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04
胖老板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聞野為什么會每天來他這里睡覺,為什么每天都在外面打工,就沒見他哪天休息過。
明明他看起來就像個不缺錢的富家子,就那氣質(zhì),跟這個又小又破的網(wǎng)吧格格不入。
“我還以為來找你的是你家人呢,拿著照片問我知不知道你在哪。”
聞野在飲水機前接熱水泡泡面,胖老板手里抓著瓜子,一邊磕一邊念叨。
“還別說,長得是真漂亮。”
聞野沉默著,長睫垂下,眼睛盯著泡面碗里的水位。
熱水接滿,他蓋上紙蓋,用塑料叉子固定住。
胖老板還在旁邊好奇:“既然不是你姐,那是誰?不會真是來跟你討債的吧?你這一臉的傷不會是被討債的打的吧?”
“不是。我沒欠別人錢。”
聞野端著泡面往自己開的機子那里走,胖老板跟上去:“有件事很奇怪啊,你既然沒欠債,那每天打工干什么?”
“養(yǎng)活自己。還有我媽。”
聞野神情淡淡,看起來是在陳述一件跟自己無關(guān)的事。
他家什么都沒剩下,他如果不多賺點錢,他和他住療養(yǎng)院的媽媽就活不下去。
而住療養(yǎng)院的媽媽,不止需要生活費,還需要醫(yī)藥費。
胖老板詫異,還有些琢磨不透。看聞野年紀(jì)輕輕長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沒想到過得比同齡人辛苦幾百倍——
他不禁有些同情。
“你每天睡網(wǎng)吧也不是長久之計,巷子尾有間房出租,房東是個老太,我跟她也熟。我?guī)闳ィf不定能少點租金,你要不租個房住?”
“過幾天就開學(xué)了,我會回學(xué)校。”
既然聞野這么說,胖老板也不再說什么。他瞅了眼聞野每天雷打不動吃的泡面,默默回到柜臺,拿了根火腿腸,送到聞野的機子邊。
“請你的,吃吧。”
電腦已經(jīng)開機,屏幕冷白的光投映在聞野臉上,辨不清情緒。
其實他不大愿意接受他人的善意,他知道他們是好意,可是他不愿自己被同情。
所有的路都是自己選的,當(dāng)初他沒有選擇向聞家的長輩們求助,現(xiàn)在所有生活的重?fù)?dān),他都會默默抗下。
倒也不覺得苦。
起碼沒有向那些高高在上的親戚們低聲下氣。
夜越來越深,網(wǎng)吧里熬通宵的人只剩下少許幾個。
他們時不時響起幾聲謾罵聲,等游戲結(jié)束的時候點上香煙提神,游戲開始后,又開始對著耳機罵罵咧咧。
周而復(fù)始。
這一年里,聞野對游戲失去了興趣,他把僅有的時間都花在了打工、學(xué)習(xí)和睡覺上。
別人在網(wǎng)吧通宵打游戲,他在網(wǎng)吧睡覺,四周嘈雜,并影響不了他。
只是今晚,他好像有點睡不著。
聞野靠著椅子,望著天花板積滿蜘蛛網(wǎng)的日光燈,想著胖老板晚上說的話。
不由自主的,他從口袋里拿出那張從垃圾桶里撿出來的紙巾。
上面寫著的電話號碼,后面三位被垃圾桶里的東西打濕,暈染開了,已經(jīng)看不清數(shù)字。
聞野盯著看了會,心內(nèi)不自覺涌上一股煩躁,打開背包拿出一本書,把紙巾夾進去。
然后丟到一旁,欺騙自己眼不見為凈。
過了一會,他又把書拿過來,重新取出拿張紙巾,拿出手機和筆記本,開始試著排列組合。
-
梁芮竹給桑晚補過生日,定了酒吧里最好的卡座,開了瓶她爸珍藏多年的酒。
酒吧里忽明忽暗的燈光不斷從桑晚臉上掃過,桑晚整個人懶懶地陷在卡座沙發(fā)里,撥弄手機。
“等誰電話啊?”梁芮竹往自己酒杯里加冰塊,有些奇怪,她還是頭一次見桑晚拿著手機不放。
桑晚回神,端起手邊的酒抿了口,否認(rèn)道:“沒有,我能等誰的電話。”
“也是,一般都是別人等你電話。對了,昨晚你忙著跟誰敘舊?前男友?”
