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Chapter48
07年12月, 遙遠和譚睿康正式回家了, 遙遠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很想家——半睡半醒的時候起來上洗手間連燈也可以不用開,喝水的時候閉著眼睛也能抓到杯子,這么多年, 這個房子的格局已經(jīng)印進了他的生命里。
每一個地方都有他和父親,母親, 譚睿康共同生活過的痕跡。
他不用再去喝酒應酬,回來就懶洋洋地睡了幾天, 開著電腦看看股票, 現(xiàn)在他可以買很多點卡終日玩?zhèn)髌媪耍梢再I把門板般的屠龍刀到處去扇人拍人,但傳奇已經(jīng)沒人玩了。
游澤洋讓他玩魔獸世界, 遙遠就下了個客戶端隨便玩玩, 不好玩,玩了一會就不玩了。
以前喜歡吃的零食漸漸也不愛吃了, 小學下課的時候每天守著電視機, 看得成績狂掉還被趙國剛罵,現(xiàn)在也不愛看了。
譚睿康租了保稅區(qū)的寫字樓,一千多平方,請了十五名員工,填不滿, 空了一大半,掛上牌子準備營業(yè)。
趙國剛特地過來看過,點頭說不錯, 還請全公司的員工吃了頓飯。
春節(jié)過后王鵬的裝飾城就要開業(yè)了,所有店家都開始進貨,一切順風順水,遙遠跑了幾次東莞,回來以后就沒事做了。
譚睿康的病一好就發(fā)揮了他強勁的事業(yè)心,像只上足發(fā)條的拍銅鑼猴子,一會這里跑跑一會那里跑跑,早上開車去東莞進貨——送廣州發(fā)貨——去惠州看鋪位——兜回來深圳下班,繞個圈剛好六點半回來,還趕得及和遙遠一起吃晚飯。所有事情全部一手包辦,遙遠根本不用管事,光坐在公司里無聊得要死,每天扯張格子紙和譚睿康的秘書下五子棋。
股票半死不活的,遙遠剩下的錢已經(jīng)跌掉二十萬了,剩下點本錢在那里不死不活地拖著,像個抑郁病人。一月份譚睿康又補了十萬塊錢的倉交代遙遠盯著,便又充滿干勁地去賺錢了。
春節(jié)時趙國剛請飯,說:“睿康都26了,你們倆現(xiàn)在都事業(yè)有點小成就了,誰打算先結(jié)婚?”
遙遠心里驀然就抽了一下。
譚睿康喝得滿臉通紅,笑道:“沒合適的呢,真的沒合適的。”
趙國剛道:“不去找找看,怎么知道沒有合適的?我看你倆怎么都沒心談戀愛。”
舒妍說:“睿康上次那個女朋友就不錯,挺好一姑娘,還在聯(lián)系沒有?”
譚睿康笑了笑,搖了搖頭,看了遙遠一眼。
遙遠知道他什么意思,他不接這話,說:“當年不是都不讓學生談戀愛的么?老師,家長,看到拍拖就全部瘋狗一樣地上來拆,拆散一對是一對。你記得張震么?以前來過咱們家的,帶著女朋友來討壓歲錢,你還讓我別學他,說他連自己老婆都養(yǎng)不了就學人談戀愛……你知道別人在做什么嗎?”
“他倆在一起足足十年了,剛大學畢業(yè)就結(jié)的婚,張震在當體育老師,他老婆在海關系統(tǒng)當公務員。張震上學的時候成績墊底,老婆是小太妹,現(xiàn)在未必就混得比一般人差。”
趙國剛一聽就知道這兒子牛脾氣又犯了。
“我們年級高三談戀愛的五對,還有人被請家長了,現(xiàn)在都大學畢業(yè)就結(jié)婚生小孩,這和什么時候戀愛沒有關系。”
遙遠又嘲笑道:“該談的時候不讓人談,現(xiàn)在又催著快點去結(jié)婚了?你們都以為愛情是電燈呢,想開的開想關的關,壞了就換個新燈泡再來……”
譚睿康忙道:“小遠,姑丈也是為你好。”
趙國剛道:“什么年齡就該做什么事,當初不讓你談戀愛確實是為了你好。”
舒妍笑道:“別催他們,該談的時候自然會談的。”
遙遠認識了舒妍這么久,終于聽到她說了句人話。
當天回到家,譚睿康道:“小遠,你還想著牛奶妹么?給她打個電話怎么樣?”
