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3
    昭懸寺外雷聲漸小,閃電消失后，山林里再看不見一絲光線。夜雨如潑,雨珠串連成線,織成厚重的簾幕,將山色遮擋在遠(yuǎn)處，漆黑幽深。而寺內(nèi)燃著昏暗燈燭,將一排高坐的佛像照得陰森猙獰。
    謝翡站在一座文殊菩薩像前,半邊臉隱沒在幽暗中,半邊臉被燭火照亮，清黑的桃花眼中閃爍微光。對顧方晏說完那句后，他垂下眼,又嘀咕了一句：“當(dāng)然如果你還是要選擇修仙，也不攔你。”
    顧方晏抿起唇,糾結(jié)好片刻,才做出決定：“睡帳篷。”
    “顧弟弟真乖。”謝翡抬手拍了拍顧方晏肩膀，“我睡覺很老實的,又有睡袋，你不用怕。”
    尤琛他們選了個背風(fēng)的地方開始扎帳篷，謝翡和顧方晏過去搭自己那頂。這不需要什么技巧,撐起來就行。謝翡鉆進(jìn)去,用手按了按地面那層，覺得有點(diǎn)薄，正要說什么，顧方晏把睡袋遞過來,道：“睡這個應(yīng)該不會冷。”
    謝翡感受一番睡袋，抬頭沖顧方晏點(diǎn)了點(diǎn)，“好像還算暖和。”接著問：“你睡左邊還是右邊？”
    “都行。”顧方晏道。
    謝翡說那就睡覺的時候再說吧，把兩個睡袋放好，從帳篷里退出去。
    時間才8點(diǎn)，遠(yuǎn)不到睡覺的時候，被困在這的有一波大學(xué)生，拿出了桌游棋牌和便攜照明燈，熱情地招呼大家過去玩。
    桌游種類有狼人殺和UNO。謝翡看了下手機(jī)的剩余電量，想到他們一共就帶了倆充電寶，如果一整晚都玩手機(jī)，肯定茍不到明天，提議去那邊玩。
    謝翡對UNO的興趣更大，顧方晏跟他一起過去。
    大家都是年輕人，很快就玩開了。謝翡在牌局上手氣一向好，又有顧方晏在旁邊不動聲色喂牌，打了個大概一個多小時，面前放的籌碼有了厚厚一摞，成為在場贏錢贏得最多的人。
    一些人困了，準(zhǔn)備去洗漱睡覺，牌局到此結(jié)束。謝翡掏出收錢二維碼讓輸?shù)娜藪撸貛づ竦穆飞希χ吐晫︻櫡疥陶f：“在這種佛門清凈之地，被香火熏陶著打牌，還有點(diǎn)刺激。”
    “我看是贏了錢比較高興。”顧方晏低斂著眸，眼底微帶笑意，輕輕拍了下謝翡腦袋。ＷwＷ.ΧＬwＥй.coΜ
    “贏了一百多，明天請你們吃早飯。”謝翡看了眼支付寶上受到的錢，大方說道，接著搖頭晃腦感慨：“今晚運(yùn)氣挺好，大概是我之前抽了張大兇的原因，把霉運(yùn)全散走了。”
    顧方晏：“怎么不說是拜了財神的原因。”
    “嗐，玄不救非！”謝翡擺了擺手，十分不以為然，“小時候我媽每年過年都帶我上山拜佛，除了送子觀音，什么都拜過，該倒霉依舊倒霉，我媽非說我是心不誠。”
    顧方晏突然意識到，這似乎是謝翡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媽媽和小時候。
    之前聽謝翡說和家里人關(guān)系不好，還曾聽尤琛提起過謝翡母親早幾年去世了，便以為他不太愿意回想這些事情。但令顧方晏沒想到，謝翡以一種放松的語氣說起這些事，雖然說著說著撇了下嘴，但話語帶笑，眼底映著佛像前跳動的燭光，微光閃閃，亮得驚人。
