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內(nèi)。
    老爺子搶救過來后被轉(zhuǎn)入普通病房。
    趕來的親眷們圍在床邊, 看到他安然無恙，全都松了一口氣。
    由于老爺子還需要休息，大家沒有久留, 陸續(xù)離去。謝思華一家留在醫(yī)院守著。
    謝羲沅本想待到爺爺醒過來, 跟爺爺說說話，又擔(dān)心林婳的身體吃不消。最后還是接受大家的建議，先帶林婳回去了。
    次日，謝羲沅來到醫(yī)院時, 老爺子正在輸液, 臉色看起來比昨晚好很多，人也清醒著。
    謝羲沅帶了一束花, 插在床邊的花瓶里, 道“這是婳婳在花園里采摘的, 讓我?guī)н^來。”
    謝啓峰笑著道“婳婳有心了。”
    “她今天要上班，等下班后再過來看您。”
    “她都五個多月了，還要上班？”老爺子眉頭微蹙, 擔(dān)憂道，“你別把人家累到了。”
    “她狀態(tài)很好, 醫(yī)生說，適當(dāng)忙碌有利于忽略孕期不適。”謝羲沅道。起初他也總想著讓林婳休息, 在林婳明確拒絕后，他只有妥協(xié)。不過幾個月下來，他發(fā)現(xiàn)林婳確實是活力滿滿, 便不再擔(dān)心。
    “那就好。”謝啓峰緩道, “但愿我能堅持到我的曾孫出世。”
    謝羲沅拉了一把椅子, 坐在床頭, 道“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 無法改變。爺爺就算為了自己的身體，不要再去想了。”
    謝啓峰知道謝羲沅指的是什么，他心中感慨萬千，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沉默良久，他開口道“這些年，難為你了……爺爺沒有給你足夠的庇護(hù)……你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還能為你爸媽找到兇手，不讓他們死的不明不白，都是靠的自己……”
    “爺爺沒用……”謝啓峰長嘆一口氣，“爺爺是真的老了……”
    隨著年歲漸長，他愈發(fā)力不從心，在他掌控下的局面，最多只能讓謝羲沅有個安身立命之本，他做不到這些事。
    “爺爺，您養(yǎng)好身體，以后還有曾孫陪您。”謝羲沅道。
    他幼年失去雙親，在之后的人生里，爺爺是給予他親情最多的人。
    他希望爺爺能活的久一點，更久一點，能看到他成家，看到他的孩子出世，看到他全新的生活。
    謝啓峰笑了笑，蒼老的臉上帶著希冀，“我現(xiàn)在最大的盼頭就是見見曾孫了。”
    ……
    林婳懷孕24周時，要做大排畸。
    檢查這天謝羲沅和林婳起了個大早。
    吃過早餐后，出發(fā)去醫(yī)院。
    司機(jī)在前面開車，家庭護(hù)士坐在副駕上。
    謝羲沅和林婳坐在后排。
    到了醫(yī)院，產(chǎn)科b超室外，謝羲沅陪林婳坐著等待叫號。
    雖然去私立醫(yī)院能享受到最好的服務(wù)，但醫(yī)療實力比不上公立醫(yī)院。
    由于林婳是雙胞胎，謝羲沅為了保險起見，選了當(dāng)?shù)刈詈玫娜揍t(yī)院產(chǎn)檢，產(chǎn)科主任是雙胎專家業(yè)內(nèi)大牛。
    三甲醫(yī)院人滿為患，無論哪個科室外都大排長龍。
    產(chǎn)科也不例外。
    謝羲沅原本陪坐在林婳身旁，見一個孕婦走過來，找不到位置，只能站在走廊邊。他起身把位置讓開，對那位孕婦道“你坐吧。”
    氣候已是炎夏，謝羲沅穿著白色短袖和黑色運動褲，簡單清爽的打扮猶如大學(xué)生，臉上帶著口罩，只露出一雙寒星般明亮幽深的雙眼。
    那位孕婦對上謝羲沅的眉眼，愣了下，瞬間驚艷后，忙道“謝謝……”
    她走到位子旁坐下。
    謝羲沅對林婳道“我去樓下買瓶水。”
    “嗯。”林婳點頭。
    謝羲沅走開后，那位孕婦問林婳“這是你弟弟嗎？”
    林婳“……”
