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風華區(qū)。
    時間已至傍晚，一家外國人開的酒吧里，方詩堯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女子，久久無言。
    微暖的燈光照在女子白皙的肌膚上，金色的波浪卷發(fā)和紅唇上，浮動著曖昧的光影。
    “嗨，好久不見?！?br/>     喬尼微笑著，似有些意外。
    方詩堯輕輕嗯了一聲，聲音小道連自己都聽不見，低著頭，雙手不自然地捏著衣角。
    “我聽介紹人說，來的是個帥小伙，應(yīng)該會是我喜歡的類型，沒想到會是你。”
    喬尼拿出唇膏，一邊涂抹著艷麗的紅唇，一邊看向方詩堯，嘴角勾起曼妙的弧度。
    “我也沒想到會是你?！?br/>     方詩堯小聲說著，想下意識逃離，卻又害怕自己離開之后，就見不到這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女人了。
    “可能這就是緣分吧?！?br/>     喬尼臉上的笑意更甚了，不再看他，只是對著鏡子補妝，時不時抿一下嘴唇。
    朱紅的唇瓣色澤變得更加艷麗，似染了血，很美。
    盡管知道她是嗜血的魔物，卻仍舊讓這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著迷。
    方詩堯如坐針氈，想開口和她搭話，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挺干凈的一個孩子，為什么要做這個呢？”
    喬尼似有些遺憾，用一副長輩的口吻淡淡地道。
    “我爸快要死了，我需要錢，需要很多錢去救他?！?br/>     方詩堯淡淡地道，眼里沒有了光，只剩下麻木。
    手術(shù)費用暫時湊夠了，但是后期的療養(yǎng)費又是一個難題。
    他拜訪了所有記得名字的親戚，近些年來往的，還有近些年不曾來往的，卻一再被拒之門外。
    其實他也知道沒有結(jié)果，但還是抱著僥幸的心理一遍遍嘗試。
    直到遇到了一個牽線搭橋的“紅娘”，“紅娘”是他之前在一家ktv打工的時候遇到的。
    紅娘告訴他，他是市場上的緊俏貨，長了一張好臉，是老天爺賞飯吃。
    在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后，這個男孩子最終還是放下了自尊。
    所以，他來到了喬尼面前，讓這個女人看到狼狽的模樣，比撕碎他的自尊更讓他痛苦。
    “需要多少?”
    喬尼聞言，放下了手中的唇膏，嫵媚一笑。
    “還差二十多萬?！?br/>     方詩堯抬起頭，死灰般空洞的眼神里似燃起了一簇火苗。
    只要能救爸爸，做什么都無所謂了。
    “嗯～你是個乖孩子呢?！?br/>     喬尼溫暖地笑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吸血鬼的手沒有溫度，倘若她的手有體溫，應(yīng)該會讓他想起記憶中那個叫做媽媽的女人。
    方詩堯看著她微笑的臉，視線漸漸模糊，和一個憔悴的女子重合在了一起。
    “媽……媽媽……”
    方詩堯喃喃地道，驟然清醒過來，眨了眨眼。
    “呵呵～”
    喬尼忍不住笑出聲。
    “抱歉，我失態(tài)了?！?br/>     方詩堯回過神來，自嘲地笑了笑。
    “沒關(guān)系的，好孩子?！?br/>     喬尼慢條斯理地拿出了一張銀行卡，在他面前晃了晃。
    “跟我來吧?！?br/>     喬尼的手攀上了他的手掌，溫軟的手臂如若無骨。
    方詩堯微微頷首，跟著她上了樓，既恐慌，又有一絲病態(tài)的期待。
    “過去這么多年了，喬尼的審美從來就沒有變過。”
    一名金發(fā)男子瞥了一眼方詩堯，淡淡地道。
    “這是件好事，說明她足夠?qū)Ｇ椤！?br/>     坐在柜臺后的調(diào)酒師一邊品酒，一邊打趣道。
    “專情?她閱過的人比我們族譜上的吸血鬼還要多。”
    金發(fā)男子嗤笑一聲，端起一杯白蘭地淺嘗了一小口。
    樓上的房間很暗，關(guān)了門之后，只能從窗外看見一彎淺淺淡淡的月亮。
    “鮮血，多美妙的氣息……呵呵～”
    喬尼將方詩堯撲倒，像是捕獵的獅子撲倒了一只幼小的斑羚。
