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戴他給的華貴首飾，也沒穿他選的錦繡裙子，寧池魚一身裹胸束腰蘇繡白裙，秀發(fā)半綰，眼波瀲滟。那裙子上頭繡的是青紅色的鯉魚，尾甩出水，水波瀲滟，栩栩如生。
    “師父……”見他睜眼，池魚貝齒咬唇，含羞帶怯地一笑，伸手輕撫上他的胸口。
    瞳孔微縮，沈故淵皺眉：“你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嬌嗔一聲，池魚爬上了他的身子，眨巴著眼湊近他的臉：“就想來問問師父，徒兒這樣好不好看？”
    軟軟的身子壓著他，像極了一只貓，可這的神色，分明是要蠱惑人心的妖，秋波漣漪過處情意綿綿，朱唇半咬，欲語還休。
    先前只不過提點(diǎn)她兩句，這丫頭反應(yīng)竟然這么快，一雙眼瞬間有了東西，光芒流轉(zhuǎn)，攝人心魄。
    然而……撇撇嘴，沈故淵沒好氣地坐起身，拎著她道：“毛都沒長齊的丫頭，還想學(xué)人家色誘？”
    方才還瀲滟無比的臉，被他這一拎就垮了下來，池魚泄氣地道：“這樣還不夠誘人？”
    “跟誘人扯不上半文錢的關(guān)系。”沈故淵冷笑：“為師說的誘人，看來你了解得還不夠清楚。”
    池魚頭頂又冒出了問號，誘人不是這個(gè)誘人嗎？那還能怎么誘人？
    白她一眼，沈故淵下了軟榻，一邊整理衣袍一邊問：“這裙子誰給你的？”
    “鄭嬤嬤啊。”池魚眨眨眼：“她說我穿得太端莊了。瞧著少了靈性。”
    以前的侍衛(wèi)裝遭人嫌棄，后頭的大家閨秀裝她自己覺得不自在。倒是這一身干凈利落又不失秀氣的裙子，讓她喜歡得緊。
    若有所思地點(diǎn)頭，沈故淵道：“那你就穿著吧，跟我來。”
    “蘇銘，找副古琴來。”
    池魚一臉茫然地被他拽到院子里，看著蘇銘架好琴，扭頭看向旁邊的人：“師父，做什么？”
    “玉不琢不成器。”沈故淵道：“你認(rèn)我為師父，還沒教過你什么，今日就先教些你會的東西。”
    池魚挑眉，看了看那古琴：“師父怎么知道我會彈琴？”
    “你當(dāng)我是聾的？”沈故淵嗤笑：“聽見過自然就知道。”
    不對啊，池魚歪了歪腦袋，她唯一一次在人前彈琴，就是上回為了偽裝，給沈棄淮彈了《百花殺》，那時(shí)候師父不在啊。
    “還發(fā)什么呆？”沈棄淮伸手就把她按在了琴臺后的凳子上，沒好氣地道：“先彈一曲聽聽。”
    “哦……”池魚應(yīng)了，心緒復(fù)雜地?fù)嵘锨傧遥瑥椓藥讉€(gè)調(diào)子。
    自家?guī)煾钢赖臇|西實(shí)在太多了，并且很多是他不應(yīng)該知道的，也太古怪了。不說別的，她會彈琴這件事，他就不應(yīng)該知道，畢竟沈棄淮都半點(diǎn)不察。
    那他是從何得知的？
    “啪！”手背上一聲脆響。
    池魚回神，縮回手痛呼一聲，莫名其妙地瞪他一眼：“您打我干什么！”
    手執(zhí)戒尺，沈故淵看起來真的很像個(gè)嚴(yán)厲的師父，下頷緊繃，目露不悅：“彈成這個(gè)鬼樣子，你還想我不打你？”
    委屈地扁扁嘴，池魚道：“我要是彈得驚天地泣鬼神，那您不是就不用教我了嘛？”
    還狡辯？沈故淵瞇眼。
    嚇得縮了縮脖子，池魚小聲嘀咕：“其實(shí)我認(rèn)真想了想，我也沒必要一定得讓人喜歡我啊。”
    有師父就夠了！
    冷笑一聲，沈故淵抱著胳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也不想看沈棄淮后悔莫及捶胸頓地的樣子？”
    眼睛一亮，池魚連忙道：“這個(gè)還是想看的！”
    “那就別廢話！”伸手將她拎起來，沈故淵自己坐了下去，然后將人放在自己膝蓋上，面無表情地道：“看好了。”
    雙手撫上琴弦，沈故淵將她方才彈的調(diào)子重彈。
