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9章
09
自己的災(zāi)難,成了旁人的機(jī)會。
若問太姨娘恨不恨,自然是恨的,只是當(dāng)時那種情況,完全沒給太姨娘去細(xì)想這些的機(jī)會。
兒子兒媳死了,丈夫也撒手而去,別人承了爵,首當(dāng)其沖就是她這個礙眼的老東西。若只有她一個人也就罷,她權(quán)當(dāng)去一家團(tuán)圓,可她兒子兒媳還給她留了個孫女,成了她想死都不能死的羈絆。
一想到當(dāng)年,太姨娘老眼中也泛起淚花。
“你那時剛被從邊關(guān)送回來,病得很嚴(yán)重,請了很多大夫來,都沒能治好你,最后還是從宮里請了太醫(yī),你的病情才有所好轉(zhuǎn),卻也忘了以前的事,而當(dāng)時我要避居去莊子上,沒辦法帶走你。
“齊佩堅持要將你留在侯府中,說你既是侯府血脈,沒道理流落在外,其實她是顧忌這個爵位是因爹而延續(xù),怕落人口柄,所以她不可能讓你跟我一起走。
“我左思右想,想有這一層關(guān)系在,他們應(yīng)該不敢對你下手,比跟著我去外面要安全,不如我在外周旋,你留在侯府,留在眾人眼皮底下,總能保得你安穩(wěn)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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郿無雙沒想到事情的來龍去脈竟是會這樣。
前世,她想不通郿無暇一家人為何在她身上下如此多的功夫。說是為了她的婚約,可當(dāng)時那婚約誰都不敢當(dāng)真,紀(jì)昜派人給長陽侯府傳話,是她及笄的時候,可這些針對她的手腳,卻是從很多年就開始了。
讓她以為自己親生女,對二叔一家人產(chǎn)生孺慕之情,等她再大一些,找來了秦師傅,對她進(jìn)行教化,把她養(yǎng)得謙卑、懦弱、膽小,還讓利用她身邊的人,對她耳濡目染,讓她和親祖母離心離德。
前世無雙只見了太姨娘一面,自然不知道這一切,萬萬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么多的糾葛和陰私。
“侯府外表光鮮,實則內(nèi)里早已入不敷出,你曾祖母也不容易,你曾祖父是個浪蕩子,幾乎敗光了所有家產(chǎn),所以從你曾祖母那一輩侯府就外強(qiáng)中干了……
“得虧你爹出息,他也孝順,那些年他出去打仗得來的賞賜,一并都給了我保存。你祖父心知大房總是針對我們,那些東西一概沒要,說是你爹掙來的,就是你爹的。
“也是他有先見之明,又惱恨齊佩總沒事找茬,就借著一次機(jī)會給家里分了家,所以幾房看似還在一起過日子,實則家早就分了。等齊佩母子接管了侯府,只接過了一個空殼,除了祖上傳得這個爵位,和那些賜田,再沒有其他東西。
“可齊佩母子卻不信,因為按照府里日常吃用花銷,侯府的產(chǎn)業(yè)應(yīng)該遠(yuǎn)不止這些。她哪知道這些都是你爹用自己的錢添補(bǔ)進(jìn)去的,雖然你祖父說不要你爹的孝敬,但做兒子哪可能真不孝敬。我顧忌不想讓府里成天為些吃穿斗得像烏眼雞,便聽了你爹的每年給府里交一筆銀子,如今你爹沒了,你祖父沒了,我被逼躲到莊子上來,自然不會再補(bǔ)貼那些人。”
說到這里,太姨娘似乎也被逗笑了,笑了兩聲。
“她以為你祖父把家產(chǎn)都給了我,讓我藏了起來,可明面的賬上侯府就那么多東西,都是有據(jù)可查,后來她才承認(rèn)我沒藏匿家產(chǎn),不過她知道我手里握著二房的家產(chǎn)。
“至此,她就惦記上了這筆家產(chǎn),我當(dāng)時想著也好,貪財總比要命強(qiáng),我就用這筆家產(chǎn)吊著她給你治病,給你找太醫(yī),后來你病好了,我又帶不走你,沒辦法就以每年送五千兩銀子回去養(yǎng)你,以及等你出嫁后,我手里所有屬于二房的家產(chǎn),除了一半給你作為陪嫁,剩下一半給侯府作為條件,讓她保證你能平安長大,不得傷害你……”樂文小說網(wǎng)
太姨娘說了很多,而無雙就這么一邊聽著她說,一直默默地流淚。
她沒想到這里面還有這么多事情,而自己能安穩(wěn)長大,全是靠著祖母多年來的周旋。
而她呢?
