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陶枝鼓著的腮幫子里一口氣兒全撒出去了,??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她本來覺得自己已經(jīng)夠直白的了，沒想到江起淮比她還要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地問。
    雖然她最近表現(xiàn)得挺明顯的。
    但他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膯柍鰜磉€是讓人有些措手不及。
    陶枝屏住了呼吸,??低垂著的腦袋倏地抬起來,??在路燈下看著他。
    下一秒，她像剛剛角落里竄走的貓一樣,??整個人幾乎是在原地竄了一下,??然后后退了兩步,??背靠著冰冷的墻面,??漆黑的眼睛睜得圓圓的看著他。
    跟剛剛那只受了驚逃走的貓咪幾乎一模一樣。
    陶枝不是“要不要做我女朋友？”這類的問題，而是“你喜歡我？”。
    疑問句,??她可以有兩個回答。
    如果她說喜歡,??那江起淮也有兩個回答。
    我也喜歡你。或者，我不喜歡你，也請你不要給我造成困擾不要繼續(xù)喜歡我。
    陶枝心里其實已經(jīng)大概有了那么一個偏向，關(guān)于這兩個答案哪一個中獎的幾率大點兒，但她不是特別想承認(rèn)自己會被拒絕。
    但是讓她否認(rèn)自己喜歡他,??陶枝也不愿意。
    至少現(xiàn)在來看，她的心里是很喜歡這個人的，就算只是口頭上說說騙人的,??陶枝都不想否認(rèn)這個事實。
    喜歡就是喜歡。
    她皺著眉看著他，絞盡腦汁地想了好半天，才有些艱難地開口：“這不好說。”
    “……”
    江起淮聲音平緩：“怎么不好說。”
    “就是，不好說，”陶枝手指抵在墻上,??糾結(jié)地?fù)噶藫笁ζぃ掏掏峦碌卣f,??“我得考慮考慮，我過幾天再給你答復(fù)。”
    江起淮：“……”
    一句問話，被她瞬間反客為主了，悶著的情緒憋在那兒又被她給懟回來了，江起淮又氣又想笑，他不動聲色地，緩慢往前走了一步：“你喜不喜歡我這個事兒，你還得考慮考慮？”
    陶枝看著他，緊張地舔了舔嘴唇。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要我問你，你才開始考慮？”
    胡同本來就窄，兩三人寬的距離，陶枝緊貼著墻壁，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深長的影子整個包圍著她。
    江起淮把她圈在墻壁和身體之間，上半身傾下來，垂頭低眼看著她，氣息一瞬間籠罩環(huán)繞：“你今天到底是來干什么的，跟我炫耀一下你的學(xué)長家教？”
    少年的氣息溫暖，和室外冰冷的空氣形成鮮明的對比，咫尺距離，他的聲音就伏在她的耳畔，溫?zé)岬耐孪⒁还梢还蓳湓诙罩粑行﹣y，指尖發(fā)麻，大腦開始短路。
    不是。
    我想來要個抱抱。
    陶枝垂下眼瞼，心臟跳得又急又快，聲音大得她覺得已經(jīng)在耳邊砰砰作響，她忽然動了動，整個人向前了小半步。
    江起淮還維持著俯身靠過來的動作，陶枝突然抬起手臂，環(huán)著他的脖頸整個人湊上來。
    柔軟的身體隔著外套貼上來，她額頭抵著他的肩膀，輕輕抱了他一下。
    鼻尖縈繞著她發(fā)絲間清甜的洗發(fā)水味道。
    江起淮僵在原地。
    陶枝腦袋蹭了蹭，埋在他肩頭蹭了蹭，小聲說：“我來干這個的。”
    她說完，瞬間松開手臂重新拉開距離，順著他和墻壁之間的空隙竄出他的包圍圈蹦出去，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巷子的一端是一片昏黃，另一端是燈火通明的夜。
    她的背影挑開黑暗，像是午夜鐘聲響起的仙度瑞拉，逆著光有些慌亂地飛快逃走。
    江起淮站了良久，直到陶枝的影子已經(jīng)徹底在視線中消失。
    他抬起手臂來，手指覆上裸.露在外套外面的后頸，指腹輕輕蹭了蹭。
    她的手指剛剛就攏在那塊兒，指尖冰涼，帶著柔軟的力度，透過皮膚，殘留的身體里。
    -
    陶枝逃回家的時候家里剛吃好晚飯，陶修平坐在沙發(fā)里抱著筆記本處理工作郵件，季繁抱著本漫畫書橫躺在沙發(fā)里看。