    黃昏時(shí)分，天不知怎么就亮堂了些，池魚睜大眼抬頭看著身后這人。
    琴聲悠揚(yáng)，他的白發(fā)落了她一身，紅色的袍子將她圈住，下頷幾乎就要抵住她的頭頂。風(fēng)吹過來，旁邊一樹桂花晚開，香氣迷人眼。
    有那么一瞬間，池魚覺得自己是置身仙境的，耳邊有清越之音，身側(cè)是美色無邊，若是能一直在這里，叫人短命十年都愿意啊。
    然而，琴聲終了，沈故淵略帶怒意的聲音砸了下來：“讓你看好，你在干什么？”
    一個(gè)激靈回過神，池魚吶吶地道：“我……我在看啊！”
    “你該看的難道不是指法？”沈故淵瞇眼：“看我這張臉就能學(xué)會還是怎么的？”
    被吼得雙手抱頭，池魚連忙求饒：“我錯(cuò)了師父！下回一定好好看！”
    沒好氣地白她一眼，沈故淵搖頭：“朽木不可雕！”
    “別啊師父！”池魚瞪眼：“我覺得自個(gè)兒還是可以雕雕看的，您再試試啊！”
    戒尺又揚(yáng)了起來，池魚連忙閉眼，臉都皺成了一團(tuán)。
    院子里的人都躲在暗處看熱鬧，瞧見那戒尺沒落下去，鄭嬤嬤輕笑，朝郝廚子伸出了手：“愿賭服輸。”
    不情不愿地拿了銀子放在她手里，郝廚子納悶地道：“以前主子的脾氣沒這么好啊，該打一頓才是。”
    “這就是您不懂了。”蘇銘笑瞇瞇地道：“對女子，哪里能像對咱們一樣。”
    女子嗎？鄭嬤嬤微笑，側(cè)頭繼續(xù)看向那邊。
    沈故淵頗為煩躁地扔了戒尺，低喝一聲：“睜開眼！”
    睜開一只眼瞅了瞅，見戒尺已經(jīng)在地上躺著了，池魚才松了口氣，討好地捶了捶他胸口：“師父別生氣啊，這回徒兒一定好好看。”
    冷哼一聲，沈故淵道：“我就只彈這一遍。”
    話落音，手下動作飛快，一曲難度極高的《陽春雪》傾瀉而出。池魚慌忙凝神，看著他琴上翻飛的手指，眼珠子跟著動。
    沈故淵已經(jīng)不指望這個(gè)笨徒弟能有什么本事了，彈完睡覺，他才不管她呢！
    曲終琴弦止，沈故淵起身就將池魚掀翻在地，揮袖便往主屋走。
    池魚自個(gè)兒爬起來，朝著他背影喊：“師父，有譜子嗎？”
    “沒有！”沈故淵道：“想學(xué)就自己寫個(gè)譜子出來。”
    這位大爺明顯是耐心用盡了，池魚摸摸鼻子上的灰，想了想，抱著琴就往外走。
    累了一天的沈故淵心情極差，他不知道怎么就必須得管寧池魚，這丫頭笨不說了，還沒什么上進(jìn)心，腦子又簡單，想報(bào)仇就只想一刀捅死人家，一點(diǎn)追求都沒有！
    這樣的徒弟，收著不是給自個(gè)兒找氣受的嗎？
    但，想想她這命數(shù)……沈故淵長嘆一口氣，真是冤孽啊！
    一覺睡到天亮，沈故淵睜開眼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軟榻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好像沒有人來睡過一般。
    有點(diǎn)疑惑，他起身更衣，打開門出去。
    “師父！”池魚眼睛亮亮地回頭看他：“您醒啦？”
    桌上放著的古琴安安靜靜的，沈故淵想了想，昨晚好像沒聽見琴聲，這丫頭一定是找不到譜子，偷懶沒練，于是臉色就陰沉起來：“你起來這么早，就干坐著？”
    “怕吵醒師父嘛。”池魚嘿嘿笑了笑：“郝廚子準(zhǔn)備了早膳，您要不要先吃？”
    瞥她一眼，沈故淵道：“我可以先吃，但你，沒學(xué)會昨晚的曲子，就別想吃飯了！”
    這么兇？池魚縮了縮脖子，咽了口唾沫：“您彈的那首真的有點(diǎn)難，而且指法太快，徒兒不一定能學(xué)得完全一樣。”
    “那就餓著！”沈故淵白她一眼，扭頭就想回屋。
    然而，剛跨進(jìn)門一步，院子里就響起了琴音。
    《陽春雪》！
