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天亮之后，雨仍落個沒完。

　　桑晚昏昏沉沉醒來，見聞野已經(jīng)收拾好，準(zhǔn)備回學(xué)校。

　　“這么早。”桑晚有氣無力地趴在床邊，手臂未著片縷，懸在床沿上。
　　好像整個人還沒緩過勁來。

　　聞野“嗯”一聲，眸光從桑晚手臂上掃過，皮膚的白皙與床單的墨綠形成強烈色差，肩膀處還隱約透著一點曖昧紅印。
　　他走近，默不作聲地將桑晚手臂抬起，拉上被子，再把手臂塞到被子里面。

　　“早上有課，得走了。”

　　“噢……”桑晚整個人懶洋洋的，應(yīng)完后，突然撐起身體，伸手扯過聞野領(lǐng)口。
　　聞野踉蹌一下，差點摔到桑晚身上。

　　“可以送你一個早安吻。”桑晚眼里漾著笑意。

　　可聞野卻沉默三秒，然后拒絕：“不要。”

　　桑晚微微挑眉：“真不要？”

　　“不要。”
　　要了他就走不了了。
　　還得趕著去上課。

　　見聞野真的不要，桑晚松開他，重新陷到柔軟床鋪里，擺擺手：“再見，不送。”

　　聞野怕桑晚不高興，猶豫過后，說：“會起反應(yīng)。”
　　這個說出來略微有點羞恥。
　　于是他補充一句：“今天的課很重要，不能翹。”
　　再補充一句：“我這個年紀(jì)，年輕氣盛很正常。早上都是正常反應(yīng)。”

　　完全就是欲蓋彌彰的解釋。

　　桑晚笑了起來，“知道了，純情弟弟。”

　　“……”

　　頓了頓，聞野忽然傾身過來，干燥修長的手指扶住桑晚后頸，剛要吻過去，桑晚卻偏過頭。
　　吻就落在了她臉頰上。
　　她笑得肩膀微顫，“快去上課吧。”

　　“……”聞野覺得，桑晚早上就是在故意逗他玩。

　　聞野走后，桑晚又休息了會。
　　起床時，余光瞥見床尾垃圾桶里的東西，回憶起昨夜做的事。

　　好像聞野在床頭柜抽屜里翻出這盒沒拆封過的套子時，臉色不是很好看。
　　然后就像只狗一樣胡啃一通，發(fā)了狠似的。

　　再之后就卯足了勁，只往一個地方撞。
　　小男生真的是有用不完的力氣。

　　桑晚這時候才有精力去想，這玩意應(yīng)該沒過期吧？
　　這不是她買的，當(dāng)時搬過來時去購物，梁芮竹往她購物車?yán)锶艘缓校f是以備不時之需。

　　確實是以備不時之需，昨夜恰好就用上了。

　　桑晚起床洗了個澡，洗去越睡越倦的疲憊，套上新的睡衣走出浴室。
　　這次聞野比較乖，沒有在她明顯的地方留下痕跡。

　　垃圾桶里被撕開的方形包裝袋還是很明顯地出現(xiàn)在桑晚眼前，桑晚先去床頭柜那看了一下包裝盒，確認(rèn)沒過期，然后拿手機對著垃圾桶拍了一張照片，發(fā)給了聞野。

　　此時聞野已經(jīng)在江大金融系的大教室上專業(yè)課，正在認(rèn)真聽課的他感受到口袋里手機的震動聲。
　　大概是預(yù)感到是誰發(fā)的信息，他忍不住分心，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在桌格里悄悄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桑晚發(fā)來的照片，垃圾桶里靜靜躺著兩個開過的方形包裝袋，以及——

　　桑晚：【年輕人怎么不懂節(jié)制？】

　　聞野：“……”

　　-

　　江市的夏天在正式升溫前，先連續(xù)下了一個多星期的雨。
　　雨聲惱人，屬于夏天的潮濕讓人莫名壓抑。

　　天氣不好，桑晚不愿出門，這些天都留在工作室這邊。
　　這段時間發(fā)生了太多事，之前拍的照片都還沒進(jìn)行后期處理，她就趁這幾天空閑，把照片處理一下。
　　等全部處理完后，她挑出幾張滿意的照片，發(fā)到社交網(wǎng)站上。

