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0 章 天壤之別
臘月時節(jié),薊城雨雪飄飛。
古代的雪并不是那么好賞的,尤其是對冬天而言,很多依靠水利而運行的機械,都會因為河水封凍而停工。
同時,街道上厚厚的雪也讓馬車牛車很難控制,一個不小心,就會發(fā)生事故。
至于鏟雪也是不可能的,沒有貨車沒有機械,城里的雪運不出去,堆積起來反而容易出事。
于是在這個冬季,經(jīng)常看到街道上有控制不好的車輛在雪地里行進,壓出深深的車轍,讓后車容易行進。
王氏監(jiān)管的織坊從初八就開始放假,給一個月的時間,讓這些織工們好好回家過年——這個時節(jié),渤海也封凍了,浮冰甚多,南方的船無法北上,做出來買的人也不多。
她家的虎子來信說今年不能歸家,這讓她感覺有些難受,好在工坊里也有不少女工沒法回家,大家一起過年,倒也不怕寂寞。
王氏準(zhǔn)備了很多年貨,去了浮屠大師的寺廟。
如今這里已經(jīng)是一座很大的寺院,很多人來此聆聽大師的教誨,同時,浮屠大師還效法牧女為佛陀獻乳糜的故事,用香谷和各種果實等煮粥供佛,之后,便會把這些供佛的粥米派發(fā)出去,他說這就是臘八粥,喝了能得佛祖保佑。
前來的領(lǐng)粥的信眾很多,王氏做為一個虔誠的信徒,除了捐米之外,還會在這里幫著派粥。
很多人用領(lǐng)了粥后,會帶回家,也有人會領(lǐng)粥后捐獻一些供奉,還有人會就里喝了,去拜佛求佑。
王氏還看到一名自己手下的織女也來領(lǐng)粥,她帶著一個出生沒多久的孩子。
她記得,這個織女是幽州從盜匪手中解救的流民,因為織布快,被錄取到織坊里,那時的她,面上都是惶恐的模樣,不敢說話,稍微有點風(fēng)吹草動就會嚇到。
后來,她在織工擁擠的宿舍里住了幾月,就喜歡上一個幫坊里運貨的力士,兩人按北方的要求,去街坊里領(lǐng)了婚契,然后便在外租了一處小宅,請了幾個認(rèn)識的人吃飯,便算是成親,過上了自己的日子。
那小宅她去過,只是一個倉庫角落用木料搭起來,還沒有宿舍大,但她一點也不嫌棄,面上都是喜悅的神采,那男人也是逃荒而來,女工在外時,他還有空將小宅打理干凈,女工懷孕時,也會每天晚上下工時來接,男人沒什么本事,可對她很好。
王氏還在領(lǐng)粥的人里看到一位老頭,她也記得這個老頭,薊城以前官奴,是八王之亂中,王浚大軍抓到的俘虜,渤海公打敗王浚后,官奴凡是無罪的都被放走了,后來在織坊看門,王氏聽說他在存錢,想回關(guān)中,看看長安城自己的妻兒還在不在,活沒活。
寺院很是擁擠,僧眾一批一批地放人進去,又一批一批的放人出來,防止踩踏。
很多等不了的信眾,便在街頭向著佛塔磕頭,求佑著家人平安,求佑渤海公無恙,求佑生活一直如此安穩(wěn),求佑兒孫早日成家……
很簡單又樸素的愿望,從王氏走邊走過一群又一群,直到兩大缸的粥米派發(fā)完畢,王氏才抬著酸痛的右手,按著胳膊,進入信眾的大軍里,對著佛祖虔誠叩拜。
保佑渤海公長命百歲。
保佑我虎兒平平安安。
保佑我的兒子還活著,也能生活在渤海公的治下。
保佑渤海公早日一統(tǒng)天下,讓世人,再不像我一般受戰(zhàn)禍分離之苦……M.XζéwéN.℃ō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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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寺院之外,是一處很繁華的劇院。
內(nèi)部修筑得有點像羅馬的斗獸場,四周的數(shù)個大火盆將舞臺照得如同白晝,觀眾席放著煤油燈柱,每天白日都有人添油,每小時都要換場。
每到年關(guān),這里都非常熱鬧,有樂隊歌舞,有戲劇表演,連那些士人的辯論談玄,有時都會租用這里的場地。
很多小孩子都喜歡來這里玩。
今天,這里的表演就是各種鮮卑、匈奴那些異地的少歌舞,歌聲高昂嘹亮,舞蹈熱情浪漫,還有樂隊在一邊吹吹打打,雖然比不上南華姑娘排場那么大,但這演出便宜啊,連南華姑娘演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花幾個鐵錢帶家人熱鬧一下,慶祝下過年,長長見識有什么不好?
在這薊城渤海公治下,誰還拿不出幾個鐵錢了?
