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孫瑞陽回家之后，魏成林就變得殷勤起來。確切地說，不是他殷勤，而是他的媽媽殷勤。
    得知趙琳琳身體抱恙之后，魏成林還表達了自己的關(guān)懷，讓她一定要長命百歲地活著，千萬別死，否則誰給他制作海報、設(shè)計專輯封面？
    每次跟魏成林說話，趙琳琳都會被氣得半死，還好這家伙還算有點兒良心，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還給趙琳琳送了吃的，都是港城風味的食物。熏好的五香鲅魚，煎得金黃的帶魚，還有炸的肉丸子，新鮮的紫菜湯。所有的食物分別裝在小飯盒里，然后又裝在一個購物袋里，統(tǒng)一成一份。打包得這么精細，肯定是成林媽媽做的。
    趙琳琳想吃家鄉(xiāng)飯，想得抓心撓肝，正好魏成林送過來了，她便把那些愛恨情仇全給忘記了，開心得手舞足蹈，夸他還算是個好人。
    魏成林聽不慣好話，酷酷地說：“不要對我感恩戴德，是我媽做的。我媽聽說你病了，挺心疼你的，所以才讓我送過來。”
    “你要是有趙阿姨一半體貼人，宋閔柔也不至于把你拉黑了！”
    一聽到這個名字，魏成林又拉下臉來，很顯然，他還是不想提起宋閔柔。趙琳琳也沒有再為難他，吐了吐舌頭，說了聲謝謝。她剛要上樓，卻發(fā)現(xiàn)魏成林車里還打包了一份食物，便問道：“那份又是給誰的？”
    “喬琳。”魏成林嘆了口氣：“我媽閑的沒事干，天天做些好吃的，吃不完就讓我送，真是的，我又不是外賣小哥。我計劃在家里養(yǎng)頭豬，那樣剩下的食物就不用送人了。”
    ……趙琳琳不跟他計較了，要是能把話說得漂亮點兒，那也就不是魏成林了。
    第一次吃到成林媽媽打包的盒飯，喬琳跟趙琳琳一樣，也對她充滿了感激。可接下來一個星期，魏成林又在半夜送了一次，喬琳便有負擔了：“你告訴阿姨，不用特意做了，你還是個公眾人物，干這些活也不適合你。”
    要是按照魏成林的脾氣，哪怕活到老，他也沒有為女孩子送飯的想法。媽媽讓他殷勤一點，尤其是跟喬家人接觸時，更要勤快一些。魏成林并不排斥跟喬琳見面，但是媽媽說的“殷勤”，總讓他覺得怪怪的。
    喬琳不讓他送，他還有些失落：“我媽說了，喬璐姐懷孕了，可能想吃家鄉(xiāng)的食物，所以我媽多做了一些，讓你給喬璐姐分一點。”
    “謝謝趙阿姨，不過她真的不用這么辛苦。我姐是很想吃家鄉(xiāng)菜，但我爸來了，可以做給我們吃了。”
    “哦，這樣啊。”
    少了一個見面的理由，魏成林確實高興不起來。他想起了高中時，同學們對喬琳的評價——要說防守，喬琳可真能筑起一道銅墻鐵壁來，除了孫瑞陽，任何男生都無法接近。
    魏成林沒理由給她送飯了，回家又被媽媽給訓了一頓，好像是他太無能了，白白浪費掉這個機會。魏成林說不出地難受，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郁悶了一晚上。喬琳至少沒有說謊，爸爸的確來京城看望姐姐了。媽媽剛照顧完嫂子，來回奔波幾千里，還得在家照顧小司令，累得夠嗆，探望姐姐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爸爸身上。老喬說，今年喬家人都過得很累，不過都是喜事，就算過得忙忙碌碌，但人還是很開心的。
    爸爸來了之后，喬璐勉強能吃下一點東西了，但還是得去醫(yī)院打針。跟當年的文婧一樣，喬璐也為了孩子吃盡了苦頭。爸爸沒來時，她的淚水都往肚子里咽；爸爸來了，她的委屈也有地方發(fā)泄了。
    跟家人在一起時，喬琳便如實說道：“生孩子這么遭罪，那我可得好好考慮考慮。”
    “嗨，瞎說什么呢！”老喬呵斥道：“要是天天跟你大侄子在一塊，看到那么可愛的小孩，恐怕你會忙不迭地生孩子！”
    喬琳嘲笑爸爸觀念老土，但也沒跟他爭辯太多。老喬記掛店里的生意，擔心妻子能不能照顧好孫子，在北京住得并不踏實。他常常跟喬璐說，你們?nèi)齻€有出息，都在大城市站穩(wěn)了腳跟，我很高興；可你們一個都不在家，出點兒什么事，大多是靠朋友照顧，我心里又很不是滋味。
    因為常年在外，喬璐也沒法為父母盡孝，她心里也很不好受。老喬安慰她，也做著自我安慰——喬楠還在做著規(guī)劃，希望四十歲那年能拖家?guī)Э诘鼗氐郊亦l(xiāng)。要是真能那樣，那該多好。
    這番話把喬璐都給逗笑了，她說道：“喬楠下的保證什么時候?qū)崿F(xiàn)過？你和媽媽還是平常心對待吧！別到時候太失望。”
    “我哥回不去，說不定我就回去了。”喬琳說道：“反正博士畢業(yè)后，我有可能進高校教書。我本科學校不算好，進不了太好的高校，要是回港城，說不定能進海大呢。”