    陶枝摘了包，脫掉外套丟在旁邊，踩著拖鞋走進(jìn)客廳，一抬眼，就看見這父子倆齊刷刷地看著她。
    季繁的眼睛從漫畫上面露出來，陶修平略低著頭，視線從金絲邊框眼鏡上方看過來。
    季繁：“你去哪里了？”
    陶修平：“晚飯都不回來吃？”
    “……”
    陶枝有些心虛地抓了抓鼻子，隨口道：“我去找及時雨吃了。”
    “哦，那沒事了。”季繁放下心來，繼續(xù)看漫畫。
    陶修平一眼就看出她在說瞎話，也沒說什么，推了推眼鏡，繼續(xù)工作。
    陶枝松了口氣，走過去拎著書包丟在沙發(fā)上，在季繁旁邊坐下，抽了本練習(xí)冊出來。
    她屈起腿踩在沙發(fā)上，練習(xí)冊擱在腿上看。
    陶修平噼里啪啦打著字，沒抬頭，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道：“你喜歡的那個小男生，叫什么名字來著。”
    季繁眼睛看著漫畫書，翻了一頁，懶洋洋道：“小畜生。”
    陶枝抬手照著他腦袋拍了一巴掌。
    季繁“嗷”地一聲，捂著腦袋：“江起淮！行了吧。”
    陶修平贊同道：“姓江？名字起得不錯。”
    “主要是人家老爸姓的好，”季繁撇撇嘴說，“再看看咱們家的這位，姓了個水果的名兒。”
    陶枝寫字的筆一頓，被他這么一提醒，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廚房的事兒。
    江起淮對桃子過敏。
    然后她還姓陶。
    就好像冥冥之中，倆人就注定了不是那么相配一樣。
    她為什么就一定得姓桃？
    她就不能姓個梨姓個杏姓個葡萄什么的嗎？
    陶枝皺了皺眉，有些不開心，她抬起頭來，看向陶修平：“爸爸。”
    陶修平抬起頭：“嗯？”
    “我不想叫陶枝了。”陶枝看著他，嚴(yán)肅地說。
    “那你想叫什么？”陶修平也很尊重她的意愿，問道，“陶小枝？陶美美？要不叫陶大胖吧，你小時候挺胖的。”
    “叫什么不重要，隨便叫什么都行，”陶枝有些憂郁，嘆了口氣，“我主要就是不想姓陶。”
    陶修平點點頭：“你主要就是不想姓陶，我看你是想上天。”
    “你可以姓季，叫季上天，”季繁說，“我們來孤立老陶。”
    “行了啊你倆，沒完沒了是吧？”陶修平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陶枝，“跟爸爸說說，怎么就突然不想叫這個名兒了？是有誰說你的名字不好聽了？”
    “沒人說，”陶枝不想承認(rèn)自己是因為這么幼稚的原因，“我就是突然不想姓陶。”
    “她就是突然想上天。”季繁來勁兒地說。
    陶枝隨手抓了個沙發(fā)靠墊懟在他臉上。
    季繁掙扎著把靠墊拽下來。
    陶修平把筆記本電腦放在旁邊，俯身端起茶幾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咱們家公主最近很多奇思妙想啊。”
    “單戀中的女生是這樣的，沒辦法。”季繁抱著靠墊說。
    陶修平嘆了口氣：“過兩天爸爸也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帥的男人了。”
    季繁：“過段時間就要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女大不中留。”陶修平說。
    “留也留不住。”季繁悠悠道。
    “……”陶枝不想聽這倆人在這兒一唱一和地演，腦子里也亂糟糟的一片，做不進(jìn)去題，她抱著練習(xí)冊上樓回了房間。
    臥室安靜，陶枝抱著練習(xí)本站在床邊，然后直挺挺地往前倒，一聲悶響栽倒在床上。
    她腦袋埋進(jìn)被子里，抱著被角蹭了蹭。
    陶枝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過于慫了，錯失了一個跟江起淮示愛的大好良機。
    但陶枝也不想這么貿(mào)貿(mào)然表白，然后被拒絕。
    她得想個辦法，讓江起淮就算不同意，也不會說出拒絕的話。
    -
    一連幾天，陶枝都沒提起這事兒。
    趙明啟最近特別活躍，平時他出去玩兒找人聊天打球是不務(wù)正業(yè)只知道玩，最近運動會近在咫尺，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了理由，打球是強身健體為接下來的運動項目做準(zhǔn)備，聊天是苦口婆心勸說同學(xué)報名參加比賽。
