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落紅
騰躍公司的管理向來嚴格,離下班時間不到半小時,技術(shù)部辦公室內(nèi)一個個還埋頭伏案、正襟端坐。
陶濤抬起眼掃視了一周,悄悄地開始整理著桌上的資料,一邊給華燁發(fā)了條短信。她不是很善文字表達的人,語句簡明扼要:“晚上回家吃飯?”
華燁比她還厲害,只回了一個“嗯”,外加一個感嘆號。
陶濤歪歪嘴,手上整理的速度加快,偷偷瞄了下電腦上的時間,還有十分鐘下班。右下角的msn突地發(fā)出橙光,她點開一看,是對面謝飛飛。
她詢問地看過去,飛飛沖屏幕呶呶嘴。
她發(fā)了個疑問的表情。
飛飛呵呵地笑,“是不是歸心似箭?”
“乍了?羨慕呀?”她抿嘴也笑了。
“是呀,羨慕你好命,嫁了那一極品老公,不僅出身名門、事業(yè)有成,而且還有著一張典型的讓人過目不忘的臉,古羅馬人一般堅硬的棱角,不茍言笑。當(dāng)心被人搶?!憋w飛妖治地在椅子上扭來扭去。
陶濤臉露訕然,她不喜歡別人拿這種事和自己開玩笑,雖然她非常自信華燁不是別人能搶就搶得走的男人。她只是聽著別扭。
飛飛挑了下眉,繼續(xù)拍打著鍵盤。
“姐妹,婚姻也是一項事業(yè),要時時有危機感、緊迫感,你別只顧著下班就往家跑,仿佛那樣就能永保平安似的。你得修練?!?br/>
“修練成妖還是成仙?”陶濤噗地笑出聲,飛飛比她晚一年進公司,是個話嘮,開了口就沒完沒了。
“切,這年頭,你要個仙女回來供著,只能看不能摸,白癡呀!當(dāng)然是成妖,嫵媚無敵,卻又保持一份神秘,讓他永遠對你產(chǎn)生一種意猶未盡的探索欲求,嗯,就象中蠱一樣?!?br/>
陶濤笑得雙肩直顫。
“我說真的,女人要是太透明,男人看幾眼就厭倦了,愛情都用上三十六計,婚姻是一輩子,當(dāng)然得七十二變。你得多看看書,多聽聽音樂,提高自身修養(yǎng),要保持和他有共同語言?!?br/>
“我估計很難?!比A曄看書只看法律方面的,聽音樂只聽德彪西的,而這兩樣都是她感到超可怕的。
“要是容易,每個女人都能嫁到極品老公了?!憋w飛的語氣有些酸溜溜了。
陶濤一笑,關(guān)了電腦,用唇語示意飛飛該下班了。
“陶濤,別忘了明天去機場接總公司研發(fā)部的工程師?!奔夹g(shù)部的頭龍嘯從外面走了出來。龍嘯,說得一口吳儂軟語,卻有著虎背熊腰的身材。常常他一張嘴,聽的人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是忍俊不禁。公司里同事都稱他大龍。
陶濤翻看了下筆記本,“我知道,明天十點的飛機。頭,工程師是帥哥還是美女?姓啥名誰?”
大龍翻了個白眼,“還帥哥美女呢,沒禿頂就算不錯了。我聽總公司那邊說他是從德國那邊挖過來的精英,現(xiàn)在研發(fā)部挑大梁,混到這份上,沒有五十,四十也掛幾了。哦,他叫左修然,你尊重點,稱他為左老師,酒店是后勤部安排,他要在這呆三個月,你多辛苦點?!?br/>
“娘娘腔,真受不了,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飛飛一等大龍出去,佯裝打了個冷戰(zhàn),撇撇嘴,湊近陶濤,“你說起來也是一少奶奶,怎么攤上這侍候人的事?”