遙遠看著電視,蹙眉道:“這股票估計是好不了了。”
譚睿康的注意力馬上被遙遠吸引了過去,問:“為什么?”
遙遠道:“美聯(lián)儲上次降息以后我爸怎么說的?”
譚睿康迷茫搖頭,他對經(jīng)濟的理解很簡單,還全是遙遠給他灌輸?shù)模好绹绻愀饬耍袊矔愀猓敲绹愀獠辉愀膺€難說,全看美國政府救不救市。所以中國也不一定糟糕,大家都有咸魚翻身的機會。
遙遠:“上次那個南山的小區(qū)開發(fā)商通知你了么?”
譚睿康:“貨都拉過去了,今天結(jié)算的貨款。”
遙遠:“多少錢。”
譚睿康:“一百一十五萬。”
遙遠忽然覺得越來越無聊,枕在譚睿康大腿上,說:“要不我再開個公司算了。”
譚睿康道:“你想做什么,現(xiàn)在這樣不是挺好的么?”
遙遠說:“成天在家也沒事做,應酬你不讓我去,公司里都在唉聲嘆氣說股票被套住了,沒事做啊,雞雞又要暑假以后才回國,其他人都在上班……”
譚睿康頎長的小手指頭戳了戳遙遠耳朵,伸進遙遠耳朵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遙遠的臉馬上紅到耳根子,舒服得整個人都軟了。
譚睿康道:“對了,有個客戶的老婆介紹哥去相親,去么?”
遙遠心里咯噔一響。
“你想結(jié)婚了?”遙遠道。
譚睿康道:“哎,也不過就是那么說說。姑……姑丈說咱倆都該結(jié)婚了,老大不小的,哥都26了……”
“26有什么的。”遙遠道:“男人30多歲結(jié)婚的多的是。”
譚睿康道:“是這么說,但姑丈怕你也拖……他想早點抱孫子,按咱們家的規(guī)矩都是,長兄先娶媳婦,沒見有老二結(jié)婚比老大早的……”
遙遠哭笑不得道:“都什么年代了,還來農(nóng)村的那一套。”
譚睿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遙遠把遙控器扔給他,回房間去睡覺。
譚睿康換了幾個臺,遙遠在房里說:“你去相親還不如買張機票,去找我姐求婚呢。你現(xiàn)在有錢了,她爸媽肯定沒什么說的,在華僑城給她爸媽買套復式,一年過來住幾個月,其他時間想女兒了,飛來飛去住住不就完了么?”
譚睿康沒說話,嘆了口氣。
遙遠道:“你在華僑城買好房,房子鑰匙拿著,過去找她。這一套你不是最會玩的么?”
譚睿康說:“好了好了,別說了。”
遙遠在自己房里發(fā)了會呆,說:“去相親吧,去看看。”
譚睿康說:“咱倆一起去?”
遙遠道:“一起去待會又喜歡上我了,你相完回來說說就行。”
譚睿康說:“我怕找個你不喜歡的……”
遙遠哭笑不得道:“是你娶老婆又不是我娶老婆。你喜歡就行了,我喜不喜歡有什么關系。”
譚睿康道:“待會你又像上次那樣躲著我……”
遙遠道:“這次不會了,咱們都回家了,躲著你干嘛,家里鑰匙你都有的,現(xiàn)在和以前情況也不一樣了啊。”
譚睿康嗯了聲,說:“那哥明天去見見,也不一定合適的。”
遙遠道:“晚安。”
兩人房間各自關了燈,遙遠躺在黑暗的房間里,嘆了口氣,他忽然就覺得結(jié)婚不結(jié)婚的,已經(jīng)沒什么所謂了,要結(jié)就結(jié)吧。
他不但不傷心,反而有點生氣,譚睿康小心翼翼那樣子,令遙遠總覺得自己是個負累。
趙國剛為了他不結(jié)婚,譚睿康也為了他不結(jié)婚,遙遠不禁問自己,我的存在就這么霸道么?怎么搞到最后大家都像是在為我犧牲一樣?談個戀愛還要看我臉色?愛干嘛干嘛去,人一輩子對得起自己就行,反正我趙遙遠不結(jié)婚。
翌日譚睿康去相親了,晚上回來以后說:“不合適,那女孩花錢大手大腳的。”
遙遠:“……”
譚睿康說:“她吃剩的都不打包,點個菜,才吃幾口就不吃了,也不打個包回去。”
遙遠:“哎你不懂女孩,第一次見面總要裝裝矜持說吃不了那么多,這很正常!而且哪有人相親還打包的啊!打包回去給誰吃!咱倆吃飯打包也就算了,吃來吃去都是自己家里人口水,她打包回去吃,是讓全家吃你猴子口水嗎?!”
