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回憶(一)
“唿哧……唿哧……唿哧……”,火車開動了。一籠籠的青煙從車頭裊裊升起,窗外的景色瞬息萬變,藍(lán)天白云,稻田森林,高山流水,樓盤汽車,一幕一幕。窗內(nèi)的聲音嘈雜起伏,仔細(xì)一分辨,似乎大多都在討論你去哪座城市,我去哪所校園,某人高中名校,某人落第復(fù)讀……也有特別安靜的幾處,程旭所呆的車廂那一角便是。
程旭:我所在的一角有四個人。對坐是一對已過七旬的老人,言語間透漏是出來旅行的,話不多,神情有些疲勞,只是偶爾給對方掰點面包吃,到時間提醒對方喝藥,打開水杯遞過去熱水喝。非常令人羨慕的一對老夫老妻。左手邊,白T恤,淺藍(lán)牛仔,酒紅色帆布鞋,皮膚白皙,烏黑的頭發(fā)擰著一個麻花,發(fā)尾用波點的發(fā)帶系住,隨意的擱在右肩,水靈靈的大眼睛,從一坐下就望著窗外,目光有些呆滯,時而會靜靜的流淚,一個有故事的女生。鼻梁上掛了一副黑框大眼鏡,看似想要掩蓋住自己,但似乎又遮擋不了她的光芒,像是烏云始終阻擋不了溫暖的陽光。到了也沒有勇氣去結(jié)識,沒想到開學(xué)的迎新會上卻又遇見了這個女孩,才知道她叫林晚。
林晚:經(jīng)過一而再、再而三的死磨硬泡,我那帥氣的老爸,終于打消親自送我去學(xué)校的念頭。路途那么遙遠(yuǎn),我已經(jīng)成年,也不是第一次一個人出行,沒有必要。況且如果是她,她一定會笑話我“林晚,你弱爆了”,不,如果她在的話,她一定會陪著我一起,一起去學(xué)校,一起交男朋友,一起結(jié)婚,一起結(jié)伴旅行,一起工作,一直到老……
這些年,七年前的那一幕,從來沒有忘記過。
小時候,我們是鄰居,是朋友,是兄弟,是孩子王。我們出生的日子只差了3天。所以我是妹妹,她是姐姐。可是我們一點也沒有女孩子的樣子,老人們都說這兩個丫頭投錯了胎,尤其是在我們又成功的做了一件又一件壞事的時候。我們一起帶領(lǐng)著全村的小伙伴半夜在村子里躲貓貓,一起從孤寡老人的雞窩窩里面偷雞蛋,一起追著隔壁小祥子家的大黑豬(小祥子她姑姑送給他的一條黑色土狗,為了解決農(nóng)村的剩飯剩菜,養(yǎng)的胖的像頭豬)滿村跑,一起到烏萋萋的大山里摘野果,一起過年時偷偷扔一串爆竹在小宏子家的后門縫里,害得他奶奶以為是他調(diào)皮,給了他一頓竹棍子,而罪魁禍?zhǔn)椎奈覀兌阍谝惶幑男ΑN覀円黄鹛そ睿唠ψ樱母褡樱黄饏⒓訉W(xué)校的六一兒童節(jié),畫著五顏六色的大人妝表演節(jié)目,什么“我是太平一枝花”給校長逗得差點從椅子上翻下來,就這還給班級拿了個一等獎的獎狀。我們一起拾稻子,打鳥子,摘茶葉,掏花生,下河摸魚……
在這個小小的村子里,如果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那該多么美好。事情發(fā)生在那一年的盛夏。
今年的盛夏,格外的熱,熱的出奇。知了叫的人心發(fā)慌,坐在老槐樹下的老人預(yù)言:太平村今年這個夏天不太平哦。這位老人總是這樣怪力亂神的,人們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出奇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林晚和蔣楓都有些忌憚她,每每看見,都會繞道而行。
