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年初二要給東府的長輩們拜年,這邊是小輩,幾個侄兒給那邊的老太爺老太太拜了年,那邊的老爺大爺們才會來這邊。
那邊最長的就是三老太爺三老太太了,所以小三房的五位老爺攜帶兒女先給三老太爺那里拜年。
秦嬌本來不想去的,因為秦潤秦姝也不去,她去了就得被滿府的太太們?nèi)嗄樐笫郑菀惶四昊貋恚樀锰廴欤思沂钦嫦『保@能怎么說。
結(jié)果六老爺非讓跟著去,他們兄弟坐一起難免會喝酒,一喝酒就分不出神來看顧秦毓秦疏了,就那兒把兩個孩子撒出去,他也不放心,秦嬌跟著,他就能放心了。
其實,有四老爺家的秦瑯秦瑞跟著,也能頂些用處,不過秦瑯秦瑞都是十五、六歲的大小伙兒,他們有自已的交友圈,怕是沒耐心看護七丶八歲的孩子,尤其這兩孩子又不是安靜的性子,更為難。
所以秦嬌又打扮的喜喜慶慶的跟著六老爺一行去了東府。
三老太太那邊人很多,有東府的老爺太太們,也有北羅巷的老爺大爺們,簇簇新的擠了一屋子。平日見面只需行個恭禮就行,今日見了,都得磕頭,還不能隨便磕,非要跪在堂下,按著輩份大小,一個個的往過磕。
一輪下來,秦嬌的頭都暈了,拜年祝福話說了無數(shù)遍,說的嘴都麻了。
好容易站起了,又被一眾太太們挨個兒的揉捏,她臉上肉多,又白嫩嫩的透著紅潤,連雙下巴都軟顫顫的,摸著綿軟軟還細膩膩,稍稍用手指勾一勾,就逗的她直笑,下巴顫的更厲害。
太太們壞的很,非要勾著她笑,摸她的下巴,還摟在懷里拿點心喂她……秦嬌自我感覺,她像一只胖兔子,且快要被人rua禿毛了。
秦嬌乖乖巧巧的給她們rua,很貼心的打開荷包讓她們把壓歲錢裝進來。好在太太們給的壓歲錢很大方,銀豆子叮叮當當?shù)娜恿税氚貗梢婂X眼開,學了大貍貓的模樣,將頭擱她們懷里,微揚著下巴,由著她們摸。
只差打呼嚕了。
太太們稀罕秦嬌這副嬌憨又乖巧模樣,可府里的姑娘不喜歡她佯裝乖巧,她一來,大家就要受冷落。
也不是真冷落,就是看著自家母親祖母抱著別人家的胖丫頭舍不得放手,眼里都是稀罕,心里不得勁。
秦沅狠狠瞅了秦嬌兩眼,大過年的不能說不好聽的話,想了半天,才憋出兩個字:“讒媚”
秦嬌就順勢伏進三太太懷里,軟軟的問著三太太近來好不好,頭痛的癥狀緩和了沒,可有換過藥方,睡的好不好,還關(guān)切的讓她少操些心,多開懷開懷,每日早晚在院里多走動走動才睡的香……
三太太稀罕的什么似的,捧著她就喚“我的兒”,從頭到背摩挲了幾遍。
秦嬌沖著秦沅笑,眼睛都瞇成一條縫了,偏還能讓人看出十分的得意來,氣的秦沅火氣直冒,騰的一下站起來,眾人看她,她又若無其事的坐下來。
小樣兒,敢罵我,氣不死你。
安撫的三太太開懷了,眉間的皺紋都開了,郁郁之色淡了不少。
她又倚四太太跟前,與四太太說話,還問了四老爺?shù)母觳玻苷嬲\的說了幾個方子,這一說,四太太就知道她是真關(guān)心四老爺,那幾個方子,四老爺正用著,喝的湯藥也有,熬了敷胳膊的也有,都是生僻方子,尋常人可不曉得,不是真親厚的人也沒心思打聽這種方子。
