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藜，我是不是做錯了什么？”穆茗停下腳步，低聲說道。
    “她要殺你，你殺了她，何錯之有？”藜對此不以為然。
    “可是……詩堯他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這最后一點點的溫暖了?！?br/>     穆茗想了想，轉(zhuǎn)身來到了喬尼面前，微微垂首以示悼念。
    喬尼躺在草坪上，似沉沉地睡去了，墨色的紗裙染了血，像沾血的黯薔薇。
    第二天，穆茗找到了方詩堯，兩人站在教室外的長廊上，靠著邊沿的圍欄彼此閑聊著。
    “喬尼侯爵死了。”
    輕輕淡淡的四個字，像一擊重錘擊打在方詩堯的心上。
    方詩堯愣了許久，回想起昨夜的電話，看著那個漫長的通話記錄，悵然若失。
    “怎么死的？”
    “她要殺我，所以我殺了她?！?br/>     穆茗坦誠地道。
    “知道了?！?br/>     方詩堯微微頷首，喃喃地道：“人類和吸血鬼，終究是不能共存的啊?！?br/>     雖說他在試圖安慰著自己，但眼角仍舊泛起溫熱。
    “但是，喬尼她，或許是真的喜歡你?！?br/>     穆茗遲疑了一會兒，悠悠地道。
    “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很孤獨。人的一生中，遇見愛，遇見性，都不稀奇，罕見的是遇到了解。”
    “林蒞苒也好，父親也罷，亦或是喬尼，總有人愛你。你活著，并不是孤獨一人。”
    “這就是你一直想要尋找的?！?br/>     穆茗輕輕地道。
    方詩堯拿著那只掉了漆的口琴，一時間熱淚盈眶。
    “我……我……”
    他很想說些什么，但終究還是把話都咽在了肚子里。
    當一個人真正難過的時候，他能說些什么呢？
    “看看你的身后吧，還是有人在關(guān)心你的。”
    穆茗說完，便別過臉看向遠處。
    方詩堯回過頭，只見方佳詩穿著一身鵝黃色的長裙緩緩走來，擁抱了他。
    “姐……”
    “好啦，別哭了，都會過去的?！?br/>     方佳詩輕輕拍著他的背。
    傍晚，一整天的課程結(jié)束，方詩堯拒絕了方佳詩想要帶他回家的好意。
    他還是更喜歡住在爸爸留下的那棟老房子。
    回家的路上，他經(jīng)過了和喬尼邂逅的那一家咖啡廳，便忍不住駐足停留。
    薔薇戀人，洛城最受歡迎的咖啡廳之一，咖啡的口感極為醇厚，以手工研磨為主，價位也合理，深受年輕戀人們的歡迎。
    內(nèi)部的裝潢也很有格調(diào)，以綠色植物裝飾的天花板和壁紙配上名貴木材鋪成的地板，各色的花朵點綴其間，仿若置身于精靈之森。
    “您好，請問您需要點什么？”
    金發(fā)碧眼的女服務員持著菜單，用流利的中文說道。
    方詩堯看著她的眉眼，一時間恍了神，下意識地想起了喬尼的微笑。
    “欸？”
    服務員有些詫異。
    “抱歉，我剛剛走神了，一杯炭燒的黑咖啡吧?！?br/>     方詩堯歉意地笑了笑，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雨幕。
    雨水順著透明的玻璃窗往下流淌，化成畫。
    桌上擺放著的玫瑰花，有著淡淡的果茶香氣。
    “您的咖啡好了?！?br/>     服務員端著一杯咖啡走了過來，面帶微笑地道。
    “謝謝?！?br/>     方詩堯接過咖啡，打量了兩眼花簍里的玫瑰花，花心處可以看到一束美麗的雄蕊。
    “這種玫瑰花叫什么名字？”
    “這個是Dancy（達西），是奧斯汀玫瑰里一款會變色的玫瑰花?！?br/>     服務員溫婉地笑著道。
    “剛開始時是如錦緞般的緋紅色，開放后綻放濃烈豐富的覆盆子紅，最后慢慢變?yōu)樘禊Z絨般的紫色調(diào)。”
    “謝謝?！?br/>     方詩堯再次道了謝，這種玫瑰花的香氣讓他想起了喬尼。
