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 27 章
奶娘撩起衣襟擦眼淚,她從趙氏剛落地時就侍候她,一直跟著她出嫁。看著她受委屈,看著她把委屈都咽下去,繼續(xù)侍候著李家這一家人。
“是你們李家,對不起我們姑娘……”奶娘喃喃道。她心里早就這么想了。本來趙家肯把姑娘嫁過來,就是盼著趙氏在李家能過得好。她是趙家嫡女,下嫁李家庶子,李克應(yīng)該把他們姑娘像菩薩一樣供起來,捧起來。
他怎么對趙氏好都是應(yīng)該的。
何況趙氏一直溫柔體貼,一直順著他。他怎么一點都不領(lǐng)情?
奶娘心里的火終于壓不住了。
“今天姑爺又喝醉了回來,看到奶奶在騰屋子,就問是怎么了?”奶娘不肯再替李克遮掩,一五一十都給他抖出來!
張憲薇全明白了。
趙氏在給李華騰屋子,大概李顯還沒來得及跟李克說李華要回來過年的事。他猛然聽到就有點沒回過神,再聽趙氏說等李華回來了要跟他們擠一個院子,立刻就發(fā)火了。
“姑爺不高興,奶奶就進(jìn)里屋去侍候他。還讓人端了熱飯熱菜,結(jié)果他把飯菜都打翻了!把屋里的東西都砸了!還打了奶奶!”奶娘哭訴,嘴唇現(xiàn)在還氣得直哆嗦。
張憲薇一直平靜的聽著,到這里終于也嚇了一跳!
毆妻?!
她捂住激跳的心口,不敢相信的問道:“……他打你們奶奶了?”
奶娘見她不信,就要扯開趙氏的裙子:“太太若是覺得奴婢說謊就自己看!”張憲薇趕緊攔住她,然后小心翼翼的解開了趙氏的衣服領(lǐng)口。
趙氏的身上確實有傷。右邊的肩膀大概是撞紅了,右胳膊上可能打到了什么,有一道劃蹭的紅痕。奶娘說李克把她推到地上,屁股上撞青了一塊,后腰上可能是撞到柜子角了,有一道一掌長的紅痕。
張憲薇越看越惱火,手都跟著哆嗦起來。李顯再狠,再壞,也沒有打過她一指頭。
“這個孽子!”她低聲罵道。
只有離她最近的趙氏奶娘聽到了,驚慌的瞪大眼睛看著她,接著就哭倒在趙氏的身上。“姑娘,姑娘,太太要給你做主了!”
她這話雖然是想拿捏張憲薇,可是這事就算她不火上澆油,張憲薇也不會坐視不管!
“好好看著你們奶奶,讓她放寬心。”張憲薇吩咐奶娘,轉(zhuǎn)身出來了。
良緣就等在簾子外,見她出來就上來借扶著她的機(jī)會攔她。張憲薇停下來,她小聲說:“克大少爺跪在外面呢,”頓了一下道,“聽說那邊的本來也想去咱們的院子門口跪著,沒出去就被氣暈了。”
“哼。”張憲薇冷笑。
她和良緣出來時,一眼就看到李克跪在外面的地上,膝蓋下都是雨水和泥水。他的頭發(fā)和衣服都是亂的,臉上還帶著醉酒未醒的迷茫。可能確實是喝得太多了,他跪在那里歪歪扭扭的。這個院子里的下人大半都是趙氏帶來的,幾乎都躲了起來,沒人來扶他。
至于李家的下人和以前跟著他的丫頭也都機(jī)靈的躲了起來,只是把他一個人扔在這里。
也不知道是誰教他的?
張憲薇帶著良緣直接從他身邊繞過去,她一句話都沒跟他說,連看都沒看他。
要是以前,她怎么著也會停下來扶起他,勸上一兩句夫妻和睦的話。
只是從趙氏的奶娘嘴里聽到的東西太讓她寒心了。她對李克還是有一份心的,雖然想借著他來對付李顯,但是她早就后悔了。可是奶娘嘴里的李克卻是另一個樣子。
或許她也有夸大,可這里頭是真是假,她是能聽得出來的。趙氏跟奶娘哭述說李克心里只有他和朱錦兒,這話她相信。只怕到最后了,李克心里就只有他自己了。
就連李顯也不在他心里,他也沒把他當(dāng)親人看。
這樣的人的心都是硬的,是怎么捂都捂不熱的。
良緣扶著她往回走。她的腳下很快,心里好像堵住了散不開。繞過小徑,看到她的院子里的燈火了,她突然想起現(xiàn)在就在那個屋子里的李顯。其實他們父子都是一樣的。
以前她剛嫁給李顯時,抱著日后這就是她的家,她想要加入這個家的想法。可是李顯娶她的時候只怕是沒有把她當(dāng)成家人的。
李家老太太把她當(dāng)成外人,這個她不奇怪。婆婆對兒媳婦總是有心結(jié)的。但是婆婆所求的東西也很簡單,那就是希望兒媳婦把兒子放在心上。
她把李顯放到心上了,所以老太太也慢慢被她捂熱了。她記得在公公去世后,她常常去陪老太太。那時老太太一天比一天對她好。然后李顯對她也越來越好。
她知道這是老太太替她說話了,所以李顯才對她好。
可是李顯呢?他當(dāng)時對她好是不是獎賞她侍候老太太盡心盡意?不是像她想的那樣,是喜歡她了?是兩人的心越來越近了?