四太太心里寬慰的不行,攬著她貼臉,很是親昵。
挨著四太太坐的是北巷的三太太,正是秦琦的母親,她跟秦嬌見的少,但沒少聽過秦嬌的名字,前有秦琦,后有秦珺秦玨,一說起來就沒完沒了的。
比如說,她連射了五十箭,箭箭中的。
原以為是個壯碩勇武的姑娘,今日一看,軟乎乎甜糯糯嬌嬌憨憨貼貼心心的,就是……珠圓玉潤了些。
想著秦琦那個沒規(guī)矩的性子,狗憎鬼厭的,原來也稀罕這樣嬌憨憨的妹妹……想到這兒,就從四太太懷里將人搶了過來,好一頓的撫摸,軟乎乎的越摸越舍不得放手,又怕嚇著人家小姑娘,很愛惜的捋了一只鐲子要給秦嬌戴上。
秦嬌嚇了一跳,這位可真嚎,幾百兩的鐲子說捋就捋,她是真大方,自己也是真不敢接,要不成什么了。
于是手上一擋,將三太太的手擋了回去,她也順勢滾進六太太懷里,這位手頭上沒輕沒重的,秦嬌怕她真給自己捋禿了毛,沒等六太太動作,又躲進大太太身側(cè),小心的貼在她胳膊邊,再沒動。
這府里的大太太是個端莊人,一言一行都有禮有法的,這樣的人,就算再親秦嬌,也不會滿頭滿臉的摩挲她,頂多拉著她的手,多說幾句話。
但對秦嬌來說,大太太這樣才正好,今天的臉可保住了,有大太太護著,別人可不敢搶人。
大太太也有了年紀,頭發(fā)都白了,早看不出她容貌如何了,但刻進骨頭里的雅致與氣質(zhì)更讓人景仰信服。
這是一個極體面睿智的人。
于是秦嬌在她身邊躲的心安理得。
后來秦毓秦疏要跟一群孩子去外頭耍,秦嬌才借著照看孩子的話頭,離開屋子,躲開一眾太太們。
孩子們不怕冷,都在園子里玩兒著,調(diào)皮些的去攀假山了,力氣略大些的在摔元寶,還有相互追著跑的,有靦腆的,孤單單站在一處,想跟別人玩兒,又不敢過去……
秦毓秦玨兩個可神氣,你一言我一語的講著秦嬌的壯舉,什么“說時遲那時快,飛盤倏兀而現(xiàn),那箭失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地射穿那飛聲,那箭失上帶著千萬鈞雷霆之力,鋏著飛盤就不見了蹤影,眾人循著箭痕尋覓,卻見那飛盤在三四里外,與一顆大石連在一起,你們說怎么著?原來那箭矢竟深深落入了大石之中,大家一起用力,才將箭矢拔了起來……”
一眾小孩子聽的如癡如醉,秦嬌聽的囧囧然,不得不輕咳一聲打斷他倆吹的漫天飛牛。
秦毓秦玨兩人頓時住了嘴,不大自在的摸摸鼻子。
誰知秦疏卻突然喊了一聲:“箭神在此,大家還不快快與我參拜!”
他一俯身,半蹲在地下,右手握在胸前,很鄭重的拜道:“小子秦疏參見箭神大人。”
一群小孩子也有樣學樣的一同半蹲在地,右手握拳與胸,齊齊喊道:“小子秦越(瑜)(冼)參見箭神大人……”
秦嬌仰天長嘆,囧然無語。
最后實在耐不住秦疏的目光,不得不背了雙手,做出一副高人姿態(tài),淡淡然說道:“不必多禮,都起來吧。”
秦疏頓時精神一振,大聲道:“是,小子遵命。”
果然——
“是,小子們遵命。”
秦嬌再次囧然。
然后應(yīng)聲蟲們終于聰明了一回,齊聲請求道:“請箭劍大人教我等飛箭穿石之術(shù)。”
秦嬌幽幽看向秦毓秦玨兩個,來,誰來告訴我,飛箭穿石是個什么東西?
