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遲遲沒能回好, 王京京揉了一張又一張紙團(tuán)，抓耳撓腮的, 總想著怎么寫魏清越會喜歡, 那種類似考試作文怎么討閱卷老師喜歡，拿高考的心態(tài)，把攥著她。
    一直拖到元旦匯演。
    校級的放在上午, 有陽光, 風(fēng)很大。主席臺是前一天晚上就搭好的，試音響時, 學(xué)校里震耳欲聾, 路過的學(xué)生會張望幾眼。
    “真他媽冷啊, 節(jié)目單還有光腿跳街舞的。”林海洋手里抱著個卡通暖水袋, 把小道消息提前告訴大家, 他是班里最活躍的家伙, 王京京在那翻白眼，說，“你就等著看人家光大腿, 真猥瑣。”
    “人不猥瑣枉少年。”林海洋總是“出口成章”, 惹得男生也笑, 江渡聽他們滿嘴胡扯, 氣氛熱烈, 抬頭看了看教室掛起的氣球, 五顏六色，喜氣的很, 看了幾眼，她又軟綿綿地趴在了課桌上。
    忽然, 林海洋的聲音變得曖昧起來, 他對王京京擠眉弄眼：“還有魏清越哦……”這個“哦”拉的山路十八彎，陰陽怪氣，王京京起身就打他，林海洋一邊躲，一邊說，“我勸你趕緊準(zhǔn)備一束花，到時魏清越表演節(jié)目時，你上去得了。”
    聽到這里，江渡的心又開始像海浪一樣，輕輕地涌到沙灘上，退回，再涌上來。
    魏清越不是愛拋頭露面的人，這種場合，他一般會選擇在宿舍睡覺，初中幾年就是這么過來的。這次是被張曉薔逼迫，老同學(xué)，總要給幾分面子，至于張曉薔，這種場合是她的拿手好戲，主持，裝作大人的樣子，她總是拿捏的惟妙惟肖。
    這次，張曉薔放棄主持，要跟他一起唱《加州夢》，張曉薔喜歡云里霧里的王家衛(wèi)。2006年的時候，很多同齡人沉迷于暗黑風(fēng)格的□□空間，發(fā)火星文，抄厚厚幾本歌詞，職高技校的學(xué)生則愛留看起來像被鞭炮炸了一樣的發(fā)型……梅中身為本市最好的重點(diǎn)高中，學(xué)子們力求呈現(xiàn)出一種獨(dú)特的風(fēng)貌來，絕對不愿意搞那些看起來很降智的事，那時候，互聯(lián)網(wǎng)還沒那么發(fā)達(dá)，社交局限于貼吧、□□，怎么想出一句小眾而有文化的簽名，是最重要的。
    王家衛(wèi)在那個時候，還是很安全的選擇。張曉薔問魏清越有沒有看過王家衛(wèi)的電影，聽沒聽過加州夢，知不知道意識流……魏清越對這些毫無興趣，他甚至笑了下，笑的張曉薔莫名其妙，還有點(diǎn)心虛。
    “怎么了？”
    “沒怎么，有事你直說，扯王家衛(wèi)干什么？”
    張曉薔有點(diǎn)不好意思，說：“想跟你一起唱歌啊，再怎么說，我們一起唱歌，也算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手吧？”
    魏清越看看她，說：“你太爭強(qiáng)好勝了，唱個歌，還要強(qiáng)強(qiáng)聯(lián)手。”
    張曉薔不會生他的氣，因?yàn)椋牢呵逶秸f話就是這個樣子，就這樣，魏清越到底還是同意了。
    匯演開場前，明德樓前的空地前用粉筆做了標(biāo)示，高一高二每個班的地盤，清清楚楚。小許老師到教室里說了幾句注意事項(xiàng)，大家就各自搬起凳子，成洶涌人潮，走出了教學(xué)樓。
    只剩江渡。
