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雪是個文弱樸實的女孩,巴掌大一張小臉,個頭嬌嬌小小,說話也秀氣,一副未來的賢妻良母樣。
    雖然她很少回寢室,但僅憑接觸的有限次數(shù)，丁凝覺得她心底純善，很好說話，所以跟寢室?guī)讉€人關(guān)系都不錯，在個性突出的年輕人中，這女孩確實難得，丁凝對她的有種憐惜小動物似的感覺，自從那晚撞見童童和她男友的難言之隱后,每次見面,也有些尷尬。
    今天江心雪回來拿課本，見到二人在，也是笑著打招呼，又像平時一樣，把保溫瓶拿出來，倒了熱乎乎的兩碗湯，遞給丁凝和齊艾：“秋天了，天氣干燥，我剛學(xué)的銀耳蓮子百合羹，加了不少蜂蜜，特地給你們帶來嘗嘗，看是不是太甜了？”
    齊艾一推：“明明特地給你準(zhǔn)老公煲的，每次拿我們當(dāng)小白鼠試驗，不吃。”
    齊艾說話沖慣了，有時是無心，但旁人聽了總難免有點兒疙瘩，誰都是捧在手心里的，熱臉貼冷屁股的事做一次就夠了。
    可江心雪是個性格好的，每次一點都不惱，這會又端過去，揪著衣服角兒笑，也不遮：“是啊是啊，你就幫我嘗嘗吧，這個分量還行我就照著煲，到時等他回來也給他試試，也給你們每天多送點，我重色也不輕友。”又看了看童童的空鋪，問：“她沒回來嗎？要不我給她留點兒吧。”
    江心雪進(jìn)來前，丁凝剛剛被齊艾那么一提，本來就有些懷疑，現(xiàn)在聽了這話，更有些坐不住了，問：“咦，你男朋友不在家嗎？”
    江心雪點頭：“這幾天有項目，從上周六開始就不在家了。”
    上周六，就是從童童搬出去起。
    丁凝唔了一聲：“噢，你不用給童童留湯水了，她搬出去了。”
    江心雪有些訝異：“她在外面有住處？她不是本地人，p城沒親戚，大學(xué)幾年都從沒住過校外呢。”
    丁凝舀了一勺蓮子羹：“嗯，好像也是周六，接了個電話，就搬出去了，忘拿東西了，當(dāng)時我還追出去，好像有個男人在接她，不知道是不是新交的男友。”
    江心雪沉默下來，頭低下來，像在思考什么，半晌后，才拎起保溫瓶，拿好筆記本，臉上笑容弱下來很多：“好，我先走了，你們吃。”
    只能提醒到這個份上，再說多了就成了惡人，還是那種賊蠢賊蠢的惡人。能不能意會，就只能叫她自己去揣摩了。
    丁凝覺得在背后打情侶之間的小報告，是世上最缺心眼的事。人家鬧不鬧，分不分，自己都吃力不討好。再鐵的好友，也是能避則避，不幸遇上了這樁事，只能說倒霉。可是真正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她卻做了自認(rèn)為很缺心眼的事。
    看著江心雪的經(jīng)歷，總有點兒當(dāng)初杜蘭的感覺。
    等門輕輕關(guān)上后，齊艾瞥了一眼丁凝：“自己感情還沒理清楚呢。”
    丁凝嘴一張，把甜湯移開，趕緊扯了張紙巾，臉頰一擠，作了個嘔的臉相。
    齊艾白她一眼：“現(xiàn)在還挺嬌氣，連說都說不得了！”
    話沒說完，見丁凝吐出一小口膽水在紙巾上，齊艾才一皺眉：“怎么了，還真病了？”
    丁凝起身去漱口：“沒什么，這幾天降溫了，晚上跟安安去復(fù)習(xí)功課，可能吹風(fēng)著了涼，腸胃不大舒服，老是這樣，小雪甜湯弄得不錯，又吃多了點。”
    齊艾臉皮一動：“你自從開學(xué)，一向飲食很有節(jié)制的。最近是不是喜歡貪嘴又胖了點兒？“
    那邊一邊擠牙膏一邊傳來大驚小怪的聲音：“不會吧？這你也看出來了？你眼睛真毒呵，天氣涼了，胃口就好了吧，可能是長了點秋膘不行不行，明天開始又得克制點了。”