    雖然她平常總叫他臭弟弟，但此弟弟非彼弟弟。
    “現(xiàn)在的年輕男孩真有禮貌。”對方又道，“他還愿意陪姐姐來產(chǎn)檢，以后一定是個好老公。”
    “不知道哪個女孩會有這種運氣，能擁有你弟弟這么帥氣又體貼的老公。”
    林婳想說這就是我老公，話還沒出口，又意識到，他還真不是自己老公。
    林婳索性笑了笑，說“我就挺幸運的。”
    謝羲沅很快買了水回來，陪站在林婳身旁。
    由于提前有預(yù)約，等的不算久就到林婳了。謝羲沅扶著林婳起身入內(nèi)。
    他自己等在門外。
    在林婳懷孕這段時間，為了給她保駕護(hù)航，謝羲沅已經(jīng)認(rèn)識了產(chǎn)科主任和資深b超醫(yī)生等人……
    但為了不破壞醫(yī)院的規(guī)矩，他安分的等在門外。
    片刻后，林婳走出b超室。
    “過了嗎？”謝羲沅問。
    林婳點頭。
    他看到有孕婦出來時跟老公抱怨說娃兒不配合，一直趴著不轉(zhuǎn)身，照不清楚，只能活動活動，等到下一輪再進(jìn)去看。
    林婳笑道“醫(yī)生都說，兩個小家伙太配合了。”
    昨晚兩人躺在床上時，林婳道“你跟寶寶們聊天，讓他們明天檢查配合一下，不要折騰媽媽。”
    謝羲沅原本都躺下了，聽到這話坐起身，掀開被子，又撩起林婳的睡裙。
    “干嘛……”林婳拍他的手。
    謝羲沅一本正經(jīng)道“隔這么多層，他們聽不到爸爸講話。”
    謝羲沅輕輕撫摸著林婳雪白的肚皮，沉聲道“明天如果讓媽媽反復(fù)檢查，出來后不給你們零花錢。”
    林婳笑著嗔了他一眼，“你威脅寶寶嗎？”
    謝羲沅道“我是讓他們打從娘胎里就明白一個道理，讓媽媽開心了，他們才能開心。”
    說完，謝羲沅又不緊不慢的補(bǔ)了一句，“畢竟，他們爸爸就是這么過來的。”
    謝羲沅想到昨晚的話，看著林婳的肚子，口罩下的嘴角微微揚起，淡笑了一聲，道“昨晚爸爸的話，他們還是聽進(jìn)去了。”
    片刻后，兩人拿到b超單。
    這次的b超單上有寶寶比較清晰的照片。
    兩個寶寶，一個在吃手，一個在吐舌頭。
    之前林婳只是被動的懷孕，孕期小心謹(jǐn)慎也是始于責(zé)任感，和對新生命的敬畏。
    此時看著小家伙的照片，她突然有了很鮮明很真切的感覺。
    哦，原來在她肚子里的，是兩個活蹦亂跳的孩子。
    謝羲沅陪在她身旁，看著孩子照片，開口道“原來就是這兩個家伙，讓姐姐這么吃苦受累，終于露臉了。”
    林婳低笑一聲。
    謝羲沅接過林婳手里的單子，裝進(jìn)資料袋里，說“等他們出來，必須好好教他們做人。”
    “……”她怎么覺得這話聽著不對勁？可再想想，由爸爸的嘴里說出來，又沒什么不對？
    兩人離開醫(yī)院后，轉(zhuǎn)道去了老爺子療養(yǎng)的醫(yī)院。
    謝羲沅把b超單拿給謝啓峰，道“瞧瞧你的曾孫，今天露臉了。”
    謝啓峰靠在床頭，翻著b超單，看到照片那一頁時，瞧的目不轉(zhuǎn)睛，他邊看邊笑道“這個以后是調(diào)皮鬼，還在吐舌頭……”
    林婳笑著接口道“那另外一個就是小吃貨了。”
    謝啓峰笑了起來。
    病房里回響著老爺子愉快爽朗的笑聲。
    他很久沒有這么開心的感覺了。
    謝羲沅和林婳離去時，謝啓峰讓他們把b超照片留下。
    后面幾天，謝啓峰沒事就看看照片。
    他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上一次病危他就感覺到自己快要油盡燈枯……
    一直苦苦熬著，只是為了讓大家放心。
    他對著b超照片里的小家伙囑咐道“以后你們要乖乖的，要心疼你們的爸媽……曾爺爺對不起你們的爸爸，這輩子已經(jīng)沒辦法再彌補(bǔ)了……曾爺爺希望他最愛的人，他的老婆孩子，能讓他擁有幸福……”
    “曾爺爺給你們留了禮物……可能沒辦法親自送給你們了，但這是曾爺爺?shù)男囊狻?br/>     他看著照片，緩聲呢喃，如同在做最深刻最用力的告別。