　　桑晚一直過得很自由，也沒太大的生活壓力，除了接拍一些人像，另一部分收入來源于賣給雜志社的照片。
　　為了拍照，她有時也會去國外，去的最遠(yuǎn)的地方，大概就是冰島。
　　那會兒她為了拍極光，在冰島待了好長一段時間。

　　那時候，應(yīng)該也是聞野家里出事的時候吧。

　　忙完之后，桑晚就想起了聞野。
　　幾天沒見，有點想念。

　　今天是周五，桑晚記得聞野早上滿課。
　　現(xiàn)在這個時間，他應(yīng)該在學(xué)校。
　　于是桑晚收拾了一下，換了衣服，準(zhǔn)備去江大找聞野。

　　雖然下雨有些麻煩，但是抵擋不住她想見男朋友的心。

　　臨出門時，手機響起來。

　　“在哪？”
　　沈硯的開頭永遠(yuǎn)都是這兩個字。
　　桑晚幾乎不用看手機屏幕就能知道是他打的電話。

　　“去約會。”她隨口說。

　　“什么時候交的男朋友？”
　　“有段時間了。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嗎？”

　　沈硯對桑晚交男朋友的事已經(jīng)見怪不怪，并沒多問什么，只說：“沒什么，葬禮之后就沒見你回來，問一下。”

　　“……噢。”
　　桑晚知道沈硯是關(guān)心自己，想說什么，話到了卻都說不出口。
　　兄妹倆又習(xí)慣性陷入沉默。

　　桑晚本以為他們又要在沉默中掛斷電話時，沈硯說：“國外公司出了點問題，我現(xiàn)在在機場，馬上要登機。”
　　他停頓一下，然后繼續(xù)說：
　　“外公打算讓你和聞嘉逸下個月結(jié)婚，前兩天他與聞家長輩見面時，商定過段時間安排兩家正式見面，把婚事確定下來。我知道你不愿意，你再等一等，等我忙完回來，我會跟外公談。”

　　沈硯耐心交代：“你別沖動，不要跟外公吵。”

　　他這趟出國，沒什么放心不下的，就是擔(dān)心桑晚。
　　原本他也考慮是不是等自己回來后再告知桑晚這件事，他怕桑晚會跟外公起沖突。
　　可轉(zhuǎn)念一想，桑晚應(yīng)該有知情權(quán)，他不該瞞著她。

　　“小晚？”沈硯半天沒聽到電話那頭的回應(yīng)，不免問了一聲。

　　桑晚稍微回神，情緒聽起來跟剛才沒什么變化：“你安心去忙吧。”
　　然后結(jié)束了通話。

　　桑晚不可能等到沈硯回來。
　　她沒聽沈硯的話，拿上車鑰匙就出了門。

　　前幾天忙著葬禮的事，沈老爺子年紀(jì)大了有些吃不消，覺得身體哪哪兒都不舒服。
　　家庭醫(yī)生上門，給他做了個簡單的檢查，最后建議早點去醫(yī)院做個正式的全身檢查。
　　老年人會有一些隱藏的疾病，等病發(fā)了就可能為時已晚。

　　秦姨剛送走家庭醫(yī)生，就見桑晚的車快速駛來，停在門口。
　　桑晚看起來很著急，下車后都沒來得及打傘，直接冒雨穿過庭院花園。

　　“小姐——雨傘——”
　　秦姨在身后喊桑晚，桑晚顧不得回應(yīng)。

　　宅子里一如既往的冷清，沈硯和江挽心都不在，只剩下老爺子一人。
　　桑晚沖進(jìn)老爺子的房間，劈頭蓋臉就是一句：“我哥說的是真的？你讓我下個月結(jié)婚？”

　　沈老爺子正坐在雕花躺椅上休息，瞧見桑晚這樣沒禮貌地闖進(jìn)來，不免臉色不佳。

　　“還有沒有規(guī)矩，就這么跑進(jìn)來，像什么話！”

　　桑晚這時候已經(jīng)懶得管那些規(guī)矩，重復(fù)一遍問：“你讓我下個月結(jié)婚？跟聞嘉逸？”

