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楊彪心里有數(shù)。
他老老實實地聽完楊婆婆的訓話,撓頭憨笑道:“娘,它是溪玉精,是靈物,不害人。我也不是故意挖它,是挖老參的時候不小心發(fā)現(xiàn),怕它被別人挖去害了,才把它抱回來給您瞧瞧。我也沒能耐制它,等它自己醒過來,我就放它走。要是一直留它在您這兒蹦蹦噠噠,沒準兒還會給您惹出禍來。”
的確能惹出禍來,不過禍的是它自己。
墨恒沉靜安坐,淡淡笑著聽看他們母子說話,并不插口。
前生,溪玉娃娃出現(xiàn)時,他正當傷勢未愈,孤寂冷清,心中消極。眼看溪玉娃娃可愛,他很是喜歡,便向楊彪討要。楊彪對他有求必應,叮囑他幾句,將溪玉娃娃連同符布一起給了他。他打算著,以后不讓這小娃娃出去,自己一人悄悄地養(yǎng)著作伴就好。
此生再養(yǎng)來作伴,大可不必偷偷摸摸了。墨云書,你還不至于跟我爭搶一件靈物吧。
感知著飄渺而來的威嚴神識,墨恒微笑不改,垂眸看向采藥籮筐中的符布包裹。
以溪玉娃娃不可多得的靈性,必定一入墨府就被墨云書察覺,也就注定了它再難逃脫。
墨恒記得,若無意外,溪玉娃娃明天下午就會蘇醒,到時會破開符布逃出,再被墨諶發(fā)現(xiàn)。
墨諶,在府里是極受墨云書愛護的兒子之一,比他大了不足五個月,也是十四歲,卻比他幸運太多。有母親護著,有父親寵著,早早接受四國朝賀,早早得傳《逍遙道法》,在墨府和四國都是尊貴身份。哪怕是墨問閑,輕易也不會與之為難,以免將之推到墨雪行那方,給自己樹敵。
墨諶向來沉默寡言,但果斷而有主見,居住的地方不在地面院落,而是在一片煙波渺渺的湖泊之央的清雅樓閣。當年,墨諶近水樓臺,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溪玉娃娃,卻不能捉住它,便即稟報墨云書,請求墨云書為他捉來。
墨云書神識洞悉闔府,就如同現(xiàn)在探察到符布中的溪玉娃娃上,怎會不知溪玉娃娃從何而來?
墨恒回想著自己前生的心情和模樣,恍惚自嘲,更增清醒。
那時,他發(fā)現(xiàn)溪玉娃娃失蹤,料想就在府中,卻遍查不到,心中擔憂,也不顧傷勢,強撐儀表,在一路奴仆放肆的指指點點下,忍怒趕到逍遙閣前。墨云書當時允許他進閣見禮,令他傷痛之中倍覺委屈辛酸。
后來才明白,只怕墨云書初時根本不曾理睬他,是墨諶唯恐得到溪玉娃娃后名不正言不順,在旁輕言輕語地求肯,使得墨云書淡淡點了下頭,才有人傳喚他進去吧。
他當時不明所以,只當自己前些時日遭奴仆欺壓的事情被父親得知,按捺著死寂中飽含抽疼的紛亂心情,鎮(zhèn)定地走進去,不卑不亢地懇求墨云書將溪玉娃娃捉住還給自己,或者干脆放生,不要加害。
然而,等他維持著母親教導的溫雅風度說完,墨云書卻漠然視之,只靜品香茗。
墨諶則平靜地看他一眼,悠悠來了一句:“墨恒弟弟寧愿將這靈物扔了,也不甘心讓我得到么?你前些日子在觀霞樓下大吵大鬧,我坐在樓上聽諸位兄姐和浩然門高徒談道論法,很為你感到難堪。墨恒弟弟是嫡子,以后還是學些規(guī)矩得好,別再給父親抹黑了。”
他當時變色,再看墨云書始終都沒正眼瞧他,不禁難忍恥辱悲恨,勉強鎮(zhèn)定地與墨諶爭辯。
墨諶早有準備,云淡風輕,機智沉著,三言兩語將他新仇舊恨挑起。
他怒歸怒,卻只壓在心里,并不受激上當。
但終究因墨云書冷漠的態(tài)度,他紅了眼睛,咬牙硬聲道:“父親大人,母親生前受人羞辱,法器寶物盡數(shù)被人奪走,而后跟被人毒害,父親神通廣大,怎的竟不知曉?哪怕您不喜母親,縱容別人害她,但孩兒總歸是您的血脈,孩兒也不曾對您不敬,此番別無它求,只”
母親的死和墨云書的縱容,是他前世今生永遠無法忘卻的仇和痛。
但沒等他說完,墨云書俊容沉沉,揮袖封了他的啞穴,喝令影衛(wèi)將他扔出逍遙閣。
他不敢置信,勃然暴怒卻無法言語,面龐漲得紫青,最終聽到的卻是墨云書以從未對他說出的溫和語氣向墨諶道:“區(qū)區(qū)一只靈物,諶兒既是想要,為父將之捉住就是,莫再引人進來吵鬧。”
而后,墨諶有了一件千年通靈溪玉佩。
聽說通靈溪玉佩有十八重禁制,在滴血認主和祭煉后,有“清明靈臺如月下溪流、抵御心魔如天然屏障”的特殊妙用,危急之時,甚至能夠玉碎護主,實乃罕見的養(yǎng)神護魂靈寶。
再后來,又聽說,他被逍遙閣影衛(wèi)像是提貨物般扔出去時,墨云書淡漠地道:“此子糟粕。”
糟粕,還有什么比這兩個字更能羞辱和貶低他?