我是林晚,她是蔣楓。我有一個妹妹叫林晨,她也有一個妹妹叫蔣蜜。我倆一個班級,我們的妹妹一個班級。因為太平村里只有一所太平小學(xué),太平小學(xué)一共只有五個年級,外加一個學(xué)前班,一個年級也只有一個班。
那一天的陽光另類的刺眼,我、蔣楓、林晨、蔣蜜,還有好幾個男男女女的小伙伴們提著竹簍和簸箕、撈斗,頂著炎炎烈日出發(fā)了。這是暑假最快樂的事。我們沿著吃水河的命脈順流而下,又逆流而上。一路走走停停,抓到了螃蟹,撈到了很多不知名的魚,最驚喜的是瘋子在河岸的草堆里發(fā)現(xiàn)了一窩鴨蛋,林晨還網(wǎng)到一只土鱉,足夠我們吃一頓大餐的了。最后我們來到了秘密基地,在那里我們藏著各種寶貝:有一口缺了手柄的鐵鍋,一只不銹鋼舊罐子,十幾個破了邊角的青花瓷模樣的瓷碗,一塊有好幾個洞的透明塑料紙,面積挺大的,整體攤開來一般當(dāng)桌布用,得搬好幾塊石頭壓著。小瓶子里裝的是小伙伴們從各自家偷出來的油鹽醬醋,還有白花花的大米。我和瘋子頭領(lǐng)似的分工著:有撿柴火的,有洗鍋生火的,有洗菜洗米的。我和瘋子負(fù)責(zé)煲鱉湯,蒸螃蟹,炮制美味。一個小時下來一頓那個年代的大餐算是齊了,事實上,等真正開動的時候也沒剩多少了,偷吃的偷吃,偷喝的偷喝,畢竟都還小,不好管理。
六月的天是多變的臉,前一秒還是艷陽高照,后一秒便是夏雷滾滾。對于酷暑而言,這是場喜雨,農(nóng)村里的人極少有躲喜雨的。雨點似乎在逗著我們玩,唱著不同尋常的節(jié)奏,停停下下,一會大,一會小,一會停。我們吃完收拾了往回趕,走走停停的,被雨玩弄的索性打算再大干一場。一段時間后,我們來到的最初出發(fā)的河口,撒開來打水戰(zhàn)。雨越來越大。小伙伴們逐個漸漸往岸梗的大樹下轉(zhuǎn)移。
在大家還在沉浸在雨水的嬉戲里時,在大家還高舉魚簍歡聲吶喊時,吃水河里的水無聲無息地越漲越深,沒過大腿后大家仍舊一片歡樂,不能發(fā)生的還是發(fā)生了。雨水太大了,上游的水壩沖斷開來了,洪水像猛獸張著血盆大口朝下游的我們奔來,膽小老早就在岸邊徘徊的孩子一見洪水就跑上岸梗了,除了一向大膽的我和蔣楓,蔣楓離岸邊比較近,反應(yīng)又比較快,她大叫了聲:“林晚,快跑。”就瘋了一般向岸梗沖去。林晨和蔣蜜也在岸邊叫喊“姐姐,快上來”。那時的我,耳邊嗡嗡作響,大腦也是蒙的,腿像是灌了千斤重的鉛,拔都拔不出來。還是踉蹌了幾步,一瞬間,洪水吞沒了我的身體,眼前一片黑暗……
也許是求生的欲望強(qiáng)烈,被洪水沖了一段,手也不知怎么就抓住了一根岸邊的粗樹樁,好在上游的水壩可能沒有斷的那么徹底,水達(dá)到那個深度也沒有再次上升,蔣楓聽見了我的哭喊聲,瘋了一般,不顧他人的阻攔,爬到離我最近的岸梗,事先探入一只腿,身子淹沒在渾濁不清的泥水中,漏出個頭,口中一直念叨:“別怕,林晚,別怕,我在這里,瘋子在這里,快,把那只手給我,快,勇敢點,使出你吃奶的勁,快。”說不出是害怕,還是感動,是雨水,還是淚水,那一刻,我眼前的是一個純白的天使,只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