    一個月后，謝啓峰在醫(yī)院過世。
    他似乎對此有所感覺，當(dāng)天叫來了子孫們，輕聲道“我想念老太婆了，得去陪她了……”
    這話一說，大家都紅了眼圈。
    “爸，醫(yī)生都說了，你好好養(yǎng)著，還有的是時間。”謝思月道，“你就不想見見曾孫嗎？”
    “想啊，特別想……”謝啓峰道。
    他伸出手，“你們扶我起來，我不想躺在床上……”
    謝思華和謝思月上前，一左一右攙扶著他。
    老爺子在病房內(nèi)走了幾步，走著走著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爸……爸……”謝思月發(fā)現(xiàn)不對，哭著叫出聲。
    其他人察覺不對，馬上去叫醫(yī)生。
    很快醫(yī)生趕了過來。
    但已無力回天，老爺子的人生走到了終點。
    他要求下地，就是不想死在床上。
    病房內(nèi)抽噎聲不斷。
    林婳噙著淚花，看了一眼身旁的謝羲沅。
    他低頭，手背壓著眼睛。
    當(dāng)老爺子被放到床上蓋上白布時，謝羲沅轉(zhuǎn)身走出了病房。
    林婳跟在謝羲沅身后，見他坐在無人的角落里，低下頭，手臂壓在腿上，整張臉都埋在了手掌里。林婳坐在謝羲沅身旁，她喉嚨艱澀至極，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默默陪在他身邊。
    林婳知道，謝羲沅的外公外婆和奶奶早些年就過世了。
    如今爺爺一走，他的直系親屬，全都不在了。
    他還那么年輕，卻仿佛一個年邁老人般體驗著身邊親人一個接一個離開的滋味。
    林婳輕輕撫上謝羲沅弓著的后背。
    幸好，他們還有孩子。
    等到孩子出世，他就有了新的血緣羈絆。
    ……
    謝啓峰過世時享年83歲。
    對于這個年紀(jì)來說，離開不算難以接受的事情。
    如果不是最后鬧出那么一檔子糟心事，算是壽終正寢。
    大家在悲痛過后，為他操持后事。
    由于謝羲沅只是孫子輩，謝啓峰還有子女在，后事由謝思華和謝思月負(fù)責(zé)。
    這天，夏玲在謝羲沅出去辦公的路上，不要命的堵在謝羲沅車前跪下。
    “羲沅，我求求你，網(wǎng)開一面吧……”她哭著喊道，“別要他的命好不好……”
    謝羲沅走下車，看著夏玲，表情淡薄道“近期我會去見他一面。”
    夏玲以為看到了希望，忙不迭道“好，好，你們叔侄兩可以當(dāng)面把話說清楚……”
    三天后，謝羲沅來到看守所。
    由于還沒開庭判刑，他目前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被收押在看守所。
    謝羲沅是案件相關(guān)人，在警方陪同下，跟謝思明見面。
    幾個月時間，謝思明由之前發(fā)福圓潤的模樣，瘦脫了相，骨頭尖銳的凸出來，形同枯槁。
    他手上戴著手銬，原本死灰般的臉色，在看到謝羲沅時起了波動。
    “羲沅……羲沅……”他顫抖著叫喚他的名字，眼淚蜂擁而出，“你原諒三叔好不好……我當(dāng)年是被逼的……我也不想那么做啊……”
    謝羲沅坐在桌前，冷睨他，“被逼？難道背后主謀另有他人？”
    謝思明站起身，想要對他跪下，又被看守人員壓住，只能老實坐著。
    謝思明哭著道“我內(nèi)心無比敬重大哥大嫂……我走投無路，就跟著了魔一般……”
    周密的計劃成功實施后，在夜深人靜時，他也曾恐懼，也曾惶惶不安。
    所以，他開始信佛。
    經(jīng)文里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想重新做個好人，他希望得到佛祖的庇佑。
    “羲沅，我愿意余生待在牢房里對大哥大嫂懺悔……”謝思明乞求的看著謝羲沅，“你給我一個機(jī)會……”
    “你應(yīng)該當(dāng)面去對他們懺悔。”謝羲沅冷冷開口，“不然，我怕他們聽不到。”
