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穿云鎖玉
“喏,這是衣服,這是金創(chuàng)藥,你先給姑娘敷上止止血,我去外頭配幾服藥。”大夫撩開簾子將衣服和一瓶藥放在一邊的木桌邊,然后便退了出去。
夜孤城依舊一副冷得可以的面容,拿過衣服,伸手去解萬俟玥腰間的衣帶,解開后把她從床上拉起,扳過她瘦弱的肩,輕扯一下,外衣順著她光潔的皮膚滑下,他不由閉上了眼,雖然臉上鎮(zhèn)定的表情毋庸置疑,但手上微微顫動的動作卻泄露了他的局促和緊張。
拉開她的雙手,將衣袍套上,手從腰間伸過,為她系好帶子。
不小心觸碰到她柔軟的腰肢,他都會條件反射地縮回手,冷靜后才更加謹慎地去替她拉好衣服。
接著是上藥,手上肩上的還勉強可以應付,最讓他頭疼的是腰間,好不容易半閉眼半磨蹭,終于把藥敷完了。
夜孤城在心里狠狠地鄙視了自己一番,一定是瘋了,才會做這么愚蠢的事,救下了山不說,還親自給她換衣上藥。像他一殺手,最不講的就是什么善心,救人,傳出去肯定為江湖中人所恥笑。
這時他眼神一頓,看到了從萬俟玥身上換下來的衣衫正淡淡地泛著熒光,他伸手一撈,一塊乳白色的東西落到了手中,隨之而來的是溫潤的暖意,是她拿去的那塊穿云鎖玉。怪不得傷得那么重,血都可以凝固得很快,原來是這東西救了她。
輕輕撫過穿云鎖玉,原本粗糙的觸感消失了,突起的邊緣已被打磨得異常圓滑,中間小巧地鑿了一個方形洞口,串了一根紅繩。看現(xiàn)在這樣子,任誰都想不到這是那塊人人都想據(jù)為己有的穿云玉吧。
夜孤城起身,往外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將手中的穿云鎖玉放入萬俟玥手中,然后把她的手輕輕合攏。拿著它,傷應該可以好得更快一些,既然不小心救了你,索忄生救人救到底吧。
轉(zhuǎn)身,出了內(nèi)堂,“這些天,你好好照顧她,我得出去辦事,要是她在我沒回來之前醒了,就不必留她,更不必告訴她是我救了她。”說完,夜孤城消失在醫(yī)館門口。
正搗藥的大夫抬頭呆呆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口,似乎對他的話很不解,這……這救人還不能告訴嗎?
昏迷中的萬俟玥一直處在混沌的狀態(tài),她想動,但全身上下好像被千斤重的大石頭壓住了,一點都不能動彈。腦海中不斷浮現(xiàn)各種場景,記憶一遍又一遍地帶著深入骨髓的悲傷席卷而來,把她擊得潰不成軍。每時每刻她都想停止這惱人的思緒,但似乎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回蕩,聽不真切,但卻帶著一種難以割舍的莫名熟悉感。
“都這么久了,怎么還沒有生?”一身官服的萬俟驍雙手交疊來回在偌大的庭院中踱步,焦慮之色溢于言表。
“啊――啊――”一聲聲痛苦的叫喊從內(nèi)屋傳出,并伴著幾許產(chǎn)婆的安撫聲。
“不好了,不好了,老爺,夫人她,她暈過去了。”這時屋子里跑出一個丫鬟,臉上全是汗,神情十分慌亂。
“什么?!”萬俟驍一雙劍眉緊蹙,抬腳便要往里面走去。他在外面都呆了一天一夜,耐心早就被磨光了。
“不行啊,老爺你不能進去。”丫鬟急忙阻止。
“滾開!”不耐煩地吼了一句,他快步?jīng)_進了內(nèi)屋,一大群丫鬟圍在床前,臉色都不怎么好看。
他的心一下子也亂了,顫著手撥開擋著視線的丫鬟,目光徑直落在床上那憔悴的人兒臉上。
發(fā)絲順著汗水貼住臉龐,唇色沒有半分顏色,扇睫微微顫動著,一旁有一塊白色的巾帕,中間深深陷入,嵌著一排排清晰可見的牙印。
“琬秋。”萬俟驍心疼地捧起床上女子的手,微涼的尖嗌汗濡濕的觸感,一如她蒼白的容顏。
“老爺,您在這可不太好,再說現(xiàn)在夫人昏過去了,命在旦夕,絕不能耽誤生產(chǎn)的時間啊。”產(chǎn)婆向一旁的丫鬟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帶老爺出去。
被請出來的萬俟驍愈發(fā)的擔心了,“來人,快去把宮中的李御醫(yī),王御醫(yī)叫來!”