    她感冒了，圣誕節(jié)一過就感冒了，前兩天特別難受。直到此刻，人還是頭重腳輕，渾身沒勁，王京京對她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感到特別惋惜，說：“節(jié)目單有很多勁爆的節(jié)目哎，你不能看了。”
    江渡虛弱地笑笑，又打開保溫杯，往嘴里灌熱水，多喝熱水，包治百病，她都快要喝吐了。
    人昏昏沉沉的，一點(diǎn)不想動。
    整個教學(xué)樓人去樓空，突然靜謐，江渡前一秒還處在人聲鼎沸中，這一刻，忽然就天地茫茫，四大皆空的感覺了。她好不容易有好轉(zhuǎn)跡象，不能再去廣場吹冷風(fēng)，回頭，吹的病情加重，一個元旦假估計(jì)要在掛水中渡過了。
    等人走完，她戴好絨線帽圍巾，全副武裝地到連廊那邊探看，離的有點(diǎn)遠(yuǎn)，只能看到挨擠的人頭，幕牌后面，是色彩繽紛的演員們，有女生穿的很少，光著腿，罩著羽絨服，時不時搡同伴一把，笑的恣肆。
    主持人的開場白，永遠(yuǎn)似曾相識，笑容很官方。
    第一首歌前奏一響，江渡嘴角便彎了彎，在心里說：是筆筆。
    是筆筆的《筆記》，一唱出來，可以全體合唱的那種。2005年，她們還在讀初中，有一檔選秀節(jié)目叫《超級女聲》，萬人空巷，只有小學(xué)時代看《還珠格格》可比擬，大家都瘋了一樣用手機(jī)短信投票。小許老師也說過，他花了100塊給張靚穎投票，真是大手筆。
    那時，她們寢室貼滿了李宇春的海報(bào)，大家第一次知道，原來女生可以這么酷，這么帥氣。當(dāng)然，也會為支持的人爭執(zhí)不下，同寢室有女生喜歡周筆暢，王京京就一口氣買了八個封皮是李宇春的日記本，另一個，則每天為黃雅莉搖旗吶喊，回到家拜托七大姑八大姨投票。
    “回憶的畫面，記錄的語言……”江渡小聲的張嘴就來，這是她們這代人的獨(dú)家記憶，關(guān)于超女，關(guān)于有些傷感的《筆記》。
    果然，底下跟著大聲唱出來，江渡在后臺尋找魏清越的身影，看不到他。她知道，他跟張曉薔的節(jié)目很靠前，筆筆的歌后，是段街舞，第三個節(jié)目就是他們的了。
    連廊有玻璃，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陽光照過來，尤為溫暖，江渡眼睛不眨地等魏清越出場，一顆心，在半空中浮蕩。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上臺的只有張曉薔，她的打扮令人耳目一新，黑色夾克，牛仔褲，短靴，又蹦又跳地唱起一首黃立行的《音浪》，底下一片沸騰。
    不是《加州夢》，臨時改節(jié)目了。
    江渡呆立著，她失去了一次可以正大光明把目光投向魏清越的機(jī)會。她非常失落，但又無人可怪，魏清越要不要表演節(jié)目，本來就是他的事，他來與不來，都是他的自由。
    但怎么能不守信用，說取消就取消了呢？她不知道，在那片冷風(fēng)中，有多少雙炙熱的眼會冷卻，又有多少熾烈的心會凝滯，她不過和許許多多的少女一樣，想在這樣的時刻，看一看與眾不同的一個人，塞滿青春的眼。
    江渡轉(zhuǎn)身，一個人慢慢走回教室，鼻塞沉沉地翻開一頁資料，外面的一切熱鬧都跟她無關(guān)了。
    一上午兩個半小時，散場時，她聽到校園里再度騷動起來。班級像遷徙的候鳥，往回走，教室里很快又亂糟糟的一片，大家在七嘴八舌說著“凍死了”，不斷搓手拍臉，王京京把板凳一摔，動靜特別大，長長嘆氣：“唉，早知道不去了，魏清越今天請假！”