所以她其實從頭到尾都想錯了。
“太太?”良緣小聲叫她。
張憲薇停在門口。
其實就是這樣吧?李顯從頭到尾都沒把她當(dāng)成家人,連想都沒想過。他就是這樣一個自私的人。
良緣擔(dān)心的看著她。“……沒事。”她向前走,“一會兒小心點跟老爺說,別亂說。”
良緣道:“太太放心,我知道怎么說。”
只能讓良緣來說了。她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跟李顯說。
進(jìn)屋后,李顯就坐在那里等著,旁邊放著一杯茶。她們進(jìn)去的時候,他的目光掃過來,詢問的看著她。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走過去。可是這次她轉(zhuǎn)身直接回里屋了。
良緣過去了。她坐在里屋的梳妝臺前,隔著一道簾子聽著外面李顯問良緣。
“……我和太太進(jìn)去的時候,屋里亂糟糟的。大奶奶和一個丫頭身上都帶著傷,飯菜灑在地上,東西也砸了不少。太太問大奶奶怎么了,大奶奶沒說,跟著就暈了。太太還想接著問下面的人是怎么回事,大少爺就跪在外面了。”
李顯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聽到良緣出去了,他跟著就進(jìn)來了。
張憲薇沒動,還是坐在梳妝臺前,背對著門和他。
他走過來,在她身后停了一下,跟著坐到了床前的凳子上。
屋里安靜得嚇人。
她坐了一會兒,想起貞兒和李南。這個時候他們也該睡覺了。她直接站起來往外走,出去時回頭看了一眼,他垂著眼看著地上的某個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想什么呢?想李克?想趙家?
她到貞兒那邊去,她果然已經(jīng)睡著了。李南卻沒睡,還坐在小桌子前舉著一本書在讀。
這個孩子還是害怕了。
“南兒。”她叫他,他的眼睛陡然放亮,放下書就從床上跳下來,朝她撲過來。“大伯母。”他喊。
她抱起他回到床上,讓丫頭端來熱水給他擦臉、擦手、洗腳。然后哄他睡覺。她讓他躺下,蓋上薄被。她坐在他的床前,一邊輕輕的拍著他,一邊哼著澠城的一首小曲。那也是她上輩子為了哄他特地學(xué)的。
李南偷偷翻身,眼淚流到枕頭里,一會兒就睡著了,他的小手一直抓著她的手指。
看到他睡著了,張憲薇才輕輕站起來,交待丫頭們晚上不能睡死,要多看幾回后就回屋了。
屋里的李顯還是她離開前的樣子,坐姿、神態(tài)一點沒變。
她進(jìn)去道:“老爺,該歇息了。”
“嗯?”他一怔,“哦,是該睡了。”說完才開始動起來。
她出去讓丫頭們提熱水進(jìn)來梳洗,指了兩個小丫頭侍候他,她到另一邊讓良緣侍候。
良緣一邊涮毛巾一邊小聲說:“聽說剛才大奶奶醒了,讓丫頭扶著到院子里,特地跪著把克大少爺扶起來了,然后兩個一起回屋了。”
這事只怕就這么算了。
張憲薇洗漱完回去,屋里只剩下一盞小燈。他已經(jīng)躺在床上了。
她吹了燈,上了床,爬到床里躺下來,蓋上被子。他伸手握住她的手,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以為他想說話,等了許久,他卻好像已經(jīng)睡著了。她也懶得管,閉上眼睛很快就陷入夢鄉(xiāng)。夢里卻記得他一整夜翻來覆去,好像一直沒睡。
早上睜開眼睛時,屋里屋外都是一片光明。
良緣過來挽起床幃時笑著說:“今天的天氣可真好,只是瞧著天色,下午只怕又要下雨了。”
她起來后說:“這么好的天氣,讓貞兒和南兒出去玩玩吧。”
家里到處都是惡心的事,不如她帶著孩子們出去。
良緣一怔,隨即道:“那我讓人套車。太太想什么時候出去?是吃了早飯還是下午?”
