我瘋子似的朝著唯安奔過去，來到跟前又驀地頓住。</br>　　看著它奄奄一息的小身體，突然不敢觸碰它，生怕任何一個輕微的觸碰都會給它本就不堪重負(fù)的身體雪上加霜。</br>　　“唯安。”</br>　　這個名字從口中發(fā)出，淚水早已不受控制溢滿眼眶。</br>　　熟悉的情景，熟悉的心痛。</br>　　我本以為這一世遇到唯安，是上天對我的眷顧，讓我來彌補對它的虧欠。</br>　　可到頭來……</br>　　“姐姐……”</br>　　唯安尖尖的嘴巴微微張合，無比虛弱的聲音從它口中發(fā)出。</br>　　“我……是不是快要死了？”</br>　　我連忙將它輕輕托起，抱在懷里，盡管努力克制，聲音出口還是帶著濃濃的哽咽。</br>　　“你為什么這么傻？明知道那個被道法加持過的鎮(zhèn)釘不能碰，為什么還要奮不顧身？”</br>　　“因為……如果不……那樣做的話，姐姐就會……死，我……不想讓姐姐死……”</br>　　“傻瓜。”</br>　　唯安在我懷里嗅了嗅，我有著詫異，不知道它這是在做什么。</br>　　片刻后。</br>　　唯安瞠著那雙已經(jīng)睜不圓的眼睛看著我，氣息微弱的說道：“我記住了姐姐的味道，若有下一世，我……要去找姐姐討封，姐姐不是說……我將來一定會成為……俊朗不凡的黃……仙……”</br>　　“唯安？唯安！”</br>　　唯安眼睛緩緩闔上的一瞬，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緊緊抱著它，哭得泣不成聲。</br>　　一片一片枯葉從上方飄落，我抬眸望去，樹藤妖已經(jīng)開始枯萎。</br>　　正如唯安生命的隕落。</br>　　我抱著唯安小小的尸體，哭得全身顫抖。</br>　　耳邊傳來一陣踩踏枯葉的腳步聲，轉(zhuǎn)身一道頎長身影立在身前。</br>　　殷玄辰在原地頓了下，緩緩蹲下身來。</br>　　他目光在唯安身上停留片刻，爾后抬眸看向我，溫?zé)岬拇笳戚p輕落在我肩上。</br>　　“唯安若活著，也不會希望看到你為它如此肝腸寸斷。”</br>　　我抬眸看向殷玄辰，說道：“我準(zhǔn)備帶上唯安，等下了山，再找個風(fēng)景秀麗的地方將它好好安葬。”</br>　　殷玄辰詫異的看著我。</br>　　“你確定？”</br>　　“可它的尸體……”他微微頓了頓，須臾又無奈的嘆了口氣，說：“不過，若你喜歡就帶著吧。”</br>　　“你放心，我有辦法保證它尸體不腐。”</br>　　殷玄辰眼中的驚訝更甚。</br>　　我隨即闔上眼睛默念咒語，不多時，枯葉下面便傳來一陣蟲子爬行的聲音。</br>　　直到聲音距離我們越來越近，我緩緩睜開眼，就見到殷玄辰正警惕的看著四周。</br>　　“不用擔(dān)心，它們不會傷害你。”</br>　　我在毒蟲之間選了幾只不同種類，且毒性較強(qiáng)的，然后沖它們伸出手去。</br>　　“阿檸！”</br>　　殷玄辰見到毒蟲張開嘴，亮出毒牙準(zhǔn)備咬我手的時候，緊張的喚著我的名字。</br>　　“噓……別嚇到它們。”</br>　　殷玄辰終是沒有再說話，但臉上的緊張與擔(dān)憂卻從未消減。</br>　　我忍著痛，接連挨了好幾口。</br>　　我能感覺到它們的毒素從手指傷口被注入進(jìn)了身體中。</br>　　時間有限，我沒有機(jī)會煉蠱來保證唯安的尸身不腐，只有這一個辦法。</br>　　我暗自運用體內(nèi)靈氣，讓我的血成為轉(zhuǎn)變這些毒素性質(zhì)的引子，然后將它凝聚在指尖。</br>　　最后。</br>　　將毒素從指尖的傷口，滴入唯安口中。</br>　　這些毒中摻雜著我的血，便可以跟隨我的意愿蔓延至唯安的全身百駭，哪怕它是一具沒有呼吸心跳的尸體。</br>　　做完這些后，我抱著唯安緩緩站起身來，對殷玄辰說道：“唯安的身體毛發(fā)都遍布著劇毒，我需要一個容器把它安置好，否則被人觸碰到，會沒命的。”</br>　　“好。”</br>　　我深吸口氣，努力調(diào)整了下自己的情緒：“我們得盡快離開這里，還不知道那些將士們怎么樣了。”</br>　　“嗯。”</br>　　我和殷玄辰朝原路返回，我始終都在抱著唯安小小的身體。</br>　　盡管我知道，現(xiàn)在不是難過的時候，盡管我知道后世還會遇到它，可此時此刻，還是無法控制心痛的感覺。</br>　　邊走邊悄無聲息的落淚。</br>　　直到淚水模糊了視線，我險些被路上枯死的藤蔓絆倒，殷玄辰倏然伸手拉住了我。</br>　　就在我不知道應(yīng)該騰出哪只手把眼淚擦一擦?xí)r，殷玄辰已經(jīng)伸出手來，輕輕的拭去我臉上的淚，動作很是溫柔。