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逃出生天
申時(shí),李懷麟離開了天牢,齊翰奉命前來,在她面前似笑非笑地一拱手:“三位大人可以離開了,殿下若是不放心,便跟去看看。”
李懷玉點(diǎn)頭,抓著手上的鎖鏈就跟他們一起往外走。
被定死刑的只有徐仙、云嵐清和韓霄三人,懷玉看見他們被押出來,唏噓道:“此一別,就是永別了,齊大人,容我同他們說兩句道別話吧?”
齊翰是領(lǐng)了皇帝的命要來拿兵符的,這點(diǎn)小要求自然要滿足她,兩句話而已,又不會礙事。
于是四周的守衛(wèi)就都退了五步,留他們四人在馬車旁邊。
“往西走。”看著他們,懷玉道,“西邊有陸景行接應(yīng)。”
徐仙擰著眉看了四周一圈,道:“殿下,事情恐怕沒這么簡單。”
就算他們出得去京都,怕是也走不了多遠(yuǎn)。
“不用擔(dān)心。”懷玉笑了笑,“等見著陸景行,你們就明白了。”
“那您呢?”云嵐清很是不放心,“剩您一個人,要如何應(yīng)對?”
眉梢微挑,懷玉道:“誰告訴你就剩我一個人了?”
云嵐清不解,除了他們和陸景行,殿下身邊還有誰?就梧他們還尚在大牢,未曾出來呢。
再多說,旁邊的齊翰該起疑了,李懷玉搖頭,朝他們揮手道:“一路順風(fēng)。”
看著她這瘦弱單薄的身子,徐仙等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兒,可眼下實(shí)在沒別的辦法,他們只能上車,看她一個人站在原地。
“一旦有機(jī)會,臣等拼死也會來救殿下的。”韓霄最后一個上車,輕聲說了這么一句。
李懷玉微笑,很滿足地道:“夫復(fù)何求啊!”
馬車骨碌碌地上了路,碾著郊外青翠的草地,飛快地往西奔馳。齊翰看著,上前來拱手道:“陛下如約放人了,殿下是不是也該交出兵符?”
“你急什么?”嗔怪地看他一眼,懷玉道,“這才走出去多遠(yuǎn)?等他們到驛站了,我親自帶你去拿還不成么?”
齊翰皺眉:“殿下可別耍什么花樣。”
捏著手上的鎖鏈給他看了看,又指了指自己這弱不禁風(fēng)的身子,懷玉問:“你看我還能耍什么花樣?”
她好像就是撐著一口氣在,虛弱得已經(jīng)要魂歸西天了,齊翰覺得,人到這個地步,別說區(qū)區(qū)女子了,就算是男兒家,也不會再有什么詭詐心思。
于是他就安心地在旁邊候著。
李懷玉靜靜地看著這處郊外小路。
這地方她是來過的,當(dāng)時(shí)月光甚好,她撒嬌地說想在這里過夜,江玄瑾沒應(yīng),卻是板著臉將她背起來,一步步地往回走。
他背人的時(shí)候背脊也挺得很直,導(dǎo)致她在后頭要花很大的力氣攀住他的肩膀才能不掉下去,可懷玉覺得很高興。
現(xiàn)在想起,恍然間好像都能感受到流淌的月華和那人身上的梵香。
微微勾唇,她笑了笑。
就算最后什么也不能剩下,至少有很多事,她是同他一起經(jīng)歷過的。經(jīng)歷過就好,管他什么結(jié)局呢。
太陽要落山了,懷玉掐算著時(shí)間,看見沒有人來報(bào)信,估摸著徐仙等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與陸景行匯合,安全了。
于是她轉(zhuǎn)身,朝著齊翰道:“去明山宮吧。”
“明山宮?”齊翰皺眉,“你休要騙人,那地方陛下已經(jīng)派人搜過,沒有兵符。”
翻了個白眼,李懷玉道:“我讓人藏的東西,還能被你們搜出來?”
齊翰狐疑地看著她,想了想,也許明山宮里還有什么他們打不開的機(jī)括呢?遂點(diǎn)頭讓人押她進(jìn)宮。
然而,到了明山宮,懷玉沒去側(cè)殿開機(jī)關(guān)密室,而是直接走到院子里荒蕪的草叢邊,扒拉兩下就將兵符挖了出來。
齊翰看得嘴角直抽。
“殿下,你把三萬禁軍的兵符……放在這里?”
