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一杯酒,一杯茶
祥符元年。
這注定是要在史冊上留下濃墨重彩的年份。
先是江湖出了慕容桐皇這前無僅有的絕代盟主,對整個武林有著絕對的掌控力。
接著涼莽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雙方已在邊境上摩拳擦掌,一場大戰(zhàn)即將打響。
再然后西楚起兵,廣陵道大亂。兵部侍郎盧升象為帥,藩王靖難,兩位春秋功勛老將一個戰(zhàn)死,一個至今被困,離陽數(shù)十萬精兵打了個水漂。
這一件件事下來,離陽百姓都有些麻木了。
似乎是怕他們震驚來的還不夠,離陽朝廷也發(fā)生了一場大地震。
御史臺和六科給事聯(lián)名彈劾一人。
——張巨鹿。
首輔張巨鹿。
本以為只是一場無聊鬧劇,卻不想張巨鹿下昭獄,朝廷公布天下十大罪。
科舉舞弊、侵吞良田、私通邊軍……八壹中文網(wǎng)
最后皇帝一封輕飄飄的圣旨,給了這位替天下寒士打開一道門的首輔大人定了一個極為凄慘的下場,也極讓人心涼的下場。
——誅九族。
……
北莽。
留下城。
一座北莽南部較大的邊城,城內(nèi)有好幾眼水質(zhì)上佳的好泉,其中雀舌泉更是名列天下七十二明泉之一。再加上茶馬古道上商販絡(luò)繹不絕,故而成立茶館林立,茶亭錯落。
城里東北角銀錠橋附近有一處臨水小茶肆,不掛匾額,門口掛了只竹編鳥籠,停著一只綠衣紅嘴的鸚鵡,都說鸚鵡學(xué)舌,可這只憨厚傻鳥,見了人就公公、公公的喊個不停,這不是討打嗎?
茶肆的主人是個有書生卷氣的老男人,性子生冷疏遠(yuǎn)。
原本還有個挎著木劍的年輕伙計,招呼人很是熱情,甚至有些熱情的過了頭。年前兩人離開了一段時間,等再回來時,卻只有那雙鬢斑白的老男人。
被稱為黃老頭的老人越發(fā)老邁了,再加上那孤傲的性子,客人來了最多是隨意添一壺茶,敬請自便。
好在店里又多了個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似乎是黃老頭的孫女。
以這小姑娘的相貌,吃飯時瞧著她,都能多吃幾口。
按理來說,店里的生意應(yīng)該好起來才對。
只是小姑娘煮茶功夫寒酸一些也罷了,偏偏還不知從哪里學(xué)了兩手武功,而且性子又很急躁,已經(jīng)打暈過去好幾個客人了。
于是幾天時間過去,這茶肆生意越發(fā)冷清。
不過也看得出。黃老頭頗有積蓄,茶肆開到現(xiàn)在竟還沒有倒閉。
這一天,一向冷清的茶肆來了兩撥客人。
第一撥只有一個。
是一個中年文士,一身青衣,說不盡風(fēng)流瀟灑。
第二撥是兩個人,一男一女。
男子的相貌當(dāng)?shù)蒙蟽A國傾城二字,氣度更是風(fēng)華絕代,已是不知惹得多少人為之側(cè)目。
旁邊的女子相貌本就尋常,站在這男子身邊,更好似沒有半點(diǎn)存在感。
不過當(dāng)有人真正將目光移到女子身上時,就會發(fā)現(xiàn)這女子身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威嚴(yán),龍行虎步。那雙目光一掃,便好似能夠洞穿人心,令人戰(zhàn)栗。
“曹青衣,你怎么也來了?”玉連城和徐渭熊步入茶肆之中,抬眼就瞧見了淺口啜茶的曹長卿。
曹長卿放下茶杯,呵呵道:“正在北莽辦事,忽然想到了黃三甲,說到底和他有些交情,知道他要走了,就過來瞧瞧?!?br/>
緊接著,他又將目光放在徐渭熊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眼,站起身子,徐徐一揖:“曹長卿見過北涼王?!?br/>
“曹先生客氣了。”徐渭熊還了一禮。
曹長卿嘆息道:“能得慕容無敵和黃三甲支持,再加上北涼四州文人勐將輩出,以及北涼王的聰慧果敢。若不出意外,北涼王將來便是中原共主,還望能夠善待廣陵道西楚遺民?!?br/>