“那。。。。。。咱們換下?”陶濤半真半假地問。
飛飛頭搖得象節(jié)拍器,“別,別,已婚婦女有安全感,在精英面前,我這種小女子估計會把持不住,到時可別壞了公司形像?!?br/>
陶濤笑笑,低頭記下左修然的名字。
走出公司,陶濤沒有打的,一個人懶洋洋地走在遍地金黃落葉的人行道上。她的車送去保養(yǎng)了,這兩天她總是步行回家。
夕陽銜山,街燈耀眼,青臺的黃昏風(fēng)情逼人。余暉灑在路兩旁參天的法國梧桐樹上,葉子就象鑲成了金邊,光線晃得她視線有些恍惚。
結(jié)婚以后,華燁也讓她不要上班了,她沒答應(yīng),雖然只是在公司做個小職員,被頭使喚來使喚去,可是她覺得這樣的日子是充實的。一忙一天就過去了,而在家等著一個人,一秒如同一年。
走過兩條街道,眼前一大片遼闊的海域,靠近城市的海并不是那么蔚藍,稍稍有點混濁,但不影響它附近的小區(qū)成為青臺最熾熱搶手的海景房。小區(qū)有個很詩意的名字:聽海閣,是青臺最近開發(fā)的樓盤,漂亮得富貴逼人,住在里面的女人出門的時候喜歡把脖子長長地撐著,象長頸鹿。
陶濤進了門,丟下包,高高綰起她波浪般的長發(fā),扎上圍裙,淘米熬粥。
紅臺藍柜的玻璃鋼整體櫥柜,七彩的碗具。華燁說俗氣,她覺得很美。有陽光的時候,整潔艷麗的廚房像個迷人的宮殿,她穿梭于其中,感到這就是家的感覺。
她不喜炊,也是捧在掌心長大的嬌嬌女,婚前十指不沾陽春水,醬油瓶倒了也不扶。剛結(jié)婚時,午餐在公司吃,早晚餐,她就在街上買點點心、喝喝牛奶應(yīng)付著,最多偶爾下點面條。華燁應(yīng)酬特多,很少在家吃。有一天,華燁喝酒喝到胃出血,半夜被救護車拉上醫(yī)院,醫(yī)生要他以后多吃易消化的食物,她這才把廚房發(fā)揮了用武之地。
白粥比較單調(diào),也無味,她在粥里加些麥片、玉米片、臆仁,這樣粥又稠又糯。冰箱里有凍著的包子,取出幾只蒸了,等的時候把蘿卜切成絲,和海蟄頭一同拌了做小菜,再取出醬瓜,切成丁,滴上麻油。
剛關(guān)上火,門鈴就響了。
華燁不愛用鑰匙開門,回來時猛按門鈴。
她戲謔地問:“這里到底是不是你的家,你怎么象個客人似的?”
華燁愣了愣,“你不來開,我就自己開了。”
她很沒骨氣,每次門鈴一響,她就跳起來,沖了過去。
在她二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他,就被秒殺。她對他,沒任何抵抗力。
“老公!”她嬌嗔地看著他,接過他手中的包。
華曄高而挺撥,烏黑深邃的眼眸,透著棱角分明的冷俊,濃密的眉,高挺的鼻,絕美的唇形,無一不在張揚著高貴與優(yōu)雅,他不太愛講話。這種男人穿西裝,帥得令人屏息,油然而生一股領(lǐng)導(dǎo)者的威儀。
“很累嗎?”她看著他神色蔫蔫的,好象很疲倦。
他淡淡瞄了她一眼,松開領(lǐng)帶,“有點?!甭曇粢矄〉?。
“那你快去洗手,馬上吃飯。”
她把他推進洗手間,快手快腳地盛粥、擺菜。她坐下等了一會,他還沒過來。她跑過去,看見華燁對著鏡子發(fā)呆,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痛楚。
“怎么了?”她擔(dān)憂地問。
“沒什么。”華燁也沒看她,擦凈手,越過她,走向餐廳。
她眨巴眨巴眼,有些失神。
吃飯時,華燁的眉一直蹙著,有兩次筷子停留在半空中,不落下也不收回,她看出他有點心不在焉。
喝下兩碗粥,華燁推開碗,往書房走去。
“老公,”她站起來拽著他的胳膊,撒嬌地閉了下眼,“我今天也累,不想洗碗,
你洗好不好?”她不喜歡他整天除了案子還是案子,明明都那么累了,應(yīng)該放松下。
“不想洗就別洗,扔著?!比A燁冷然的語調(diào),不帶有一點感**彩。
“我不愛看碗堆在水池里,很臟哎。老公,這個家是我們兩個人的,家務(wù)要公平分擔(dān),飯是我做的,碗你來洗?!彼h(huán)住他精瘦的腰,玩著他胸前的鈕扣。
“我沒空,你要是不想做,明天去家政公司找個鐘點工?!彼纳袂轱@露出一絲不耐煩。
她瞪大眼,撅起小嘴,“這一樣嗎?鐘點工做事是一份工作,我做是出于對你的愛意,你做是回應(yīng)了我的愛,老公,對嗎?”家里是有鐘點工的,一周來一次,打掃屋子,洗洗厚重的衣服。平時細碎的家務(wù),也不耽誤多少時間,她就承擔(dān)下來了。
為老公熨襯衫、洗洗**衣、襪子,她覺著也是一種親密。
華燁掰開她的手,“你有完沒完?韓劇看多了?”