譚睿康:“……”
遙遠既好氣又好笑,教育了他一頓,告訴他追女孩子要大方,別像對林曦那么摳門。
遙遠:“你給女朋友做牛做馬幾年,結(jié)婚以后成了你老婆,就輪到對方做牛做馬,伺候你和你小孩一輩子了,有錢舍不得給媳婦花有什么用?
譚睿康:“你這話不對,女孩子自立是美德,aa制是尊重她。”
遙遠:“那你既要人家聽話,又要人家吃自己,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又讓你擺沙文譜又不花你的錢,充氣娃娃嗎?”
譚睿康道:“好吧好吧,總之我覺得這女孩不合適,你估計也不會喜歡的。”
遙遠有點幸災樂禍地說:“算了,這年頭碰上個合適的難,再說吧。”
譚睿康起身去洗澡,手機來短信,遙遠看了一眼,那女孩問譚睿康下次還出來玩不,順便見見你弟。
譚睿康去相個親肯定也沒少提自己,遙遠幫他回了個:【最近公司有點忙,等我忙完主動聯(lián)系你吧,你平時注意吃飯,太瘦了,別總吃那么少,多吃點,照顧好自己。】
那女孩回了個微笑:【好的,晚安。】
遙遠把短信全刪了。
譚睿康洗好澡出來給遙遠做宵夜吃,現(xiàn)在每天他們的日常生活就是:遙遠睡到早上九十點,譚睿康起來以后做好早飯放在微波爐里,自己去上班,遙遠吃個早飯,看看股票,慢吞吞去公司看一眼,午飯和譚睿康一起吃,隨便吃點。
下午回來打游戲,譚睿康晚上有應酬遙遠就自己打電話叫外賣吃,躺在沙發(fā)上上網(wǎng),譚睿康喝完酒回家,去給遙遠做宵夜吃。
吃宵夜的時候兩人聊會公司的事,遙遠分析一下,點撥點撥譚睿康,商量決策,敲定后各自睡覺去。
遙遠心情忽好忽壞,仿佛又恢復到大學快畢業(yè)的那段時間,做什么都無所謂,不想娛樂,也不想去公司,譚睿康都搞定了,他去了也沒多大意義。
在家看電視上網(wǎng)很無聊,股票又半死不活。
2008年的3月份,春天來了,萬物欣欣向榮,遙遠心里生出一種強烈的沖動。
錢有了,時間也有了,人生的追求竟然這么少,他還能做什么?他幾乎沒有目標了。
他想戀愛。
但他一直愛著,這么多年了,求而不得。
他的腦子里充滿了稀奇古怪的念頭,他想勸說譚睿康辭職,把公司賣了和他去環(huán)游世界,果然回家也不是什么好事,一閑下來就容易發(fā)呆,發(fā)呆久了就會想東想西。
某天譚睿康中午請個客戶喝酒,喝完下午回來休息,說那個女客戶人很不錯,要給他介紹女朋友。
遙遠面無表情地聽了一會,說:“去見見吧。”
譚睿康笑道:“弟,我們樓上公司有個女孩喜歡你呢,上次看了你一眼就喜歡上了,你上樓的時候和她坐同個電梯。”
“有么?”遙遠疑惑道。
譚睿康說:“很漂亮,你還幫她按了電梯,上周三,記得不?”