拍了拍上頭的泥,懷玉一本正經(jīng)地問:“不可以嗎?”
……也太草率了啊!誰能想到這么重要的東西會被隨意扔在草叢?怪不得陛下翻遍所有的地方也沒能找到!
“東西給你。”懷玉道,“我能問問明日我會怎么死嗎?”
接過兵符仔細(xì)看了看,確認(rèn)不是假的之后,齊翰道:“殿下這死而復(fù)生之術(shù),臣等已有耳聞,白大人一力求保四xiǎojiě身軀,故而明日只是誅魂,不會誅身。”
臉上露出很驚恐的表情,懷玉皺眉,厲聲問:“這主意誰出的?!”
看她如此激動,齊翰心里很是踏實(shí),冷笑道:“沒想到吧?你當(dāng)長公主的時(shí)候就不得人心,當(dāng)白家四xiǎojiě,身邊的丫鬟也不喜歡你,她知道你全部的秘密,直接去告訴了白御史和柳大人。”
“怎么會這樣?”懷玉心痛地抱著腦袋,“靈秀……她怎么會出賣我?!”
“多行不義必自斃。”齊翰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你搶了人家白四xiǎojiě的身子,人家丫鬟自然會想替她家主子搶回來。聽說你這魂魄近不得佛,明日可有十位高僧,并著寒山寺運(yùn)來的金佛,都等著送殿下上路呢。”
李懷玉滿臉痛苦,臉色發(fā)白。齊翰看得很是舒心,揮手讓人押她回天牢,便捏著兵符去龍延宮復(fù)命了。
他一走,懷玉臉上的浮夸的表情就慢慢收斂了起來,低頭跟著護(hù)衛(wèi)走,眼里滿是疑惑。
靈秀什么時(shí)候知道她不是白四xiǎojiě的?
那小丫頭膽子一向小,說兩句話都會渾身發(fā)抖,怎么有膽子向白德重和柳云烈撒謊?
她不怕佛啊,在墨居的佛堂里待過都沒事,靈秀知道的。可她竟然跟人說,她的魂魄近不得佛?
喉嚨有些發(fā)緊,李懷玉低低地笑了一聲。
傻丫頭。
九月初九重陽節(jié),是民間認(rèn)為陽氣最重的一天,皇室宗廟前的祈“祈福儀式”已經(jīng)擺好了陣仗,李懷玉乖巧地坐在牢里的竹床上,讓人給她梳妝。
靈秀抖著手打開抱來的妝匣,拿出了梅花琉璃釵和銀絲鑲寶梳,仔仔細(xì)細(xì)地給她挽好發(fā)髻,又伺候她換了一身瑤池牡丹的蘇繡裙。
牢外都是護(hù)衛(wèi),懷玉一句話也說不得,只能定定地看著她。
她越看,靈秀越抖,一張小臉白得跟她差不多,眼神飄啊飄,就是沒敢落在她臉上。
李懷玉挑眉,正覺得奇怪呢,這小丫頭就突然抓著她的手,將一個東西抹了過來。
沉香木佛珠。
瞳孔微縮,她詫異地開了口:“你……”
“殿下莫要記恨奴婢。”急急地開口打斷她,靈秀道,“奴婢也只是想要原來的xiǎojiě回來。”
看了外頭一眼,懷玉抿唇,配合地橫眉道:“我待你不好嗎?”
“好……”靈秀顫顫巍巍地點(diǎn)頭,“殿下待奴婢很好,可……可殿下怎么也不是xiǎojiě。”
“你是什么時(shí)候認(rèn)出來的?”懷玉問,“我用的是你家xiǎojiě的身子,照理說應(yīng)該不會被察覺才對。”
靈秀吸了口氣,壯著膽子大聲道:“奴婢伺候xiǎojiě,是從小伺候到大的,您是不是xiǎojiě,旁人不知道,奴婢心里卻清楚得很!”
“哈哈哈!”
