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咕嚕嚕我會保護你的。
第五十七章
陶枝沒跟江起淮呆太久。
她在了解到了那些事情以后,??也只是想見見他,想看著他,想告訴他自己始終都會在這里。
人見到了,??陶枝猶豫了一下,??覺得沒有必要跟他說這些事情,??她不想再給江起淮帶來任何多余的,??毫無益處的壓力。
她就假裝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而陶修平的反應(yīng),??在她可以理解的范圍內(nèi)。
陶枝有挺大的信心自己可以說服陶修平,??畢竟從小到大,??無論是什么事情,??陶修平幾乎都會依著她的想法,??默認她做出的任何決定。
她穿著江起淮的外套回了家,剛下了車,就看見季繁在小區(qū)門口來來回回地反復(fù)橫跳,??到處蹦跶。
她關(guān)上車門,季繁剛好抬起頭。
少年皺著眉,一臉不耐煩的樣子:“等你好久了,怎么這么慢。”
陶枝瞥他一眼:“你怎么出來了。”
“老爸讓我出來找你,本來他要自己出來的,但不想今天再因為這事兒跟你吵架,??”季繁來來回回地掃了一眼她身上明顯不屬于她的外套,挑眉,??“偷偷告密去了?”
陶枝也揚起眉:“這么怕我告密怎么沒跟去?”
季繁擺擺手,??往小區(qū)里走:“沒那個興趣做電燈泡,雖然我大概知道他家在哪兒了,就上次運動會你突然下車那附近吧?”
陶枝腳步頓了頓:“爸爸也知道嗎?”
“……老陶他又不是個傻子,”季繁嘆了口氣,??“就他把江起淮老底兒掏的,詳細得就跟求職簡歷與生平似的,還能不知道這點兒小事兒,而且那房子好像也是租的,他家沒錢在帝都買房子。”
他說完,看了陶枝一眼。
少女一臉毫不在乎的樣子,季繁繼續(xù)說:“反正你是覺得,只要咱家有錢買就行了。”
“就是可能要跟陶老頭打持久戰(zhàn)了,”陶枝說完,突然勾著季繁的脖子往下拽了拽,不放心的問:“季小繁,以防萬一我還是問一嘴,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吧?”
季繁被她拽得身子往下弓了弓,實在地說:“說實話,我打算站在老爸這邊。”
陶枝呲牙咧嘴地勒住他的脖子:“你再!說一遍!”
季繁咳嗽了兩聲,奮力往下鉆:“我實話實說啊!雖然我因為某些原因跟江起淮是不太對付,但公平客觀來說吧,他也確實是不錯,如果他家只是窮點兒,那我覺得你跟他談也沒啥,這『逼』拼成這樣,以后條件不會差的。”
“但今天那些東西看完,我其實也不太支持了,”季繁從她的魔爪里掙脫出去,難得稍微嚴肅一點兒,看著陶枝說,“老陶的想法雖然說殘忍了一點兒自私了一點兒,但是也有他的道理,說白了,咱家的本事能有多大?也就只是條件相對稍微好點兒的普通人家而已。你說江起淮那個挨千刀的人渣爹,老陶是能重新把人能弄局子里去還是讓他無聲無息人間蒸發(fā)?都做不到吧。又不是演電視劇,十個數(shù)以內(nèi)讓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不可能。”
陶枝垂著眼不吭聲,季繁繼續(xù)說:“所以老陶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保護好你,讓你離這種不確定因素遠點兒。江起淮是無辜,也是受害者,但每個人最先考慮的,不會是別人家的小孩兒,只會是自己的親人,這人之常情啊。”
“自己疼大的小孩兒長大以后喜歡個啃老的殺人犯的兒子,你想想這事兒換成你你能支持?他就是再無私再尊重你的想法,這種事兒換成任何一個父母都不可能接受吧。”
“而且老陶這人本來就是理『性』派的,這么多年你還不知道么。”
季繁的聲音忽而低下來:“他那么喜歡老媽,當(dāng)年老媽和事業(yè),他最后不是還是選擇了事業(yè)。可能對于他來說,愛情本來就不是生活必需品,你指望這事兒主角換成了你,他就能突然想法轉(zhuǎn)變了嗎?”