    沒有譜子，池魚憑著記憶拼湊了一晚上，躲在府外偷偷練了個(gè)通宵，此時(shí)彈來，已經(jīng)算是熟練了，只是指法當(dāng)真沒有他那么快，所以在他手下清冷如高山上的雪的曲子，在她指間化作了春日的溪，順著雪山，潺潺涓涓地流淌下來。
    沈故淵回了頭。
    寧池魚憋著一口氣，彈得很認(rèn)真，那挺直的背脊里，隱隱地還有點(diǎn)不服氣的味道。
    她不是沒用的人，也不是朽木！
    微微一頓，沈故淵眼神柔和了些，想了想，朝她走了過去。
    曲終手扶琴，池魚心里有些忐忑，正想回頭看看，頭頂就被人按住了。
    “這曲子彈得如何，你心里有數(shù)。”沈故淵清冷的聲音在她背后響起。
    有點(diǎn)挫敗地垂眸，池魚點(diǎn)頭：“我知道。”
    指法差距太大，她彈不出師父彈的那種味道。
    “但，已經(jīng)很讓我意外了。”沈故淵道。
    眼睛微微睜大，池魚猛地回頭看向他。
    自家?guī)煾高€是一張略帶不耐煩的俊臉，可眼里沒了譏諷，倒是有兩分贊賞地看著她：“至少，沒人能聽一遍就把譜子寫出來。”
    感動不已，池魚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袖子，哽咽道：“師父……”
    憐愛地看著她，沈故淵勾了勾嘴唇，似乎是要給她一個(gè)溫暖如春的笑。
    池魚眼睛亮了，滿懷期盼地看著他。
    然而，下一瞬，沈故淵的表情驟變。譏諷掛上唇角，毫不留情地道：“但要寫不能好好寫嗎？第三節(jié)第四節(jié)全是錯(cuò)的，我昨晚彈的是這種東西？”
    被嚇得一個(gè)激靈，池魚抱頭就跑。
    沈故淵跟在她身后，如鬼魅隨行，邊走邊斥：“說你不長腦子你還真的不長腦子，沒譜子不會去琴曲譜子里買？非得自己寫？”
    “我錯(cuò)啦！”池魚委屈極了，看見院子里進(jìn)來的人，立馬撲過去：“鄭嬤嬤救我！”
    鄭嬤嬤端著早膳進(jìn)來，差點(diǎn)被她撲翻，忙不迭地穩(wěn)住身子，哭笑不得地看向后頭：“主子，您總那么兇干什么？”
    “不兇她能長記性？”沈故淵抱著胳膊道：“要當(dāng)我徒弟可不是個(gè)簡單的事情。”
    鄭嬤嬤眉梢微動，低頭看看池魚，給她使了個(gè)眼色。
    還記得嬤嬤說過的，怎么哄主子開心嗎？
    眼睛一亮，池魚提著裙子就往外跑！
    沈故淵正想再追。就被鄭嬤嬤攔住，往主屋里推：“主子您歇會兒吧，吃點(diǎn)東西。”
    “你是不是給那丫頭出什么鬼主意了？”沈故淵回頭看著她，皺眉：“不是說只是來玩玩而已嗎？跟她那么親近干什么？”
    “瞧您說的。”鄭嬤嬤瞇著眼睛笑：“您都喜歡這人間繁華，還不許咱們這些避世多年的出來嗅嗅人味兒了？池魚是個(gè)好丫頭，我瞧著就覺得喜歡。”
    喜歡么，既然是要幫幫她的了。
    深深地看她一眼，沈故淵冷笑：“只要?jiǎng)e來礙我的事，別的我都不管你們。”
    “是。”鄭嬤嬤頷首行禮，慈祥地讓他用早膳。
    胡亂吃了些，沈故淵捻了捻手指，起身就要出去逮人回來。
    然而，不等他跨出院門，外頭一個(gè)五彩鮮艷的東西就拍了進(jìn)來，差點(diǎn)拍到他臉上。
    “師父。”池魚一臉乖順的表情，舉著風(fēng)車在他面前晃了晃：“徒兒買東西回來孝敬您啦！”
    好像是紙做的，五彩的紙條兒粘在竹條兒做成的圓架子上。在中軸上合攏。風(fēng)一吹，呼啦啦地轉(zhuǎn)，發(fā)出類似樹林被風(fēng)吹的聲音。
    眼里有亮光劃過，沈故淵伸手就將那風(fēng)車接過來，然后板著臉問：“拿這個(gè)給我做什么？我又不是沒見過！”
    池魚連忙作揖：“知道師父見過，徒兒是瞧著好看，就給師父買一個(gè)回來玩。”
    輕哼一聲，沈故淵拿著風(fēng)車就走，背影瀟灑，恍若仙人。
    然而，誰要是站在他前頭的位置，就能清晰地看見，傾國傾城的沈故淵，正鼓著腮幫子，朝風(fēng)車使勁吹氣。
