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獨(dú)善其身
四月的天氣本應(yīng)是美麗的,萬物繁茂,垂柳揚(yáng)花,野蜂飛舞。
但今年不一樣。
漳河的水淺了,原本湍急的河流,如今變成了淺溪。
大壩已經(jīng)將泄水道調(diào)到最小,原本依仗水利運(yùn)行的高爐和磨坊如今都是用蓄力和人力勉強(qiáng)維持著,卻沒有一個人有怨言。
土地已經(jīng)開始有了龜裂的跡象,山嶺中的樹木草類都打著焉,將向陽的葉面垂了下來。
河邊日夜不停的抽水機(jī)如今只是按時開放。
一名農(nóng)人排在水渠邊,面帶焦慮,一輛驢車停在旁邊,他飛快走到一邊去。
這時,旁邊突然有人歡呼:“水、放水了!”
大家頓時一擁而上。
兩大桶水很快被打上來,他們飛快將桶蓋封好,細(xì)心地帶放到驢車上,都沒有抽驢鞭子,而是牽著驢走向麥田去,生怕灑漏了一滴水。
驢車很快來到田間,老人挑著水到麥地里,拿出長柄的木勺,開始一勺勺,從根邊慢慢為麥子澆水。
那些管事說了,這樣慢慢澆透水,比直接漫灌維持的時間更長,更能增產(chǎn),耗費(fèi)的水還少。
旁邊的地里也是一樣,大家都小心地澆水,他們再也不急著說什么水不夠要搶水之類的話了,前些日子,兩個村子爭水,直接被扣了抽水渠的上水時間。
如今,大家都要聽市政那邊的調(diào)配。
雖然郡守說了存糧夠用,雖然家里的糧夠吃到明年,但大家還是心慌啊。
晉朝這些年來,天災(zāi)太多了,哪一次不是背井離鄉(xiāng),跟天爭命,好不容易才安居兩年,卻又遇到這樣的大旱,這日子要怎么過???
愁眉之中,大家都會在閑時看著天空,希望能有雨水降下。
就在這時,他們收到了上黨征兵令,蓋著大印的白紙貼在村頭的告示欄上,非常醒目。
一名少年給他們宣讀著內(nèi)容。
“什么,要征兵?”有農(nóng)人驚呼,“那地怎么辦,俺家今年還有四畝地沒有澆水呢!”
“不是現(xiàn)在,”那少年嘆息道,“你們這要澆地,第一波征的不是你們,是壺關(guān)、長子、襄垣那邊,那里沒有這么多水渠,也沒水壩,就算現(xiàn)在降雨下來也沒用,全部絕收了”
絕收這兩個字聽得村民們目露恐懼,這代表的是一年辛苦、種子、肥料的白費(fèi),代表著今年的收入沒有著落,代表著必須得趁存糧沒吃完前逃荒,代表著會有很多親人死在路上……
“西邊的匈奴又打過來了,”那少年義憤填膺,“那個叫劉淵的匈奴皇帝帶著他的兵,要來搶我們的糧食。”
“這狗東西,不是年前才來過么?”村民們一時怒了,“沒完了么?”
“他們當(dāng)然沒完,”少年面色更憤怒了,“這次大旱,就是那個劉淵搞的?!?br/>
“啥,他還有這種本事?”村民們一時困惑了。
“他冒犯了上天……”少年用在孟老師那聽到的故事,添油加醋地道,“你不知道,前些日子,他從河里打撈起了一個官印,那官印啊,是一個前朝叛逆的,這個叛逆,可不一般??!”
怎么不一般了,大家好奇心瞬間被勾起來了。
少年便講起了這個叛逆逼著孤兒寡母篡位,然后弄得天下大亂,更過分的是,這個叛逆殺人無數(shù),成為魔頭,上天為了平定亂世,派了星君下凡,召來隕星,將他殺死。
但這個魔頭死而不僵,妖魂進(jìn)入了官印里,被劉淵放出來了,這下,可激怒了上天。
于是上天為了懲罰這里的人,放了一座大山,讓一只猴子每天搬石頭,說是要等石頭搬完,才給他那邊降雨,我們這里,就是被他波及了??!