不光和祖母不親,還聽信的這些人的離間和祖母離心,甚至前一世,她就那么跟祖母見了一面,就將一切事宜交給了趙媽媽處置。
祖母前世死的時候恐怕極為失望吧?失望自己的親孫女竟然是這樣的。
“方才臘梅那丫頭來找我,就是為了這事,她以前是齊佩的丫頭,現(xiàn)在也本事了,當(dāng)了管事媽媽。我估摸著是他們又沒銀子了,所以急著想從我手里拿到那筆家產(chǎn),這些人從不想著自力更生,一旦沒了就想別人的,一家子從根子上就是壞的……”
說到這里時,太姨娘喘了起來,喘得十分厲害,無雙也忙從怔忪中驚醒過來,慌忙去給太姨娘順氣。
“祖母!”
太姨娘臉色灰敗,顯然今晚這連著兩場事已經(jīng)耗費了她的為數(shù)不多的生命力和心力,可她卻臉上帶笑,顯得很和藹很慈祥。
“孩子,別慌,別怕,”太姨娘撫了撫她的額發(fā),“人總有一死,其實我早就該死了,若不是放不下心你,當(dāng)年就該跟著你祖父你爹走了。你能明白過來也好,我之前想你懵懂不知地過一生也好,這些前一輩的恩怨不該牽扯你,卻又擔(dān)心齊佩的為人,怕你吃了她的暗虧。
“這些東西在我心里糾纏不清,我不知該怎么做對你才是最好。如今你都知道了也算是天意,也能留一些心,老一輩的什么恩怨糾葛都與你沒關(guān)系,你也不要太在意這些,只要你能保全自己,讓自己的日子過得順心快樂,祖母去了地下也能安心。”
“祖母……”
無雙搖著頭,緊緊地抓著太姨娘的手,淚如雨下。
“乖孩子你別哭,聽祖母把話說完,我怕現(xiàn)在不說完,以后就沒機(jī)會說了。”太姨娘招手讓梅芳給她倒了杯水,服侍她喝下。
“我不知今天你是怎么來了,是不是梅芳對你說了什么,當(dāng)年來到這莊子上以后,我身邊的人都遣散了,就怕她們礙了齊佩的眼,遭了她的暗算,只有這個丫頭,她當(dāng)年是跟你一起從邊關(guān)回來的,說是你娘收養(yǎng)的一個孤兒。
“我讓她走,她不走,后來只得在附近找了戶人家寄養(yǎng)她,她日里在莊子上干活,背地里也會來我這侍候我,因為都知道她是附近莊戶家的女兒,倒也沒人疑她,我本是打算我死了以后,把她留給你,如今倒也省了事。”
“是姑娘、叫、叫我?guī)А齺怼!?br/>
是的,梅芳有很嚴(yán)重的口吃,所以她才會那么沉默,平時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梅芳雖有口吃,但并不傻,她到現(xiàn)在都沒弄懂姑娘為何會對她提出想見太姨娘,是因為知道她是太姨娘的人?可這事莊子上沒幾個人知道,姑娘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她哪知道,無雙有‘先知’的能力,因為前世梅芳后來就當(dāng)了無雙的丫鬟。
那時無雙已經(jīng)嫁到國公府,梅芳是從長陽侯府跟著她一起陪嫁過去的粗使丫鬟,一開始無雙根本沒注意到她,后來一次意外才知道這丫頭是個結(jié)巴,而且還是她的陪嫁。
因為是長陽侯府出來的,無雙一開始根本沒想用她,可她當(dāng)時身邊無人可用,在國公府里處境也不好,又見這個丫頭雖是個結(jié)巴,但對她不離不棄,一直忠心耿耿的,時間久了,她也能看出梅芳不是侯府的人,便將她提拔到了自己身邊當(dāng)大丫鬟。
誰知中間出了一場事,梅芳為了救她死了,自那以后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頭就在無雙心里留下了印記。
之前連無雙都沒想到會在這莊子上會碰見梅芳,這也是她方才見到梅芳出現(xiàn)在這里那么詫異的原因。
世上沒有這么多巧合,有巧合必然有其原因,后來她轉(zhuǎn)念一想,猜到梅芳可能是太姨娘的人,才會有之后她試探請求讓梅芳帶她來見太姨娘的事。