    “嘩啦啦——”風(fēng)車轉(zhuǎn)得歡快極了。
    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沈故淵心情總算是好了，回頭朝池魚喊了一聲：“來用早膳。”
    “好嘞！”池魚高興地跟進(jìn)門。
    悲憫王府。
    暗影一大早就回來復(fù)命，手里還捏了個(gè)五彩的風(fēng)車。
    “看見什么了？”沈棄淮淡淡地問。
    暗影嘆息：“與在瑤池閣一樣，那兩位還是天天都在一起，同吃同睡，只是最近三王爺好像開始教池魚姑娘彈琴了，一大早，池魚姑娘就買了個(gè)這樣的風(fēng)車回去。”
    說著，把手里的風(fēng)車遞給沈棄淮。
    掃一眼那廉價(jià)的小玩意兒，沈棄淮都懶得接，揮手道：“這些小事不必說，你可查清楚了為何沈故淵要相助寧池魚？”
    他始終想不明白，這憑空冒出來的皇族中人，怎么就會和寧池魚有了關(guān)系。無緣無故，做什么就拼了命地幫她？
    “這……屬下無能。”暗影拱手：“三王爺?shù)倪^往依舊沒有查到，也沒有人知道這兩人是如何湊到一起的。”
    沈棄淮皺眉，旁邊一直聽著的余幼微倒是笑了一聲：“男人幫女人，還能是什么原因？”
    床上功夫好唄！
    沈棄淮側(cè)頭看她，微微不悅：“幼微。”
    “王爺。您時(shí)至今日還不明白嗎？”余幼微捏著帕子?jì)舌粒骸皩幊佤~一早就爬上了那沈故淵的床，甚至比遺珠閣走水還早，不然怎么會全身而退？沈故淵是來搶您的大權(quán)的，寧池魚背叛了您，為的就是他！”
    這么一想倒是有道理的，沈棄淮眼神暗了暗，悶不做聲。
    “您還等什么？”余幼微伸手抓著他的手搖了搖：“按我說的做吧！”
    “幼微，有個(gè)問題，我一直沒有問你。”沈棄淮抬眼看她：“你為什么這么討厭池魚？先前不是還說，她是你唯一的手帕交嗎？”
    微微一愣，余幼微慌了一瞬，連忙垂眸道：“那還不是因?yàn)樗撑涯吭p死，與別的男人茍且，白白辜負(fù)王爺真心，我能不很她嗎？”
    “是嗎？”沈棄淮眼神深邃。
    “難道幼微還會騙您嗎？”余幼微皺眉：“您在懷疑什么？眼下她的姘頭都出來了，您還看不清不成？”
    所以寧池魚，是為了一個(gè)沈故淵，背叛他這么多年的信任，壞了他最重要的事情？沈棄淮抿唇，眼里殺氣漸濃。
    本還有些愧疚，也還有些想法，但這么一看，寧池魚還是早死早好。
    “啊嚏！”正跟著自家?guī)煾竿o親王府里走的池魚，莫名其妙打了個(gè)噴嚏，疑惑地回頭看了看身后。
    “怎么？”走在前頭的沈故淵頭也不回地問。
    “沒什么。”吸吸鼻子，池魚皺眉：“感覺背后涼涼的。”
    “那多半是有人在罵你了。”沈故淵道：“你可真招恨。”
    她能招什么恨那！池魚不服氣，提著裙子追上他就道：“我這輩子，除了幫沈棄淮做過壞事，自個(gè)兒一件壞事都沒干過！”
    “助紂為虐就是最大的壞事。”沈故淵道：“好生反省。”
    那倒也是，池魚嘆息，年少不懂事，沈棄淮說什么她就做什么，只要他高興，她才不管什么對錯(cuò)。現(xiàn)在回頭看來，真是愚蠢。
    “不是說小侯爺出來迎接了嗎？”走了半晌，沈故淵不耐煩了：“他人呢？”
    管家賠著笑道：“小侯爺半個(gè)時(shí)辰前就說出來迎接了，但沒人跟著他……這會兒……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小的已經(jīng)派人在找。”
    池魚：“……”
    沈故淵額角青筋跳了跳，微怒道：“不認(rèn)識路就別自己一個(gè)人瞎走，自己的府里都能走丟，也是厲害！”
    管家也很無奈啊，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侯爺每天起來也能迷路個(gè)兩三回，派人跟著他還不樂意，他也很為難。