孟嵐借鑒西游記的求雨一章,把故事編得有鼻子有眼,趣味性和傳說性都足夠,很快,這故事便上黨皆知,又讓各地的商隊(duì),也流傳出去。
“什么,劉淵帶來的大旱?”
“什么,匈奴不敗,這天就要一直旱下去?”
“什么,匈奴不但要旱,明年還有蝗災(zāi)?”
“什么,匈奴設(shè)河瑞這個年號,是想把水都帶到他家去?”
……
士族們聽到這種傳言,只會笑笑就過去了,但庶民不一樣,他們本就沒什么娛樂活動,東家長西家短的小事情就能說上一整天,如今聽到這種故事,便忍不住告訴別人。
而且喜歡添油加醋,把劉淵和匈奴的名聲再抹一把。
一時間,壺關(guān)、襄垣、長子、屯留那些欠收絕收的農(nóng)人,對匈奴恨得咬牙切齒,再不像平時聽到征兵就一臉哀愁的模樣,而是恨不得沖出去,和他大戰(zhàn)三百回合。
他們不知道雨多久下,只知道潞城因?yàn)樗Σ蛔?,很多產(chǎn)業(yè)停工,很多人沒有了收入,市政組織了修水渠的活,有些田本來還有一點(diǎn)希望救活,可是因?yàn)樾倥騺?,他們搶救糧食就這樣失去了!
而在這些人中,原來的乞活軍絕對是憤怒值最爆炸的,也是參軍做戰(zhàn)最踴躍的。
所以這次和應(yīng)對上次進(jìn)攻一樣,李恢和薄盛去東邊抵御王彌與石勒,而徐策對戰(zhàn)匈奴王子劉聰。
四月中旬,大軍開拔。
而各村各落紛紛幫著運(yùn)送各種軍需、糧草。
整個治下,都仿佛一具精密的機(jī)器,開始飛快運(yùn)行。
一名年輕人摸著懷中母親給他趕制的布鞋,想起了母親昨行時的說“兒啊,好好打仗,母親在家中等你回來,切記郡君于我全家活命之恩,不可懈怠!”
他神色一時更加堅定,旁邊的年輕人有著和他一樣的神色,忐忑,卻又執(zhí)著。
而部隊(duì)前方,也甚熱鬧——因著這次,開發(fā)出了新式武器。
虞玚化學(xué)老師,最近本來是在主攻農(nóng)業(yè)化學(xué)肥料的方向,在洛陽時,那些出游的玩家們,為他帶來了新的靈感。
磷。
磷是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里不可獲取的元素,但它的戰(zhàn)斗力,牛到被后世的國際社會禁止的地步。
唯一比較麻煩的就是并州的兩個大磷礦都在北邊靠近蒙古那一帶,開采困難,上黨這邊的磷礦品味低、提取困難,所以成本比較高。
還有一個提取磷的辦法就是從人尿加入一點(diǎn)材料大火中熬煮,這種產(chǎn)量低,而凡對提取人來說簡直窒息。
于是徐策出兵時,虞老師便送上自己的禮物。
每個木匣里都放著碎木屑做緩沖,灰黑的彈狀物品比兩點(diǎn)升可樂大一圈,無標(biāo)志無生產(chǎn)日無保質(zhì)期,卻在一瞬間緊緊吸住徐策的視線。
虞老師語氣小驕傲地道:“雖然不能上戰(zhàn)場,但我也有一顆貢獻(xiàn)的心,這是白磷□□二十一枚,每枚五千克,爆炸火焰具有較強(qiáng)的粘附性,請你小心使用,因?yàn)椴牧虾图夹g(shù)原因,密封的不咋的,你小心別領(lǐng)貢獻(xiàn)獎哦。”WwW.ΧLwEй.coΜ
徐策當(dāng)時正摸著這些大寶貝愛不釋手呢,聞言一僵,淡定地將手抽回來,認(rèn)真地道謝。
孟嵐和其它的玩家也悄悄退了幾步,保持好了距離。
“祝凱旋!”虞老師傲然地敬了個禮。
徐策與孟嵐均同時回禮。
身后的經(jīng)過戰(zhàn)斗的精兵們同時回禮。
這種簡單又有氣勢的禮儀已經(jīng)在上黨流行開來,成為凝聚上下級的儀式感。
許多民眾在周圍給他們送行,按市政的要求,他們沒有發(fā)出聲音,寂靜的仿佛不存在一般,只等到大軍已經(jīng)全數(shù)開撥,才有人揮起了旗幟。
一時間,他們紛紛咆哮:“必勝!必勝!必勝!”