</br>　　他垂眸看著我，溫聲說道：“若唯安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你一直這樣傷心難過。”</br>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扯出一抹笑：“嗯，我不難過了，我和唯安還會遇到的。”</br>　　殷玄辰微微皺了皺眉，顯然是沒明白我這話的意思。</br>　　我牽強(qiáng)地扯了扯嘴角，補充說：“如果我還可以回去的話。”</br>　　殷玄辰眉宇間的褶皺又深邃了幾分。</br>　　“先不說了，以后再慢慢告訴你，我們快去看看贏焱他們怎么樣了。”</br>　　“嗯。”</br>　　“姐姐……”</br>　　這個聲音響徹在我腦海中，我下意識的四下看看，最終又失望的收回視線。</br>　　垂眸。</br>　　靜靜地看著懷里沉睡的小家伙兒。</br>　　看來是我心痛成疾，才會出現(xiàn)幻聽。</br>　　我在心里默默說道：“唯安，姐姐要暫時忘記你一段時間，因為現(xiàn)在，還有另外一件事情等著我們?nèi)ッ鎸Γ悴辉S因此生氣，知道嗎？”</br>　　-</br>　　我和殷玄辰繼續(xù)趕路。</br>　　走了一段之后，他突然指著某處問我：“你看這是什么？”</br>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br>　　地上爬滿了顏色鮮艷的菌絲，這些菌絲像是血管脈絡(luò)似的，遍布著各處。</br>　　殷玄辰說：“方才過來的時候分明沒有，轉(zhuǎn)瞬之間竟蔓延這么多。”</br>　　我回眸看了一眼。</br>　　我們雖走進(jìn)樹林有段路程，可在這個位置，仍能看到身后那棵枯萎的藤樹。</br>　　“此消彼長，應(yīng)該是它們吸收了樹藤妖的營養(yǎng)，所以才會漲勢迅猛，它們不屬于植物，我無法掌控，我們盡量不要碰到，我不確定它們是否有危險。”</br>　　“嗯。”</br>　　我們很快走出樹林，贏焱帶領(lǐng)著士兵已經(jīng)在不遠(yuǎn)處等候多時。</br>　　見到殷玄辰平安歸來，他們?nèi)奸_心的歡呼起來。</br>　　殷玄辰問及贏焱是否清點傷亡后，所有人又全都沉默不語。</br>　　整個軍隊上空籠罩著一團(tuán)極其壓抑的氣氛。</br>　　我放眼看了看。</br>　　這些都是精英強(qiáng)將，雖有傷亡，但也不是特別多。</br>　　不過對殷玄辰來說，每一個人都是他尤為看中的，不論死了誰他心里都不好過。</br>　　我才因著唯安的死心痛不已，可想而知，殷玄辰接連死了這么多追隨他的勇士，究竟有多心痛。</br>　　只是他心痛更加隱忍克制罷了。</br>　　殷玄辰領(lǐng)著眾位將士，面朝著巨樹的方向默哀了片刻。</br>　　做完這些，才下令出發(fā)。</br>　　贏焱突然注意到我懷里的唯安，狐疑的說著：“這小家伙兒還挺會享清福的，這是把自己當(dāng)寵物了？竟賴在主人身上睡得這么實成？”</br>　　我苦笑了下：“我倒希望像你說的這樣。”</br>　　許是感受到縈繞在我和殷玄辰身邊的氣氛不太對勁，贏焱才突然明白過來，頓時擰起眉，有些不置可否。</br>　　殷玄辰吩咐道：“去問下軍中可有擅長木工的，做個箱子把唯安裝起來。”</br>　　“我這就去辦！”</br>　　贏焱領(lǐng)命離開。</br>　　已經(jīng)快要被我遺忘的獵獸師突然一瘸一拐的朝這邊走過來，出言不遜道：“本應(yīng)有更好的辦法，偏要聽信妖女的話，那么多將士就因著妖女一句話，連夜長度跋涉耗費大量體力，最后又因體力不支險些在林子里全軍覆沒，二殿下，你不該給大伙一個說法嗎？”</br>　　獵獸師說這番話的時候音量極高，周圍的將士都是可以聽到的。</br>　　他分明就是在擾亂軍心，想讓殷玄辰成為眾矢之的。</br>　　可這番話說出來，我明明心里很生氣，卻又在惱怒之余內(nèi)心動搖，開始自省，是不是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一個錯誤判斷導(dǎo)致？</br>　　不僅害了殷玄辰手下的將士，也害了唯安的性命。</br>　　如果不是我給了殷玄辰穿過樹林的希望，他也不會下達(dá)前進(jìn)的指令。</br>　　死去的人跟唯安說不定這會兒還都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br>　　“哭有個屁用，你不該給大家一個交代嗎？”