    “背后說我壞話，我聽見了。”冷不防的，旁邊墻角狹窄的小道里響起個(gè)聲音。
    沈故淵挑眉，側(cè)頭去看，就見沈知白微皺著眉頭走出來，衣裳上蹭了不少泥。
    “侯爺。”池魚哭笑不得：“您又走哪兒去了？”
    說起這個(gè)沈知白就生氣：“住人的宅子，非得修這么大嗎？四周都長得一樣，路都找不到！”
    “自己不認(rèn)識路，就莫要怪宅子大。”嫌棄地看著他，沈故淵道：“我就沒見過你這么笨的人。”
    沈知白惱怒地看他一眼：“我笨，那東西咱們也別看了，各自回家吧。”
    “別啊。”池魚連忙打圓場：“跑這么遠(yuǎn)過來的，侯爺總不能讓我白跑。”
    看見她，小侯爺怒氣消了些，抿唇道：“你身子不太好，跟著他跑什么？在府里多休息。”
    她倒是想休息，然而沈故淵仿佛是知道自己過來這侯府肯定要和小侯爺吵架，所以說什么都把她捎帶上了。
    “咱們先去您的院子里吧。”池魚道：“在這兒站著也沒法說話。”
    “好。”沈知白點(diǎn)頭，再看她一眼，邊走邊道：“你最近氣色好了不少。”
    “府里有藥浴，我時(shí)常在泡的。”池魚笑道：“也是師父費(fèi)心。”
    一聽這話，沈知白的臉色就好看多了，看著走在前頭的人抿唇道：“算他還有個(gè)師父的樣子。”
    “侯爺別這么說，師父對我挺好的。”池魚小聲道：“除了人兇了點(diǎn)。”
    挺好的？沈知白挑眉，突然有些好奇：“池魚，你覺得一個(gè)人怎么做，才算是對你好？”
    這是個(gè)什么問題？池魚呆了呆，看了前頭那紅衣白發(fā)的人一眼，道：“大概就是……嘴上不說什么，行動卻都是護(hù)著你的，想讓你變更好。”
    這是個(gè)什么說法？小侯爺一臉茫然。
    進(jìn)了書房，池魚左右瞧著沒事干，立馬躥進(jìn)了書庫里。靜親王也是愛曲之人，府中樂譜自然不會少。
    看見她影子沒了，沈知白才低聲開口，對旁邊的沈故淵道：“皇叔之前說的要幫我一把，現(xiàn)在還算不算數(shù)？”
    嗯？沈故淵正看著桌上的訂單，一聽這話，抬頭挑眉：“改主意了？”
    先前還說他喜歡的人自己去娶呢。
    “嗯。”沈知白抿唇，耳根微微發(fā)紅：“池魚把我當(dāng)兄長當(dāng)朋友，絲毫沒有覺察到我的心意。”
    廢話。那丫頭滿心都是仇恨，還指望她能察覺到旁人的愛意？別看她平時(shí)笑嘻嘻的，心里那股子怨氣，半點(diǎn)都沒能消。
    若是這個(gè)沈知白能讓她放下仇恨，她未來的命數(shù)，也會好上很多。
    “我說話一向算數(shù)的。”捏著訂單翻看，沈故淵淡淡地道：“但你可想好了，要我?guī)兔Γ偷寐犖业模蝗晃視l(fā)火。”
    咬咬牙，沈知白道：“只要您不是故意整我，真心幫我，知白自然聽話。”
    “好。”沈故淵勾唇：“那就先替她做件事。”
    “什么事？”沈知白疑惑地看向他，就見他湊過來，低聲耳語了兩句。
    離開靜親王府的時(shí)候，池魚滿足地抱了好幾本樂譜，蹦蹦跳跳地在他身邊道：“小侯爺好大方啊。送我這么多。”
    “你回去好生練就是。”沈故淵眼皮都不抬：“別辜負(fù)人家一番心意。”
    “好。”池魚點(diǎn)頭，想了想又道：“不過師父，你是不是也打算讓我在陛下壽宴上去出個(gè)風(fēng)頭？”
    最近京城里眾多公子小姐都在準(zhǔn)備，有不少消息飛過來，比如誰誰家的小姐準(zhǔn)備了一曲仙樂要彈，誰誰家的公子花重金買了許多煙花，要為大家放，總之個(gè)個(gè)都想在一群貴人之中鬧個(gè)響動，惹人注目。
    自家?guī)煾鸽y不成也是這么想的？
    “俗！”沈故淵白眼一翻，很是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這么俗的事情，為師會讓你去做？”
