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及皇叔貌美 (大結(jié)局)
早朝之后,皇帝高高興興地提著龍袍想去玩,冷不防的卻被人攔了龍輦。
“陛下。”沈知白眉頭緊皺,朝他拱手:“微臣有事啟奏。”
知白侯爺如今是朝廷重臣,皇帝就算再不樂意,再想繞過他去玩,也只能應(yīng)了他,與他一道去御書房。
“侯爺欲奏何事?”他問。
沈知白臉上的神色很奇怪,上前一步拱手,沒有遞奏本,卻是問了一句:“陛下昨晚夢見那位仙人,除了朝堂之事,可還說了什么?”
哈?小皇帝眨眨眼,有點(diǎn)莫名其妙。侯爺攔著他不讓他去玩,就為了問這個?
然而,看一眼他臉上那奇怪的神色,皇帝想了想,還是道:“朕記不太清楚了,就記得他很好看,紅色的袍子上繡了精致的云紋,一頭白發(fā)和霜雪一樣披在身后。他跟朕說了忠勇侯的事情,就走了。”
小皇帝沒有必要跟他撒謊,沈知白身子晃了晃,站在原地沉默了。
五年了,他從來沒有夢見過沈故淵一次,料他是魂飛魄散了,所以連夢也入不得。可如今皇帝怎么就夢見了?會不會……
思忖片刻,沈知白告退出宮,上了車便道:“去城郊外的梅林。”
駕車的家奴呵了一口熱氣,搓著手道:“侯爺。城外的雪厚得很,又冷,您這個時候去賞梅嗎?王爺怕是要怪罪的。”
“怪罪不到你頭上,快去!”沈知白皺眉。
已經(jīng)有許久沒有見過自家侯爺這般神情了,朝中和府里的人都說,知白侯爺自從休妻之后便心向了佛門,除了盡忠于朝廷,對世間的事情都不太上心了。就算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未必會皺眉。
但現(xiàn)在面前的知白侯爺,像是活過來了一樣。焦慮了起來。
車夫不敢怠慢,連忙駕著車往城外走。
城外梅林是個邪乎的地方,饒是風(fēng)景獨(dú)好,也不常有人去。相傳很久之前這里是有一座月老廟的,黃瓦紅墻,宏偉非常。然而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那月老廟一夜之間沒了蹤跡,沒過半年,梅林里起了一間草房,有個姑娘獨(dú)居于此。
一開始也有流氓混混打過那姑娘的主意。然而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那姑娘完好無損,反而是惡人都瘋了,衣衫襤褸地跑回城里,嚷嚷著說梅林里有鬼。
梅林鬧鬼的事情越傳越邪乎,官府派去的人也都面如土色地回來,于是一年之后,那片地方無人敢去打擾。偶爾有想賞梅花的文人,也只是站得遠(yuǎn)遠(yuǎn)地看上一眼。
車夫很擔(dān)心,侯爺這樣去,會不會有事?
然而,到了梅林,沈知白下車,竟然很是熟門熟路地踏進(jìn)梅間,七拐八拐的,走了三柱香便站在了草屋門口,伸手敲門。
草屋門打開,寧池魚抱著個湯婆子抬頭,看見是他,微微一愣:“你怎么過來了?”
沈知白笑了笑:“天冷了。來看看你。”
側(cè)身讓他進(jìn)門,將風(fēng)雪都關(guān)在外頭,池魚坐回火爐旁邊,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依舊是這模樣。前天葉凜城來過,給我?guī)蛄诉^冬的衣物棉被。”
“他跑得倒是快。”沈知白抿唇:“不過也是會有一段時間看不見他了,聽聞他剛偷了忠勇侯府上的蝶戀花蘇繡百折屏,氣得忠勇侯下令通緝他呢。”
池魚抬了抬嘴角:“忠勇侯一向與我過不去,他偷那屏風(fēng)不是為他自己,是變著法在替我出氣而已。”
說到這里,沈知白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
“怎么?”池魚倒了杯熱茶給他:“侯爺今日好像有心事。”
“你與忠勇侯……”沈知白沉吟:“你們之間的矛盾,沈故淵知道嗎?”