“早飯后就出去,這樣也不誤了他們睡午覺。”她說。兩個孩子已經(jīng)養(yǎng)成睡午覺的習(xí)慣了,到時辰就會困。
良緣給她挽了個髻,挑了兩個壓鬢釵,配上一只白玉珠的珠釵,還覺得不夠,又挑了兩朵藍(lán)色的紗花給她簪上。
“一朵就行。”她拔下來一朵。兩朵顯得過于繁復(fù)了。
良緣皺眉,道:“太太何苦這么委屈自己?”
她就笑,“我哪里委屈自己了?”想想趙氏,她才是真的委屈。比起她來,她一是沒有侍候過當(dāng)姨娘的婆婆,二是沒有被丈夫動過一個指頭。
這父子兩個都不是東西。
她說:“你去瞧瞧貞兒,把她和南兒都領(lǐng)過來。先別告訴他們,吃完早飯再說。”
良緣去了,一會兒就領(lǐng)著他們兩個小東西進(jìn)來。貞兒穿著藕荷色的褂子,下面是白色的長裙,看著又干凈又可愛。她和李南一前一后進(jìn)來,她是跑著的,李南在后面牽著她的手,讓她慢一些。
兩個孩子比一比,還是李南比貞兒更懂事。
她笑著一手拉一個,讓他們挨著她坐下。“吃飯了。”她說,“都乖乖的,一會兒有好事告訴你們。”
“什么好事?什么好事?”貞兒抱著她的胳膊晃。
李南也一臉的好奇。他的臉色不壞,昨天夜里應(yīng)該沒有做惡夢。小孩子容易受驚嚇,也容易忘掉不快的事。
她疼愛的摸了摸李南,這個小家伙有點不好意思了。
“吃完飯就告訴你們。”她說。
貞兒對著李南笑,用手指刮臉,笑話他羞羞臉。張憲薇悄悄瞪了她一眼,她就立刻規(guī)矩坐好了。
良緣帶著丫頭們擺好早飯。有粥,咸鴨蛋,小饅頭,肉包子,一盤炒青菜,一盤燉豆腐。兩個小的還有一人一碗蒸雞蛋羹。
張憲薇總怕守孝他們吃不好,所以每天早上一碗雞蛋羹是一定有的,中午良緣也會變著法的做兩道肉菜送上來。總之,虧了哪個也不能虧了這兩個小的。
只是雞蛋羹天天吃,兩個小家伙都覺得有些膩了,不像以前吃得那么歡。
良緣在那里哄他們再多吃兩口,張憲薇卻想著是不是要換個方法做。
“換個法子做?”良緣道,“雞蛋羹蒸的軟,吃著不費勁,他們的牙肯定沒有大人的硬。煮雞蛋他們又不愛吃。那打成荷包蛋,放點糖?”
張憲薇道:“那明天就換成荷包蛋吧,多放點糖。”
吃過早飯,她跟他們說是要帶他們出去逛街。
“哦!”貞兒一下子就高興的要跳起來。立刻又捂住嘴不敢再叫,她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轉(zhuǎn),顯得特別機(jī)靈。
李南卻問她:“能不能順路去看看哥哥?”
他想哥哥了。張憲薇摸著他的頭說,“今天沒給曹家打招呼,不好直接跑人家家去。如果你想哥哥了,我讓人給他送信,讓他抽空回來一趟吧。”
李南看起來就沒那么高興了,不過坐上了車后,行到外面看到路上的人,他就又高興起來了,跟貞兒兩個爭著掀開簾子往外看。
路上的行人不算多,昨天下了半天的雨,路邊還有不少積水。
從李家出來,拐上大路,車直接往南街去。
南街是燕城最熱鬧的街道,街兩旁都是店鋪,賣什么的都有。張家的金店和李家的興隆記都是開在這里。
良緣在車上抱著李南,她抱著貞兒,隨著車搖搖晃晃的。
“咱們要不要先去店里看看?”良緣說。她指的就是張家的金店福壽莊,昨天她才來這里給家里的幾個孩子打長命鎖。
張憲薇想了想,搖頭說:“不合適。等他們再大一點吧。”她摸了摸貞兒的頭,她正好奇的聽著大人們說話。等她再大一點,她就領(lǐng)她去打金釵,給她挑首飾,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李南對這個不感興趣,他一直伸著頭向外看,向前看。
張憲薇指著北邊說:“曹家就在那邊。”
然后他就一直往那邊看,好像想就這么看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