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4 章 潤物無聲
魏瑾公審在北方治下三州引起了軒然大波,改革的阻力減少很多,但面其它地方,在意的這點的人就不多了。
她更為震驚世人的,依然是平定青州的行為——要知道,冀州、并州都以她為首,加上青州,就是四州之地,算是如今地盤最大的土豪,若是加上草原諸部,她的勢力范圍已經(jīng)接近當年的曹操。
而這時,離她的崛起,還不到八年,石勒、劉聰,還有東晉的王氏兄弟,以及各地鄉(xiāng)豪,都開始了認真思考了一件事情——若天下真為此女所治,他們將何去何從?
公元313年4月,江南,吳興郡,錢塘縣。
做為南方最大的商隊,吳興沈氏依靠南北貿易,已經(jīng)一躍成為江南的高階世家,沈氏的產(chǎn)業(yè)遍布整個揚州,養(yǎng)活了無數(shù)南下的流民,也有效地緩解了部分矛盾,成為東晉稅收最大的財源。
錢塘縣在這幾年,也是人丁興旺,幾乎成為要與建鄴比肩的大城市。
因為這里是北方貨船靠岸的港口,南方的大量糧食、茶葉,也是從這里上船,運入北方。
更不要提這里有著當今天下最大的船塢,和最優(yōu)秀的工匠。
清晨,錢塘港已經(jīng)熱鬧起來,賣早點的鋪子邊擠滿了人,大量牛車等著上貨下貨,喧嘩繁盛,他們是進貨的商人,雖然船上大部分北方貨物都是王家有的,可這些水手通常都會私下夾帶一些好貨,供他們撿漏。
船隊商主也知道水至清無魚,都默許這些事情,也隱性地推動了南方的航海業(yè)發(fā)展,很多被北方士族圈占土地的貧民,都入了水手的行當,畢竟只要能帶點些糖果細瓷,就能在南方賺到平時種地一年都沒有收入。
到如今,想去北方的船,都得找門路。
辰時,一艘大船順著運河,緩緩進入錢塘港的一處私家泊位。
一群民夫背著竹挑,排著隊,等著碼頭管事分貨。
隨后,一桶桶散發(fā)著異味的油便被挑下船來。
“今年的桐油全在這里了。”吳興沈家的管事四十來歲,長得很是文雅,“你看看。”
南方的造船大佬秦鳳正看著大船運來的一桶桶桐油,估算著今年能依靠這些桐油做多少船。
“老爺?shù)囊馑际?,今年最好能多造兩艘船,這也是大將軍的意思……”沈管家在秦鳳身邊亦步亦趨,看他伸手沾了一點桐油,在指尖輕輕碾,感受著品質,不由得放低了聲音。
“船這東西要按定單來,不可能插隊的,”秦鳳不悅地道,“這桐油防水要一層層地刷,你不是不知道,一層干了才能刷下一層,否則江河近??床怀鍪裁磫栴},走得遠一點,那就得沉海!”
這是古代造船最大的貓膩,木材的應力、水份、還有嵌合,都是馬虎不得東西,當然,就算有問題,其它也不怕——因為沒人能找他們售后。
后世元朝打日本時,給朝鮮下過大訂單,還給出了苛刻的時間要求,朝鮮便干脆給他這些只會騎馬的征服者做了不符合海上航行的大船,忽必烈大軍興心十足地上船,正好遇到大風,便一去不復返,遇到蒙古擴張歷史上最大的損失,朝鮮也啥事沒有。
畢竟茫茫大海,一但落水,能被救到那是比拿到游戲號還難的事情,哪怕抱個木板逃過了鯊魚、體溫流失、沒有淡水食物而僥幸活了下來,最大的可能也是在哪個不知道的海島上當魯賓遜。
回家?不存在的。
至于陸地上的人,誰都不可能知道遠海的路上發(fā)生了什么。
秦鳳明白這一點,更不可能放松要求,他們要造的船可是要經(jīng)歷太平洋的風波的,這地方名叫太平,但有多不太平,大家都心里有數(shù),一個不小心,他們可能就領貢獻獎了。
“這……”管家陪笑道,“家主的意思是,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小船,可以先放放,或者,就將就著用。”
秦鳳冷笑一聲:“不可能,只要我在的一天,就絕不許一艘不合格的船從我手里過去?!?br/>
沈管家頓時面色一苦,卻也不敢多談,只能夸獎著他的人品,而在告退后,神色沉重地回去復命。
吳興的家主沈充如今已經(jīng)二十四歲,身長玉立,早已不是那個初去上黨的沖動少年,渾身上下充盈著上位者的威勢,聞言后,不由得面露無奈。
如果是普通的船匠,他當然可以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但秦鳳等人是入了渤海公眼的重要人物,可以說,沈家能在北方拿到大量貨物,有絕大部分都是為了讓秦鳳安心在吳興造船而做出的利益交換。
倘若秦鳳有個三長兩短,甚至不需渤海公出面,那些異人建立的奇坊商會便會更換供貨商。
沈充只能親自去見了秦鳳,他到船塢時,那幾個北地異人正圍著一張圖紙討論。
“老大,從廣州招的水手們已經(jīng)培訓了不少,多久開大航海???”
“早呢,沒有西班牙葡萄牙那種基礎積累,我們從零開始,怎么著也得弄個三五百水手,現(xiàn)在這里,乖乖走沿海積累經(jīng)驗吧?!?br/>
“要不要建立一個航海學校,我覺得以后這方面肯定需要人才?!?br/>
“人手,人手不足!你們誰去教!誰找代練?”