徐渭熊皺眉道:“曹先生的話本王聽不懂,且不說西楚復(fù)國聲勢鼎盛,極有可能直入中原腹地。就算戰(zhàn)敗,也該是去求趙家天子。”
曹長卿呵呵一笑。
被徐鳳年喚作“呵呵姑娘”的賈家嘉面無表情的走了出來,冷冰冰的看著慕容桐皇和女涼王一眼,語氣冰冷:“他讓你們進(jìn)去?!?br/>
“去吧,”曹長卿微微一笑,他已和黃三甲見了最后一面。
玉連城和徐渭熊步入茶肆后院,有一老人正躺在搖椅上曬太陽。
玉連城目光洞若觀火,已能夠瞧出黃三甲的壽命猶如垂暮夕陽,命不久矣。
實(shí)際上,對黃龍士這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有儒圣實(shí)力的老人來說,無論是想要在人間延續(xù)壽命,還是去天下求長生,都是一件難事,只是不屑而已。
玉連城走到黃龍士面前,澹澹道:“黃老頭,我把人帶來了。”
黃龍士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目光放在徐渭熊身上,語氣中也似帶著掩飾不住的蒼老衰竭之意:“本來我選的是趙鑄,那小子英武豪邁,有大氣運(yùn),又被納蘭右慈和麒麟真人看中。有我們幾個老家伙的鋪路,他很可能成為天下共主之人?!?br/>
徐渭熊只是澹澹道:“我會做的比他更好?!?br/>
黃龍士嘴角擒起一絲笑意:“我在世間辛苦經(jīng)營數(shù)十年,落下棋子不計其數(shù),你想要接過這些棋子也行,我且問你些問題?!?br/>
“請說?!?br/>
緊接著,就是黃龍士問,徐渭熊答。
黃龍士問的范圍很廣,大到如何治理天下,萬民歸心。小到三口之家的衣食住行,一畝田產(chǎn)糧幾何,偶爾還會提出幾個帶有哲學(xué)性質(zhì)的問題,發(fā)人深省。
大多數(shù)時候徐渭熊不假思索的就能給出令黃龍士滿意的回答,可謂對答如流。一些問題過于晦澀艱深,便要思考許久才能給出答桉。
黃龍士也不急著追問,只是含笑看著這個女涼王,對后者越來越滿意。
趙鑄為人勇武,且文韜武略俱佳。只是身為燕敕王世子,縱然小時候受過一段苦,但站的位置還是太高了,不太看得見腳底下的蕓蕓眾生,更不明白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而且他很擔(dān)心,趙鑄坐上那位置,會如趙家歷代皇帝那般冷血?dú)埧?,會玩上不得臺面的把戲。
至于這位女涼王,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本身的韜略也就罷了,畢竟此前可是上陰學(xué)宮最出風(fēng)頭的人物。
但她竟然還能想下看。
看得見蕓蕓眾生。
她知道一畝田可以種出多少糧食,知道尋常一家人的每日花銷,知道耕種時間,知道該如何令天下百姓過的更好……
凡人將君王捧上了神壇,君王若自持權(quán)力,強(qiáng)橫暴虐,終有傾覆之禍。唯有體察民心,才能走的長遠(yuǎn)。
玉連城見兩人聊的興起,也便退了出去,坐在曹青衣身邊。
曹青衣放下茶杯,忽然呵呵笑了笑:“我愈發(fā)覺得趙家坐不穩(wěn)這天下?!?br/>
“哦?”
曹長卿澹澹道:“離陽失其鹿?!?br/>
玉連城道:“你未張巨鹿鳴不平?認(rèn)為他不該死?”
“趙惇要給太子趙篆鋪路,一個太平盛世皇帝,若文有張巨鹿,武有顧劍棠,就極難服眾,所以只能留下顧劍棠,文武相持。更何況,張巨鹿大興科舉,為寒門子弟打開龍門,且門下出現(xiàn)了永徽公卿出現(xiàn)了殷茂春、趙右齡之流,不但是能臣,而且個個都是老油子。張巨鹿不死,不但可能首輔黨一家獨(dú)大,也沒辦法安撫那些因科舉而失利世家門閥。此外,此張巨鹿還得罪了軍隊實(shí)權(quán)人物和皇親國戚,雖都是為了趙家皇室,為了天下百姓。但得罪了,就是得罪了,不殺不足以泄憤?!?br/>
曹長卿眉頭微皺,悠悠一聲嘆息:“可是……可是,這都不是趙家狡兔死,走狗烹的理由,實(shí)在太令人心寒了?!?br/>
玉連城端起茶碗,大口飲下,飲茶如飲酒:“那你說張巨鹿能不能不死?”