她的話一落音,外頭就傳來柳云烈的笑聲。
李懷玉回頭,就見他依舊坐在肩輿上,被人抬著放在牢房柵欄前,滿臉譏諷地道:“殿下沒想到吧?千算萬算,竟敗給了一個小丫鬟。”
靈秀一凜,起身就跑到他身邊去,屈膝行禮:“柳大人。”
“嗯。”分外滿意地看著她,柳云烈道,“你是個識時(shí)務(wù)的,之后定少不了你的好處。”
靈秀臉上露出喜色,又怯生生地低下頭去。
拉過袖子蓋住手腕上的佛珠,懷玉一抹臉就換了副冷笑的表情,睨著靈秀道:“算我瞎了眼!”
靈秀嚇得往柳云烈身后躲了躲。
柳云烈哼聲道:“你怕她干什么?馬上就要魂飛魄散的人了,連做鬼的機(jī)會都沒有。”
“當(dāng)真?”靈秀小聲問。
“這還能有假?”柳云烈嗤笑,“寒山寺里的高僧可都厲害得很。”
靈秀似是很放心地松了口氣,然后道:“那奴婢且將殿下的妝上完吧。”
“動作快些。”柳云烈道,“時(shí)辰要到了。”
“是!”跑回李懷玉身邊,她麻利地拿起旁邊放著的胭脂水粉,仔細(xì)給她涂抹。
柳云烈是沒耐心等的,聽了兩句話,覺得靈秀的確沒問題,他便讓人抬起肩輿,先一步往祖廟走。
“您寬心。”脂粉擦過耳側(cè),靈秀聲音極輕地道,“不會有事的。”
李懷玉聽見了,睫毛顫了顫,手摩挲著那佛珠,心里疑惑難消。
太常本說今日會是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然而已經(jīng)快到午時(shí),太陽也沒露面,天上烏云沉沉,吹著的風(fēng)都夾著股子陰冷。
李懷麟坐在祭壇正對面的龍椅上,輕輕揉著眉心,倦怠之色甚濃。
“陛下?”齊翰關(guān)切地拱手詢問。
“無妨。”他道,“這兩日睡得不太好罷了。”
旁邊的寧貴妃聽著,欲言又止。
陛下豈止是這兩日睡得不太好?他一貫會在半夜驚醒,一個人坐在龍榻上發(fā)呆。這兩日尤為嚴(yán)重,入睡不到一個時(shí)辰就會醒,問他什么他也不說,只讓她哼曲兒給他聽。
寧貴妃是后宮里最得寵的,即便比皇帝大了兩歲,皇帝也總愛在她宮里歇。外人都以為她是惑主有術(shù),然而寧貴妃自己知道,她唯一會的,也就是哼曲兒罷了。
這個年幼的帝王,最缺的好像只是一個哄他入睡的人。
可惜即便她愿意哄,他也依舊睡不著。
十位高僧穿著金線袈裟,呈一個陣的模樣端坐在祭壇四周,人高的金佛放在祭壇之上,空氣里有一股檀香味兒繚繞不散。
李懷麟安靜地等著,沒一會兒,入祭壇的地方就響起了鎖鏈聲。
那人穿的是她以前最愛的瑤池牡丹宮裝,容貌變了,氣勢卻沒變,和著鎖鏈的響動聲一步步朝祭壇走過去,背脊挺直,嘴角含笑。
察覺到他的目光,她遙遙望過來,笑意漸散,眼神漸冷。
身后的護(hù)衛(wèi)低喝了一句什么,她僵了僵,緩緩朝他的方向跪了下來。
對他很失望吧?李懷麟低笑,摩挲著扶手上的龍頭想,皇姐曾經(jīng)說過,他一定會成為一代明君,可他在當(dāng)明君之前,先當(dāng)了一個暴君。
是不是很后悔?后悔有他這么一個弟弟。
戴著扳指的手微微緊握,片刻之后又松開。李懷麟恢復(fù)了常態(tài),看了看時(shí)辰,道:“開始吧。”
屬于紫陽君的位置空著,涼風(fēng)拂過,烏紅色的椅面泛著一層寒氣。
李懷玉看了那椅子一眼,捏著手里的佛珠,躺上了祭臺。
祭臺四周放了八個香爐,她一上去,香爐里就點(diǎn)了香,四周和尚的念經(jīng)聲大起來,mīmī哞哞的,吵得人頭疼。
李懷麟垂眸沒看,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扶手上的雕龍,撫了第二十下的時(shí)候,祭臺上傳來一聲慘叫。