    “那……”池魚不明白了：“怎么就要教我彈琴了？”
    “彈琴是你唯一會的東西。”沈故淵道：“只是半路出家，明顯火候不夠。若能精通，便能算你的優(yōu)點(diǎn)。”
    微微一愣，池魚明白了過來：“是因?yàn)槲蚁惹罢f自己毫無優(yōu)點(diǎn)，師父才教我彈琴的嗎？”
    “不。”沈故淵側(cè)頭，一雙美目半闔，睨著她道：“是因?yàn)槟愫翢o自信。”
    沒有自信的女人，如同一灘爛泥，再美都是個(gè)空殼子，一眼都能讓人看個(gè)透。
    先前的寧池魚，就一直是那個(gè)狀態(tài)，心懷血海深仇，仿佛活著就是為了一刀子捅進(jìn)沈棄淮的胸口，然后跟著去死。除此之外，目的全無。
    沈棄淮的話打擊到了她，擊碎了這個(gè)丫頭一直就不怎么堅(jiān)固的自信，讓她整個(gè)人都灰暗了下來。別說艷壓天下了，街上隨便拎個(gè)姑娘來都比她好看。
    糟糕透了。
    有點(diǎn)臉紅，池魚苦笑低頭：“勞師父費(fèi)心了。”
    她的自信，早被沈棄淮那一把大火，燒得渣滓都不剩。癡情忠心如何？武功高強(qiáng)又如何？在沈棄淮眼里，依舊什么都不是，還比不上余幼微一聲嬌喘。
    心里怨氣翻涌，她勉強(qiáng)壓著，拳頭緊握。
    “我說過了。”食指抵上她的眉心，沈故淵認(rèn)真地看著她道：“你沒有問題，是別人的錯(cuò)，聽明白了嗎？”
    冰涼的觸感在她眉心化開，一路沁下去，胸腔里躁動不安的一顆心瞬間恢復(fù)了正常。池魚呆愣地抬頭，就聽得他道：“漁夫不識金，自有拾金人。”
    金嗎？池魚眼里亮了亮：“師父覺得我是金？”
    “就打個(gè)比喻，你別當(dāng)真。”松開她，沈故淵撇嘴就上車：“金子還是比你值錢的。”
    咧嘴笑了笑，池魚提著裙子就跟著他上車：“師父是夸我的意思，我聽懂了。”
    “那你就當(dāng)我在夸你吧。”
    “別這樣啊師父，不是說要讓我有自信嗎？”
    “那也不能不要臉！”
    馬車骨碌碌地往回走，蘇銘在外頭聽著兩人斗嘴，一臉不敢置信。
    主子如今，怎么變得這么多話了？以前十天半個(gè)月也不見得會說一句話的。
    這紅塵雖然繁雜，看來也不是沒有好處。
    幼帝六歲生辰這天。京城里一大早開始就熱鬧得很，各府的馬車都載著許多賀禮，齊刷刷往宮門的方向去。
    池魚坐在沈故淵身邊，興奮地扒拉著簾子往外看：“真的好多人啊！”
    “別跟沒見過趕集的鄉(xiāng)下人一樣成不成？”沈故淵很是嫌棄地看著她：“白瞎了這一身打扮。”
    同樣的蘇繡青鯉裙，樣式與上次的不同，卻依舊很配她。池魚低頭，小心翼翼地把裙擺放好，贊嘆地道：“鄭嬤嬤真的好厲害啊，這么短的時(shí)間就能做出這么多衣裳來。”
    而且，這等繡工，放在宮里也是不差的，一條條青鯉栩栩如生，像在她裙擺上游一樣。
    沈故淵沒吭聲。
    “話說回來，我還一直好奇您的衣裳是哪兒來的。”池魚眨巴著眼道：“每天都不重樣，但每件衣裳都很好看，有的暗紅，有的深紅。有的大紅，繡工也都是鄭嬤嬤做的么？”
    “嗯。”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沈故淵道：“鄭嬤嬤做衣裳的本事也是不俗，你有什么喜歡的樣式，盡管讓她做。”
    反正是累不著的。
    池魚很開心，點(diǎn)頭就應(yīng)，抱著裙擺愛不釋手。
    今天這樣的大日子，朝中休沐一日，眾人進(jìn)宮都很早。池魚他們到的時(shí)候，玉清殿已經(jīng)擠滿了人。
    “故淵。”孝親王一看見他們就笑瞇瞇地招手：“來這邊。”
    微微頷首，沈故淵帶著池魚過去行禮。
    “三王爺?shù)耐絻阂彩窃桨l(fā)水靈了。”靜親王在旁邊看著，忍不住笑道：“幾日不見，容貌更佳了。”
    “王爺過獎(jiǎng)。”池魚害羞地低頭。
