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4 章 心機百變
新年的風雪中,一支敗軍垂頭喪氣地走在官道之上。
為首漢子年近五旬,身材高大健碩,騎著一匹老馬,雖然須發(fā)已白,但意態(tài)如虎,氣勢極為不凡。
他是祖逖,出身在北地大族,少有才名,和劉琨一起有過聞雞起舞的佳話,當過直管首都洛陽的司州主薄,本來前途無量,然而八王之亂中,他敗于蕩陰之戰(zhàn),那一戰(zhàn),他所在的軍隊大敗,左右都爭相逃命,軍中那位被迫“御駕親征”的晉惠帝,被亂軍遺棄在草地上,只有嵇侍中一人,擋在惠帝身前。
那一戰(zhàn),成就了嵇紹的千古忠義,也讓當時逃亡的將士們顏面掃地,他因此大受打擊,心灰意冷,十余年隱居故鄉(xiāng)不出,誰來征召,都不理會。
然而,洛陽失陷后,北地戰(zhàn)亂,他不得不起著數(shù)百家鄉(xiāng)親南下求生,到到南方后,生出收復故土之志,晉帝雖不支持北伐,但名義上也任命他為青州刺史,在青州被北方取得后,又改任他為豫州刺史、奮威將軍,希望他收復豫州,總領一州軍政。
這也是他在豫州搶掠卻毫無負擔的原因。
他是正統(tǒng)的豫州主官,本地塢主本應向他繳納糧食、提供兵丁,但就因為諸塢主據(jù)守自立,割據(jù)一方,讓他不得不用非常手段,他可不是劉琨,不會認為仁義就能感化治下。
剛剛的失敗并沒有給他太大打擊。
只是遇上了硬茬罷了。
這是他在強攻失敗后的第一反應。
對方手下幾乎達到了令行禁止的水平,整個過程毫無波動,裝備更是精良到讓人膽寒的地部,他甚至看著一個敵軍在挨了一刀后,露出外袍下的鎧甲。
幾乎一瞬間,他就已經(jīng)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糧隊,而是北方的兗州軍!
在明白這一點后,他沒有一刻遲疑,不僅退兵,還將所有兵馬都星夜趕回駐地。
這兩千士卒是他的根本,沒有了他們,自己不可能在豫州立足。
更何況,這事,并非沒有轉機。
他凝視著遠方那風雪中若有若無的塢堡輪廓——那是張平的塢堡。
第二波攻勢,才剛剛開始……
……
另外一邊,王虎的軍隊也很快來到一處塢堡前。
這塢倚著山丘而筑,占據(jù)著一整個山谷,谷前狹小,筑為小城,其上有士卒巡邏,見有軍隊前來,很是慌亂了一番,很快就有人大吼問來者何人。
王虎上前,拿出了張平求援的書信和渤海公的回信。
片刻后,他們就被迎入了塢堡中,這些烏合之眾衣衫破舊,穿得五花八門,面黃饑瘦,王虎的手下士卒們一進去,便由然生出一股優(yōu)越感。
看看他們,有著整齊的戰(zhàn)甲,優(yōu)質可御寒、連在一起可以做帳篷的披風,精良兵器,人手一把的弩機,還有管飽的食物,更不用說戰(zhàn)馬了。樂文小說網(wǎng)
這些人穿的還沒有自家馬好。
王虎吩咐他們自己駐扎好,他與自己的兩名親衛(wèi)便被迎面而來塢主張平迎接進了客廳。
他習慣性地打量周圍,發(fā)現(xiàn)客廳里的燈架上居然是兩盞玻璃罩的煤油燈,但燈有黑煙,且有刺鼻的異味,肯定不是燒的煤油,看顏色像是棉籽油燒的燈……那門簾好像是北方蠟染的印花布。
而一邊,張平對王虎的到來感激不盡,對渤海公的敬仰之語更是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
王虎聽得心不在焉,落坐后,淡淡地敷衍說這是應該的,人命關天,豈是這一口糧食可以等價的,但是收到了渤海公的糧食,以后北方的商隊來這邊就不許輕動,你的明白?
一說到搶商隊這話,張平瞬間便來了精神。
“特使有所不知啊,平從未曾搶掠過北方商隊,”他面色愁苦甚至還帶著哀怨,“我等庶民,平時盼這這北方商隊都不不及,又怎么會去搶掠,你都不知吾治下每年都以絲麻換取食物與鐵器……”
仿佛找到了機會,他向著王虎大吐苦水,這些年,常有亂軍掠去田中糧食,豫州經(jīng)年都在饑荒之中,還是北方崛起之后,才能勉強喘口氣,亂軍雖然搶糧,但手下沒有織戶,所以不會搶掠絲麻,而北方紡織則需要大量絲麻,他們便靠著絲麻換糧食,雖然不多,但混著野菜,總能多活些人,但那南方的祖逖過來之后,四下?lián)屄?,還拍了個參軍過來讓他們歸降東晉。
可這個參軍是大族出生,看不起他們這些土財主,就特別過份,一過來,看到他們住的房子,說這也就能當馬廄,看到北方買來的鍋,說他們不配用鍋,該能拿來鑄鐵。
“吾當時不悅,說此為帝王之鍋,天下定后便能用之,豈能毀之?”張平忿忿道,“結果他說‘你能不能保住頭都是兩說,還惜一口鍋?’……吾一怒,便斬了他,送頭顱于祖逖?!?br/>
王虎聽得來了興趣:“所以才和祖逖鬧翻了?”