“啊——”一根針刺在眉心,李懷玉痛得叫出了聲,嚇得祭壇四周的護(hù)衛(wèi)齊齊后退兩步。
拿著針的和尚看她一眼,嘴里念念有詞。
懷玉皺著眉聽了聽,是《觀音經(jīng)》第一段。
想起很久以前,江玄瑾嫌人吵,黑著臉鬧脾氣的時(shí)候,她跟他說的就是:“這是在背《觀音經(jīng)》呢。”
心尖微縮,緊張頓消,她倒是低低地笑了出來。
捏著針的和尚皺了皺眉,轉(zhuǎn)身背對著帝王,朝她搖了搖頭。
笑不得。
懷玉一愣,挑眉看這和尚一眼,目光落在他脖上掛著的佛珠上,終于知道了哪里不對勁。
這和尚掛的佛珠串里有十顆大的,每一顆上頭都刻了字,她目光所及之處,能看見“施”、“戒”、“忍”三個字。
跟她手腕上戴的那個刻的字一樣。
輕吸一口氣,李懷玉握緊了手。
這些人……
“好痛!啊!”四周念經(jīng)的聲音更大了些,祭臺上的慘叫聲也越來越大。
一眾皇親站在旁邊都不敢吭聲,生怕丹陽的魂魄等會出來纏上誰,可那群和尚好像當(dāng)真很厲害,幾篇佛法念下去,丹陽的慘叫聲越來越小,越來越微弱。
“嘭”地一聲,祭臺上的高僧袖子一揮,空氣里突然燒起了一團(tuán)火,火勢極大,可片刻之后,就變成了飛灰。
“那是什么?”李懷麟皺眉問。
旁邊的齊翰拱手道:“許是燒了魂。”
高僧動作未停,打開一小臂長的石條,取出其中符文,就著案臺上的蠟燭點(diǎn)了,往空中一扔,又是“嘭”地一團(tuán)火爆起。
祭臺上躺著的人喉嚨里發(fā)出干涸的哀鳴,手不甘地往空中伸出,顫抖了兩下,終是無力地垂落。
與此同時(shí),那頭的和尚就扯了個麻布袋出來,點(diǎn)燃最后一團(tuán)火,然后用袋子一收——
麻布袋漲得鼓鼓的,里頭仿佛還有東西在動。
眾人看得都倒吸一口涼氣,有膽子小的,扭頭就跑出去老遠(yuǎn)。
李懷麟神色復(fù)雜地看著那袋子,側(cè)頭問柳云烈:“東西呢?”
柳云烈遞來一個寶匣,他打開,里頭是一塊粉碎的玉佩。
“讓他們一并做法吧。”合攏匣子,李懷麟讓人送去祭臺。
高僧接著寶匣,只看了一眼,就扔去旁邊的火盆里燒了,并讓人傳話:“冤魂已收,需要再做兩日法事超度。”
一旁等著的白德重老淚縱橫,上來就朝李懷麟跪下了:“陛下,可否將珠璣還給老臣?”
李懷麟看著那祭臺上毫無生氣的人,略微一思忖,道:“你且把人帶去福祿宮歇息,等她醒了,朕還有話要問。”
皇帝戒心重,沒那么容易放人走。
白德重垂眸,僵硬地應(yīng)了一聲“是”,便帶著幾個人上前,將不知是死是活的白珠璣給抬了下來。
“珠璣……”一探她的鼻息,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白德重也不要什么禮儀顏面了,直接哽咽出聲、老淚縱橫。
李懷麟看著,抿唇道:“白四xiǎojiě也真是遭了無端的災(zāi)禍。”
“是啊。”柳云烈應(yīng)和一聲,扭頭看著旁邊的靈秀道,“你跟著去看看,若是你家xiǎojiě回來了,讓人來稟告一聲。”
靈秀是分得清丹陽和白四xiǎojiě的,讓她去看著,可以杜絕后患。
“是。”靈秀乖巧地應(yīng)了,同白德重一起前往福祿宮。
護(hù)衛(wèi)一路緊盯,完全沒有因?yàn)轵?qū)魂結(jié)束了就放松。但白御史是真真切切的傷心,他們半點(diǎn)破綻也沒看出來,聽他的哀哭聲,他們甚至也被感染得有點(diǎn)難過。
于是到了福祿宮,他們就守在殿外,留了兩分安靜給里頭的人。
白德重止不住地哭著,壓根沒敢停,就算臉上沒眼淚,聲音也是情真意切的。
李懷玉睜眼看著他,小聲贊嘆:“您也是厲害啊!”