    沈故淵淡淡地道：“藥水里泡那么多天，豬都能泡成美人了，王爺?shù)拇_過獎(jiǎng)。”
    臉上的笑一僵，池魚嘴角抽了抽。大喜的日子，就不能讓她得意一下了是不是？
    幾個(gè)長輩都失笑。帶著這兩人往內(nèi)殿里走。
    池魚左右看了看，好奇地問：“小侯爺沒來嗎？”
    “知白一早就進(jìn)宮了。”靜親王道：“但不知又走去了哪里。”
    哭笑不得，池魚搖頭，一定又是迷路了。完蛋，宮里這么大，可不比王府里好找。
    正想著呢，就聽得一個(gè)奶里奶氣的聲音喊：“皇叔。”
    內(nèi)殿里的人頓時(shí)都行起了禮，池魚屈膝，眼角余光瞥著，就見幼帝虎頭虎腦地從旁邊跑出來，跑到沈故淵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仰頭就朝他笑：“皇叔，你來啦？”
    后頭跟著的沈棄淮臉色不太好看，幼帝是他帶著長大的，但不知為何，向來與他不算親近。這沈故淵才回來多久？幼帝竟然就這般喜歡他。
    難不成，當(dāng)真有血脈相親一說？
    微微抿唇，沈棄淮閉眼掩去想法，沉聲道：“陛下都來了，各位就先平身，各自忙各自的去，等會時(shí)辰到了，再來用宴。”
    “是。”眾人都應(yīng)下，沈故淵卻沒理他，低頭摸了摸幼帝尚未變白的頭發(fā)，微微一笑：“陛下今天高不高興？”
    “高興！”幼帝興奮地道：“他們都說今年禮物特別特別多，堆了好大一座山呢！”
    “哦？”沈故淵很感興趣地挑了挑眉。
    幼帝見狀，立馬抓著他的袍子就往外拖：“走，朕帶皇叔去看！”
    “陛下。”沈棄淮抬腳就攔在了他前頭：“您今日是主角，不可隨意走動！”
    小嘴一扁，幼帝可憐兮兮地比劃：“就帶皇叔去看看，就在玉清殿旁邊，也不行嗎？”
    沈故淵輕笑：“王爺管陛下倒是管得挺上心。”
    沈棄淮抿唇：“為人臣子，自然當(dāng)勸諫君主，不行錯(cuò)事。”
    “陛下童心未泯，帶本王去看看賀禮，也是錯(cuò)事？”沈故淵挑眉。
    “這自然不是。”孝親王站出來笑了笑：“今日既然是陛下生辰，那就由著陛下做主，棄淮若是擔(dān)心，就多讓些人陪著便是。”
    沈棄淮看他一眼，又看看那滿臉執(zhí)拗的幼帝，想了想，還是順著臺階下了：“那就去吧。”
    幼帝笑了，感覺自家皇叔真是很厲害，以前從沒人能說得過棄淮皇兄的，他竟然可以！
    手忍不住就抱得更緊了些。
    感受到腿上沉甸甸的團(tuán)子，沈故淵嘆了口氣，伸手把他抱起來就往外走。
    “王爺！”沈棄淮嚇了一跳，幼帝就算是個(gè)孩子，那也是皇帝啊。哪能這樣抱在懷里走的？
    然而，其余的人都不是很意外，幼帝也沒覺得不妥，被抱著，還咯咯直笑。
    沈棄淮的臉色瞬間沉如黑夜。
    池魚跟在沈故淵背后走，低聲道：“這是他的痛腳。”
    “嗯？”沈故淵頭也沒回。
    池魚輕笑：“沈棄淮最在意的事情，就是自己并非皇室血脈，名不正，言不順。”
    皇室血脈一向凋零，四大親王之中，只有孝親王是太皇帝親生，其余的都是旁系血脈，可孝親王偏生無子。先皇在世之時(shí)也無子嗣，駕崩之后倒是留下貴妃腹中胎兒，幸好是個(gè)兒子，不然都皇位無人能繼承。
    在這樣的背景下，沈棄淮一個(gè)外人上位，倒也沒什么壓力，畢竟親王年邁，皇帝年幼，他有能力掌管大局，那四大親王只能認(rèn)了。
    但現(xiàn)在，沈故淵回來了，帶著一頭沈氏皇族嫡系專有的白發(fā)，很是輕易地就得到了所有人的信任。
    沈棄淮能不慌嗎？家中無主，管家倒也能當(dāng)半個(gè)家主，可家中真正的主人回來了，那他早晚回到下人的位置上。
    血脈，永遠(yuǎn)是沈棄淮最深的痛。
    沈故淵抬了抬嘴角，只吐了兩個(gè)字：“可悲。”