    “那你今天還拜？”顧方晏望定謝翡，低聲問。
    “那句話說得好嘛——”謝翡輕笑了一聲，“來都來了。”
    今天一下午都在走路，休息了一陣后，疲倦感涌上來，又被佛香熏了許久，謝翡坐著坐著，開始呵欠連天，趕緊收拾一番、換上睡衣，打著傘去僧人宿舍外的洗手池洗漱。
    顧方晏和他一起去。
    洗手池旁沒有遮擋，顧方晏撐傘，謝翡拆了兩支新的牙刷，擠上牙膏，然后將其中一支遞給他。
    “幸好我們自帶了牙膏牙刷。”謝翡嘀咕著，“也幸好沒有中午就去酒店，把這些東西放下。”
    “該說幸好你懶，不愿繞一截路。”顧方晏面無表情。
    “顧弟弟，有些事情，看破不說破。”謝翡往旁捅了一手肘。
    刷完牙，謝翡先洗臉，然后換他撐傘，讓顧方晏洗。
    夜色里雨勢半分不減，砸在傘上啪啪作響，聲勢駭人，仿佛要把傘砸穿，讓謝翡想起那個突然落冰雹的傍晚。
    路面有了一層積水，但凡穿帆布鞋運(yùn)動鞋過來洗漱的人都走得小心翼翼，而謝翡腳踩涼鞋，行走起來無所畏懼。他大步大步踢著腳，遇見水流避也不避，直接踩上去——不過沒讓水花濺到顧方晏褲腿上就是了。
    忽然間，謝翡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奇地抬起手：“那棵芭蕉樹被雨打彎了。”
    “你再得瑟些，你也要被打彎。”顧方晏在他身旁，語調(diào)平平。
    “這叫有先見之明。”謝翡得意洋洋抬起涼鞋，“叫你們一個二個不自帶拖鞋，現(xiàn)在好了吧，鞋子里能劃船。”
    顧方晏垂眸瞥了眼，這人腳丫子都被泡得發(fā)紅了，心說我看劃船的人是你，涼幽幽道：“一會兒泡個腳再睡，免得感冒。”
    謝翡扭臉過去，滿眼驚奇：“顧同學(xué)，沒看出來你還是個養(yǎng)生派。，”
    奇完滿不在乎地嘀咕：“現(xiàn)在還是夏天，沒必要這樣，拿干凈水沖一沖就好了。”
    他說到做到，回去后草草沖了下腳，便跑進(jìn)帳篷，研究起睡袋來。在他有限的十八年人生里，就沒遇見過這種艱苦狀況，因此是第一次使用這個，看了一圈，覺得應(yīng)該直接鉆進(jìn)去就行。
    廟宇外嘩啦啦的雨聲和呼呼風(fēng)聲一刻不停，謝翡把自己往睡袋里囫圇一塞，然后拉上拉鏈，他以為在這樣的夜晚會失眠，但沒想到眼睛一閉，立刻就睡著了。
    顧方晏隔了一陣才過來，簾子一掀，看見里面的人把自己包得跟蠶蛹似的，只露出一個腦門。
    “不怕把自己憋死嗎？”顧方晏低喃一句，湊過去幫謝翡調(diào)整。
    帳篷外有微弱的燭光透進(jìn)來，但主要光源還是手機(jī)手電筒照出的光線，亮度很高，謝翡被驚擾到，極為不滿地嘟囔了句什么，蠕動著試圖翻身。
    這情形像是被束縛住之后的不屈掙扎。謝翡非常不滿意，罵了一聲什么，竟是把自己給罵醒了。
    但眼睛只睜了一秒，下一秒又閉上，腦袋往旁邊一歪，重新睡過去。
    顧方晏被逗得笑了聲，關(guān)了手電筒，只借著佛堂里昏暗的光，垂眼凝視謝翡。
    “你怎么這么可愛。”顧方晏手指在謝翡臉側(cè)輕輕一碰，低聲說道。
    顧方晏鉆進(jìn)自己那條睡袋，該系的該扣的都弄上，再拉好拉鏈，緩慢躺下。他將所有的動作都放得很輕，生怕吵著謝翡。