“是如此,”張平有些無奈道,“但吾在此地還有些人脈,他攻之不下,已經(jīng)僵持有了年余?!?br/>
王虎心中有數(shù),也不接話,只是把玩著手中盛水的陶碗,看到碗底還打著上黨陶坊的商標,忍不住走神想這家是哪位異人的來著。
張平看王虎不接話,有些無奈,但還是主動道:“特使不知出自北方哪位大人門下?”
這是名知故問了,王虎道:“兗州蒼秀?!?br/>
“原來是蒼刺史,”張平贊道,“蒼刺史用兵如神,大敗石勒,平了這擾亂中原之大惡,實是天綬之才,渤海公能得此大將,實乃王者之運也,吾對蒼刺史欽佩已久,奈何刺史深居簡出,欲求一見而不可得,不知王將軍可愿引見一番?”
說著,還讓人拿來一件奇珍,乃是一根三尺高的紅珊瑚,在油燈下灼灼生輝,極是美麗。
如今局勢漸漸明朗,北方勢力龐大,人口眾多,又人才輩出,他們這些周邊的寒門都是非常想投奔的,但也不知多少有志之士被渤海公擋在門外,北方強大是真,排外也是真。想入其治下,必要經(jīng)過考試,若說詩文經(jīng)義還好,又常常加些數(shù)術與治理方式的考題為難人。
張平也想過考個本地吏員,然后當北方治下的地主,從此過上有靠山的生活,奈何不是那塊料,真心考不過。
但,如今兗州蒼秀兒也在大肆用手下人任命兗州各地的縣令與郡守,張平看中機會,決定走蒼秀兒的路線,看能不能帶著自己的人馬,在北方治下混個縣令城主。
“引見沒辦法?!蓖趸⒒叵肓艘幌律n老大最近的忙碌,拒絕道,“東西不必送了,回頭你自己去感謝她就行?!?br/>
那樣肯定見不到蒼秀的,張平微微皺眉,向著屬下遞了個眼色,繼續(xù)和王虎聊起豫州的局面。
聊了兩句,張平突然話峰一轉,邀請王虎欣賞自家的家伎技藝。
這年頭,有點財產(chǎn)的都會養(yǎng)上幾個能歌善舞的奴婢,在客人來時服侍,當年石崇就是把自己家搞成了“金谷會所”,捧紅了美人綠珠,弄出“金谷二十四友”這種社會人脈。
于是一聲令下,樂聲突起,只見數(shù)位衣衫單薄的美人翩然入內(nèi),其中為首的姑娘生的天姿國色,媚態(tài)天成,舉手投足之間,仿佛夜魅山鬼,攝人心魄。
舞到后來,更是在王虎周圍騷首弄姿,她的衣衫少而不露,發(fā)現(xiàn)后者沒有動靜后,甚至大膽地去掀虎崽的衣襟……
“啪!”王虎的閃電般地拍開她的手,引得美人捂手欲泣,他皺眉道,“吾等任務已成,修整之后,便要回去,塢主還是不要多生事非了?!?br/>
跳的是不錯,但是才沒有南華姑娘跳的好看呢。
說完,起身離開,走得非常快。
張平面露遺憾,那女子卻沒有了剛剛的委屈之色,眉眼之間,閃爍著的都是滿滿的心動之色。
張平有些不喜地道:“既然他不喜歡,你便退下吧。”
少女微微嘟唇,點頭到:“櫻桃告退?!?br/>
……
王虎走到兵卒之中時,這才長松了一口氣。
他旁邊的兩名親衛(wèi)露出想笑又不敢的表情,王虎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他治軍極嚴,手下都怕他,于是都不敢再笑。
塢中并沒有給他們這么多人居住的地方,一名張平的手下將很多士卒擠到一間,才給他們騰出了一小片軍營。
他們則開始支起大鍋,用雪水煮上肉干和疙瘩湯,配上上黨產(chǎn)的酸菜,一時間,香味四溢,引得很多本地人吞咽不止。
吃飽喝足后,王虎分配人巡邏,這才回房,拿出書準備看。
而這時,門外有異常響動,他開門一看,便見到一名女子衣衫單薄,在廊下瑟瑟發(fā)抖,委屈地凝視著他。
王虎寒毛都豎了起來,大怒道:“誰讓她進來的?!?br/>
兩邊親衛(wèi)強忍著笑:“將軍,我們可沒讓她時來,這不是在門外么?”
王虎冷冷道:“你給我回去?!?br/>
女子小聲道:“我知你不喜我這等女子,但這次來,并非為男女之事,而是有事想告知將軍?!?br/>
“借口!”王虎就很不屑,這年頭,碰瓷他的妹子多了去了。
“這能耽擱你多少時間,連聽聽不可么?”那女子猛然雙手握住他的手,忍不住道,“你大禍臨頭還不自知?!?br/>
王虎微微挑眉:“不必找借口,快回去吧,這里天寒地凍,命是自己的?!?br/>
女子還想再說話,便見王虎已經(jīng)退了回去。
她恨恨地跺了跺腳,生氣地退走了。
回到房間的王虎則小心地伸出了手,拿出剛剛那女子在他掌心遞的小紙條。
紙條只有簡單幾個字:祖逖離間,下屬已叛,張平將死。
王虎皺起了眉頭。
這么大的事情,她一個家伎怎么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