    他隱約記得，喬尼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幽香，他不知道那是哪種香水的味道，現(xiàn)在總算是知道了。
    炭燒的黑咖啡味道很是醇厚，帶著濃厚的焦苦味，這是喬尼比較喜歡的味道。
    方詩堯是個喜歡吃糖的人，黑咖啡有些喝不慣，但仍舊細細品嘗著。
    “喬尼沒有殺掉那個孩子嗎？這可不像她，以往她美餐一頓后就會殺掉獵物的?！?br/>     一名金發(fā)男子看了一眼方詩堯的背影，瞅了一眼正在研磨咖啡豆的服務員，似有些畏懼。
    服務員沒有說話，這種傳統(tǒng)濾泡式的咖啡對手法要求很高，她沒空搭理他。
    過了好一會兒，她做完了拉花，這才取下了頭發(fā)的帽子，將披散的金發(fā)解開，不緊不慢地道：“吸血鬼的心一旦動搖，路就走到頭了?！?br/>     男子愣了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了那服務員一眼，鼓起勇氣試探地道：“喬尼，死了嗎？”
    “死了?！?br/>     女人淡淡地道，端起咖啡品嘗了一小口，又補充了一句：“她是我的眷屬里，跟我最久的一個?！?br/>     “她是從什么時候跟著您的？恕我有點記不清了?！?br/>     男子揉了揉眉心，陷入了沉思。
    “是在拿破侖戰(zhàn)爭時期，為了逃避戰(zhàn)亂，她跟隨她的父親羅伯特·菲爾普斯，一個落魄的英國貴族，投靠了遠嫁法國的姑媽?！?br/>     “后來，拿破侖在滑鐵盧戰(zhàn)役中被反法聯(lián)軍擊敗，路易十八重登王位，波旁王朝再度復辟。以王弟阿圖瓦伯爵為首的保王派實行白色恐怖統(tǒng)治，她姑父一家因擁護拿破侖，被送上了斷頭臺。”
    “她和父親也因此被牽連，最后只剩下了她一個人活了下來。后來，她就接受了我的初擁，成了我的眷屬?！?br/>     金發(fā)女子回憶著，品嘗著加了奶泡的咖啡，咂了咂嘴。
    “有點甜了……”
    方詩堯一個人回到家中，開了燈。
    看著干凈的玄關(guān)，他總是會意猶未盡地想起了那天夜里，出現(xiàn)在這里的吸血鬼女爵。
    回到自己的房間，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像是卸下了所有負擔，直到夜已漸深，他才挪動手指拿起手機，撥通了喬尼的電話號碼。
    “嘟～”
    “嘟～”
    方詩堯湊到聽筒邊等了許久，等待電話接通時，喬尼溫柔地喊他“傻孩子”。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
    他沒有氣餒，一遍又一遍地重復撥打，但依然沒有聽到喬尼的聲音。
    他覺得喬尼只是沒有把手機帶在身上，或者是睡著了，所有沒有接到他的電話。
    又或者，她應該是累了，覺得他很煩，不想再搭理這個小屁孩了。
    窗外下起了雨，雨水被風吹打著，飄了進來。
    風雨中搖曳的窗簾，像喬尼的裙擺。
    他記得和喬尼坦誠相見的那個夜晚，外面也下著雨，很溫柔的雨。
    “晚安，喬尼?！?br/>     他對著手機輕輕說完，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他推開門，在那個冗長的玄關(guān)處，見到了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高挑女子。
    波浪卷的金發(fā)披散在身后，祖母綠的眼眸讓他既溫柔又熟悉。
    白里透紅的肌膚不再蒼白得失真，有了血色和生氣。
    “喬尼？”
    方詩堯愣在了原地。
    “早上好，傻孩子?！?br/>     面前的女子拎著一袋豆花和油條，笑靨如花。
    ……
    時間回溯到一天前，湖心公園的夜間。
    “唉，拿你沒辦法。這個吸血鬼都要殺你了，你居然想救她？”
    藜嘆了嘆氣，咬破了一根手指。
    “我的血對人類來說是劇毒，但對魔物就是最珍貴的靈丹妙藥?！?br/>     藜神秘地笑了笑，擠出一滴血液，滴在了喬尼的嘴唇上。