    殷紅的眼眸在暮色中分外迷人，蒼白的笑靨美絕人寰，似行走于夜色中的女妖。
    窗外下起了雨，昏昏沉沉的世界之中，來去匆匆的行人們披著雨衣開始奔跑。
    雨越下越大，雨聲越來越急促，淅淅瀝瀝的雨水沿著玻璃窗化成畫。
    透過窗可以棲息在小鎮(zhèn)中的河流，那是已經(jīng)死去的，不會再流動的河流。
    唯有雨花落在河面泛起漣漪的時候，它才會活過來。
    喬尼的手很輕很溫柔，總是會把手伸到他的頭發(fā)里，輕輕撫摸，就和方詩堯記憶中的媽媽一樣。
    她的聲音也是溫柔的，讓他不由自主地迷醉。
    一直以來他究竟在對抗什么呢？在尋找什么?他不知道。
    現(xiàn)在，這個嗜血的魔物，這個想要飲盡他鮮血的女妖，溫柔得讓他無法自拔。
    所以他只是緊緊擁抱著喬尼豐腴卻又沒有溫度的身體
    方詩堯俯在喬尼的懷里，喬尼輕輕拍著他的背，像是在哄一個鬧了別扭的小孩入眠。
    “嗯，吸血鬼的記性往往不是那么好，我記不清很多事了，就連我活了多久都不記得?！?br/>     喬尼云淡風輕地道。
    “呼～”
    方詩堯輕輕舒了一口氣，他竟然天真地以為，自己對喬尼來說是特別的。
    原來他和那些被喬尼遺忘了名字的人一樣，沒有什么不同。
    “這張卡里面有你需要的錢。”
    喬尼將一張卡放在了桌上，緩緩從床上站起身，穿上衣服，她就要離開了。
    可是方詩堯不想她就這樣離開，于是一把抱住了她。
    “啊～真是個調(diào)皮的孩子，就再依著你一會兒吧?！?br/>     喬尼莞爾一笑，沒有推開他。
    臨別之時，方詩堯忍不住說道：“喬尼，我喜歡你！”
    喬尼合上了上衣的紐扣，手指微微一頓。
    少年這般真摯的告白，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到了。
    活了這么久，如今聽來只覺得幼稚蒼白，但又覺得這個孩子還是可愛的。
    “傻孩子，呵呵～”
    喬尼只是微笑著搖頭，沒有說話，只是對著鏡子補被他吃掉的唇膏。
    “我們以后還可以繼續(xù)聯(lián)系嗎？”
    方詩堯不死心地問道，喬尼沒有回答，只是披上了黑色的長風衣，不回頭地朝著樓下走去。
    “你在想些什么啊?”
    方詩堯坐在床上，失魂落魄，看向一旁柜子上的銀行卡，上面附帶了一張便簽，記錄了兩串數(shù)字。
    一列是密碼，另一列是電話號碼。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喜出望外，好像尋回了某種遺失的珍貴之物。
    雨后的街道，空氣濕潤而清新，喬尼穿著有些舊了的長款風衣，獨自在街道上行走。
    “記性越來越不好了……”
    她點了一根女士香煙，吸了一口。
    以往和她做過交易的獵物，最后都被她咬斷了脖子，吸干了血液。
    唯獨這一次例外，她居然忘了咬開他的咽喉。
    是忘了嗎？或許是真的忘了吧。
    喬尼如此安慰著自己。
    “嘿，你要去哪？”
    經(jīng)過路邊一個小巷的時候，一個隱匿在陰影中的小姑娘用稚嫩的嗓音開口說道。
    “別老是用這種聲線跟我說話，我們都活了一千多年了?！?br/>     喬尼停下腳步，淡淡地道。
    “艾爾芙快要對你失去耐心了。”
    莫比烏斯稍有些憂慮。
    “我知道啊。”
    喬尼夾著香煙，玉指輕彈，撣去了煙灰。
    “她讓我給你下最后通牒，盡快除掉那個穆氏的養(yǎng)子。他的光元素種對我們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如果你沒能辦到，恐怕……”
    莫比烏斯說著，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br/>     喬尼微微頷首，邁著修長的腿離開了。
    莫比烏斯站在她身后，靜靜看著。
    她有預(yù)感，她也許要和這個陪伴了她多年的老朋友說再見了。
    青陽高中，附近的一處老舊居民樓，易詩音撐著傘，拎著一袋新鮮的蛤蜊和排骨走在回家的路上，見到了那站在路中央的高挑身影，腳步頓了頓。
    喬尼微微側(cè)目，看著那雨傘下的女子，微微頷首，臉頰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找我有什么事嗎？”
    易詩音有些警惕地看著她，下意識后退了兩步。