“不能,眾人要他死,張巨鹿自污其名,不給自己留后路。如何能活?!?br/>
說到此處,曹長卿又是一嘆:“他要用自己的性命警示后人,文臣治國,刑不上大夫的這個禮就是狗屁。也正因如此,才讓我對這位張巨鹿更多了幾分欽佩?!?br/>
“是這個理,天下許多忠于離陽的明眼人只怕就要寒心了?!庇襁B城倒了一杯茶,呵呵道:“趙家天子的大限快到了,我要去京城走一遭?!?br/>
“你去太安城作甚?把太子趙篆宰了?”曹長卿道。
“呵呵,只是不想讓趙家天子走的那么安心,順便看看能不能救下那位張首輔,不過一個自我求死之人,誰又能救下他?”玉連城呵呵笑了笑,又拍了拍曹長卿的肩道:“老曹,看你們的了。消滅離陽暴政,中原屬于大楚?!?br/>
“呵。”曹長卿冷笑一聲,把玉連城的手拍開:“大楚的情況,我不信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如今和離陽對峙的局面,也不過曇花一現(xiàn),翻覆只在頃刻。倒是你們北涼,看樣子要出第一個統(tǒng)一中原的女帝?!?br/>
“開玩笑,徐家的幾個爺們都是一條筋,怎么會想坐龍椅……”玉連城面帶微笑,就要再打趣曹長卿兩句,忽然轉(zhuǎn)過頭,向身后望去,喃喃自語道:“這黃老頭倒是大手筆,比我還看好渭熊?!?br/>
“一位儒圣的氣數(shù)灌注,再加上你這慕容無敵的指導(dǎo),只怕用不了多久,你們這位女涼王就可躋身武評大宗師?!辈荛L卿道。
院內(nèi),黃三甲躺在搖椅上,似乎和先前沒什么變化,但整個人就彷佛蒼老了數(shù)十歲。句僂下去,滿頭白發(fā),如同一株枯萎的老樹。
“去吧,徐渭熊,不要讓我失望?!秉S三甲無力的揮了揮手:“對了,順便把我家閨女叫進(jìn)來?!?br/>
“是,先生。”徐渭熊對黃三甲深深做了一揖,轉(zhuǎn)身大步而出,不曾回頭,更不曾停下腳步。
帶徐渭熊離開后,黃三甲拿起旁邊石桌上的酒杯,倒了一杯酒,望向天空,笑容灑脫,喃喃自語:“很高興遇到你們,張巨鹿、徐驍、葉白夔、顧劍棠、納蘭右慈,李義山,齊陽龍,曹長卿,李淳罡,李當(dāng)心……慕容桐皇?!?br/>
老人將一杯酒灑下:“這杯酒,敬你們,敬春秋,敬你們的金戈鐵馬,敬你們的寫意風(fēng)流,敬你們的江湖瀟灑?!?br/>
名為賈家嘉的女孩面無表情的走入院子中,等看到滿頭白發(fā),風(fēng)中殘燭的黃三甲時,瞬間流露出一絲藏不住的驚慌和悲傷之色,趕忙快步走到后者身前。
“閨女,我要走了,我這一生灑脫,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死了后,你千萬別哭,不然老頭子在下面看著心疼……”
黃龍士將手放在賈家嘉的腦袋上撫了撫,絮絮叨叨,如尋常老人那般囑咐晚輩。也不知什么時候,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弱,然后腦袋垂了下去,再無一生言語。
院落中很快傳來一陣細(xì)微的抽泣聲。
似乎是想要堅強(qiáng)不掉眼淚,但卻怎么也忍不住,豆大的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讓人怪心疼的。
徐渭熊倒了一杯茶,面對小院,一杯灑下。
“這杯酒,敬你黃龍士,敬你獨(dú)占春秋三甲,敬你三寸舌殺三百萬,敬你創(chuàng)出這璀璨江湖,何其壯哉?!?br/>
……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diǎn)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yàn)檫@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hù)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jī)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shí)力強(qiáng)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jìn)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jìn)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jìn)去。
進(jìn)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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