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混雜
那晚我感覺有不好的事情發(fā)生了,但是不知道我的感覺是對是錯。(..無彈窗閱讀)我靜靜的聽著車子熄火的聲音,聽見爸爸開門,聽見爸爸洗臉,而后他又走出門,然后就是一片寂靜。
我悄悄爬起來,走到地坪。爸爸孤零零的站在慘白的月光下,眼望前方。
已經(jīng)過了萬家燈火的時候,遠(yuǎn)處的山和房子變得沒有立體感,如剪紙一般。月光如霧氣一般漂浮在周圍。
我從門口走到爸爸的身后,爸爸沒有感覺到我的腳步。我害怕打擾爸爸那種凝重的沉默,輕輕的拉了拉他的衣角,心里忐忑的問道:“爸,媽呢?她怎么沒有同你一起回來?”我暗暗祈禱爸爸的答案是媽媽在哪個親戚家小住去了,因?yàn)槲乙呀?jīng)感覺到了不詳?shù)念A(yù)兆,我正在跟這種預(yù)兆爭斗。
爸爸沒有回頭來看我,眼睛仍然看著虛無的前方,說:“你媽媽暫時不能回來。”然后又陷入無限的沉默中。
“嗯。”我從爸爸的回答里不能完全判斷預(yù)兆的對與錯。看看爸爸僵硬的表情,我也不敢再問,于是拖沓著腳步回到床上。
媽媽在醫(yī)院呆了一個多月。一個多月后,家里多了半夜的呻吟聲,那是媽媽疼醒的表達(dá)方式。
在呻吟中,我們看著媽媽一天天的瘦下去。劇烈的疼痛使媽媽在短短的一個月內(nèi)減少了三分之一的體重。那段時間媽媽無數(shù)次萌生自尋短見的想法。唯一使她堅持活下來的原因就是擔(dān)心我和弟弟無人照顧。她的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和弟弟的身上。
媽媽的生命已經(jīng)和我的融合在一起了。她希望我在學(xué)習(xí)上表現(xiàn)優(yōu)秀,認(rèn)為那就是對她最好的報答。爺爺帶我到處跑的時候,媽媽是不贊成的,但是媽媽見我如此喜愛,也便不忍心干涉。
媽媽就是這樣,即使她心里希望我做一件事情,但是我正在迷戀于另一件事情的時候,媽媽還是會全心支持我的自作主張。而我呢,一方面迷戀于自己的隨興所至,一方面對媽媽有很深的愧疚。
媽媽說出“你出事了丟下媽媽一個人怎么辦”時幾乎掉出眼淚來,她害怕我看見,忙把濕漉漉的手往自己臉上一擦,借以掩飾。而我把這個小動作清清楚楚的攝入眼內(nèi)。
我安慰媽媽道:“你別擔(dān)心,我現(xiàn)在讀高中了,一月才能回來一次,玩完了又會到學(xué)校去的。在學(xué)校的時候我認(rèn)真學(xué)習(xí)不就可以了嗎?好不好?”
媽媽點(diǎn)點(diǎn)頭,又從盆里沾了些涼水拍在我的后頸上。
鼻子的狀況稍微有了好轉(zhuǎn)。媽媽抽來一根結(jié)實(shí)的縫紉線,緊緊的纏繞在我的食指上。食指的指頭立即浮腫了一般,紅得發(fā)紫。
這次換作爺爺勸我了:“要不今天晚上你就不要跟著去將軍坡--”
我馬上打斷爺爺?shù)脑挘骸安恍校∥乙欢ㄒィ 痹拕傉f完,鼻子里的血又流得厲害了。媽媽忙又在我的后頸上拍打。
媽媽心疼的責(zé)罵道:“就你這樣子了還想去跟他們瞎混?不行!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你出去的。你老娘我今天晚上把著門,看你從哪里出去。”
我知道媽媽話說得厲害可是不會真把我關(guān)在家里,我說過,就是她不樂意的事情,只要我喜歡,她會無條件的支持我。責(zé)罵只是暫時的。
媽媽要我仰躺在椅子上,這樣流血就不會那么兇。后來上了大學(xué)我才知道,鼻子流血的時候不應(yīng)該仰著,而應(yīng)該讓血自然的流出。
我聽從媽媽的話,仰躺著將倒流進(jìn)嘴里的血給吞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既然以這樣不舒服的姿勢昏昏沉沉的睡著了。
我雖然睡著了,但是耳朵還能清晰的聽到周圍的每一個細(xì)微的聲響,甚至能聽見墻角的蟈蟈用腳扒開洞口的泥土的聲音。我聽見爺爺走到我的身邊,繞著我走了一圈,然后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最終消失。
然后,我聽到了許許多多的人在講話。我知道這個屋子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爺爺出去了,媽媽出去了。但是我的耳邊響著各種各樣的聲音,有兩人竊竊私語的聲音,有女人說笑的聲音,有老人喘息的聲音,有小孩哭泣的聲音,甚至有牛的哞哞的叫聲,母雞咯咯的叫聲,公雞打鳴的聲音。
這些在一起,像煮開了的粥似的翻騰,弄得我的頭嗡嗡的要爆炸。意識似乎要脫離我的身體而去。我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僅剩這些聒噪的聲音。以前我在睡覺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感覺,但是一會兒就過去了,然后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但是從來沒有這次這么強(qiáng)烈過。
我就這么一直處在這樣的狀態(tài)之中。屋外間或聽見媽媽或者其他人說話的聲音。他們的話混雜在這些聲音之中,雖然能辨別出來,但是聽不清他們在講什么。后來似乎聽見了筷子敲到碗的清脆的聲音。
腦袋沉甸甸的,似乎要從椅子上掉落下來。我使勁往上一抬頭,居然從這樣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中醒了過來。眼睛癢得如同被濃煙熏了一樣,四肢發(fā)軟。口里一股難以接受的氣味。
看看窗外,已經(jīng)暗了,心頭一驚。一陣冰涼從腳底傳到頭頂,人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頓時清醒了許多,但四肢仍然乏力。
我支撐著身子走到廚房。媽媽正在用絲瓜瓤洗碗。我揉了揉眼睛,看東西十分吃力。我打了嗝,肚里咕嚕咕嚕的一陣叫喚。
“你們吃完晚飯了?”我捂著肚子問道,“怎么不叫我?”
沒等媽媽回答,我將屋里掃視一周,發(fā)現(xiàn)爺爺不在,急忙問道:“爺爺呢?爺爺去了將軍坡嗎?”
媽媽邊洗碗邊答道:“剛才看你睡得太香了,沒忍心叫你吃飯。飯菜都給你留在碗柜里了。快去吃點(diǎn)吧。”
我確實(shí)很餓了,連忙打開碗柜,迅速向嘴里扒拉飯粒。
“爺爺去了也不叫我一聲?”我嘴里含著飯粒氣沖沖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