    齊艾臉一白，聽洗手間傳來咕嚕咕嚕聲，咽了咽口水，下定決心，變了調(diào)子：“我，我想起一件事，忘了告訴你”
    “什么？”刷牙的含糊聲音傳出來，很輕快，可聽得齊艾有點兒心驚肉跳，半天才拐著彎：
    “我、我突然才記起來，我跟我男朋友已經(jīng)分手三年多了”
    洗手間里探出個糊著滿嘴白沫兒的臉，眼睛笑彎：“你什么時候愿意跟我講你的私生活啦”頭又轉(zhuǎn)回去。
    五秒后，洗手間里的水龍頭嘩啦放水聲驟停，整個房間沉靜下來。
    齊艾深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起身，一陣薄荷清涼撲到臉上，整個人寒意一襲，打了個寒戰(zhàn)。
    丁凝披頭散發(fā)從里面沖出來，嘴角的牙膏印子還沒抹干凈，站得跟白楊似的挺直，臉皮兒繃緊：“你沒開玩笑吧？”
    *****
    齊艾從來都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丁凝拿著那盒緊急避孕藥，看著上面已經(jīng)磨不見的三年保質(zhì)期打印碼，發(fā)了一下午呆。
    真是交友不慎。
    大姨媽一向不準(zhǔn)時，這樣一說，從上個月到現(xiàn)在，好像都沒動靜。
    發(fā)呆的過程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影響生理，丁凝又跑廁所去嘔了好幾次，全是酸水，比先前更嚴(yán)重。
    私下還好，上課時，完全就靠齊艾打馬虎了，這天好友狂奔出去，見眾人的揣測眼神，又看見當(dāng)中的童童一臉審究，齊艾只能搪塞：“吃壞肚子了，吃壞肚子了。”
    最后丁凝請了假在寢室休息，齊艾心有愧疚，也陪在旁邊。
    丁凝想去買驗孕棒，又不敢，更不提去醫(yī)院檢查，怕面對現(xiàn)實。
    兩輩子都沒懷過孕，這會兒跟平地丟個雷沒什么兩樣。
    她摸摸肚子，裝什么都不敢相信裝了個孩子。
    那晚匆忙得很，才一次而已，怎么就中了？那該死的精蟲。
    想起那晚他那副嘴臉架勢，她已經(jīng)肯定了，自己絕對是中標(biāo)了。
    ****
    郭勁安見丁凝沒去上課，電話也聯(lián)系不到，急了，親自跑來女生公寓這邊。要是別的男生，早就被管理員吆喝出去。
    郭勁安是乖寶寶，又是教授兒子，還沒說幾句，胖乎乎的中年管理員就開了后門，揮手放行：“小伙子給女朋友探病？真是疼人哦快去快去哎，想當(dāng)年我家那死鬼也是這么黏人，一分鐘都離不開人，哎喲哎喲，羞死了”
    郭勁安一邊點頭道謝，一邊紅著臉在女生的觀摩下摸到丁凝寢室，一敲開門，見丁凝一個人偎在床上，嘴巴里嚼得咔嚓咔嚓響，拿著ipad正上網(wǎng)，臉色紅光滿面，不咳不喘，下巴反倒更圓潤了點兒，旁邊還有幾袋拆封的薯片，不像有什么病。
    丁凝見到郭勁安，有些訝異，把電腦往旁邊一丟，汲著拖鞋跳下床，用力猛了點，條件反射護(hù)住小腹，放緩動作，慢慢下來。
    郭勁安見她看樣子沒什么大恙，可一舉一動很輕柔仔細(xì)，主動拖個椅子，問：“是什么病，有沒有去醫(yī)院？”
    丁凝想了想，把他手一捉，往肚子上一放。
    質(zhì)地輕細(xì)的秋季薄款針織衫擋不住軟綿綿的少女肚皮，有點兒小肉，不像模特瘦得行銷骨立，很有手感。郭勁安眼睛一抬，因為在寢室里，穿得寬松，開襟針織衫里是個低領(lǐng)小吊帶，滾圓兩顆彈滑白嫩，下面是緊身薄款四角褲，顯出一方塌陷下去的禁忌森林。
    他腦子發(fā)花，口很渴：“我、我想喝水。”