崔鳶坐在離舞臺最近的位置,磕著松子,看著臺上表演。
當(dāng)最后一個民族表演下臺,便見一隊帶著面具、穿著神服的儺舞隊伍上場。
配著音樂和火光,他們以靈動肢體,狂亂卻有序的舞蹈引得不少人叫好,尤其是為首那位,力量與節(jié)奏感十足,特別得賣力,露出的腰腹上都有三兩塊肌肉了。
這可真不得了了,連腹肌都練出來了,簡直比得上那些當(dāng)兵的了,崔鳶磕著松子想著,要是讓父親知道,非氣得當(dāng)場暈厥不可。
要知士族現(xiàn)在可是以文雅為美,當(dāng)兵都是很不入他們眼的。
一曲舞畢,表演結(jié)束,工作人員開始吆喝著散場,同時飛快地打掃坐椅上的雜物,收攏垃圾。
崔鳶懶洋洋地起身,身邊的護衛(wèi)也跟著起身,向院外挪移。
老實說,哥哥沒錢了居然可以靠表演去掙這事,還挺震驚她的,但誰讓他坑自己的妹妹呢,明明沒錢可以回父親那拿繼續(xù)的,誰讓兄長那么頭鐵,硬是抗著不回呢?
然而剛剛出門,她就看到了母親和一群貴婦有說有笑地下了馬車,似乎準(zhǔn)備進下一場。
這可不能碰上面!
拼命躲著家人的崔鳶瞬間退縮,換了個側(cè)門——這就要表揚一下這個劇院為了防火多修側(cè)門了。
結(jié)果在側(cè)門處遇到正提著表演物品出來,一臉舒爽的兄長崔淶。
清俊優(yōu)雅,發(fā)間尤帶著汗珠的青年立即就擺起了臉,氣勢洶洶地要為自己討個公道。
“母親在外面,就要進來了。”崔鳶立刻道。
青年神色一肅,立刻拉起妹妹的手:“走化妝間這邊的小門,不要走那邊,父親也和劉琨一起過來了。”
“好,都聽你的。”生死關(guān)頭,還反目中的兄妹兩立刻又燃起了一片真情,靠著兄長對這里如后院一般的熟悉,兩人順著后場的小門出功逃出險境。
于是他們?nèi)タ蓯埏埖甑姆值昀铮瑧c祝了剛剛的絕地求生。
“劉琨怎么也過來了。”崔鳶有些不解地問,“他不是在并州抵抗匈奴么?”
“又失敗了,所以來向渤海公求援。”崔淶無奈地道,“他先前盡起旗下兵卒,想趁匈奴攻打長安,兵力空虛之時攻打平陽(匈奴首都),卻行事不密,中了劉聰(匈奴皇帝)的圈套,幾乎把晉陽的兵丁全送了出去,所以這次過來借兵,想再來一次。”
崔淶掌管一州,知道的消息要比崔鳶多,就細(xì)細(xì)給她說來。
按理來說,劉琨是并州之主,和渤海公同級,上黨也要歸他統(tǒng)轄,然而上黨依然是北方的重要據(jù)點之一,人事和兵權(quán)都在渤海公手中,晉陽這些年有北方支應(yīng),劉琨日子過得比當(dāng)年好上百倍。
可劉琨并不滿足,他是一個有大志向的人,為了安穩(wěn)的話,也不會在當(dāng)年無兵無地的情況下獨自去并州開拓了,但這人的能力支持不了志向,在兵事上完全不是劉聰?shù)膶κ郑瑓s屢敗屢戰(zhàn),他父親崔悅偏偏又是劉琨的內(nèi)侄,在他手下任職,這些年,沒少找他的麻煩。
“父親對我們的心情很復(fù)雜的,他如今只是并州刺史的從事中郎,而你我如今是什么職位,更不提劉并州他說是刺史,實際不過只占了三郡之地,治下戶口,還無你多。”崔淶嘆息道,“他們,也想做出一番事業(yè)。”
“這又不是我們的錯,”崔鳶不以為然,“我喜歡秀兒的那句話,努力的方向錯了,做得再多都是徒勞。你看看溫嶠太守,同樣是叔輩,在上黨治下被熏陶數(shù)年,不一樣被重用了么,父親不愿意融入北方,那有什么好說的。”
打匈奴這事不是不行,但跟著劉琨,真的就不要想了。
兄妹兩對視一眼,都不再提這個話題,而是默契地吃起菜,聊起哪里的房子可以投資,哪里的可愛小哥比較多……
“要說可愛又聰明的年輕人,我覺得還是要在學(xué)校里找,”喝著葡萄酒的崔淶指點江山道,“那些學(xué)生上崗了,和我們說得上話,選擇多了,就能解決終身大事了!”
“有道理,”崔妹妹舉起大拇指,和兄長碰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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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忙活著新年,黃河南岸、長江以北的地方,卻還是一片混亂。
這個年過得很困難。
洛陽這片原來繁華的土地,如今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這里失去了商業(yè),沒有了支持,宛然一座空城。
這里已經(jīng)成為亂匪流民的天堂,塢外很多麥粟還未成熟,便會被人收采了去,因此,洛陽一帶饑荒遍地,流民處處,很多流民在缺糧之時,便會掠平民充饑。
洛陽不遠(yuǎn)的滎陽郡中,這里的人們聚塢自保,在朝不保夕中惶恐而活。
鄧攸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晉朝官員,亂世之中,他本想向東晉南逃,但逃到這里時,被塢主李矩扣押下來,以禮相待。
塢主李矩是如今有兩萬多部眾,是洛陽一帶最強大的勢力。
他也在為這個冬天為難,因為不遠(yuǎn)處的匈奴人要求他們這些豪強獻出所剩不多的糧草,因為他們在先前與并州劉琨的戰(zhàn)役里損失很大,且要防備劉琨再度來攻。
他正在勸說塢主,向南方東晉的朝廷求援,以渡過這個難熬的冬天。
而塢中分為兩派,另外一派,在勸說塢主,向北方渤海公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