不可能的。
陶枝一句反駁的話都想不到。
季繁說的就是事實,陶枝『性』子軸,認準(zhǔn)了的事兒就會不管不顧往前沖,這『性』格完全遺傳了陶修平。季槿以前就經(jīng)常開玩笑地說她,家里男孩兒『性』格不像爸爸,女孩兒倒是像。
說是堅定也好,固執(zhí)也罷,反正既然做出了決定,就算前面橫著座山,陶枝也非要在山體里鑿出條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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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枝原本已經(jīng)決定之后要跟陶修平據(jù)理力爭,心里草稿打了三千回,陶修平卻沒有再來找她說這個事兒了。
他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該干嘛干嘛,陶枝反倒有點兒不安了。
絞盡腦汁也想不到這老特工又在醞釀著什么奇招妙術(shù)。
她干脆暫時放下這事兒,把全部精力放在了考試上。
一月初,考試出了成績。
這次試卷總體比上次要難上一點兒,陶枝總分還是在580沒什么變化,但在學(xué)年里的名次倒是稍微小幅度地提了十幾名。
考試之前,明明焦躁得不行,就好像每一次的考試都是戰(zhàn)場,而每一戰(zhàn)她都要急著去證明什么似的,但現(xiàn)在,陶枝忽然又平靜下來了。
和有些事情相比,成績真的是最簡單,也是最真實坦『蕩』的東西。
你給出多少,它就會還給你多少,公平又冷靜,和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樣。
這個世界上你明明那么努力,卻依然看不見任何回報和光亮的東西原來有那么多。
而江起淮一直在這樣的事實中,不信命地,日復(fù)一日地掙扎。
陶枝鼻子忽然有些發(fā)酸,她轉(zhuǎn)過頭去,看向后桌坐著的少年。
注意到她轉(zhuǎn)過來,江起淮抬起頭來。
陶枝撐著腦袋,安安靜靜地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有些走神。
江起淮合上了試卷。
一點輕微的響動讓陶枝回過神來,短暫的怔愣之后,她『露』出了一個笑臉,身子低了低,懶洋洋地趴在他桌子上,看著他。
江起淮被她盯了一會兒,才問:“看什么。”
“看看我英俊帥氣的年級第一男朋友。”陶枝大大方方地說。
“……”
季繁受不了這種明目張膽的秀恩愛,他翻了個白眼,手比了個刀,懸在自己脖頸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陶枝完全當(dāng)他不存在,她手從桌子下面伸過去,偷偷『摸』『摸』地,掩人耳目地用指尖在他的膝蓋上輕輕點了點。
江起淮手也跟著伸下去。
教室里的人都在討論剛剛出來的成績,厲雙江因為馬虎答題卡涂錯了兩道,正在兩排桌子間的過道里悔恨得咆哮著狂奔,桌子下面的這點兒小小的動作,幾乎沒人注意。
陶枝『摸』索著,慢吞吞地抓到了他的手指。
她握著他的指尖輕輕捏了捏,然后朝他眨了眨眼。
江起淮抿了抿唇。
這一段時間以來,盡管陶枝已經(jīng)盡可能地讓自己看起來跟平時沒什么差別,但女孩子明顯比之前安靜了不少。
沒了之前吵吵鬧鬧折騰著的樣子,更多的時候,她只是看著他發(fā)一會兒呆。
江起淮心里的不安一點一點擴散。
他其實是很自私的人,大概是天『性』或者本能,從小到大,他好像都沒有“善良”這種品質(zhì),無論什么情況,只要不涉及到他自身以及江清和,他都能冷眼旁觀。
而陶枝,即使知道這樣不對,即使已經(jīng)被她看到了那樣的場面,他依然什么都不敢告訴她。
江清和是他的親人,是家人,是血脈相連的羈絆,但陶枝不是。
她既然可以靠近,同樣的也可以選擇離開。
一點罪孽又陰暗的心理在作祟,江起淮沒有那個信心,陶枝在知道了所有,在知道他和他身后帶著的那一片連著血緣斬不斷的狼藉以后,還愿不愿意再像現(xiàn)在這樣,對著他笑。
他有的東西很少很少,所以哪怕有一點點可能,他都不想要去冒這個險。
他想要稍微地最后自私一次,想拼命去抓緊,那道從裂縫里擠進來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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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修平不僅僅是表面上做做樣子的不再過問,在那天晚上之后,他不僅沒再提及,甚至行動上都沒怎么限制過陶枝,除了晚上的門禁。
陶枝幾次想要跟他說這件事兒,卻始終沒能開得了口。
談到的話,很大概率會被反對。
但是不聊這個,又好像一個□□一樣埋在那里,不知道哪天引線一牽,還是會爆炸。
周六晚上家教下課,她提前給江起淮發(fā)了個消息。
他周六也有家教,回去要很晚了,陶修平這天晚上沒在家,季繁也跟以前附中的朋友一起吃去玩兒了。沒人看著,陶枝一個人也閑不住了,她準(zhǔn)備去江起淮家,陪江爺爺吃個晚飯。
老人每天白天一個人在家待著,江起淮又是那種『性』格的悶葫蘆,沒人陪著聊天也無聊。
她跟張阿姨打了個招呼,特地挑了一件顏『色』鮮亮的外套出門,打了個車過去。
下車的時候晚上五點多,這個點兒江爺爺應(yīng)該還沒開始做飯,陶枝跑去旁邊的小超市買了一點兒牛肉和水果,拎著袋子拐進了小胡同里。
江起淮家的這一片兒和陶枝家附近的風(fēng)景有著截然不同的差距,樓房都不高,五六層的樣子,街上的門市每隔幾個就有一個悠長的兩人寬小胡同。
墻頭掛著晶瑩的冰碴,廢舊的老自行車和摞成高高一堆的紙箱子被厚厚的雪覆蓋著埋在下邊兒。
陶枝穿過悠長的胡同走進小區(qū)樓下,聽見前面有一點稀疏的響動。
她繞過自行車棚探頭走過去,看見前面有兩個人影。
頭發(fā)花白的老人跌倒蜷縮著躺在雪地上,他旁邊另一個人正蹲在他面前。
陶枝第一眼看上去以為是有人跌倒了另一個人在幫忙,直到她認出了那個老人是江爺爺。
而另一個蹲在他旁邊的,是之前那個,穿著黑『色』羽絨服的男人,男人嘴里一邊罵罵咧咧說著臟話,凍僵的手在老人身上里里外外不停的翻找。
陶枝幾乎是下意識,往后退了小半步。
鞋底踩在蓬松的雪地上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嘎吱”聲音,男人瞬間轉(zhuǎn)過頭來,路燈下眼神冰冷陰翳。
跟平時在學(xué)校里打架是不一樣的,跟那些惹是生非的小打小鬧也都完全不同,陶枝在一瞬間意識到了這一點。
眼前是一個成年的犯罪者,在他眼里,陶枝甚至感覺不到任何一絲名為人『性』的東西,只有瘋狂而偏執(zhí)的欲望。
她整個人像是被凍在了原地,全身血『液』凝固,牙齒都控制不住地顫抖。
她不動聲『色』地將手揣進兜里,手指抖得差點兒『摸』不住口袋里的手機。
江治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幾秒,認出她來:“你是上次那個小姑娘?”