本以為正經(jīng)如他,是不會演戲的,誰知道這還是個老戲骨,聽這哀傷的哭聲,她都差點(diǎn)以為自己沒命了。
瞪她一眼,白德重一邊哭一邊沾水在桌上寫:出宮。
靈秀貼著門聽了聽外頭的動靜,跑回來焦急地小聲道:“不行啊,外頭全是人,沒辦法出去。”
原以為在祭壇上瞞天過海,他們就能把她給帶走了,誰曾想皇帝竟戒備至此,非得等人醒了再問話才肯放人。
眼前的白珠璣依舊是李懷玉,若是瞞不住皇帝怎么辦?那白府和那滿祭壇的和尚,都一定會被牽連。
白德重和靈秀都有些著急,可坐在對面的李懷玉卻很是鎮(zhèn)定。
她伸手托著下巴,很是好奇地問他們:“你們不想白四xiǎojiě回來?”
白珠璣才是白德重的親女兒啊,他有什么理由幫她這個以前他最討厭的長公主?
靈秀蹲在她身邊,小聲道:“奴婢伺候了xiǎojiě十幾年,若是可以,奴婢也想讓xiǎojiě回來。”
但是,她的xiǎojiě早在四月初四那日就死了。
五日前,寒山寺的高僧來了白府,高僧告訴他們,人只有死了,身軀才會被別的魂魄占著,一旦把這魂魄趕走,原身也就是一具尸體了。
也就是說,讓白四xiǎojiě還活著的是李懷玉,她一旦出事,白四xiǎojiě也就該入殮。
靈秀低低地將這些話解釋給李懷玉聽,神色有些哀慟。
李懷玉沉默。
說實(shí)話,三魂七魄之類的事情,就算她是借尸還魂過了,也依舊不太清楚究竟是個什么名堂。這些壓根沒死過的高僧,到底是為什么這么篤定白四xiǎojiě的魂魄一定不在了的?
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她眼神微動,心里泛上來一股子難以言喻的感覺。
“現(xiàn)在怎么辦?”靈秀猶自在著急。
白德重止了哀哭之聲,眉頭緊皺,看起來也很為難。
懷玉很是輕松地叩了叩桌面:“找個火種來就好。”
今日就算他們不出手相助,她自己也是準(zhǔn)備了逃生之法的,眼下既已經(jīng)到了福祿宮,一切都簡單了不少。
起身扶著桌子穩(wěn)了穩(wěn)身子,懷玉抬步,慢悠悠地往門口走。
“您干什么?”靈秀嚇得跟過來扶著她,看了看映在殿門上的四個影子,連連搖頭,“有人,有人守著的!”
“我知道。”懷玉點(diǎn)頭,走到殿門邊,伸手就輕輕敲了兩下。
“怎么回事?”門外守著的一個人疑惑地轉(zhuǎn)身,問了一句。
回答他的是旁邊護(hù)衛(wèi)的一記手刀。
“咚”地一聲響,那護(hù)衛(wèi)連人帶刀一起倒在了地上,殿門接著就被推開。
靈秀驚得拉著李懷玉就往后退,抬眼看去,就見三個穿著護(hù)衛(wèi)衣裳的人跨門進(jìn)來,摘了銀色紅穗的頭盔,抱在手里朝她身邊的人躬身:“殿下!”
“沒時(shí)間耽誤了。”接過清弦遞來的火折子,懷玉回頭,看著白德重和靈秀道:“你們趕快離開這里,去同陛下稟告,說我已經(jīng)醒了,請他來看。”
白德重打量那三個護(hù)衛(wèi)一圈,皺眉:“你要逃?”