本已經(jīng)波瀾不起的心,在聽見這個名字的時候驟然縮成一團(tuán),池魚抱緊了湯婆子,愣愣地抬頭看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五年了,她一直住在這里等,等一個壓根不可能回來的人。
紅色的香囊和泥捏的“卍”字都已經(jīng)微微有些褪色了,掛在她的窗戶旁邊,風(fēng)一吹就晃一下。
她努力讓自己不去想沈故淵的事情,努力裝作他沒有死,只是出了遠(yuǎn)門。只要她在這里等著,總有一天能等到他的。
五年來她一直沒有夢見過他,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他走得可真干凈,噩夢都不留給她半個。她有時候起床打開門,看見那一片梅林,甚至?xí)岩墒郎鲜遣皇钦娴某霈F(xiàn)過那么一個人,她所知道的一切,會不會只是一場夢?
然而今天,沈知白提起這個名字了,只是三個字而已,組在一起就讓她紅了眼。
沈知白有些愧疚:“我不是故意惹你傷心,是今日陛下說,有紅衣白發(fā)的仙人給他托夢,讓他嚴(yán)查忠勇侯貪污一事。”
池魚手上一抖,湯婆子差點(diǎn)掉了下去。她震驚地看著他:“你說什么?陛下夢見他了?”
“陛下說是個極好看的人,我料想……應(yīng)該沒別人是一頭白發(fā)還愛穿紅衣的,就算有,定然也安不上‘貌美如花’四個字。”沈知白垂眸道:“陛下沒有理由跟我撒謊,他也不應(yīng)該還記得沈故淵。所以……應(yīng)該沒錯。”
寧池魚站了起來,眼里驟然亮若星辰:“他回來了嗎?他有可能回來了嗎?”
“你先別這么激動。”沈知白道:“只是一個夢而已。”
“不。”池魚喃喃道:“蘇銘同我說過,魂飛魄散之仙不會存于人夢境,有人能夢見的話,定然就是他回來了!”
“當(dāng)真?”沈知白也激動了起來。
池魚點(diǎn)頭,慌張地四處看了看,將桌上凌亂放著的東西收好,又將湯婆子重新加了熱水,左右轉(zhuǎn)轉(zhuǎn),又抿了抿鬢發(fā)。碎碎地念:“他肯定是要回來了,我得準(zhǔn)備準(zhǔn)備。他喜歡吃糖葫蘆,我得去買兩串回來。啊,那邊箱子里還放著風(fēng)車撥浪鼓和魯班鎖,過了這么久也不知道他還喜歡不喜歡了。他這么多年去哪里了呢?為什么是皇帝夢見的,他為什么不來我的夢里?”
“池魚。”沈知白按住她:“你冷靜些。”
“我?我很冷靜啊。”池魚朝他一笑。
低頭看了看她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沈知白覺得有點(diǎn)心疼。
誰也不知道寧池魚這些年是怎么過來的,沈故淵走得灑脫,她卻一直活在回憶和愧疚里沒有走出來。要不怎么說還是三皇叔好手段呢,原本兩人之間沒有緣分。走不到一起,他愣是能讓寧池魚一輩子都念著他。
只是,那人若是當(dāng)真回來,看見如今池魚這副模樣,怕是要心疼死的。
寧池魚在屋子里轉(zhuǎn)了幾個來回,將一切都收拾妥當(dāng)之后,便抱著湯婆子蹲在門口等著。
外頭下著小雪,風(fēng)也大,門一開,頓時寒氣卷屋。
沈知白皺眉過去拉她一把:“要等關(guān)上門也能等,你這樣會著涼。”
“我……”池魚抿唇:“我沒有等他,我只是有些熱,想冷靜冷靜。”
騙誰呢?沈知白搖頭,解了自己身上的白狐披風(fēng),披去她背上。
池魚毫無察覺,她瞇著眼睛看著外頭的雪,嘴角帶著一抹恬靜的微笑,整個人好像都微微發(fā)亮。
沈知白突然有些后悔,他為什么要來說呢,叫她這樣等著。萬一等不來怎么辦?
“你知道嗎?我這些年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看著雪,她低聲道:“沈羲以前是不會穿紅衣的,他是將軍啊,最喜歡的是深色的衣裳,怎么可能喜歡穿這艷俗的紅色。我先前沒發(fā)現(xiàn),后來才想起,喜歡紅衣的人是我。”
他將她忘記了,潛意識里卻還記得愛過她那一身瀲滟鮮紅。
“奇怪吧,我在想起來前塵往事的時候,也沒注意過這件事。”她歪著腦袋笑:“他那個人。是不是別扭得很?”
語氣輕松的幾句話,卻聽得沈知白胸口悶得慌,他皺眉,低聲道:“是挺別扭的。”
“可我比他還別扭啊。”池魚笑著笑著就紅了眼:“我分明那么喜歡他,那么放不下他,卻沒和他在一起。甚至還信了他的鬼話,以為救人他不會死。”
“不怪你。”沈知白搖頭:“誰也怪不得。”
都是天命,其中是非,誰能說得清楚?