陶枝死死地咬了咬嘴唇,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一點:“我已經(jīng)報警了,警察就要過來了,你現(xiàn)在馬上就走。”
“哦,”江治嗤笑了一聲,冷冰冰地說,“我害怕死了。”
“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說,”她盡可能地想要拖延一點點時間,“沒有必要傷人。”
“我處理家事,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小姑娘別沒事兒找事兒逞英雄。”
雪地里,江清和發(fā)出了一聲極其微弱的,痛苦的□□,他撐著地面想要起身,很微弱地掙扎。
江治再次回過頭去,他用膝蓋抵住老人的手臂限制住他的行動,手捂著他的嘴,聲音嘶啞:“你這老不死的,老老實實痛快點兒不就完了!”
江清和一口咬住他的手。
男人發(fā)出了一聲痛苦的慘叫:“啊——”
昏暗的環(huán)境下,陶枝看不清他的動作,只能聽見羽絨服和□□碰撞的悶響。
江清和費力地轉(zhuǎn)過頭來,視線跟她對上的那一瞬間,陶枝看清了他的眼睛。
他在哭。
溫柔又和藹的江爺爺,會燒好吃的雞翅給她吃,會聽著她講話哈哈大笑,喜歡看書,也喜歡下棋。
是江起淮生命里最最珍貴的人。
陶枝牙齒死死地咬著,也顧不上什么拖延時間,她幾乎是沒經(jīng)過大腦思考,猛地跑過去。
手里的兩個袋子被丟在地上,她直直沖過去,用了最大的力氣一腳把那人踹開,然后跑到老人面前,吃力地攙扶著他想要往前走。
江治毫無防備被她一腳踹翻在地上,他跌進雪堆里,嘴里冒著一連串的臟話掙扎著站起來。陶枝一個人根本負擔(dān)不起兩個人的重量,她跌坐在地上,看著一步一步走近的男人。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只找這老頭一個人,不想惹事兒,你也別找我麻煩,讓開。”
陶枝死死地把江清和抱住,整個人撲到他身上,將他護在身下,一動不動瞪著他。
江治“嘖”了一聲,他好像忽然煩躁了一起來,整個人開始失控,抬起腳惡狠狠地說:“你這個眼神怎么跟那個死小孩——”
陶枝閉上了眼睛。
“一模一樣——”
尖銳又沉重的痛感隨著罵聲一下一下撞擊在脊背和后腦,手臂被人拉扯著,她卻怎么都不撒手,像一堵堅固的墻,固執(zhí)地擋在老人面前一動不動。
袋子里的水果全灑了出來,大顆大顆『色』澤鮮亮的草莓被踩碎,汁水混合滲進雪里,雪地被染成一小塊一小塊淺淺的紅『色』。
血『液』的腥甜味道像鐵銹一樣在口腔里蔓延開,陶枝死死咬著牙,一分一秒地算著時間。
某一刻,她隱約聽見胡同口傳來凌『亂』的腳步聲,警笛聲遠遠近近地傳來,男人丟失的理智像是忽然回籠,他后退了兩步,然后倉皇往外跑。
叫罵聲,掙扎聲,警笛和腳步聲,『亂』七八糟的聲音全部都混成一團,陶枝吃力地抬起頭來,看見有人影朝她跑過來。
那人動作很輕的,小心地抱起她,熟悉的氣息籠罩,陶枝吸了吸鼻子,手指緊緊地攥著他的袖子,急道:“爺爺,爺爺……”
“爺爺沒事,”少年聲音沙啞,呼吸有些急促,他溫暖的手心貼著她的臉,指尖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枝枝也沒事了。”
陶枝放下心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她笑了笑,嘴角一扯,連著耳根疼得有些發(fā)麻:“說好了的,我會保護你的。”
她很小聲地,輕輕地說:“阿淮還有對阿淮重要的人,我都會保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