    對于女生而言，魏清越就是最大的噱頭，他不來，匯演賣相頓減。江渡心里沉了沉，他為什么請假？也是生病了？或者……他又被他爸爸打了？掛彩沒法來？他爸爸為什么總是打他，女生想到這里，呼吸生疼。
    晚上是自己班節(jié)目，大家上躥下跳，瘋的厲害。江渡昏頭昏腦地溜出來，透過窗戶看一班也在鬧，音響很吵，她攥緊手套，假裝是在瞧一班班級晚會在做什么，一雙眼，急切而迅速地在人影中尋找她希望看到的那個。
    魏清越的座位是空的，他坐最后面，桌上和其他同學(xué)一樣，擺著高高的書本資料。討厭的是，一班窗戶上貼了很多紅紅的窗花，視線也跟著鏤空。
    真的是請假了……江渡那顆心慢慢松開。
    “找人？”背后的聲音，宛如炸雷，明明是很尋常的一聲詢問，江渡猛然回頭，先看到的，是男生脖間柔軟的紅圍巾，魏清越帶著點(diǎn)笑意，她卻連呼吸都忘記了頻率。
    呼吸是本能，此刻本能地錯亂著。
    “沒，我……我隨便看看。”江渡倉皇應(yīng)答，說完，快步從男生身邊走過，等到走出那么一小段距離，本克制的情緒才從嘴角浮現(xiàn)，她情不自禁笑了，為在假期前可以看到魏清越。
    見他這一面，足以抵擋這個冬天所有的寒冷，她可以高高興興迎接2007年的第一天了。
    只是，那封信……江渡想到這，情緒再次陷入汪洋大海。
    元旦如期而至，同學(xué)們在□□群里活躍，說著“新年快樂”。這往往很搞笑，元旦說一次，大家過公歷新年。等到除夕夜守歲，熬的兩眼發(fā)黑，零點(diǎn)一過，群里又是炸煙花似的“新年快樂”。
    擁有手機(jī)的人不多，學(xué)校也不準(zhǔn)帶，因此，周末和假期是大家瘋狂上線的時候。
    王京京對著電腦，懷著像她奶奶上香一樣的心情，鄭重的，手抖的，把魏清越給的號加上，對方遲遲沒反應(yīng)。她半天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只在□□上跟江渡有一搭沒一搭的：
    高二唱的《筆記》還沒我唱的好。
    你物理卷子寫完了嗎？
    好無聊，想吃炸雞。
    王京京的□□名相當(dāng)羞恥，只是此時年少，渾然不覺。叫做“孤獨(dú)的心在流浪”，江渡在這邊一直不停地接收著“孤獨(dú)的心在流浪”發(fā)來的信息。
    每一句，她都認(rèn)真回應(yīng)，可王京京思維跳躍，只在乎自己說，江渡說了什么壓根不重要。
    忽然，她來了句：
    我加魏清越了，可他沒動靜，不會是耍我吧？寫信那么費(fèi)勁，我打算跟他在□□聊。
    江渡一愣，沉默了片刻。
    爾后，她才謹(jǐn)慎而又不留痕跡地問：你不打算回信了？
    不回了。
    王京京說完這句后，沒了蹤影。因?yàn)椋呵逶酵蝗挥辛藙屿o。男生是在洗完澡后，發(fā)現(xiàn)有好友通知。不出意料，是王京京。
    一邊吹頭發(fā)，一邊隨意回應(yīng)了兩句，那頭的王京京已經(jīng)在床上跳了起來。
    魏清越看著她的網(wǎng)名，還有夸張的頭像，笑了下。隨后，有條不紊地查看女生過往的說說，他的目光，很快停留在給王京京點(diǎn)贊的一個昵稱上：
    捉刀客。
    男生耐人尋味地看著這個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