又經(jīng)歷了兩三個小時的艱難等待,產(chǎn)婆終于滿臉喜色地從屋中探出個腦袋,喊道,“恭喜老爺,夫人生了,大小都平安!”
聽聞,萬俟驍不禁重重地吁了口氣,再次進入屋中,兩位御醫(yī)正在替床上的夫人診斷,而產(chǎn)婆抱著襁褓中的嬰兒輕輕拍打。
“諾,老爺,瞧瞧孩子吧,長得可水靈了,是個女孩。”產(chǎn)婆小心翼翼地將嬰兒放在了萬俟驍攤開的兩只手上,一邊又說,“不過也奇怪,這孩子就剛出生那會哭了一下,現(xiàn)在都不哭了。”
萬俟驍?shù)皖^深深地看了一眼孩子,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撲騰撲騰地眨著,微嘟起的小嘴咕嚕咕嚕地冒著口水泡泡,小臉粉嫩嫩的,可愛得不得了。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恍惚間他好像看到孩子的額間有一個蛇形圖案,一條黑色的巨蛇睜著雙血紅的蛇瞳向他張開了大口,兩顆猙獰的獠牙分外嚇人。
他全身一抖,險些沒抱住孩子,再當他平穩(wěn)心緒后看時,孩子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額上也沒有了什么恐怖的圖案。
大概是一夜沒合眼產(chǎn)生的幻覺吧,他搖搖頭,將孩子遞給產(chǎn)婆,“我夫人她還好吧?”
“夫人生產(chǎn)時費了不少氣力,往后還需要多多進補身子。”產(chǎn)婆說道。
兩天后,暮琬秋清醒了過來,但身子依然很虛弱,她慈愛地看向抱在萬俟驍懷中的孩子,“老爺,上回我去靜齋求佛,替我們的孩子求了個名字,叫玥兒好嗎?”
“萬俟玥,好,依你的。”萬俟驍輕搖幾下孩子,溫和地對孩子說道,“玥兒,聽到了嗎,玥兒,叫爹爹。”
襁褓中的孩子眨巴著雙眼,不安分地從中鉆出兩只小手,咿咿呀呀地揮舞拳頭。
暮琬秋抿嘴一笑,“孩子才那么小,哪會叫呀。”聲音中帶著滿滿的歡喜。
之后,由于暮琬秋身子不好,需要靜養(yǎng)。萬俟驍請了一個乳娘來照顧孩子,但正是因為這樣,怪事出現(xiàn)了。
乳娘照顧孩子不到三天,就昏倒在房內(nèi),大夫看了后說是得了怪病,診斷不出原因來。再后來凡是接觸過孩子的丫鬟家丁們都出現(xiàn)了咳嗽發(fā)燒不止的現(xiàn)象。
一時間,關于這個孩子有妖魔附身的傳言立刻傳遍了城里大大小小的每一個地方,人人都說這孩子是災星。
“胡說八道!”萬俟驍聽聞后大怒,拍桌決定以后由他親自來照看孩子,他可不信自己的孩子會這樣。
可惜事實如此,一向身強力壯的他才照顧了三四天也撐不下去了,頭重腳輕地被眾人抬進了醫(yī)館。
一個月后才慢慢恢復了意識,他睜開眼,啞著嗓子問下人孩子呢,下人回答說夫人硬撐著從病榻爬起,照看了孩子一個月。
他驚訝,夫人沒有事?