    一班的學(xué)生學(xué)習(xí)成績各個都拿得出手，運動方面和各種課外活動搞得都一般般，除了幾個男生，其余的人都興致缺缺，趙明啟連請客誘惑帶零食勾引，好不容易才把所有項目的報名人數(shù)湊齊，報名表給體育老師交上去了。
    陶枝也在他的軟磨硬泡下報了兩個項目。
    運動會在十一月中，因為學(xué)校里的室外體育場在擴建，所以臨時借了旁邊帝都二醫(yī)大的場地。
    陶枝前一天查了一下地圖，發(fā)現(xiàn)這個學(xué)校離江起淮家不遠(yuǎn)，從她家過去的話剛好可以路過。
    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爬起來洗漱完直接把季繁和陶修平也給敲醒了，提前了半個小時出門。
    父子倆哈欠一個接著一個地打，她精神奕奕地坐在后頭，包里背著一堆零食，緊張地抿著唇。
    車子駛上江起淮家的那條街。
    陶枝眼睛亮了亮，直起身來，拍了拍駕駛座的座位：“爸爸，停一下車。”
    陶修平平緩開到路邊，停下，轉(zhuǎn)過頭來：“怎么了？有東西忘了？”
    “沒，我去找我同學(xué)，”陶枝打開車門下車，又回過頭來，“你們先走吧，我等下跟同學(xué)一起過去！”
    陶修平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姑娘已經(jīng)背著她的小包包跑到了前邊人行道，剛好是綠燈，她一跑一顛地過了馬路，然后一路往前跑，很快沒了影子。
    陶修平回頭，看了一眼季繁：“這小孩兒咋回事？”
    季繁打了個哈欠，擠眉弄眼地說：“還能咋回事兒，找那個誰誰誰去了唄。”
    -
    深秋的清晨霜露濃重，天氣陰沉沉的，云層蔽日。
    陶枝一路小跑到江起淮家那條胡同前，停下步子，手撐著膝蓋彎下腰，小口小口地喘著氣，調(diào)整呼吸。
    心跳很快，不知道是因為剛剛跑了一路還是什么別的原因。
    陶枝站在巷子口，直起身來靠著墻面，深吸了一口氣，調(diào)整了一下呼吸。
    街道上沒了晚上的熱鬧，整條街都空蕩蕩的，胡同上方天光傾灑，照亮了幽暗狹長的路。
    陶枝搓著凍得有些僵的手指，站在里面等了一會兒。
    大概十幾分鐘，盡頭拐出一個人影。
    他裹著霧氣向前走，直到兩個人隔著幾米的距離，他腳步停了停。
    陶枝抬起頭來，看過去，隔著晨霧，她影影綽綽地望著他。江起淮慢慢地往前走。
    陶枝站在原地，看著他越走越近，心跳又開始加速，唾液腺瞬間變得活躍起來，一直到他走到她面前。
    他似乎是剛洗過澡，發(fā)梢一點兒沒吹干的潮濕，身上帶著似有若無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
    陶枝吞了吞口水，仰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頭：“我考慮了一下，我喜歡你。”
    “很喜歡你。”
    她的聲音跟著冷氣一起撞進(jìn)耳膜。
    陶枝腳尖在水泥地面上蹭了蹭，手指緊緊地抓住外套袖口，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緊張，她覺得自己連聲音都在發(fā)抖。
    他是那么優(yōu)秀的人。
    成績好，運動好像也還行，長得全世界最好看。
    唯一的缺陷就是性格有點兒犄角。
    但是沒關(guān)系，她性格好，她可以彌補他的這一點無傷大雅的小小不足，唯一的問題就是――
    陶枝垂著眼，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點點從未有過的自卑情緒，她覺得有些悶，心情就像這天氣一樣，見不到太陽。
    她很小聲地說：“但是我現(xiàn)在考不到700分。”
    江起淮看著她。
    小姑娘鼻尖紅紅的，長長的睫毛垂下去，顫了顫，看起來又低落又難過。
    讓人忍不住又想摸摸她的腦袋。
    他垂手站著，沒動，只問：“所以呢。”
    “所以，”陶枝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氣抬起頭來，看著他眨了眨眼，試探性地說，“你能不能讓我多考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