    嫣紅的血珠滲入了喬尼的嘴唇中，迅速隱沒不見。
    漸漸地，喬尼的胸腔傳來了熹微的心跳聲。
    “不出預料，喬尼的血族血統(tǒng)并不純凈。她并不是天生的吸血鬼，應該只是親王的眷屬，不然地話，不至于活了近千年還只是高階初級。”
    “你的凈世之火，可以凈化魔物的血統(tǒng)，解除她體內(nèi)的血族契約?！?br/>     藜吮了吮手指，手上的傷口在頃刻間愈合。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喬尼就會變成人類了。”
    穆茗看著手中搖曳著的純白之火，終于不再迷惘。
    第二天清晨，喬尼從睡夢中醒來。
    天朗氣清，晨光熹微，朝露的氣息沾濕了眼睫。
    喬尼眨了眨眼，從草地上起身，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能感知到久違的溫度。
    血液的溫度，已經(jīng)闊別了千年之久的體溫。
    “這是……”
    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和小腹，新生的肌膚白皙如雪。
    回想起昨夜那劇烈的疼痛感，喬尼有一種如臨夢境的虛幻感。
    只有紗裙上干涸的血漬證明了，那不是一場夢。
    ……
    “喬尼？”
    方詩堯一把抱住了她，喜極而泣。
    “啊～傻孩子，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長大呢？”
    喬尼輕輕安撫著他的情緒，稍稍有些擔憂，又帶著難以掩飾的寵溺。
    今天上學的路上，方詩堯的心情變得格外舒暢，仿佛迎來了新生。
    “穆茗!”
    方詩堯看見了穆茗，遠遠地招手，朝他跑去。
    “你不是說喬尼已經(jīng)死了嗎？為什么騙我？”
    方詩堯稍稍有些抱怨，因為他一句話，他可是傷心了一整晚。
    “喬尼已經(jīng)變成人了，過去的吸血鬼侯爵喬尼確實是死了啊?！?br/>     穆茗一臉無辜地道。
    方詩堯愣了片刻，心里洋溢著感動，很真摯地看著他的眼睛說道：“謝謝你!”
    有穆茗這樣的朋友，方詩堯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
    “不用謝我，只有真正失去過，你才會知道喬尼在你心里有多重要吧?！?br/>     “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對的。”
    穆茗搖了搖頭，有些迷惘。
    變回了人類，喬尼也許會努力積德行善，為過往犯下的罪行贖罪吧，就像于勒和蘇珊那樣。
    “不過，話說回來，你什么時候和喬尼有一腿了？”
    穆茗有些不解。
    “就是有一天晚上，我回家的時候，看到她闖進了我家里，斷了一只手。”
    “我覺得她很像我媽媽……”
    方詩堯摸了摸頭，有些臉紅。
    穆茗頓時恍然，突然記起來，喬尼那一只手是他砍斷的，不出意外，應該就是他帶著辛德瑞拉回來的那天晚上。
    方詩堯把自己的血供給了喬尼，為她治好了傷。
    喬尼喜歡是小正太，方詩堯喜歡的是御姐。
    一人一吸血鬼的XP正好合拍，再加上穆茗的推波助瀾，就這樣好上了？都不敢這么寫!
    “好歹也需要邏輯，現(xiàn)實中發(fā)生的事情真是毫無邏輯可言?！?br/>     穆茗也覺得故事太過夢幻，喃喃地道。
    兩人走了一段路，穆茗瞅了一眼時不時傻笑的方詩堯，不懷好意地問道：“你和喬尼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身份呢？睡過了嗎？”
    “這個……”
    方詩堯撓了撓頭，紅著臉小聲湊到穆茗耳邊說了一句話。
    “哦～”
    穆茗瞪大了眼睛，沒想到方詩堯這么單純的孩子，竟然先一步邁向了成人的階梯。
    “看不出來啊!詩堯，真有你的!”