    丁凝拎起自己的馬克杯，往他嘴巴里塞，還是不放他的手：“不是想知道我什么病嗎？”這事除了齊艾，自然誰都沒告訴，可是她信任他。更重要的是，她才答應(yīng)過他愿意跟他在一起剩下的，隨他吧。
    郭勁安咕嚕咕嚕被她強(qiáng)灌了幾口，解了渴，腦子也清晰了，她領(lǐng)著自己的手依舊在肚子上游移。
    幾秒后，他懂了。
    這動作太曖昧，也太明顯。
    丁凝以為他會驚訝，就算發(fā)怒也不出奇，可郭勁安只是把手拿開，語氣艱澀：“是邵家那個三少爺?shù)模俊?br/>     怎能阻止現(xiàn)代人讀報看新聞？他再書呆子，也知道邵庭晟的存在。
    那天涼亭表白后，他試探過關(guān)于邵三的事情，當(dāng)時丁凝說只是借住邵家度假村時，跟邵庭晟來往親密了些，煙霧彈而已。
    眼下如果推給邵三，那就是自己先前欺騙了郭勁安。否認(rèn)是邵三的，郭勁安恐怕還覺得自己水性楊花，不知道有多少男人。
    丁凝含糊其辭：“嗯邵家的。”
    郭勁安也不想多問，淡然說：“唔，知道了。”
    什么叫知道了？丁凝剛張嘴，郭勁安開口了，語氣冷靜：”這孩子，你打算怎么安排。”
    她也想知道怎么安排呢，該商量的人，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這年代的未婚媽媽不會浸豬籠，可也不是什么光榮事，何況自己目前身份堪憂且尷尬，還差大半年才畢業(yè)，就算是下學(xué)期就出去工作，也藏不住這顆肚子。
    現(xiàn)在被郭勁安一提，她才意識到，其實還有個皆大歡喜的辦法。
    這么直接的方案，幾天以來，她居然想都沒想過，她想自己一定是驚嚇過度，蒙住了心竅。
    她喉嚨卡了一下：“喔，那你幫我安排一下。”
    郭勁安頓了頓，嗯了一聲。
    兩人都沒明確說出那個詞，可是心照不宣。
    丁凝表示很愧疚，剛跟郭勁安確定了男女關(guān)系，就給他一個迎頭重?fù)簦m然對方表現(xiàn)從容。
    想了想，無以為報，她展開雙臂，攬住他，給了個大大的擁抱。
    年輕女孩溫?zé)岬臍庀涞霉鶆虐残幕乓鈦y，摘掉眼鏡，回頭看門鎖好了，搓搓手，清俊臉孔湊上去，含住她唇，輕柔地碰吮：
    “爸爸前幾天跟我說，國外兄弟院校有個生物工程的研究項目開啟，跟我專業(yè)符合，把我的幾篇論文發(fā)過去，幾名專家教授很滿意，本來要我去做交流生和科研助手，可現(xiàn)在我不能去，也不想去了。”
    他的氣息和味道，都叫人心安。
    丁凝心里熱烘烘，還想多給他親親，可能零食吃多了，加上感動過度，腸胃抽筋，捂住肚子，慌得郭勁安只能起身。
    *****
    出寢室時，郭勁安撞上回來拿東西的童童。
    出去住了一段時間，女孩往日的馬尾變成了直發(fā)中分，兩邊的頭發(fā)勾在耳輪后，化了點不著痕跡的清淡裸妝，穿著熱褲，露出筆直彈滑的大腿走過來。
    借著樓道間的陰影，童童勾住郭勁安的手臂，聲音因為避開了人，露出本色，是那種微微帶厲的嫵媚：
    “呵呵，來看凝凝？你可真大方。”
    她外表陽光，疑心病不是一般重，畢竟住一個屋檐下，偶爾回來，見到齊艾在那兒偷偷摸摸，又見丁凝嘔了兩回。
    兩人為了遮掩，也表現(xiàn)得太用力了，她可不是傻子，心里多少有些揣測。
    郭勁安不講話。
    童童看不清晰他的臉色，見他不開腔，以為是后悔，心里有點兒喜又有點恨，自己受慣了眾人圍捧，無論男生女生、男生的女朋友、女生的男朋友都喜歡自己，這是自己好不容易打造的盔甲，是唯一值得炫耀的資本，不容人摧毀，當(dāng)天公寓門外被他奚落還沒忘記，近來被冷落更是一口氣咽不下去，怨氣一股腦兒全發(fā)了!