“我不逃,等著害死更多人嗎?”痞笑一聲,懷玉伸手抓住白德重的胳膊肘,半扶半推地就把他往外送。
這動作很沒有儀態(tài),很不符合禮教,白老頭子的眉頭又皺起來了,在殿外站定,他回頭看著她道:“大魏律法第七十二條,故意縱火,燒毀官邸或?qū)m殿者,處流放之刑!”
一聽這熟悉的強(qiáng)調(diào),懷玉竟覺得有點(diǎn)高興,下巴揚(yáng)了揚(yáng),努嘴道:“我燒完就流放自己,您放心!”
白德重板著張臉,盯著她沉默了片刻,低聲道:“路上小心。”
喉嚨一緊,懷玉愕然地看著他。
說完這話,白德重也沒打算留下來看她縱火,帶上靈秀,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這老頭子還真是……
扶額搖頭,李懷玉忍不住咧嘴笑了一會兒。
清弦遞來了暈過去那護(hù)衛(wèi)的裝束,她接過換上,打燃火折子點(diǎn)了福祿宮里的紗簾,等火勢起來了,才跟著清弦等人一起,很是鎮(zhèn)定地離開福祿宮。
謀逆一案關(guān)進(jìn)大牢的人太多,陸景行撈不出死牢里的人,卻是能撈出幾個罪責(zé)輕的。清弦這幾個人混在被監(jiān)管的造反禁軍之中,很容易就被陸景行救了出去,眼下只要他們能順利出了三重門,就徹底安全了。
身子依舊很難受,懷玉勉強(qiáng)撐著,學(xué)前頭他們的模樣,昂首挺胸神色自如地捏著刀邁步子。
然而,白珠璣這個頭委實(shí)矮了些,要是一個人的時(shí)候還好,但跟清弦赤金他們站在一起,就整整低了一個頭。
“那邊的。”剛出福祿宮,外頭就有巡邏的郎將喊住了他們。
心里一緊,懷玉屏息低頭,站在最后。清弦等人很是自然地將她擋住,拱手問:“大人有何吩咐?”
郎將疑惑地看了看他們身后那個小不點(diǎn):“那是誰?”
清弦微笑,赤金和白皚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這四周無人,也都笑了笑。
“你們笑什么?”郎將皺眉,心里正生疑呢,就感覺后頸一痛,眼前一黑——
“快走!”懷玉低喝。
清弦很是麻利地將昏過去的郎將拖到旁邊的草叢里,赤金和白皚一人一邊,半扶著她,飛快地抄小路逼近宮門。
“殿下。”看著宮門口的守衛(wèi),清弦喘著氣小聲道,“陸掌柜已經(jīng)聯(lián)系過今日看守宮門的衛(wèi)尉,但那人似乎油鹽不進(jìn),若是等會被拆穿,咱們可能要硬闖。”
“怎么會這樣?”李懷玉嘀咕,“那衛(wèi)尉不是挺好說話的嗎?”
“我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您頭埋低些。”清弦說著,掏出了偽造好的手諭,大步上前去。
看見人來,宮門處執(zhí)著畫戟的守衛(wèi)“鏘”然將長戟交叉攔路。
清弦雙手捧著手諭走到旁邊的衛(wèi)尉面前,低頭道:“奉陛下之命出宮。”
那衛(wèi)尉眼神很是古怪,看了他兩眼,伸手接了手諭,沒立馬打開,倒是看向后頭那幾個人。
赤金很是緊張,高大的身子擋過來,將李懷玉遮了個嚴(yán)實(shí)。
然而,這宮門兩邊立著的人甚多,他擋得住衛(wèi)尉,也擋不住旁邊守衛(wèi)的目光。
“大人!”有個守衛(wèi)看后頭那小個子鬼鬼祟祟的,忍不住出聲提醒。
呼吸微窒,李懷玉衡量著形勢,聽見這聲音,已經(jīng)做好了要?dú)⒁粓龅臏?zhǔn)備。
但,那頭的衛(wèi)尉捏著手諭慢悠悠地翻開看,好像壓根沒聽見旁邊人的警示,看完在出宮記錄上記了兩筆,便擺手道:“放行。”
竟然放他們走?懷玉錯愕,清弦等人按在刀柄上的手也松了。
四個看起來就形跡可疑的人,竟在宮門六十多號守衛(wèi)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了宮。
直到坐上了馬車,李懷玉都還有點(diǎn)不敢相信:“他瞎了?”