“……也不算是前男友。”
“?那是誰?”
“聞野。”
聽到這個名字,梁芮竹反倒愣了一下。
“難道是……”
這酒的度數(shù)有點高,桑晚剛抿一口就覺得上頭。放下酒杯,她點頭,“嗯,就是他。”
“我靠,你牛啊。”梁芮竹差點沖桑晚豎大拇指,“怎么回事啊,你們不是早就沒聯(lián)系了嗎?”
“昨天偶然碰上的。”
“然后呢?你們又……?”
“沒。”桑晚眼睛垂著,睫毛輕輕煽動,眼尾帶上了點微醺的紅。她手肘靠在沙發(fā)上,用手托著下顎,笑了笑:“沒來得及呢。”
“……”
梁芮竹覺得這幾個字信息量巨大。
隨后她暗呼:“你不會是有初/夜情節(jié)吧?”
“那不是吧,應(yīng)該是我比較喜歡他那樣的年輕弟弟。”
“年輕弟弟這么多,以前怎么沒見你對他們有興趣。我也是佩服你,跑出去拍個照,還能順便勾搭個小弟弟。”梁芮竹打趣桑晚,“就是他比較慘,一轉(zhuǎn)頭你就沒影了。”
桑晚跟聞野確實有過那么一小段,不過也算不上是談戀愛,大概就是一場成年人之間的你情我愿。
當(dāng)時桑晚去一個非常小眾的景點拍夜景,可惜天氣預(yù)報不準(zhǔn),她被迫困在了一家民宿里。
聞野獨自出來畢業(yè)旅行,也被困在了民宿里。
兩人就這樣碰上。
兩天的相處,加上喝了點酒,讓桑晚想體驗一下年下的快樂,結(jié)果干柴烈火還不小心擦槍走火——
其實一開始她也不是不打算負(fù)責(zé),只是很不湊巧,在完事沒多久后她就接到家里的電話,只能匆匆離去,彼此甚至沒留下聯(lián)系方式。
可能是沒緣分。
當(dāng)時桑晚是這樣想的。
桑晚以前交過幾個男朋友,前男友們大致分兩種,一種是纏人的,每天“早安午安晚安”、“寶貝想你么么噠”發(fā)個沒完,遭人煩。
還有一種就是目的很強的,就是為了把她騙上床。但是只要他們表現(xiàn)出一點點這樣的想法,就會被馬上分手。
倒不是拒絕男女之間的這種事,只是她更愿意主動權(quán)在自己手上,而不是被他人安排和擺布。
所以,聞野真的是個例外。
“你悠著點,聞嘉逸畢竟是他小叔。要是你真和聞嘉逸結(jié)婚,你們見了面他還要喊你一聲小嬸嬸。”
聽到梁芮竹的提醒,桑晚掐斷回憶的思緒,笑了笑,倒是毫不在意,完全沒把聞嘉逸這個人放在心上。
“如果為一些八字沒一撇的事而放棄眼前的享樂,那我不是太蠢了嗎?”
梁芮竹想想也是,人還是要活在當(dāng)下,再說,讓她想象桑晚結(jié)婚……
她覺得讓桑晚結(jié)婚還真的有點難。
桑晚不長情,準(zhǔn)確點來說,是她不會真的放感情在男人身上,只拿他們當(dāng)調(diào)劑。
比起愛男人,她更愛自己。
“不過你不是從來都不吃回頭草的嗎,怎么又對那個弟弟感興趣了?”
桑晚眨著眼仔細(xì)思考,“可能我比較喜歡他這種性格吧,像養(yǎng)不熟的小狗,時不時地會回頭咬你一口。”
梁芮竹:“……?”