    “沒什么，只是過來看看我的眷屬?！?br/>     喬尼理了理頭發(fā)，昨晚被那個小家伙折騰得不輕，頭發(fā)有些亂。
    “眷屬……”
    易詩音目露迷惘，好些次她都要忘了自己吸血鬼的身份。
    可是，一聽到喬尼口中所說的眷屬兩個字，她就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恍然間從美夢中醒來。
    眷屬和締結(jié)血契的長者，有著血緣上的羈絆，她是因喬尼而復蘇的，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另外，長者和眷屬會因締結(jié)的血契，彼此會產(chǎn)生淡淡的依賴感，相比其他同族，長者和眷屬之間的關(guān)系要親密得多。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喬尼算是她的“母親”。
    “你和那個人類，過得還好吧?”
    喬尼的語氣輕輕淡淡，像是在和老友聊著家常。
    易詩音聽著喬尼的話，突然有一種“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錯覺。
    “特意早起買菜，準備給他做飯?”
    喬尼撇了一眼她手中拎著的塑料袋，突然有些羨慕。
    “嗯～”
    易詩音沉默了一會兒，微微點頭。
    “祝你幸福。”
    喬尼突然笑了，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緩緩邁開步子向前，和她錯身離開。
    易詩音站在原地，等著喬尼從身旁經(jīng)過，就像一個匆匆而過的旅人。
    就在喬尼離開的時候，她終于開口說道：“謝謝!”
    喬尼聞言，腳步略微頓了頓，便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往前。
    和其他長者的眷屬相比，她弱小、軟弱、膽怯，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
    喬尼和她締結(jié)血契，只是抱著游戲的心態(tài)，讓她去刺殺曾經(jīng)的戀人，也只是抱著愚弄她的心態(tài)。
    即便她失敗了，甚至和宋冬明混在了一起，喬尼也沒有把她怎么樣，甚至還用自己長者的身份暗中庇護著她，不讓其他吸血鬼打擾她的生活。
    至于喬尼為什么要這么做，這個問題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只是知道自己活了很久，已經(jīng)很少有能讓她感受到激情的東西了。
    讓一個對吸血鬼恨之入骨的狩魔隊長官，看著曾經(jīng)的戀人變成吸血鬼，再來上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喬尼覺得這太他媽的有趣了!
    她也想看看宋冬明和易詩音到底能堅持多久，到底是狩魔人忍痛殺死摯愛，還是吸血姬飲盡了愛人的最后一滴血。
    但意外的是，這兩小口日子過得還不錯。
    “詩音，干嘛不多睡一會兒，不用這么早起床的?！?br/>     宋冬明拂著衣袖，擦著她發(fā)間的雨露，一臉疼惜。
    “要是再晚一點，就搶不到排骨了，新鮮的蛤蜊也搶不到，好多人排隊的?！?br/>     “今早買菜的時候碰見你弟弟了，又和我搶排骨，說要做給家里的妹妹吃。”
    易詩音溫柔地笑著，拎著手中的塑料袋，稍稍有些小得意。
    “他把排骨讓給你了?”
    宋冬明想著那個可愛的弟弟，也很是欣慰。
    “不是，是我買了多的，那孩子黏著我撒嬌，叫姐姐，我就分了他一半。”
    “沒辦法，他如果沒買到排骨，回去后藍闕肯定又要纏著他了。”
    說完，宋冬明便脫下外套披在了她身上，領(lǐng)著她進了屋。
    喬尼在遠處默默看著，覺得這種happyend的童話結(jié)局很無趣，但也不想破壞它。
    所以，她看著那個從未認同過的眷屬，在心里把“祝你幸福”這四個字再重復了一遍。
    從此，她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易詩音的生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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