“干嗎那樣兇,不洗就洗唄!”她有點兒委屈地撅起了嘴。
他咬了下唇,什么也沒說,“啪”地一下關(guān)上書房門,擋住了她的視線。
“我。。。。。。”她看著自己還張著的兩只手臂,自嘲地聳了下肩,笑容從臉上褪去,心一下沉了。
書房是屬于他的獨立空間,當(dāng)門關(guān)上時,不允許任何人打擾。
她認命地去洗碗,又把家整理了下,自己洗澡、洗頭,然后回到臥室,擰開臺燈,床頭柜上放著一本《張愛玲小說集》。
她其實很少追連續(xù)劇,受不了電視里鋪天蓋地的廣告。要是喜歡上哪部連續(xù)劇,她愛先把書找來看看。
再看張愛玲的書,是受李安《色戒》的魅惑。近二個小時的電影,原著不過幾千字,她真是佩服編劇的本事。
昨天,她看的是《紅玫瑰與白玫瑰》,剛看了個頭。她翻開,找到那一頁。突然想起還沒給他準(zhǔn)備明天穿的衫衣和襪子,下床拉開抽屜,一愣,放安全套的盒子空了。
家里的一切用品,都是她采購,唯獨安全套歸他管。好象一結(jié)婚,兩個人就心照不宣的開始避孕。她覺得自己才二十五歲,還不太能勝任做媽媽。華燁怎么想,她沒問,偷著多享幾年自由。
明天要提醒他嘍,小臉染上了一朵紅暈。
座機響起來的時候,把她嚇了一跳。定了定神,才去拿話筒。一個俐落帶有點中性的女聲,是華燁開酒吧的朋友經(jīng)藝。
“他在書房,你打他手機吧!”他圈子里的朋友,她都認識,可只是認識,聚會時,很少搭話。
“不必了,和你說也一樣。沐歌明天從巴黎回來,大家約了后天一塊到我酒吧聚聚,讓華燁不要遲到?!?br/>
她握著話筒的手顫了下,“她先生也一塊回國了嗎?”
“她離婚了?!?br/>
經(jīng)藝和她沒話講,說完就掛了。
她慢慢擱好話筒,上了床,書攤開在膝上,象傻子一樣對著那一頁,一動不動。
她滿腦子都在想著經(jīng)藝的話:沐歌回來了,沐歌離婚了。。。。。。
好象不久之前,她才聽說許沐歌與一個法國指揮家一見鐘情,決定定居巴黎,整個故事就象一部浪漫而又唯美的電影情節(jié)。
是巴黎讓人生不出留戀?還是一見鐘情來得快、去也快?還是有一種回憶令人無法遺忘?
“怎么還不睡?”臥房的門開了,華燁穿著浴袍走了進來。
“呃?”她看看時間,都快十一點了,真快!
“你把頭發(fā)擦下?!彼粗^發(fā)濕濕的,上面還沾著小水珠,想下來幫他拿毛巾。
“我自己來。”他阻止了她,復(fù)又走了出去?;貋頃r,她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
他淡淡地閉了下眼,上了床。
“老公。。。。。?!彼粗±实膫?cè)面,嘴張了張,想問他知道不知道沐歌的事,可喉嚨象被什么哽著,她說不出話。
“嗯?!彼蜷_電視,調(diào)到國際頻道。
“我。。。。。?!彼鹗种?,低下頭,把被面抓皺了,呼吸有些急促。
他扭過頭看她,擰了擰眉,把電視關(guān)了,手突地伸向她睡衣的鈕扣,“想要?”
“呃?”她一愣,隨即明白他在問什么,臉嘩地紅了,推開他探入衣內(nèi)的手,“不是?!?br/>
“真不想?”他又問了一句。
她搖搖頭。
“哦,那早點睡吧!”他把他那邊的床頭燈擰滅,轉(zhuǎn)過身去。
不一會,她就聽到他發(fā)出睡熟的酣聲。
她抬手把書頁折好,放回床頭柜,擰滅燈,也慢慢躺下來,在黑暗里睜著眼睛。
其實,他們結(jié)婚還沒到半年。
如果心真的象詩人歌頌的,象一朵花,那么此刻,這朵嬌弱的花,夜來風(fēng)雨中,已是落紅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