    穆茗豎起了大拇指。
    “別告訴別人啊?！?br/>     方詩堯有些不好意思。
    “放心好了，我保證不說，不過我有點好奇，你能不能詳細描述一下過程？”
    穆茗眨了眨眼，心里像是有一只頑皮的小貓伸出小爪在撓。
    “這個，不好說，你自己體驗一次就懂了?！?br/>     方詩堯說完，便連忙朝著學校跑去，臉紅到了耳根。
    穆茗看著他的背影，微微笑了笑。
    “藜，是不是我又任性了？”
    “任性就任性唄，本公主寵你?！?br/>     藜從契約空間走了出來，滿不在乎地道。
    “你說，他和喬尼會有一個好的結(jié)局嗎？”
    穆茗看著藜的側(cè)臉，輕輕問道。
    “我看看哦?！?br/>     藜翻出了一本《惡魔女友總想吃掉我》的看了看，笑著道：“作者說了，寫給小孩子看的故事，一定要有一個完滿的結(jié)局。”
    “真好!”
    穆茗微微頷首，一臉認真地道：“要是這個作者寫的結(jié)局不好，你就拿刀砍了他怎么樣？”
    “噓，你小點聲，被他聽到了，當心他虐死你?！?br/>     藜捂住了他的嘴，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輕輕地道。
    “嗯嗯!”
    穆茗噤若寒蟬，像小雞啄米一樣點了點頭。
    當晚，方詩堯回到家中的時候，喬尼系著圍裙，端著兩碟菜從廚房走了出來。
    “快去洗手吃飯?！?br/>     她看向方詩堯，溫柔地笑著。
    “嗯，好!”
    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充斥在了方詩堯的心間，他覺得自己又有家了。
    月出東山，星河璀璨。
    喬尼和方詩堯相擁而眠，這一次，方詩堯感受到了她的體溫。
    喬尼沒有再說她過往的故事，因為她現(xiàn)在和方詩堯有了一段新的故事。
    “晚安，傻孩子。”
    看著懷里熟睡著的方詩堯，喬尼親吻了他的臉。
    這個故事，還在繼續(xù)。
    忙碌了一整天后，薔薇戀人迎來了打烊。
    微黃的燈光在濕冷的雨夜讓人感受到陣陣暖意。
    “聽莫比烏斯說，喬尼變成人類了!”
    站在柜臺后的金發(fā)女子擦拭著咖啡杯，手指略微停頓了片刻，美艷的面容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悲喜。
    “艾爾芙大人，要派遣下屬處理掉她嗎？”
    男子伸手抹了抹脖子，鼓起勇氣試探道。
    “砰!”
    猝不及防之間，一道血光轟擊在了他的胸口，將他震飛，桌椅崩散，整潔的咖啡廳頓時一片狼藉。
    “她就算是一顆棄子，那也曾是我的人。該怎么做，還輪不到你們指手畫腳!”
    “是!屬下知錯!屬下知錯!”
    男子渾身血污，身上的骨頭碎了大半，一時間驚慌失措，強忍著疼痛跪伏在地，連連叩首。
    平日里，他總覺得艾爾芙親切友善，讓人如沐春風。
    這一刻他才明白，艾爾芙親王確實如傳聞中所說的喜怒無常，性情讓人捉摸不透。
    “喬尼，不用管她了?！?br/>     艾爾芙面色平靜地道，繼續(xù)擦拭手中的咖啡杯，略微頓了頓，她又補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不要打擾她。去告知其他族人，這是命令。”
    “遵命!”
    男子強撐著身上的傷勢，顫顫巍巍地起身。
    “出去的時候把地板弄干凈?！?br/>     艾爾芙頭也不抬地道，放下干凈的咖啡杯，緩緩朝著樓上走去。
    喬尼回歸到了人的身份，她是有些失落的。
    畢竟，這千百年來，除了喬尼，就沒有誰懂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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