</br>　　我被質(zhì)問的啞口無言。</br>　　殷玄辰突然冷嗤一聲，問道：“這么說來，你倒是很關(guān)心這些將士。”</br>　　“那是自然，我為陛下辦事，自然心系陛下的將士。”</br>　　殷玄辰嘴角的笑意愈發(fā)深邃：“既然如此，方才所有人都奮勇對抗藤妖時，你在哪？”</br>　　“我……”</br>　　獵獸師突然噤了聲，一個字也說不出口。</br>　　將士中有人高聲說道：“殿下，屬下方才親眼所見，軍師躲在我們后面，讓我們做他的人形護(hù)盾！”</br>　　獵獸師神色一慌，全身顫抖的指著那名士兵道：“你……你含血噴人！我……我怎么可能做這種事情！”</br>　　又有士兵開口說道：“分明是個腦袋里沒半點兒油墨的獵戶，也不知怎么攀上大巫師這樣的高枝兒，竟混進(jìn)軍營里做軍師了，你懂排兵部署、行軍打仗嗎？除了能捉幾只靈獸之外，什么都不懂，還硬要充大尾巴狼！”</br>　　“哈哈哈……”</br>　　所有士兵全都笑起來。</br>　　“你……你們……反了反了，一個一個全都反了！”</br>　　獵獸師說著，便灰溜溜的離開了。</br>　　我突然很欽佩殷玄辰。</br>　　也欽佩他手下的這些將士，不論如何都不會因為旁人一句話就動搖軍心，他們?nèi)紩o理由無條件信任殷玄辰。</br>　　許是感受到我情緒的壓抑，殷玄辰垂眸看看我。</br>　　“不必理會他的話，如果不是你，我們此刻還被困在樹林另一面，進(jìn)退維谷。”</br>　　“你不怪我？”</br>　　殷玄辰輕輕勾著唇：“哪有責(zé)怪功臣的道理？”</br>　　我紅著眼眶，哽咽著再次確認(rèn)：“你真是這么想的嗎？”</br>　　“當(dāng)然，不單是我，還有他們，大家都是這么想的。”</br>　　我吸吸鼻子，頗有些郁悶的說：“我本來聽到你安慰我，還挺敢動的，可聽到你這句話，就突然覺得很假，你怎么知道他們的想法？”</br>　　殷玄辰隨即轉(zhuǎn)眸看向旁邊的士兵們。</br>　　只消一個眼神，他們便異口同聲的說道：“多虧夫人指點迷津！”</br>　　殷玄辰?jīng)_他們壓了壓手，所有人立刻噤了聲。</br>　　他收回視線，溫柔的看著我說：“心情好點了？”</br>　　“嗯。”</br>　　前面不遠(yuǎn)處便是新的落腳點，殷玄辰問過士兵們的傷情后，大家一致決定到了落腳點再休息。</br>　　晚上大家圍在篝火前補充能量。</br>　　吃過東西后，我正準(zhǔn)備回軍帳，贏焱便拿著的一個原木色的長方盒子交給了我。</br>　　我拿在手上才意識到，他竟命人把這個做成了一口長約四十厘米的小棺材形狀。</br>　　“你有心了。”</br>　　“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況且……那個小家伙兒的確挺可愛，又是那樣有情有義，本該有個像樣點的安身之所，條件不允許，多少還是有點簡陋了。”</br>　　“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唯安肯定很喜歡的。”</br>　　贏焱淡淡一笑，眼中溢著幾許悵然：“只是那些戰(zhàn)士……”</br>　　“他們是英雄，都被埋葬在厚重的枯葉下，雖不能落葉歸根，但他們在天有靈，一定會理解你們的苦衷。”</br>　　“但愿吧。”</br>　　我拿著小棺材回了帳中，在衣服上扯下一塊布料鋪進(jìn)去，這才把唯安滿是劇毒的尸身放了進(jìn)去。</br>　　“唯安，我們來世再見。”</br>　　-</br>　　因著過樹林的關(guān)系，像床、案幾這種大件的東西都已經(jīng)丟在了原地，只拿了帳篷與一些簡易的草席。</br>　　我躺在草席上，幾乎是哭著睡過去的。</br>　　迷迷糊糊間，隱約感覺到自己被攬入一抹寬厚溫暖的懷抱中。</br>　　熟悉且溫柔的聲線在我耳邊響起：“阿檸，我會竭盡全力護(hù)你，不讓你受到半分傷害。”</br>　　我從睡夢中驚醒。</br>　　不可思議的看著正將我緊緊擁入懷中的殷玄辰。</br>　　“你在說夢話嗎？”</br>　　殷玄辰眉宇微蹙：“為何這樣問？”</br>　　“難道不是夢話？”我狐疑的又說：“我可不覺得你是能說出這種話的人。”</br>　　殷玄辰有些無奈：“在你印象里，我是能說哪種話的人？”</br>　　“我一直覺得，你不是很在意我……”</br>　　不等我把話說完，殷玄辰氣息逼近，竟主動吻住了我的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