    謝思明神色惶然，如同最后一絲希望被掐滅，呆呆的看著他。
    血債血償……最終還是要血債血償……
    …………
    悼念會過后，謝啓峰的骨灰被葬入陵園。
    由于他去年已辭去君謝集團(tuán)董事長一職，這次的喪事對君謝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謝家的人在悲傷過后，生活回到正軌。
    林婳覺得謝羲沅應(yīng)該也漸漸接受了爺爺離去的事。
    他看起來跟之前沒什么兩樣，依然是工作和陪伴她。
    只是，她偶爾半夜起床上廁所，會發(fā)現(xiàn)床邊沒了人。
    她穿過走廊，就會看到謝羲沅站在露天陽臺上抽煙。
    自從她懷孕后，他就沒有抽過煙。但是，在爺爺去世后，她有幾次深夜看到他一個人在陽臺抽煙。她知道他要消化內(nèi)心的情緒，沒有去打擾他。
    但是，這個晚上，當(dāng)她站在走廊上，遙望著他孤寂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了一股沖動。
    自從謝爺爺病危那次，她心里就隱隱盤旋著這個念頭。她以為謝爺爺會再撐過一段時間，等到孩子出世，等到她的想法醞釀成熟做好心理準(zhǔn)備……誰料，世事無常，不盡如人意。
    林婳走向陽臺，走到謝羲沅身旁。
    謝羲沅聽到腳步聲，迅速把煙滅了，轉(zhuǎn)頭看向林婳，“姐姐怎么起來了？”
    林婳道“小家伙鬧騰，睡不好。”
    林婳走到陽臺的欄桿邊，看著漫天繁星。
    寧夏的夜晚，星空格外盛大漂亮。
    謝羲沅步入室內(nèi)，從沙發(fā)上拿了一條薄披肩出來，搭在林婳身上，“晚上有風(fēng)。”
    他覺得自己身上帶了煙味，為林婳搭上披肩后，自發(fā)的距離她幾步遠(yuǎn)。
    “你睡不著嗎？”林婳問他。
    “嗯。”謝羲沅應(yīng)了聲，“最近有點失眠。”
    有時候會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失去睡意，他便起身到陽臺抽根煙緩一緩。
    回到床上前，他會進(jìn)浴室洗澡漱口，徹底去掉身上的煙味，以免影響林婳。
    “都睡不著，不如聊聊天吧。”林婳倚著欄桿，側(cè)過身，看著謝羲沅，道“我最近有個想法。”
    “嗯？”謝羲沅等著她的下文。
    “要不我們結(jié)婚吧？”林婳道。
    語氣平淡的仿佛在說要不我們明天去吃牛排吧。
    謝羲沅卻是怔住。
    “你覺得呢？”她又問了一句。
    謝羲沅忽而低笑。
    他俯下身，手臂壓在欄桿上，遙望天上的星星，慢慢開口，“我能說不嗎？”
    “……”這下輪到林婳有點懵逼了。
    謝羲沅道“自從遇到姐姐后，我的人生總是被姐姐主導(dǎo)。姐姐想追我就追我，姐姐想甩我就甩我，姐姐想復(fù)合就復(fù)合……”
    “？”嘖，這臭弟弟還在小本本里記著仇？
    謝羲沅轉(zhuǎn)過頭，英挺的臉上帶著笑意，眼尾微微上揚，看著林婳道，“既然主導(dǎo)了那么多次，也不差這一次了。”
    星光下，他深深的看她，溫柔又鄭重道“所以，姐姐不能反悔。”
    謝羲沅最近失眠的時候，也會想到這個事情。他很渴望結(jié)婚，又不想逼林婳，更不能在爺爺過世后的節(jié)骨眼說，對她進(jìn)行情感綁架。所以，即使他瘋狂的想，還是沒有開口。
    林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繞這么大一個彎兒，原來這個不，是這個意思。
    她怎么覺得臭弟弟是變著法子體驗一下拒絕姐姐的瞬間。
    謝羲沅也在笑，他的笑容淺淡而內(nèi)斂，只有唇角和眼尾微微上揚，卻是藏不住的情緒在外溢。
    兩人沐浴在月光下，看著彼此。
    繼往的挫折和苦難，都沒有磨滅他的心性，他的雙眼澄澈又坦蕩，一如少年最初美好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