　　老爺子撇一撇嘴，目不斜視道：
　　“下個月日子好，過些天等你哥回來，兩家吃個飯，認(rèn)識一下。”

　　桑晚聽到這個回答，腦子嗡一聲。沈硯交代過的她一股腦拋到了腦后：
　　“外公，我一開始就跟你說過我不愿意，我不喜歡聞嘉逸，我也不愿跟他結(jié)婚——”

　　老爺子卻說：“你還年輕，不懂。長輩給你選的，一定會是最好的。你們年輕人就提什么喜歡什么愛情，愛情有什么用？能當(dāng)飯吃？你看看你媽，被那些所謂的情情愛愛折騰成什么樣子。你要變得跟她一樣？”

　　“我變成什么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著你操心。”

　　“桑晚！你這是在對誰說話！”老爺子被桑晚的態(tài)度氣到，“沒有一點規(guī)矩！”

　　一次頂嘴，就會有無數(shù)次。
　　桑晚態(tài)度強硬，頂著老爺子的話說：“我沒答應(yīng)這門婚事，你決定不了我的事，我也不用你幫我選什么適合結(jié)婚的人。”

　　“你是沈家的人，我有權(quán)力決定！”
　　“我是沈家的人嗎？我姓沈嗎？”

　　老爺子被激怒，他揚起手顫巍站起來，氣得呼吸加重。

　　桑晚與外公對視著，眼睛里滿是叛逆和反抗，根本不怕他停在半空的那巴掌。
　　她冷著眼問他：“你是想打我嗎？”

　　老爺子看看自己的手，終究還是不忍心，放了下來。

　　“我爸帶來離開的時候，我已經(jīng)改了姓。我不姓沈，所以你沒權(quán)利決定我的任何事。”
　　“我怎么沒權(quán)利？你是我養(yǎng)大的！”

　　聽桑晚提起父親，老爺子心中怒火更甚。

　　“你就跟你那白眼狼的父親一樣，不懂感恩——”
　　“你不許這么說我爸！”
　　“我偏要說，他是什么樣的人我清楚，就是他那樣沒用的人，才把你教成這個樣子，你除了跟長輩頂嘴還會什么！”

　　桑晚還是控制不住跟老爺子吵了起來：“你不要把什么都怪到我爸身上，我爸死了很多年了，我這個樣子不是他教的！”

　　在沈家，從沒有人敢這樣明著挑戰(zhàn)老爺子的權(quán)威，他一時怒火攻心，氣到口不擇言。

　　“對，你是我教的，你也不姓沈。早知道你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當(dāng)初我就不該把你接回來！”

　　“沒有我你能活到現(xiàn)在？！你以為我們養(yǎng)你是為什么，要是你不能給沈家?guī)砗锰帲阍缇捅火I死了——”

　　話音落下，空氣忽然死一般靜寂。

　　安靜許久之后，老爺子好像才察覺自己到底說了些什么。他皺紋滿布的臉緊緊繃著，別過頭，緊抿住嘴巴。

　　而桑晚，一直愣滯在原地。
　　眼底的錯愕，帶著破碎的光，眼睛一眨不眨。

　　是啊，十年前，她差點餓死那個寒風(fēng)刺骨的冬天。如果不是他，她已經(jīng)死了。

　　她是被這個世界拋棄的，父親死了，繼母走了，沒有人管她。
　　上學(xué)被同學(xué)欺侮，被嘲笑，經(jīng)常走在路上都能被頑皮的小孩扔石子，罵她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他們找到她的時候，她蜷縮在墻角，已經(jīng)餓到快要失去意識。
　　當(dāng)家里那扇破敗的門被打開，外頭寒風(fēng)襲卷而來時，一個與她長得很像的少年，慌張將身上外套脫下，緊緊包裹住她。
　　她聽到他微微發(fā)顫的聲音：“小晚，我是哥哥。”

　　然后，有個慈祥的聲音響起：“小晚，我是外公。外公來接你回家了。”

　　接你回家——
　　這么些年，縱然他們的關(guān)系多么不親近，桑晚都沒懷疑過當(dāng)初她被接回來的原因。
　　她以為是因為親情，是因為他們是一家人。

　　可是原來，“接你回家”這四個字，本身就是一個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