秦毓秦玨兩個立刻捂住臉,掩耳盜鈴似的裝做此地無銀,飛箭穿石什么的,完全不曉得是什么東西。
秦嬌就……
這倆屁孩子誠是皮癢難耐了。
一轉(zhuǎn)頭,幾個被忽悠瘸了的傻孩子正眼巴巴的看著她。
秦嬌……
只能無奈的繼續(xù)裝模作樣:“你等年紀還小,骨頭還軟著,沒甚力道,暫時學不了飛箭穿石,等再長大些,手臂上有了力道,我再來教你們。此乃正法,只可循序漸進,不可盲目增進,可聽明白了?”
孩子們難免失望,便回答的稀稀拉拉:“哦,明白了。”
秦嬌板正了臉色,對他們道:“學箭,重在含養(yǎng)精氣神,爾等回話時垂首喪氣有氣無力,無一絲武道精神,還學的什么射箭之術(shù)。日后與人回話,必要挺直了胸膛,信念堅定,目光湛湛,口齒伶俐,精氣充足才好。”
這一回,他們聽明白了,卻不知道該怎么做,于是齊齊看向秦疏。
秦疏可驕傲的站的筆直,目不斜視,下頜微抬,中氣十足答道:“小子明白了,多謝箭神大人教誨。”
孩子們一個個挺著胸膛,高聲道:“小子明白了,多謝箭神大人教誨。”
秦嬌矜持點頭,然后沉聲囑咐道:“你們先玩吧,記著不可去湖上滑冰,不可爬樹,不可從假山上一躍而下,更不可脫了棉衣,可記住了?”
“記住了。”又是一陣高聲。
秦嬌一張嚴肅臉差點兒繃不住,卻盡力繃著,微微頜道道:“如此甚好。你們先玩吧,我去去就來。”
秦疏很恭敬的抱拳道:“我等明白,箭神大人放心。恭送箭神大人,大人一路走好。”
應(yīng)聲蟲們:“恭送箭神大人,大人一路走好。”
秦嬌木然轉(zhuǎn)身,這大過年的,我是做了什么孽,好端端的就被一路走好了。
……
回到三老太太院里,大家正起身要去七老太太那里,秦嬌也跟在秦婉身邊,和大家一起去給七老太太拜年。
秦婉拉著秦嬌問她:“一冬上不見你來府里玩兒,躲家里都做什么呢。”
秦嬌說:“天冷,懶的動彈,大雪一場連著一場,路上滑的很,祖母擔心我摔了,就讓我安穩(wěn)待在家里。”
秦沅甩著袖子說:“她可沒閑著,今兒跟人約了去街上比箭,明兒跟人飛鴿傳書,與別人家處交都有空,單與咱們家的人處交沒空。咱們不比別人家貼心,喚了哥哥妹妹,又是買胭脂又是買糖畫兒,心都跟人家親近了,還能想到咱們?”
秦嬌嘖嘖嘖了幾聲:“這可真是沒法兒聽,陳年的老醋壇打翻了都漚不出這股子酸味。什么人家咱家的,又是哥哥妹妹,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多薄幸負了你一腔深深。你就指明白了說我與秦琦秦珺走的近,有了空就愿意跟她們耍不與你們耍好了,何必白扯一些有的沒的。我竟不知,你是這樣喜歡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可受不得。”
秦沅聽的又氣又怒,再不理她,甩著袖子匆匆走前頭了。
秦婉就說:“你那張嘴,可真真不饒人,沅姐兒嘴上不好,心卻不壞,她念了你一冬,見了你高興的很,性子卻別扭,連個好話也說不來。你也知道她是那樣的性子,何必跟她計較。”
秦嬌哼哼道:“她性子不好難道不會改么,將自己活成一團刺,不論親疏遠近,見誰扎誰,我是包子捏的么?扎了也不疼,還得湊上去讓她再扎幾下?都是爹媽掌心的寶貝肉,我憑什么得讓她呢?”
秦婉無言以對,只能嘆口氣說:“得了,我是白操心了,你們倆的事,我再不管了。”
秦嬌皺了皺鼻子,笑說:“你只管掰一掰她的性子,別讓她真活成了一只刺猬就行。我么,慣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她喜歡我自然應(yīng)該,但仗著喜歡我就扎我,可是萬萬不應(yīng)該了。”
秦婉聽著這話想笑,又不知怎的有幾分惆悵,便沒笑,只沉默的握著秦的,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