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天下共看一劍,天下共飲一酒(卷終)
廣陵江。
大潮將至。
觀潮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有清流名士笑談風(fēng)聲,有市井百姓攜家?guī)Э凇8性S多武林人士,佩刀帶劍,眺目遠望。
當(dāng)年,獨占五魁的慕容無敵初出江湖,正是于此地成就“單手破陣三千騎”的美譽,近些年來,不斷有武林人士來此駐足欣賞,憶昔日風(fēng)流,儼然成了一處風(fēng)景名勝。
嘩啦啦!
霧蒙蒙的江面上有一白線自東向西而移,宛如白虹橫江,如滾雪球般壯大,氣勢越發(fā)驚人。當(dāng)?shù)謸醮笱啻壐浇鼤r,竟有四丈來高,白浪滔天,如一尾蛟龍,鋪天蓋地,駭人至極。
“這個江湖,正在老去。”
人群中,有一羊皮裘老頭輕嘆。
當(dāng)年他初入江湖,御劍踏潮頭而行,意氣風(fēng)華。
之后也有無數(shù)江湖豪俠在廣陵江上展露頭角,有劍俠劍氣沖天,與大江激蕩千層浪花。也有力士孤身逆潮而行,一拳轟散浪花無數(shù)。
而如今。
卻再也難以見到這番景象。
不但是因為大凉作為一統(tǒng)中原的鼎盛王朝,雖無意打壓江湖,可大庭廣眾之下,又有誰敢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更因為這個江湖正在凋零。
軒轅青鋒后,江湖再無驚艷后輩。
黃三甲將八國殘余氣運導(dǎo)入江湖,讓春秋過后的江湖高手如云,如雨后春筍。但卻無疑是拔苗助長,再加上朝廷越發(fā)強盛,大凉國運擠壓江湖氣運,只怕幾十年后,尋常金剛高手可入武評,指玄更是可爭天下第一。
觀看了廣陵江的潮頭后,羊皮裘老頭一人孤身而行。
兩日后,李淳罡來到了一座頹敗的黃泥屋子前,屋子前有一方早已無水的水塘。
年輕時下山行走江湖,曾在集市購得一條青魚一條紅鯉,放生在房前小塘。如今池水干枯,荷葉皆敗。
至于塘中的兩尾青紅,已是不知所蹤。
李淳罡一聲輕嘆,沿著雜草叢生的山路登山。山頂是他練劍處,山坪上突兀豎起一道光滑峭壁,是被他當(dāng)年劍氣所及。
在山坪上,有一座荒蕪墳?zāi)?,墓碑無字,只是旁邊插著李老劍神年輕時留下的一柄無名劍。
羊皮裘老頭拔去雜草,坐地望向山壁,似喃喃自語,又似說給鬼魂聽:“慕容桐皇那小子估計就要斬斷天上人間聯(lián)系,天上人歸天上,人間人歸人間。不過卻也沒有做絕,若人愿意飛升,還是可以開天門,只是仙人不能下界?!?br/>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世間本已無留戀,對我李淳罡來說,飛升似乎是最好的抉擇。但我又豈愿舍你而飛升?天底下還有比作神仙更無趣的事么?”
老人回首看了眼小墳塋,柔聲道:“這世間,千秋萬代,只有我一個李淳罡,也只有你一個綠袍兒。有些東西就是舍不下,割不去,拋不掉。佛家說人生八苦,我就認為只有一苦,那就是求不得。年輕時求一敗不得,失去你時求你不得。算了,都是過往云煙,去吧,散吧?!?br/>
“涼莽大戰(zhàn)時,隋斜谷那老家輸給了我,他不服氣。我這還有一劍,再與他一爭長短,再讓天下看看我李淳罡的風(fēng)采?!?br/>
李淳罡拔起那柄半百年不曾出鞘的古劍,輕輕一劍,劈開整座峭壁:“綠袍兒,且看我這一劍如何?!?br/>
輕輕一拋。
劍光飛虹,向遠處而去。
羊皮裘老頭拋劍后,不去看仙人一劍開山峰的壯闊場景,只是坐在墳前,細語呢喃,將這些年的經(jīng)歷遭遇說過她聽。
天色將暗。
羊皮裘老頭視線模糊,打起瞌睡。
模糊中,有一襲綠衣向他小跑而來。
他嘴角泛起一絲微笑,就此長睡不醒。
春秋十三甲之劍甲,甲子前四大宗師之一,五百年一遇的劍道大才,劍道比肩呂祖的老劍神李淳罡,溘然長逝。
過了半晌后,墳?zāi)骨坝謥砹藗€客人。