墨云書金口玉言,這兩個字一出,連個奴才都敢于對他不屑一顧。
而那等受欺和屈辱,在前世,又豈止這一樁!
時時,處處,多不勝數(shù)。
那些奴才不過是找死,前世后來,他已經(jīng)殺過多人,只不過聊勝于無。其余的,他前世就早已開始卻至今都未曾完工的真正的報復,且由今生繼續(xù)罷!前世他為情所乘,今生,又有誰能用情困他?
便用墨府的鮮血,洗刷他心中沉淀如淤泥的仇恨!
“彪兒,你已經(jīng)三十有二,恩主指點你去拜師,至今修行十年,也該成家了。”
楊婆婆抓著楊彪的手,感嘆地嘮叨著。
楊彪嘿嘿笑著聽,看墨恒一眼,露出憨厚的笑容。
墨恒倚著木椅,也輕輕地笑,心中縈繞的舊恨沉寂下去,靜如死水。
“婆婆,今年,你陪我過完這個年,就跟楊彪離開吧。墨府于我如同虎穴,我怕護不住你。”
他沉緩輕輕地道。
楊婆婆一怔,隨即大驚,慌忙起身道:“少爺,老奴怎可棄您于不顧”
墨恒感到那幾縷威嚴神識掃到自己身上,眸底暗閃,不動神色,唯有聲音微顯低沉:“虎毒不食子,我畢竟是父親的骨肉,血脈相連,在墨府,還無人敢殺我。而且,父親從不曾廢我嫡子身份,說不定只是在考驗我也未可知”
他緩緩說著,似有一瞬失神,繼而擺手止住楊婆婆要說的話,平靜地起身道:“我意已決,婆婆無須再說。”又轉頭看向面露疑惑的楊彪,“楊彪,溪玉娃娃我很喜歡,愿以上乘功法相換。”
他自有手段趁溪玉娃娃未醒時將其徹底制住,他的意念烙印可不是煉氣中階那么低微。
而且,他年后是必定要出府的,以后有溪玉娃娃在身旁,也算多個特殊幫手。
至于功法,他熟記的修煉法門中,《蓮花法咒》類屬仙法,無可比擬,絕不外傳;《內(nèi)景經(jīng)》屬于偏重于養(yǎng)身養(yǎng)神的特殊功法,療傷有余,自保堪可,傷敵不足;除此之外,只有一部功法堪稱上乘,名曰《伐折羅經(jīng)》。
《內(nèi)景經(jīng)》三冊,重在二三兩冊,是他為了給梁弓宜療傷洗髓而歷經(jīng)艱苦,冒險從遺跡中尋來。如今只把第一冊的奠基篇章傳了墨言,傳法時,還被墨云書神識探聽了去。
《伐折羅經(jīng)》是他為了梁弓宜而到落魄湖邊向“一心漢”求得。雖然比不上《逍遙道法》那等僅次于仙法的極品法門,但也份數(shù)難得。梁弓宜當年煉氣圓滿后改修此經(jīng),演法時,舉手投足威力大增,冷漠剛猛中透著藥師般溫柔,氣質令人心動。
伐折羅,本就是大醫(yī)王佛的十二神將之一,曾化為人形行走人間。
只不知,落魄湖邊的一心漢,孤梅山上的梅娘子,在他的前世中是否破鏡重圓?
下午,墨恒在墨云書的神識探查下,大大方方地繪制符箓,施展咒法,并以精血為祭,耗費心神,緩緩侵透般,在毫無抵抗的溪玉娃娃眉心最深處,烙下了他的意念烙印。
至此,他算是徹底“制服”了溪玉娃娃的身體。
至于溪玉娃娃醒來后聽不聽他的話,會不會發(fā)飆吵鬧,只能到時再行管教罷。
“小娃娃,我暫時沒地方給你藏身,暫時把你化為原形收起,委屈你了。”
墨恒心情良好,捧著乖巧閉目呼呼大睡的溪玉娃娃,黑眸含笑,淡淡輕語。
溪玉娃娃的本體是千年通靈溪玉,若非昏睡無意識,以墨恒現(xiàn)在的修為,連碰都碰不到它,更別說制服了,此番實在撿了個現(xiàn)成的大便宜。雖然嚴格說來太過于趁人之危了些,但也唯有如此,才能保得住溪玉娃娃,免得它亂跑時被人捉住煉去意識,再像前世般被煉成靈寶法器。
而既是靈物,那么如此制服,也勉強近乎于祭煉了,自可強行將之歸于原形本體。
晚上,墨府大擺除夕家宴。
宴席中途,石啟樓來請墨恒前往,板著臉規(guī)規(guī)矩矩地道:“恒少爺,老爺傳喚。”
墨恒已經(jīng)在楊婆婆那里和楊彪同席吃過了年夜飯,此時剛剛回到梨花小院不久。眼見石啟樓這個墨云書的親衛(wèi)親自來傳達墨云書的召喚,他微覺愕然,陡然心生警惕。
“耿沖,你不必跟著。修煉不可懈怠,你在院中煉法提升修為,爭取早日為我所用,這就是最大的功勞!”
對于修煉《蓮臺訣》的耿沖來說,早日提升修為,就能早日成為只對墨恒惟命是從的活傀儡,這可的確是大實話。奈何耿沖表面上恭敬地應著,暗地里卻嘲笑墨恒:再精明的人,自幼被幽禁在這里,也難免有些癡傻。
墨恒沒功夫細究他的心態(tài),沉聲說了兩句,光明正大地微皺眉頭沉吟著,轉身走出梨花小院。
即便墨云書因我前些時日的作為,對我不再漠視,也不至如此鄭重,前世今日發(fā)生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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