遙遠:“有么?我?guī)湍敲炊嗯⒆影催^電梯,怎么記得住是哪個。”
譚睿康:“你想認識她么?我跟她說介紹我們牛奶仔副總給她認識。”
遙遠:“不了。我都牛奶叔了,還牛奶仔,老了。”
譚睿康嘆了口氣,躺在沙發(fā)上,說:“那女孩真的很不錯,你可能會喜歡她,待會你談起戀愛,又不要我了。”
遙遠說:“我不會結(jié)婚的。”
譚睿康道:“別說胡話,怎么能不結(jié)婚?改天安排你認識她,哥睡會,三點叫我,還得去公司一趟。”
遙遠取了條毯子出來,蓋在譚睿康身上,譚睿康閉著眼睛睡得正香,遙遠坐在地上,側(cè)頭看他,摸了摸他的頭。
譚睿康身上全是酒味,遙遠隨手翻他的手機,檢查他平時都在和誰發(fā)短信,客戶客戶……全是在說瑣碎事。
遙遠看了一會,什么蛛絲馬跡也沒發(fā)現(xiàn)。
譚睿康的手機是雙卡雙待的,換了張深圳卡,遙遠把手機放回去,拉開茶幾底下的抽屜,里面是他們的情侶手機。
他們都換了號,原來的號欠費被停了,遙遠開機,里面的短信還在,翻出從前的短信,回憶起他們一點一滴的大學生活。
【哥,我想你了。】
【想你了。】
遙遠的嘴角微微翹著,那些短信都留著,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這些年里他不是第一次查譚睿康的手機,他們互相發(fā)的短信很多,多得手機存不下,譚睿康總是要刪掉部分,留下一些,被留下的都是遙遠表達依戀的短信。
但是有兩條短信,遙遠的記憶里從來沒見他留過。
【我喜歡上一個人,但是我不敢說。】
【你。】
遙遠低頭又翻了一會,沒有發(fā)現(xiàn)那條短信,他的心又開始砰砰跳了起來,這代表什么?
譚睿康知道自己喜歡他?他是不是隱約也猜到了?
遙遠轉(zhuǎn)頭看他,譚睿康臉上還帶著點醉意,睡覺的樣子像個乖乖的小孩,被毯子裹著,呼吸粗重。
他的耳朵根部還留著一道淺淺的縫針疤痕,臉頰瘦削,眉毛鋒重如折刀般好看。
遙遠看了一會,心里涌起難言的激動,他一直都知道嗎?真的是這樣?
遙遠做了一件大膽的事,他就像個狂熱的賭徒,并為這個決定后悔了很久,這是他人生里做過的最孤注一擲的事。
他沒有控制住自己,一手覆著譚睿康的臉,湊上去,吻住了他的唇,他認真地吻他,仿佛要將這些年里的暗戀全部寄托在這個吻里,他的舌頭學著電視上接吻的場景,撬開譚睿康的唇。
“你干什么!”
譚睿康醒了,嚇了一跳,猛地推開遙遠。
兩人對視片刻,譚睿康的眼中滿是震驚,不認識般地看著遙遠。
譚睿康道:“小遠?小遠,你干什么?”
遙遠知道自己賭輸了,什么都沒了。
他退后些許,不慎碰翻了茶幾,稀里嘩啦地垮了一地,又絆了一跤,說:“我開玩笑的,開個玩笑而已,你別當真……”
譚睿康眉頭緊緊擰著,遙遠沉默片刻,堪堪支撐著起來,下意識地轉(zhuǎn)身,從一堆碎玻璃上跨過去,跑向門口。
“小遠!”譚睿康吼道:“小遠!”
遙遠一個踉蹌,白襪上滿是血,他胡亂穿了雙拖鞋,要跑出去冷靜一下,他無法應對這種事,只想逃避。
“等等!”譚睿康一手撐著門,遙遠停下動作。
“等等,小遠。”譚睿康道:“別跑,哪兒也別去。你剛剛為什么這么做?”
遙遠閉上雙眼,把額頭杵在門上,長長地出了口氣。
“你是同性戀嗎。”譚睿康說:“怎么會這樣?你……難怪,小遠,你怎么……”
遙遠道:“讓我出去,讓我靜一會……”
譚睿康道:“不,別跑,別跑!小遠,你想去什么地方?!你踩到玻璃了,坐下!”
“有艾滋病的!”遙遠道:“別碰!”
“不怕!我不怕!我是你哥——!”譚睿康大聲道:“你有什么病我都不會離開你!有我在,你就不能走!”
兩人對著喘氣,片刻后遙遠絕望地閉上雙眼,他說:“求求你,讓我出去,讓我自己靜一會,我……我做錯了,我錯得很徹底,我怎么就這么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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