黑衣飄蕩,風(fēng)華絕代,手中提著一壺酒,酒名“桃花”,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他瞧了瞧李淳罡,搖頭失笑道:“你這老頭,走的倒是干脆,本來還想來送你最后一程,酒都帶好了?!?br/>
“你的心倒是大,就這么棄尸荒野,也不怕被狼叼了骨頭?!?br/>
黑衣?lián)u了搖頭,足尖在地面輕輕一跺,老劍神躺著的泥土忽然變成了沼澤一般,將他的尸體沉了下去。
“行了,你兩生前是冤家,死后也可作伴?!?br/>
黑衣抬頭又向飛劍消失的方向望了望,笑道。
“這一劍倒是不錯,李淳罡你莫非是要把隋斜谷那家伙也送下去和你作伴?!?br/>
忽然,黑衣男子一揮袖,面前多出許多白玉也似的酒杯。
他將桃花酒一一倒在這些酒杯之中,又一揮袖,不知多少酒杯緊隨著長劍的方向而去。
“這壺酒一個人也喝不完,就請你們共飲一杯?!?br/>
……
這是很精彩的一劍。
也有很多人看到了這一劍。
這是一壺很精彩的酒。
也有很多人能夠品嘗到這一杯酒。
……
有中年漢子騎著頭老驢過入西蜀。
他裝模作樣的鈴著一支桃花,沿途路人尤其是年輕人,難免會心一笑。
呦,又是一位仰慕鄧太阿風(fēng)采的武林人士啊。
可江湖盛傳那位桃花劍神豐神如玉,鶴立雞群,是一位偏偏美男子,但眼前這位大叔的相貌,實在有些上不得臺面。
貌不驚人的漢子毫不在意眾人的目光,只是悠悠然騎驢看遍蜀地風(fēng)景。
他之所以來蜀地,是因為收到了書童兼徒弟的一封信,說他喜歡上了一個女子,想讓師父做媒人。漢子收到信后,難得跟掌柜借錢置辦了兩套嶄衣衫,這才向蜀國趕來。
夕陽西下,中年漢子終于來到一處偏僻的院子前,扣響門扉,那個小名三祿的少年快步走出,看到師父這張熟悉的臉,滿臉驚喜。
中年人正要說話,徒弟已抱著老毛驢的腦袋親熱起來,讓這自作多情的師父有些受傷。
中年男子目光一掃,發(fā)現(xiàn)院子中除了徒弟外,還有個木釵布裙的少女,正在給墻角根一顆小水澆水。少女看到中年人,頓時騰的臉紅,靦腆一笑,有些手足無措。
徒弟給老毛驢敘過舊后,大大咧咧道:“師父,這是阿草,是我這里的鄰居,這棵桃花還是他找來的,以后你要是想折桃花,就不必給錢,或者擔(dān)心被人打了……”
中年徒弟聽著徒弟婆婆媽媽的絮絮叨叨,沒來由的有種欣慰。
忽然眉頭一揚,向天際看去,隱隱瞧見一道劍光化飛虹而去。
“這天下,又少了一份精彩?!?br/>
一聲輕嘆后,手持桃花的劍神卻瞧見一只酒杯悠悠從天而降。
從酒杯中,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機。
于是,接過酒杯,輕輕嗅了一口,滿是酒香。
“嘿,今天運氣不錯,竟然有人請喝酒。”
……
有相貌尋常,但眉宇間透露出凜然之色的女帝也看到了這一劍。
她神情充滿了不可測度的威嚴(yán),憑立的玉欄,也似因為她的主人倏然間拔高萬丈。
女帝徐渭熊毫無疑問是一個極具才情的女子,龐大的帝國在她的帶領(lǐng)下,越發(fā)繁榮鼎盛。那虎視中原的北莽,幾乎已被打殘,吞并也只是遲早之事。
到了那時,徐渭熊一統(tǒng)中原北莽,那便是足以勝過八百年前大秦皇帝的千古一帝。
當(dāng)然,這位女帝并非沒有難題。
比如她與群臣商議的律法都是為國為民,造福眾生。
但律法從皇城至各城各鎮(zhèn),中間卻隔著龐大的官僚利益群體,這些既得利益者,是會想發(fā)設(shè)法的牟利,殘害百姓,以至于損害涼王朝的名譽。
這種事,毫無疑問很令人頭疼。
當(dāng)然,這也有個很簡單的辦法。那就是——殺。
偌大的中原,人才濟濟。
殺了一個,自然會有一堆人冒出來。
卻也不能濫殺,否則一旦產(chǎn)生變故,甚至可能動搖大凉統(tǒng)治根基。
忽然,女帝陛下抬頭,她似乎也看見了那一道璀璨而恢弘的劍光。
“老劍神走好?!?br/>
悠悠一聲輕嘆后,便看見空中似有一物飛馳而來。女
帝陛下作為一品高手,眼力手段具是超凡脫俗,衣袖一卷,那物已在手中。
卻是一杯酒。
一杯桃花。
……
魔教之主洛陽看到了這一劍。
天雪仙子慕容梧竹看到了這一劍。
驚鴻仙子陳漁看到了這一劍。
攝魂羅剎軒轅青鋒看到了這一劍。