    機(jī)不可失，必殺技來了，她兩條纖細(xì)的手臂摟住郭勁安的脖子，飽滿青春的臉蛋要湊上去，被他抓住手，擋開，聲音還是平緩：“我現(xiàn)在是丁凝的男朋友，你該知道。”
    童童依舊勾著不放，睜著閃亮的眼仁，彰顯自己的無怨無悔：“那又怎樣？我敢愛就不怕認(rèn)！總比一些壓抑內(nèi)心感情、兜兜藏藏的人好！我就喜歡你，喜歡你！”
    郭勁安望著她：“別一天到晚跟誰都是愛，你就放過它吧。別人那不是壓抑內(nèi)心，更不是兜兜藏藏，那是遵守道德、維持社會基本秩序，懂得自持隱忍的人永遠(yuǎn)比你這種所謂的豪情大方來得珍貴。”
    童童得了搶白，不甘，腳一踮要去強(qiáng)吻，被反手一扭推開。她退后幾步，壓下情緒，貼近輕道：
    “怎么，你不會傻到真的要頂這黑鍋吧，咱們學(xué)校校風(fēng)校紀(jì)怎樣你不是不知道，光李副校長那關(guān)都難過，前年有個女生懷孕，事情鬧大以后被勸退的事，你還記得吧？這事兒傳出去，別說她，你也得被人指點誤會。跟你關(guān)系好我才厚著臉皮多說一句，不然”話沒說完，手腕傳來一陣疼感，已經(jīng)被擰了起來，整個人被麻利地生拖到樓梯角落的天窗下面，外面的路燈射進(jìn)來，打在兩人身上。
    童童忘了疼，驚訝得看見面前的男子臉孔漲得通紅，眼睛凌厲得像頭年輕茁壯的小豹，威脅得兩排白牙明晃晃：
    “你真啰嗦，享受那種高高在上的快感，不是靠把別人踩在腳下，盯著別人的私生活不放！我警告你，她什么事都沒有，外面要是有一點兒亂七八糟的風(fēng)聲，你拿不拿得到畢業(yè)證都難！”
    童童不敢相信這個人會是郭勁安，溫雅和善的男子換個形狀，比一貫兇猛的大漢還要叫人心驚。
    被撂下狠話，她站了半天，才回神。
    **
    郭勁安來了一趟，丁凝神清氣爽不少，一口大石放下了，歇了兩天，準(zhǔn)備去上課，抱著書跟齊艾走出公寓樓沒多遠(yuǎn)，就聽見前面一陣嘈雜，像是從體育場旁邊的教學(xué)樓傳來的。
    幾個男生神色匆匆朝那個方面快步走過去，齊艾拉住一個：“怎么了這是？”
    掛著兩個黑眼圈的瘦削男生像是剛剛舍得從電腦邊離開，聲音都激動得變了調(diào)子：“有人跳樓！聽說校領(lǐng)導(dǎo)全部在那兒，已經(jīng)報了警”
    兩人一驚，齊艾忙問：“跳樓？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
    “可不是！”別人的性命成了點醒沉悶生活里的一支興奮劑，男生繼續(xù)振奮：“聽說死活不下來，還非要見她男朋友跟另一個女生，男朋友不是我們學(xué)校的，那女生是我們學(xué)校的，估計是第三者，嘿，狗血大戲”再懶得說了，說多了熱鬧就錯過了，掙開手臂走了。
    丁凝跟齊艾對看一眼，兩顆心對著咯噔一響，也趕緊朝教學(xué)樓那兒跑去。
    到的時候，樓下堵滿了人。江心雪站在教學(xué)樓的頂樓，一身紅裙，蹬著紅色高跟鞋，站在剛到腳踝高的圍欄邊，裙袂被天臺的風(fēng)吹得打著飄，因為哭得厲害，身體搖搖欲墜，一不小心可能就要摔下來，口里還在哽咽：“怎么，他們還不愿意來見我嗎？好、好，就算死了，我也不會放過他們兩個！”
    這棟是老教學(xué)樓，統(tǒng)共七層高，頂樓沒護(hù)欄，江心雪整個身體都暴露在樓下師生的視野內(nèi)。
    齊艾跺腳：“她是演鬼片么！神經(jīng)病！她那個男朋友呢？還不來？”丁凝沒有想到江心雪來這一出，怎么現(xiàn)在這年代還有為情自殺的？這個身子板嬌小的女孩平時連話都不好意思在生人面前多說，現(xiàn)在就像調(diào)動了全身精力在奮勇抗議，凄絕人寰。可再想想也是情理之中，光看江心雪平時一舉一動，就知道她有多么愛男友。
    江心雪口里的他們，一個是男友，另一個，別人不知道，丁凝和齊艾不會不知道是誰。
    丁凝肚子又開始痙攣了，自己這是不該提醒她嗎？
    底下的校領(lǐng)導(dǎo)和老師都急瘋了，喉嚨喊嘶了勸也沒用，不停相互催促：“怎么回事，她男朋友怎么還不來？”
    “打了第一個電話后，他答應(yīng)了，再打電話過去，就關(guān)機(jī)了。”一人說。
    眾人再不指望這學(xué)生的男朋友來勸了，只能先盡量鎮(zhèn)定跳樓者的情緒，等警察過來。
    江心雪見到樓下人的神色，心里明白了大半，抹了抹眼淚，身子一斜，朝外歪了一歪，引起一眾人漫天驚呼，見她站定了，又噓一口氣。
    幾名留校監(jiān)管的老領(lǐng)導(dǎo)再受不了這種刺激，正要再找人催警察，人群散開，中間讓出一條路，一輛小車開進(jìn)來，停在師生前，車門一開，駕駛室走出個穿黑色西裝的矮壯男子，還沒等眾人反應(yīng)，開了后座車門，一手拎出一男一女，走到教學(xué)樓下面。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yingyingcai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3-08-30 18:4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