所以說,是太姨娘對無雙的一片舔犢之情,歷經(jīng)兩世都沒有改變,才會發(fā)生眼前這一場巧合。
……
無雙還在想怎么解釋她讓梅芳帶自己來的事,卻沒想到太姨娘根本不在意這個,也許是她現(xiàn)在的心力已經(jīng)讓她沒辦法去在意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了。
太姨娘略有些感嘆道:“我想了那么多,忐忑不安,左右為難,終究人算還是不如天算。不過這樣也好,你既然來了,祖母的計劃就該變一變了。”
見太姨娘話音不對,無雙忙抬頭去看她。
太姨娘深深地看了孫女一眼。
此時因這一番哭泣,無雙的額發(fā)早已不在原位,頭發(fā)亂糟糟的,同時也露出了她的臉。
“你既能找來,說明已知道那些人面甜心苦,卻還保持現(xiàn)在這個樣子,顯然心里有酌量,其他的我也就不多說了。”
太姨娘撫了撫她細(xì)嫩的小臉,眼中帶著回憶的光芒:“我就知道我的孫女不該是那樣,長得真好,這雙眼睛有點像我,也有些像你娘,算是把兩人的好處都湊在一處長了。
“你娘是個美麗的女子,她身體嬌弱,你爹卻對她一往情深,其實也好,這也是他們倆的緣分……”
她感嘆惆悵,似乎又陷入了回憶中,良久才感嘆一聲道:“這些都不說了,現(xiàn)在我要說我的身后事。”
“祖母……”
無雙想制止她,卻被太姨娘打斷:“好孩子,你好好聽我說。當(dāng)年我是逼不得已才會跟齊佩做下約定,我想著我慢慢熬著,總能熬到送你出嫁,卻高估了自己的身體。
“我本打算履行承諾,將那些東西都給齊佩,如今你既來了,這些東西就都給了你,你拿去花用也好,傍身也好,銀子是個好東西,沒有這些東西,咱祖孫倆也不能安穩(wěn)到今日。
“其實祖母手里除了咱們二房的家產(chǎn)外,還有你娘的嫁妝。你娘是商女,機(jī)緣巧合下跟你爹結(jié)下姻緣,當(dāng)年她娘家給她陪嫁了不少東西,比起你爹的家產(chǎn)也只多不少,這么多年了,祖母分毫未動,就是為了留給你做嫁妝。”
太姨娘沒有說她當(dāng)年是如何頂著喪子喪媳又喪夫的悲痛,處理隱匿了這些家財,但料想肯定不容易,還需要大智慧大魄力。
事實證明太姨娘當(dāng)初做著一切沒白費力氣,不然她也沒辦法僅憑一己之身跟堂堂一個侯府周旋這么多年。
“這一次你從這里離開后,就回京去找……
“還有你的婚事,當(dāng)年這事我是知道的,甚至當(dāng)初為了保全你,還以此為依仗,威脅過齊佩。一去多年,都以為這不過是句信口之言,沒想到對方還記得,如此也好,對方年紀(jì)雖大了你不少,少年時名聲也不佳,但你爹于他有救命之恩,料想他應(yīng)該不會虧待你……”
魏王那哪里是名聲不佳,而是名聲臭大街,可止小兒啼那種,只是太姨娘偏居一隅多年,自然不可能知道現(xiàn)在外面的消息。
而侯府那為何會把這事告訴太姨娘,無雙猜測很可能就是為了太姨娘手里的財物,太姨娘身體雖不好,但人沒死怎可能輕易把東西交出去,所以侯府透露出魏王即將回歸,她要出嫁了的消息。
這樣一來太姨娘很可能就把東西交出來了,畢竟孫女要出嫁,她拖了這么多年,已是油盡燈枯,只能如此選擇。
這些是通過上輩子發(fā)生的一些事,和之前趙媽媽所說的那些話就能判斷出。
太姨娘一片舔犢之情可動日月,卻還是小瞧了人心險惡。
所以郿無暇圖謀她的婚事,不僅僅是看中了魏王的地位,也是看中了她的嫁妝。因為前世她聽了郿無暇的安排,設(shè)計促成了自己和趙見知的婚事,這手段自然不怎么光彩,兩家都視為羞恥。
所以當(dāng)時婚事沒有大辦,她自然也沒什么嫁妝,反倒是郿無暇嫁給紀(jì)昜時,嫁妝多的在京里可是出了很大的風(fēng)頭。
此時想來,那些東西竟都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