    喬璐問道：“那你家秀才呢？人家愿意跟你一起回去嗎？”
    “不知道。”喬琳有些茫然：“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要是你想留在北京的高校，我和你姐夫倒是能幫幫你……”
    “還是不要了。”喬琳想起男朋友正在進行的“戰(zhàn)爭”，便悶悶地說道：“要是那樣找到一份工作，我可能會一直想著，一直過意不去。”
    孫瑞陽回到了港城，這件事老喬是知曉的。而且吉祥路的所有鄰居都知道了，他大概是在京城“混不下去”了。孫瑞陽是跟喬楠一起長大的，他們幾個孩子都是寧折不彎的性子，恐怕以后會吃不少苦。一想到這些，老喬又免不了擔心。
    孫瑞陽正在做的事，家人也漸漸知道了一些。喬璐簡單地跟丈夫說了一下，梁錚說道：“其他的我不敢保證，但如果他想繼續(xù)留在那家醫(yī)院，我倒是可以幫他的忙。”
    “我先替他謝謝你，不過他也是個很傲氣的人，不一定會接受你的幫助。”
    梁錚搖頭苦笑：“你們家的人怎么都這樣，放著捷徑不走，非得走彎路，讓人費解。”
    喬琳時時關(guān)注著男朋友的戰(zhàn)況，雖然魏成林暗中推波助瀾了一把，但這件事無疾而終的可能性很大。孫瑞陽說，他有心理準備，這個世界上有太多遲到的正義（盡管他覺得遲到的并不是正義），可能他也不例外，總有一天，壞人會受到懲罰，而他會得到認可的。
    他跟喬琳說，不用擔心他，他在家找到了久違的平和。他常常去海大找爸爸下棋，也光明正大地蹭海大醫(yī)學院的實驗室，雖然那里的設(shè)施并不好，但湊合著也能用。
    他沒有虛度時光，他還在努力寫論文。他說：“喬琳，在這樣的情況下，我都沒有自暴自棄，命運應(yīng)該不會虧待我吧？”
    “你都遇到我了，命運已經(jīng)對你很好了！”
    孫瑞陽很喜歡她這樣撒嬌，一次次祈禱，希望命運再優(yōu)待他一次，讓他不要得艾滋病。
    那天喬琳陪姐姐去做產(chǎn)檢，老喬也跟著去了。姐妹倆去了樓上，老喬就在樓下等著。他很忐忑，又不能抽煙，只能左顧右盼，焦慮地等著結(jié)果。
    他看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一開始疑心看錯了，可他使勁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老喬見她的次數(shù)并不多，印象里的她，還是個高中生，是個短頭發(fā)的女孩子，說話很干脆，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的。她考上大學后，老喬就沒有見過她，聽說在喬璐婚禮上，她還鬧了一場，但是被梁慧給趕了出去，他并沒有看到她。
    現(xiàn)在的她留著齊肩短發(fā)，瘦得厲害，眼睛也沒有神采。她應(yīng)該也是來看病的，手里拿著好幾張單子。她精神不濟，顧此失彼，一不小心，單子就掉了一地。
    老喬本來想裝作沒看到她，但也不知道怎么動了惻隱之心，還是急走了兩步，幫她把單子撿了起來。
    她說了好幾句“謝謝”，然而一抬起頭來，便驚呆了，喃喃道：“喬叔？”
    二中畢業(yè)的孩子，大多都會尊稱他一聲“喬叔”，喬建軍略微一點頭，簡單地說道：“好巧啊，小王。”
    “我……我是來看病的。”王超急著辯解道。
    老喬瞥見了單子上“精神科”幾個字，便有了幾分唏噓：“年紀輕輕的，多保重。”
    他沒有追問她為什么要一次次地禍害他的女兒，也沒有對她破口大罵，更沒有讓她滾遠一點，就像是一個普通的鄰家大叔，做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小事。
    “喬叔……你來這里做什么？”
    “我陪喬璐一起來的。”老喬留了個心眼，沒說喬璐懷孕了，簡單地說：“她妹妹陪著她，在樓上體檢。”
    “她現(xiàn)在挺好的吧？”
    “嗯，也就過平凡日子，我們都挺知足的。”
    “知足……”王超重復了一遍，苦笑道：“要是我早點明白這個詞，也不至于過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
    她被調(diào)離了北京，被“發(fā)配”到一個可有可無的部門，名校光環(huán)也不閃亮了，她的能力也完全得不到發(fā)揮了，很多人都說，她這一生，算是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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