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如同小孩用手指算數(shù)和賬房先生有算盤算數(shù)一樣的差距，當(dāng)掐算的工具通過一個變通的方法由指算改成珠算后，可以預(yù)料的時間變得無法想象的長，姥爹突然看見了自己的今生所有已經(jīng)經(jīng)歷的和即將經(jīng)歷的甚至前生后世，他不但看到了自己，甚至像地府的判官一樣看到了所有人的命簿，什么人從哪里來要干什么事會到哪里去，都盡展眼前。
    他如同站在一條滔滔東逝的大江之上，看著世人匆匆忙忙走到他面前來，又匆匆忙忙的揮手告別。他可以在這條世人潮涌的江邊閑步，看起源的高山，看歸宿的大海。每一個人就如一滴河水，擁擠其中，茫然無措，不知道前面是不是有漩渦，是不是會碰上石頭，甚至一下濺起落在干渴的泥土上被吸收殆盡。
    而姥爹看著洶涌的江面，看到了哪里有回旋的拐角，哪里有激流，哪里有石頭，哪里平緩哪里潺急哪里碰撞哪里拐彎，都看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作為江河中的一滴水的個人，根本看不到這些情況，只能隨著命運的大流前進或者后退。雖然其中有極為少數(shù)的人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走出不一樣的人生，但是大多數(shù)人還是平平庸庸，剛在生活的波浪中偶露一角又沉浸在大潮之中，更多的人甚至連偶露一角的機會都沒有，就被生活的波浪推著進入了最后的歸宿。
    可是他能看見，不僅僅能看到某一滴的趨勢，而且能看到所有，看到所有他想看到的。雖然他能看到這一切，但是他改變不了什么，因為他只是俯瞰人世的看客，不是這個宇宙的主宰。不過，這個景觀已經(jīng)足夠壯觀，足夠讓他驚嘆。
    姥爹在手稿中這樣形容對發(fā)現(xiàn)的感受，相信他在寫下這些字的時候心情澎湃不已，害怕和激動同時沖擊著他的心臟，手中的毛筆也抖動不已，以至于寫下的毛筆字墨水不均勻，甚至一不小心將蘸飽了墨汁的狼毫甩在了身上，將新洗的衣服弄臟。
    他在手稿中寫了當(dāng)時的激動心情，但是并沒有把推算的方法寫出來。他自己已經(jīng)被眼前突然展開的人世宏圖弄懵了，他不想子孫們再看見。
    他一時間緊張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他寫下這些感受后，滴水不進，粒飯不吃的睡了兩天兩夜，他想靜下來，可是心血直往腦袋里沖。
    爺爺?shù)暮竽镫m然不關(guān)心爺爺，但是對姥爹還是盡心盡職。她急得不得了，急忙到村頭去找赤腳醫(yī)生。赤腳醫(yī)生來了，把脈，摸額，翻眼，撫耳，就是看不出一點問題出來，可是問題就擺在他面前。赤腳醫(yī)生說，恐怕是沒有救了，準備后事吧。爺爺?shù)暮竽镆宦牐D時****軟了，急問到底出了什么問題，是不是食物中毒，還是急病暴發(fā)。赤腳醫(yī)生說，我行醫(yī)數(shù)十載，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病癥，他應(yīng)該是得了不治之癥。
    爺爺?shù)暮竽飪裳凵戏c倒在地。
    姥爹的手稿寫到這里的時候，勾起了爺爺?shù)幕貞洝敔斦f他記得姥爹兩天兩夜在床上不吃不喝的情景，也記得赤腳醫(yī)生說的那些話。那時爺爺還小，心想沒有多少時間孝敬父親了，于是砍了根毛竹去水庫釣魚，想在姥爹去世之前，讓他嘗個鮮。
    那個年代吃上魚也是件難事，因為大家都沒有吃的，水庫和池塘還有小溪里的水都被人們一滴一滴的篩過，要釣到一條大拇指大小的魚都是相當(dāng)困難的。
    爺爺?shù)南敕ê軉渭儯詾槔训圆幌滦∶装杩罚炔幌孪≈啵强隙〞贼~。因為那時過年桌上擺的“年年有余”都是木頭做的魚，所以一旦有真實的魚在面前，姥爹一定會吃的很開心。
    從清晨出發(fā)，一直釣到星星閃爍，爺爺?shù)尼灨蛣佣紱]有動一下，騷動不安的倒是爺爺自己。
    收起釣竿，垂頭喪氣的歸來的爺爺走到家門口時，聽到了響亮的算珠“噼噼啪啪”的撞擊算盤邊緣的聲音，心里一驚。他悄悄來到姥爹的房前，偷偷朝門縫里看。
    略顯憔悴的姥爹批著一件灰色的打著補丁的中山裝坐在桌前，一手撥弄算珠，一手在毛邊紙上記著什么。燈芯上的燈花已經(jīng)很多了，嚴重影響了燈光的亮度，可是姥爹根本沒有注意，一門心思全在算盤和毛邊紙上。
    父親在干什么呢？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在深夜里算稻谷的賬啊。再說，父親算賬的時候一般都有監(jiān)督人在場。那么，他此刻在干什么呢？
    這個疑問一直在爺爺?shù)男睦铮芏啻螤敔斠詾樗窃谪澪鄣竟茸鲎约矣茫呛芸煊址穸ǎ驗槔训臑槿瞬皇沁@樣。直到爺爺看到姥爹的遺留的手稿，才知道姥爹當(dāng)時確實是起了私心。他不敢泄露天機，但是對自己的子孫的命運很在乎。并且，那時很多人家都生許多孩子，以繼承香火。而爺爺是姥爹唯一的一個孩子，而爺爺?shù)挠H生母親很早去世，后娘對他好不到哪里去。雖然姥爹的后妻沒有在姥爹面前表現(xiàn)出討厭爺爺?shù)臉幼樱抢训芮宄敔數(shù)奶幘场Ｋ辉趫龅那闆r下，后妻對兒子的情況又是另一副模樣。而姥爹比他后妻的年紀大很多，所以擔(dān)心自己死后兒子的處境。
    即使沒有這些，哪個父親不關(guān)心兒子的將來？
    于是，姥爹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爺爺，于是他第一個算的是爺爺?shù)拿\。他算到了爺爺會與女色鬼相遇，當(dāng)然除了這個，他還算到了許多爺爺要遇到的困難，但是任何一個也比不上女色鬼這個困難。按照算珠的推算，爺爺會在女色鬼這件事上失手，會導(dǎo)致喪命的結(jié)局。姥爹的兩手一哆嗦，毛筆從手指間脫落，在毛邊紙上弄臟了一大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