巨大的呼喚里,年輕的人和年老人,男人和女人,官員和平民,似乎都失去了隔閡,在那些細(xì)心的宣傳和講解里,他們知道為什么要抵御敵寇,知道為什么要民兵訓(xùn)練,知道這只大軍保護(hù)著他們的安寧,知道希望在哪里……
知道,該怎么活得更好,更有人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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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數(shù)百里外的汾河谷地,也有數(shù)萬大軍齊聚,黑旗招展,掛著漢國之名。
年輕青年騎在駿馬之上,凝視著遠(yuǎn)方正在上路的大軍。
旁邊與他年紀(jì)相仿的青年神色復(fù)雜,只是面色有些蒼白,仿佛久病未愈的模樣。
“此次,必得壺關(guān),取洛陽?!眲⒙敁P(yáng)鞭指南,神情據(jù)傲。
他有傲的本錢,做為劉淵兒子中最出眾的一個,他十五歲就精于騎射,能開三百斤的強(qiáng)弓,還擅長書法,寫詩百余篇,賦頌五十幾篇,游歷洛陽時,和如今的晉朝皇帝交換詩文,比賽騎射,那時,他就勝于當(dāng)時還是親王的皇帝。
他們家也曾經(jīng)羨慕晉人文化,想效忠晉朝,但那些漢人,無比將他們視為胡寇,父親劉淵幾度被舉薦,都讓人以“非我族類”為由,閑置不用。
父親常感慨道,如此,就讓他們來滅到這個天下,從建一個漢時盛世。
做為父親最看重的兒子,只要他劉聰能拿下洛陽,那么,他就能一舉超越自己的三個哥哥,成為太子。
“上黨非是善地?!迸赃叺膭㈥咨裆珡?fù)雜,本能地摸了摸自己被那嚴(yán)江捅的傷口,仿佛還在隱隱做痛,“還是小心為上?!?br/>
“吾自知曉,倒是你,這次抗的住么?”劉聰笑問,“可別又被人騙了。”
“已經(jīng)無礙了,”劉曜神色一冷,“那小人必會回鄉(xiāng),待拿下上黨,吾再等他回來算賬!”
這一世,他就沒吃過那么大的虧!
不找回來場子,總會驚醒于噩夢之中,難得暢快。
“既如此,你我兄弟齊心,定能拿下此地!”劉聰哈哈大笑,隨后道,“你選看著士卒,我得去勸勸父王?!?br/>
“何事?”劉曜隨口問。
“還不是劉景那斯,惹父王生氣,他家讓我?guī)椭f情?!眲⒙?shù)坏馈?br/>
劉曜皺眉:“延津那事?”
前些日子,那個晉人朱誕帶來洛陽空虛的消息,劉淵便讓他當(dāng)前鋒,又任命劉景為大都督,南下洛陽。
劉景沿著黃河,直奔魏郡的黎陽縣。那里就是延津渡口,是過黃河的要沖之地,在那里,與東海王的軍隊(duì)交戰(zhàn)一天一夜,晉軍大敗。
然而劉景殺人殺得性起,加上糧草不濟(jì),干脆搶劫之后,把延津周圍的三萬百姓沉入了黃河。
此事傳回平陽,劉淵極為憤怒:“他有什么臉回來見朕!蒼天有眼,如何能讓這種人活下去!有罪的是司馬氏,百姓何辜?遭此毒手!”
劉聰答道:“不錯。也不是什么大事,父親氣歸氣,如今用人之際,我給個臺階,給劉景降個官,這事便算過去了?!?br/>
他了解父親,就罵幾句,也不能拿他們怎么樣。
劉曜沉默看著他背影,突然就想到那嚴(yán)江說的“奴隸當(dāng)了皇帝,只會比上一任更狠,你父親或有仁慈之心,但沉默旁觀,其實(shí)與支持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