    幼帝睜著一雙眼，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坐著龍輦到了地方，就興奮地拉著沈故淵往里走：“皇叔，你來看，好大一座山！”
    本以為小孩子的話都是夸張的，賀禮再多，也不可能堆成山啊。然而，當(dāng)真看見那一堆東西的時(shí)候，沈故淵和寧池魚都同時(shí)震了震。
    好大的一座山！
    包在盒子里和箱子里的賀禮，堆在玉清殿旁邊的一大塊空地上，足足有半個(gè)玉清殿那么高。四周守著的禁衛(wèi)顯然也是被嚇著了的，個(gè)個(gè)緊繃著身子，生怕有賊人來搶。
    池魚目瞪口呆：“怎么會這么多？”
    幼帝無辜地眨眨眼：“朕不知道呀。”
    旁邊的大太監(jiān)金目翹著蘭花指笑道：“王爺有所不知，今年收成好，各地官員進(jìn)獻(xiàn)的壽禮自然也多。”
    “往年有這么多嗎？”沈故淵問。
    金公公笑了笑：“那自然是沒有的，要不怎么說王爺您是福星呢？您一回來，咱們這兒就有福氣了。”
    話說得漂亮，實(shí)則跟他怕是沒什么關(guān)系。沈故淵隨手拿起個(gè)紅木盒子打開看了看。
    價(jià)值連城的玉觀音，應(yīng)該是從京城富商那兒買來的，訂單他見過。
    嗤笑一聲，沈故淵合了蓋子，轉(zhuǎn)頭蹲下來看著幼帝問：“陛下往年都怎么處置這些賀禮？”
    “朕自己用。”幼帝信誓旦旦地道：“每年的賀禮。都被朕自己用了。”
    這么小的娃娃，能用什么東西？沈故淵眼波微轉(zhuǎn)，拉了他的小手道：“分給皇叔一點(diǎn)用，可好？”
    “好！”想也不想就點(diǎn)頭，幼帝奶聲奶氣地道：“朕立馬讓金公公去寫圣旨，賜一半給皇叔！”
    “陛下！”金公公冷汗都嚇出來了：“使不得啊！”
    這么多東西，哪能直接給一半的？小孩子想得單純，這筆銀子可太驚人了。
    幼帝臉一皺，扭頭看他：“不可以嗎？”
    沈故淵摸了摸他的腦袋：“陛下給得太多了，給一個(gè)就夠了，皇叔就要這個(gè)玉觀音。”
    “好！”幼帝高興地點(diǎn)頭。
    金公公擦了擦冷汗，想著一個(gè)東西還說得過去，不寫圣旨都沒關(guān)系。
    陛下是當(dāng)真很喜歡這個(gè)皇叔啊，一路抱著不撒手，壽宴開始了，都非拉著他坐在旁邊，嘰嘰喳喳地說話。
    池魚站在沈故淵身后。同他一起遭受了四面八方目光的洗禮。
    “這就是那位三王爺啊，好生俊美！”
    “可不是么？瞧瞧陛下多喜歡他，悲憫王今年都沒能坐在龍椅左手邊。”
    “他身后那個(gè)姑娘是誰啊？穿得也不像宮女。”
    “聽聞是三王爺?shù)耐降堋！?br/>     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沈故淵和池魚什么都沒做，無疑就成了這場壽宴上最為打眼的人。
    余幼微在下頭，很是按捺不住，側(cè)頭就跟青蘭吩咐：“去讓他們準(zhǔn)備。”
    “是。”青蘭應(yīng)了，躬身退了出去。
    看寧池魚一眼，余幼微冷笑，這什么本事都沒有的女人，以為靠著男人就能一步登天？笑話，男人是這個(gè)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這個(gè)事實(shí)她可能還沒體會夠，那她不介意再讓她體會一次！
    “池魚姑娘。”有小太監(jiān)跑過來，低聲道：“知白侯爺請您出去一趟。”
    沈知白？池魚挑眉。心里正疑惑呢，就聽見沈故淵道：“去吧。”
    這人后腦勺都長著耳朵的？池魚咋舌，屈膝應(yīng)了，然后就跟著那太監(jiān)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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