    帳篷外有說話聲和走動聲，出于照顧睡著的人，刻意壓得很低，但顧方晏還是覺得很吵。
    他有些失眠。
    而身側(cè)的人呼吸聲綿長平緩，幽幽的檀香從他身上透出來，很輕很淡，卻偏偏勾動他心弦。
    顧方晏想起第一次聞見謝翡信息素味道的時候，那時候他覺得像彌漫滿青煙的寺廟，但如今走進(jìn)了寺廟，卻發(fā)現(xiàn)兩種味道并不相同。謝翡的信息素要甜一些，并非讓人膩味的甜，清甜里微微透出冷冽，渺而遠(yuǎn)淡。
    就跟他本人一樣，眉眼慣帶笑意，看上去好相處極了，但實際上，自始自終都和人保持著距離，很少真正向人敞開心扉。
    他想著這些，旁邊的人突然開始扭動，轉(zhuǎn)頭去看，發(fā)現(xiàn)這人蹬了條腿到外面。
    ……等等，腿出來了？
    顧方晏意識到什么，睜大眼注視謝翡，果不其然，沒多久，就看見他往外一滾，整個人都從睡袋里掉出來。
    這是可拆式睡袋，有好幾道拉鏈需要拉，有些地方還要系繩和扣扣子，謝翡顯然不知道，沒做那些工序，現(xiàn)如今，他把睡袋睡成了睡毯，只留個邊角搭在肚皮上。
    睡姿還有點(diǎn)兒奇怪，難以形容，雙手抬起，像是在開弓。
    顧方晏：“……”
    他從睡袋里坐起來，喊了這人一聲。
    可謝翡根本沒醒。
    顧方晏只能自己動手，把謝翡塞回去。
    當(dāng)然把這貨重新裝進(jìn)睡袋里是不可能的了，顧方晏唯有把他卷起來，但他睡姿變換太頻繁，一轉(zhuǎn)眼的功夫，又滾了出來。
    眼見著就要越過中線，外面有人打著手機(jī)燈走過，謝翡被燈光吵到，迅速翻了個身。
    ——于是他從帳篷側(cè)面，滾到了正中央，并且踹了顧方晏一腳，企圖把他踢到旁邊去。
    這就是所謂的“反正是睡在睡袋里，空間應(yīng)該夠”和“我睡覺很老實的，又有睡袋，你不用怕”？
    顧方晏猶豫著要不要把帳篷空間都給謝翡，出去找個蒲團(tuán)修一晚的仙，手在不經(jīng)意間碰到謝翡的腿，發(fā)現(xiàn)冷得跟冰似的。
    而謝翡又往他這里滾了一圈，把腿塞到他睡袋和帳篷的縫隙里，這模樣，跟往趴著的貓肚皮底下塞手塞腳取暖似的。
    顧方晏眉梢蹙起，伸手摸了摸，他睡的這一片已經(jīng)暖和了，但謝翡那邊，仍是原本的溫度，沒半點(diǎn)上升。
    “冷？”顧方晏輕聲問道。
    答案是肯定的，他早就察覺出謝翡體質(zhì)偏寒，但沒想到這么嚴(yán)重。
    顧方晏放棄出去找蒲團(tuán)修仙的念頭，一個人睡和兩個人睡，空間內(nèi)溫度截然不同。
    他把自己的睡袋拆開，鋪到底下，和謝翡一起睡在上面，然后把謝翡那個當(dāng)作被子，給他裹上。
    但這人失去了束縛，不停翻來滾去。如果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他還愛踹人，要不是帳篷外有一層遮擋的，顧方晏估計已經(jīng)被踹出去好幾米。
    顧方晏忍了兩次，第三次終于忍無可忍，伸手把人撈進(jìn)懷里，制住他不讓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