“我覺得你多半是欠虐。”
-
凌晨四點,整個城市還未完全從夜里蘇醒,天還黑著,拂面而過的風(fēng)冷得像冰刀。
網(wǎng)吧很安靜,打了一夜游戲的客人不約而同地趴在電腦前睡覺,胖老板躺在柜臺后面的躺椅上,打著呼。
聞野已經(jīng)醒了,將寫滿排列組合的筆記本還有桑晚留下的紙巾妥帖收好,放進背包里。
三個數(shù)字的排列可能性非常多,昨晚他試了一些,電話撥過去,不是空號就是打錯。
過了十二點,他暫時停了下來,怕打錯電話影響別人休息。
現(xiàn)在四點十分,聞野五點前要到這附近的面包店工作,收拾好東西后,他去樓上借胖老板的衛(wèi)生間洗漱,然后下樓往網(wǎng)吧門口走。
在聞野快走到門口時,掛在門上用來擋風(fēng)的透明簾子被掀開,一個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的身影出現(xiàn)在他眼前。
他驀地停住腳步。
眼眸在這日光燈下沉得發(fā)亮。
他看著衣著單薄的桑晚走進來,手上提著一個模樣漂亮的翻糖蛋糕。
兩人的目光就這樣直直撞在一塊。
聞野的第一反應(yīng)是,桑晚喝酒了。
因為她的臉泛著一層薄薄的紅,好似微醺。而且,她只有在喝了酒的情況下,眼睛才會亮著濕潤的光。
就像現(xiàn)在這樣,她直勾勾地看著他,不笑,也不說話,他卻還是能被她看得心猿意馬。
桑晚特意等到這個時間點過來,不出意外地見到了聞野。
她正想上前一步時,腳邊不知被什么東西絆倒,踉蹌了一下。
聞野下意識地過來拉住她,右手無意圈在了她的腰后。
聞野低頭,看清絆到桑晚的是一塊用來擋門的紅磚后,側(cè)過頭,與桑晚對上視線。
他們的姿勢有些親密。
在所有人都能看得到的情況下,他似乎在將她摟在懷中。
聞野的心跳驟然停了兩秒,他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剛想松手,卻被桑晚找機會抓住衣領(lǐng)。
她不讓他松手,也不讓他動。
鼻尖的呼吸親昵地混在一塊,要命的是,她竟然在這時候沖他笑了。
“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她問。
聞野喉結(jié)微滾,不露聲色地反問:“我為什么要打?”
桑晚笑得更歡了。
看,他真的就像養(yǎng)不熟的小狗。
聞野怕被桑晚看出自己心虛,便避開她灼灼的目光,故意問:“你來這做什么?”
“找你啊。”桑晚還揪著聞野衣領(lǐng),整個人軟綿綿地像貼在他身上,揚起另只手上提著的蛋糕:“你送了我禮物,作為壽星,得請你吃蛋糕。”
聞野想起那晚在桑晚那里發(fā)生的事,驟的沉默。
此刻桑晚就在他眼前,也在他懷里,正仰著頭看自己。脖頸牽起好看的弧度,彼此氣息混雜,他仿佛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酒味。
聞野覺得自己圈在桑晚腰后的手臂開始發(fā)麻,呼吸也變得有點亂。
他兀自松開桑晚,然后拿開了桑晚抓著自己衣領(lǐng)的手。
表情看起來冷冷淡淡的,語氣也冷冷淡淡的。
“我沒送你什么禮物,蛋糕不用分我。”
四周在休息的人聽到動靜差不多都醒了過來,紛紛看向站在門口的他們。
胖老板也停止打呼,從躺椅上坐起,擦著小眼睛看過來。
聞野覺察到他們的目光,垂下眼眸轉(zhuǎn)身欲走,手心忽然一熱——
桑晚抓住了他的手。
他沒回頭,想甩開的時候,聽到桑晚淺淡又冷漠的聲音:
“現(xiàn)在松手的話……”
“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