武帝城樓荒看了這一劍。
很多人都看到了這一劍。
很多人手中也多了一杯酒。
……
在一座偏僻的小鎮(zhèn)上,有家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酒樓。
酒樓很有江湖氣息,因為酒樓就喚作“江湖”。
那個闖蕩江湖后衣錦還鄉(xiāng),雖然賺了幾百兩銀子,但依然喜歡腰掛木劍溫老板曾給人笑著解釋過,這客棧的名字,源自于那位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慕容無敵曾說過的一句話。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br/>
酒樓只要有人,那就是江湖。
愿這江湖永遠都在。
愿這江湖永遠熱鬧。
愿這江湖有俠氣、有豪氣、有故事……
和溫華一起歸鄉(xiāng)的,還有一個獨臂老頭,被前者稱呼為師父。
獨臂老頭姓隋,有一雙雪白的眉毛,脾氣很臭,仿佛看誰都像是欠了幾百兩銀子。
姓隋的老頭也并非沒有優(yōu)點,據(jù)說是個江湖奇人,能夠吞金嚼鐵,就算是一口千錘百煉的好劍,也能被他嚼碎然后吞入腹中。
憑借著這手驚人的本事,曾為客棧拉來不少客人。
而且老頭似乎還練過武,之前有地痞流氓來找客棧的麻煩,但被隋老頭輕易打發(fā)了。
酒樓的生意一向很好,最主要的還是溫老板很勤快,待人熱情,而且還雇了個說書老人,講些天花亂墜的江湖故事。
今天講的是“十八宗師拒北莽,慕容無敵鎮(zhèn)仙人”。十分賣座,幾乎座無虛席。
說書先生才剛講完,眾人猶在回味之際,一陣馬蹄聲響起。
聽著像是在就樓外停馬了?
這馬匹,在他們這看似山清水秀實則窮鄉(xiāng)僻壤之地,也算是稀罕物。小鎮(zhèn)方圓百里,恐怕就只有那半荒廢的小驛站能夠瞧得見,而且都是老劣干瘦。
有客人向酒樓外望了望,不由咕咚吞了吞口水。
來的兩人兩騎,兩匹馬神駿非凡,便是眼界尋常的酒客,也瞧得出那馬是千金難買。而馬上坐著的是一年輕公子,和一年邁老仆。
老仆自然沒有多少人在意,大多人將目光放在年輕公子身上。年輕公子一襲青衣,俊美不凡,好似神仙人物,怎么著也不該住進這等窮酸酒樓才對。
那白衣男子跨入酒樓門欄中,大堂很快寂靜一片。
白衣男子環(huán)顧一圈,最后放在那笑容格外張揚燦爛的酒樓掌柜身上,嘴角微微翹起:“姓溫的,愣著作甚,還不好酒好肉的端上來?!?br/>
溫掌柜哈哈一笑道:“好酒好肉沒有,但管吃飽喝足。”
那老仆只是咧嘴一笑,露出缺門牙的光景。
正蹲在角落,任由兩個小孩好奇把玩長長白眉毛的吃劍老祖宗冷笑一聲:“矯情得很,騷包得很。”
忽然,獨臂老頭眉頭一揚,在兩個小孩的腦袋上拍了拍,大步向客棧外走去。
“李淳罡你這老家伙,死都死了,還要和老子比一場,你當(dāng)老子怕你啊?!?br/>
老頭并未吐出滿腹的劍氣,只是順手借著了溫掌柜腰間掛著的木劍。出了酒樓,足尖一點,直如青云,迎上那從千萬里奔赴而來的長劍。
轟??!
整個小鎮(zhèn)仿佛都能聽到一聲轟鳴。
半晌后,獨臂老頭從空中徐徐落下,嘴角淌血。
“這一劍倒是自愧不如,不過等老夫想上幾日,也自有破解之法?!?br/>
獨臂老頭再次步入客棧之中,在溫不勝和缺牙老仆關(guān)切的目光中,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只是身子有些搖搖欲墜。
而也就在此時,四只酒杯遙遙飛到了客棧中,分別漂浮在獨臂老頭,溫掌柜和白衣公子,缺牙老仆前。
……
“來來來,我請?zhí)煜氯斯诧嬕槐??!?br/>
黑衣男子端起酒杯,微微一笑。
“這一杯,敬春秋,敬離陽,敬大凉,敬江湖,敬天下的寫意風(fēng)流之士,更敬黎民百姓億萬眾生?!?br/>
一飲而盡。
……
ps:下一卷風(fēng)云。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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