“代練也沒用啊,現(xiàn)代早就沒人會三桅木船了,航海都靠GPS六分儀,就那幾個嚴江幫著留下的水手,還要翻譯……”
“……沈充來了?!?br/>
“那先散吧,大家等會再聊?!?br/>
于是眾人做鳥獸散,只把老大留下應付沈充。
“大將軍如今陷于荊州,”沈充在秦鳳面前溫言勸慰,“杜弢亂荊已近兩載,大將軍為統(tǒng)軍元帥,都督江揚荊湘交廣六州諸軍事,然則失平不下,如今軍需甚多,若獻船以助平亂,也是利天下之舉……”
秦鳳嗤笑一聲:“明人不說暗話,我不想卷入你們南方的權利之爭,我建我船,別給我找麻煩就行。”
沈充熟悉他的性格,也不生氣:“秦兄,你我相識已經(jīng)有數(shù)載,當知南方諸事煩亂,如今陛下雖于南方稱帝,可所轄之地,不過揚州一帶罷了,需要依靠大將軍行事,他才高德寡,極善排除異己,我沈氏想居高位,便不能惹了大將軍厭棄?!?br/>
如今的天下,晉元帝的身份沒有血脈正統(tǒng)——和他一脈的司馬家遠親在南方有五個,于是,長江以南,只有揚州的士族是聽他任命的,荊州還在內亂,長江以北是石勒各小鄉(xiāng)豪占據(jù),江州(江西福建)的華軼、廣州(兩廣)王機、都沒有理會晉帝的意思。
至于云貴那些地方就更別提了,哪怕是大一統(tǒng)的時代,中央對他們的要求也從不是能交多少錢糧,而是不鬧事不派兵去鎮(zhèn)壓,那就算當?shù)毓賳T于國有功,干得非常好了。
所以,說晉元帝不支持北伐也是有點冤枉他,就這種局面,別說有沒有空、能不能北伐,就算有空,還得大將軍王敦說了算。
“這次,造船只是將軍想要試探,”沈充誠懇道,“他希望與渤海公能隔江相助……”
看秦鳳還是一臉迷惑的神色,沈充干脆把話說開:“渤海公頃刻間拿下青州,震動天下,王將軍大為戒備,雖然知道中間夾雜著石勒等胡人,也還是的不放心,想對渤海公示好?!?br/>
“不要想,”秦鳳冷淡地看著他,“我不傳這個話,你們有門路自己去找,沈充,你有決斷,北方情形你也清楚,兩邊下注,總要有點損失?!?br/>
沈充無奈地搖頭,對這些異人沒辦法。
秦鳳趕走了沈充,又聚集起了小伙伴們:“北方化工準備開了,你們知道么?”
“知道,聽說又有大佬了,”小伙伴們就很無奈,“如果不是有大航海新大陸這一波,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贏了?!?br/>
“更過分的是肝娘,她在廣州也開始建船塢了,”秦鳳一提這事就一肚子火,“那廣州的樹木更多,適合造船的巨木到處都是,我們可得搞快,不能讓她又拿第一。”
“不用擔心,去年廣州的船剛剛走,就有一波秋臺風把她的碼頭港口橫掃了,她整個冬天都在修碼頭,造船肯定只是下個注而已,”小伙伴們安慰他,“對了,我覺得,培養(yǎng)水手的話,我們要不要試試走日本這條運輸線?”
“為什么?”
“我看過了,遼東希銀派去日本銀礦的海船,從遼東出發(fā),到日本銀礦要行一千九百公里,我們杭州這過去,只要一千公里,距離短,如果成功的話,不但可以培養(yǎng)出大量的水手,也可以為去美洲做準備,按兩年的水手培養(yǎng)時間,我們準備好了,差不多也可以去美州航線了?!?br/>
“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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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東,襄平城
渤海公一個朝夕平定青州巨賊的操作,舉重若輕。
在遼東發(fā)展的話嘮林鐘期當然就成為遼東勢力打聽此事的目標。
林鐘期每次和老大希銀說話都被各種杠,如今得到了吹噓女神的機會,當然便不留余力,把敵人吹得上天,再用敵人襯托女神的決斷,徐策的用兵如神,普通一個閃電戰(zhàn),被他編成了過五官斬六將,聽得旁人一驚一咋,如癡如醉。
這也瞬間嚇到了占據(jù)遼東的護東夷校尉李臻,他是征戰(zhàn)老手,從林鐘期那注水嚴重的敘述里推斷出了接近自己心意的版本后,最近都本能地收縮兵力,并且給部隊下了不處暗號,到處派遣斥候,探聽消息,就怕渤海公明天就說句“天涼了,該收拾李臻了”。xしēωēй.coΜ
如果說,以前他還有占據(jù)遼東以自保的心思,現(xiàn)在這點心思便基本淡去了。
且不說他旁邊的慕容鮮卑、段部鮮卑,光是這一年來,希銀等人聯(lián)絡的海商貿易,就已經(jīng)在遼東本地勾勒出一張巨大的關系網(wǎng),更重要的是……
“成兒,你去哪?”老將軍坐在庭中,大聲叫住正匆忙而行的青年。
“父親,林兄弟最近又下了扶余奴隸的訂單,我最近都在這忙這事,”李成說起此事,眉飛色舞,“您不知道,如今我在扶余諸部中地位漸長,很多扶余部族都求著我送他們去渤海郡,林兄弟說,連渤海公都已經(jīng)聽聞我的大名,說不準回頭便能升我入幽州軍中……”
“夠了夠了!”李臻氣悶地揮揮手,“去賣你的人吧!”
李成沒被父親表揚,有些失望地走了。
徒留老父看著他的背影,一番捶胸頓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