池魚覺得鼻酸,可想想沈故淵就要回來了,她深吸一口氣,高興地道:“誰也不怪,只要他回來,誰也不怪了。”
沈知白無聲地嘆了口氣。
眼前的寧池魚明媚非常,一雙眼直直地盯著外頭,像等禮物的小孩子,眼巴巴地盼著。
她這樣等,沈故淵定然是會回來的吧,沈知白想。
然而,一天過去了,天色暗下來,雪也越下越大,草屋門口還是沒有出現(xiàn)沈故淵的影子。
池魚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里的光也黯淡了下來,卻仍舊不死心,抱著湯婆子繼續(xù)等。
有人朝草屋走了過來,鞋子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響。
黯淡的眼睛一瞬間就重新亮了起來,池魚一躍而起,撲上去就打開了門。
車夫站在門外。略帶害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朝屋里道:“侯爺,您該回去了。”
沈知白起身,看著池魚那亮起來又暗下去的臉,有些不忍心,低聲道:“你不如就當(dāng)我今日什么也沒說過,等是一件很勞心費(fèi)神的事情,越是期盼,越是費(fèi)神。”
“……”池魚僵硬地送他出去。
怎么可能當(dāng)做沒說過呢?她想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些希望,哪里能輕易放棄。
車夫提著的燈亮著橘黃色的光,在黑夜里慢慢地晃出了梅林。池魚打開窗戶,任由雪風(fēng)吹了自己滿頭滿身,眼睛只管盯著外頭瞅。
她與沈故淵,怎么能說是沒有緣分呢?上一世就牽扯至死,這一生又陰差陽錯地再度相遇,這等緣分,可不是誰都能有的。老天給過她一個奇跡,讓她在將死的時候被沈故淵救出去。那么,何妨再多給她一個,讓她再見他一面?
她還沒告訴他自己什么都想起來了,她也沒告訴他上輩子的寧微玉其實(shí)不恨他了,比起恨,更多的是悲涼至死的愛。她也沒告訴他,寧池魚也原諒他了,往后,還可以繼續(xù)跟在他身后走。
這么多的秘密他都還不知道,怎么甘心啊?
夜色低垂,雪風(fēng)刮了一整晚。池魚盼啊盼,終究還是沒有盼到她想的那個人來。
早上的時候雪停了,風(fēng)吹過來,帶了一陣清冷的梅香。
池魚看著那空曠的雪地,終于是忍不住哭出了聲。
他不會回來了,怕是永遠(yuǎn)都不會回來了,不管她怎么等,怎么盼,他都不會再回來看她一眼。她前世讓他痛不欲生,這一世他便要報復(fù)回來。叫她也嘗嘗這一人獨(dú)活的滋味兒。
她想過死在這片雪地里,然而鄭嬤嬤說,沈故淵放過一個護(hù)體罩在她身上,她想死也死不了。
這不是報復(fù)是什么呢?他也恨她吧?恨她那么狠心,那么絕情。
將頭埋在臂彎里,池魚哭得傷心極了,抽泣的聲音響徹半個梅林。
有人不小心踩斷了一截落在雪地里的梅枝,咔擦一聲響。
池魚聽見了,卻沒抬頭。她不相信奇跡了,反正他也不會活過來。
風(fēng)吹過草屋,掛在窗戶上的香囊和“卍”字輕輕晃了晃,清冷的梅香越來越近,仿佛有梅花開在了她窗邊。
池魚自顧自地哭著,眼淚鼻涕混成了一處,被雪風(fēng)一吹,全凍在了臉上。
正哭得入神,冷不防的,有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
池魚一愣,身子僵硬了一會兒。緩緩抬頭。
朝陽升起,光從梅林的縫隙照射過來,勾勒出一個人的剪影。
那人一頭白發(fā),星眸長眉,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抿著,似乎下一秒就要勾出個嘲諷之意十足的微笑來。一身錦繡紅袍寬大華貴,上頭繡著精致的云紋。
他抬手,一下下地摸著她的頭發(fā),眼里是難得一見的溫柔。
他說:“你不來找我。還是得我來找你。”
池魚傻眼了,怔愣地看了他許久,顫抖著伸出手去,抓住了他的衣袖。
沈故淵低頭下來,嫌棄地看了看她這張臉,從袖子里掏出手帕來,仔仔細(xì)細(xì)地給她擦干凈。
池魚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揮開他的手,撐起身子來越過窗臺,急急地去碰他的臉頰。
沈故淵沒有躲。任由她摸著自己的臉,挑眉問:“手感如何?”