別無他法,此后孩子便交給了暮琬秋自己帶,他也只有派幾個丫鬟好好侍候她了。
雖沒有排斥孩子,但萬俟驍?shù)男睦锝K歸有了一絲芥蒂,他不常和孩子說話了,去養(yǎng)心閣也只為了看一看暮琬秋的病好些了沒。
就這樣,兩三年過去了,孩子漸漸長大,已會自己走路奔跑了。有時候孩子貪玩不小心碰觸到丫鬟,丫鬟們就會一臉恐慌地避開,但也不會有什么不適的反應了。
雖是這樣,除了暮琬秋,還是沒有人敢主動靠近她,連說話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
“娘親,為什么沒有人和我玩?”小小的萬俟玥耷拉著腦袋,沮喪地問道。
“玥兒,乖,娘親陪你玩好不好?”暮琬秋愛憐地摸摸她的頭,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懷里。
“可是……除了娘親,玥兒還想和其他人一起玩……”萬俟玥垂下眸子,可憐兮兮地鉆進暮琬秋的懷里。
“還有爹爹,他為什么總不和我說話,他是不是討厭玥兒啊?”萬俟玥抱著暮琬秋低低地說著,稚嫩的聲音中透出一股淡淡的失落。
“怎么會呢,爹爹也疼玥兒的,只是……玥兒生了一種病,會傳染別人的,娘親雖然不會被傳染,但其他人會啊,等病好了,他們就會理玥兒的。”
“那病什么時候才會好呢?”萬俟玥驀地抬頭,小小的臉上淚花漣漣,眼眸顯得分外的閃亮。
看著她這般模樣,暮琬秋的心深深地被刺痛了,她用力地抱住她,喃喃地重復著會好的,很快就會好的。對她也對自己說道。
“夫人,今天我來是有一件事和你商量。”萬俟驍端坐在椅上,神情帶了幾分肅然。
暮琬秋也覺察到了他的變化,但她沒有著急問,只是動作嫻熟地沏了一壺茶,倒好遞給他。
接過茶杯輕啜幾口,萬俟驍看向她,“琬秋,我可有好些日子沒有喝到你為我泡的茶了。”
“老爺若是喜歡,我可以每天沏一壺送到書房去。”
萬俟驍移開目光,長嘆了一聲,“欸,罷了,今日我來就是想和你說我有意將黃尚書的獨女雪怡娶進門,她為人賢淑,通情達理,也不介意做二房夫人,不知道你覺得如何?”
話音還未落下,端在暮琬秋手中的茶杯嘩啦一下掉地,發(fā)出清亮的敲擊聲。
“如果……我說不,應該也不會改變老爺?shù)臎Q定吧?”暮琬秋蹲下身欲要去拾地上的碎片。
“別拾了,你身體不好,這種活交給下人做就行了。”萬俟驍拉起她,一如記憶中蒼白的容顏,那抹淡淡的笑從未從唇邊消失過。
他的心中也有一絲不忍和無奈,但他更忍不了她不能陪伴在自己的身邊,天天圍著孩子轉(zhuǎn)。況且若不娶黃尚書的女兒,他在朝中的地位永遠上不了更高的一層,只有聯(lián)姻,才能加強彼此的實力。
“老爺,不娶好嗎?”她回拉住他的手,目光灼灼地望向他。
“琬秋,我知道你一向大度,我就娶這一人,以后絕不再娶,就這一次,你一定要答應我。”
“看來,真的不能動搖你的決定了。”
萬俟驍煩惱地皺了皺眉,沉默一會開口,“琬秋,往后我還是會對你一樣好,你不要計較了行嗎?待會,我還要去宮中一趟,先走了,改日再來看你。”說完,轉(zhuǎn)身離開。
她大度嗎?不,對待感情,她一點都不大度,現(xiàn)在她的心痛得好厲害,她真的忍受不了有另外一人來分享她的愛。捂著胸口,暮琬秋站起來,看向他遠去的背影。
“爹爹……”門外的亭子中,小小的萬俟玥踮著腳尖從欄桿中探出腦袋,既羞澀又害怕地朝正要離去的萬俟驍喊道。
萬俟驍腳步一頓,轉(zhuǎn)頭盯了萬俟玥好久,半天才輕輕地對她吐了一句話,“好好陪著你娘親。”
“爹……”萬俟玥還想說什么,但他已毫無留戀地邁步走開很遠了。
萬俟玥心里又是一陣失落,閃著淚花的眸子看向內(nèi)堂,一個鵝黃色的身影轟然倒地,她不由驚呼,“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