清弦搖頭:“目光如炬,幾乎是一眼就發(fā)現(xiàn)手諭上的玉璽是假的,看我的眼神都讓我覺得慎得慌。”
懷玉震驚了:“那他還放我們走?”
清弦也想不明白,思忖了好一會兒,最后道:“許是陸掌柜的油鹽進(jìn)了吧。”
除了這個,也不可能有別的解釋了。
懷玉緩緩點(diǎn)頭,手指無意識地?fù)芘笊系姆鹬椋忸^駕車的赤金吩咐:“往江府的方向走。”
江府?赤金搖頭:“殿下,現(xiàn)在宮里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覺不對勁了,京都不久就會戒嚴(yán),咱們直接出城,許是還有一線生機(jī)……”
“來不及的。”懷玉低聲道,“馬車從這里往西城門走,最快也要一個半時(shí)辰才能到城門口,皇帝封城的消息應(yīng)該比咱們先到。”
“可,去江府有什么用?”赤金不解,“聽消息說,江府的人今日一早就都出城了。”
江府的登高望遠(yuǎn),全府上下的確是都要去的,但……
微微勾唇,懷玉道:“有個好姑娘在等我。”
徐初釀跟她約好,只要天還沒黑,她就會在江府門口等著。
江府的馬車出京是不需要檢查的,就算城門戒嚴(yán),她也出得去。
赤金不再多問,調(diào)轉(zhuǎn)馬頭,飛快地往江府趕。
“殿下,您臉色很難看。”清弦伸手拭了拭她額上的汗水,“在牢里受苦了?”
“沒事。”伸手捂住小腹,懷玉道,“等安頓下來,先給我找個大夫吧。”
白皚看著她這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忍不住伸手,將她攬過來,讓她靠在自己肩上歇息。
清弦剛伸手呢,就被他搶先了,秀氣的眉不悅地皺起來:“你又跟我爭?”
“爭什么?”白皚道,“你沒看見殿下不舒服?”
“我看見了,但殿下離我更近,你扯什么?”
“你!”
熟悉的斗嘴聲,以前飛云宮里每天都能聽見。眼下再聽,懷玉倒是笑了:“讓你們裝面首,你們倒是真裝得像,連爭風(fēng)吃醋的橋段都有。”
這哪里是裝?白皚和清弦一直看對方不太順眼,白皚覺得清弦娘,清弦覺得白皚呆,要不是中間有個李懷玉,他們老早就得打起來了。
不過兩人都很識趣,沒人會對殿下說什么露骨的話,要較勁,也是彼此心知肚明地暗著來。
眼下還是逃亡關(guān)頭,他們也沒吵多久,一到江府門口,個個都噤了聲。
“弟妹?”馬車外響起徐初釀試探的聲音。
懷玉將車簾掀開一個角,笑著朝她道:“二嫂果然守信。”
左右看了看,徐初釀遞給她一件斗篷,看她穿上將腦袋都罩住,才扶她換車。
“你救了家父,這點(diǎn)小忙,我怎么也是要幫的。”她低聲道,“只是動作得快些,君上他……”
懷玉上了馬車,在里頭坐定,幫忙掀著簾子,好奇地問:“君上怎么了?”
話剛落音,江府緊閉的大門就打開了,江玄瑾帶著乘虛從里頭出來,兩人低聲說著話,尚未抬眼往外瞧。
李懷玉嚇得渾身汗毛倒豎,清弦等人也是駭?shù)貌惠p,飛快地躥進(jìn)車廂,將車簾死死按住。
“咦,這是誰家的馬車?”乘虛抬頭看了看,好奇地問,“二夫人?”
徐初釀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手里死死地掐著帕子,嘴上強(qiáng)自鎮(zhèn)定地道:“不知道呢,我方才出來就見停在這里。”
“奇怪了。”乘虛走過去翻了翻車廂,疑惑地?fù)现^。
江玄瑾面無表情地看了徐初釀兩眼,開口道:“二嫂可方便載本君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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