喉嚨里一股疼意由下往上翻涌出來,池魚“哇”地哭出了聲,抱著他不肯撒手。
“師父!”她哽咽地喊了出來。
聽見這兩個字,沈故淵笑了,反手抱著她,輕輕地拍了拍。
他有預(yù)感,這一次,兩個人絕對再也不會錯過了。
……
鄭嬤嬤、蘇銘和郝廚子站在梅林不遠(yuǎn)處,躲在結(jié)界里看著那頭的場景。
蘇銘很唏噓:“強(qiáng)改生死簿還能活下來的神仙。我就只見過主子一個。”
“你說得輕巧。”鄭嬤嬤白他一眼:“他半條命都沒了,仙骨全失,若不是有我們幾個在,哪里還活得下來?”
沈故淵是飛升的神仙,與其他天生的神仙不同,他有自己的肉身。脫了肉身去救沈知白,傷的只有魂魄。他們幾個合力留魂,到底是留了三魂兩魄下來,放回肉身里養(yǎng)著。
說實(shí)話這種法子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鄭嬤嬤他們心里也沒底。也不知道沈故淵還能不能活下來。
折騰了五年,什么靈丹妙藥都喂下去了,鄭嬤嬤一度想放棄,覺得沒有可能了。
然而今日,沈故淵竟然醒了。
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謝謝他們,而是跑來了這里!
不要臉,太不要臉了!
然而……聽著寧池魚撕心裂肺的哭聲,鄭嬤嬤還是有些心酸,捏著帕子擦了擦眼角。長長地嘆了口氣:“也是不容易。”
“的確是不容易。”
“那咱們還擱這兒看嗎?”
“看什么看!”鄭嬤嬤道:“月宮里有了新主子了,哪兒來那么多功夫給你們在人間晃蕩?快些回去!”
蘇銘和郝廚子應(yīng)了,乖乖地轉(zhuǎn)身往回走。鄭嬤嬤走在最后頭,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沈故淵伸手將池魚從窗戶里抱了出來,紅鯉裙和他那一身紅袍混在一起,像極了大婚的喜服。
欣慰地笑了笑,鄭嬤嬤轉(zhuǎn)頭慢慢走遠(yuǎn)。
……
大梁的小皇帝在十五歲這年找回了自己的三皇叔,朝中上下都是一片歡騰。沈知白負(fù)手站在仁善王府門口,看著那重新掛上的牌匾,心里感慨萬千。
“怎么?”葉凜城躥到他身邊,揶揄地用手肘戳了戳他:“人家回來了,你不高興啊?”
“自然是高興的。”沈知白輕笑:“只是這人忒可惡了些,擾了不少人的好事。”
“哦?”葉凜城好奇地挑眉:“什么好事啊?”
“陛下滿十五,宮里塞去了眾多美人兒,本來陛下也是樂于接受的,誰知道他突然就回來了。”說起這事,沈知白就覺得好笑。那人往陛下面前一站,分明不記得他的皇帝竟然就直接撲了上去,甜甜地喊了一聲:“三皇叔!”
認(rèn)祖歸宗的過程與上回差不多,只是這回的皇帝可不是多年前奶聲奶氣的小孩子了。站在他面前,也有他肩膀那么高了。
“他回來,跟皇帝選美人有什么關(guān)系啊?”葉凜城不解。
沈知白失笑:“宮里今年最被看好的就是唐大人家的閨女,有人贊她行若扶風(fēng),姿態(tài)綏綏;烏云插花,春光葳蕤。”
“那不挺好的么?”
“好是挺好的,可陛下說……”
仁善王府門口一陣騷動,似乎是沈故淵出來了。沈知白抬頭,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就見那萬人之中一人白發(fā)如雪。伸手護(hù)著自己的嬌妻,慢悠悠地抬了眼。
葉凜城沒回頭看,面對著沈知白急得抓耳撓腮的:“說什么啊?”
回過神,沈知白低笑:
“陛下說,春光葳蕤,不及皇叔貌美。”
風(fēng)拂過屋檐下的燈穗,將人一頭白發(fā)吹得微微揚(yáng)起,那人似乎是聽見了他的聲音,將寧池魚抱上馬車之后,側(cè)頭遠(yuǎn)遠(yuǎn)地看了他一眼,眼波盡處,一片平和。
沈知白合了手里的扇子,朝他遙遙拱手。
該等的人等到了,該圓的夢也圓了,寧池魚今生不再有遺憾,那他,也就再無遺憾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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