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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我的亂發(fā)終于被元天寰理整齊,我又有了倦意。不過我咬著下唇,撐著眼皮,就是不愿入睡。白光入室,恐怕是太陽折射出了積雪,我躲閃了一下。元天寰便放下帳子,對我道:“睡吧。”我嗯了一聲,眼睛盯著帳幕上的龍紋。無數(shù)飛龍,在古香色的菱錦上吞云吐霧,張牙舞爪,卻沒有鳳的位置。我記得南朝我父親的御帳,總是龍鳳呈祥,但這里不同。龍,目前是北朝宮內(nèi)絕對的主宰。我使勁吞了一口口水,疼痛讓我保持清醒。我轉(zhuǎn)念一想:我不就是一只活生生的鳳?我在柔然戰(zhàn)場已經(jīng)是一只翱翔于九天的鳳了,為何在長樂宮內(nèi)又被束縛了呢?
元天寰修長的身體,透過龍帳隱約可見。太會猜忌的人,也是孤獨(dú)的。若成為跟隨著他的鳳,我本不該躺在這里。但我不能出聲,又不能動彈……。我心急火燎,側(cè)耳傾聽動靜。
只聽外頭咚咚的腳步,阿宙的聲音又響起來:“皇上,臣弟有話要對面剖白。刺客,臣弟不記得了。但臣弟確實(shí)與她的父親,家族有所往來。”他的聲音于之前不同,高而激昂,大有王者氣勢。他好像意識到了事態(tài)的嚴(yán)重。
元天寰悠然道:“你不認(rèn)識這個女人,情有可原。你自幼出入貴族府邸無數(shù),美女名姬如云,你自然記不住。這個女人容色平常,你怎能過目不忘?可她父親就是投降于柔然,又在滅葉買的亂軍中被殺的將軍于英。你想,你與她家有幾重關(guān)系?”
阿宙大聲回答:“臣弟問心無愧,也無須避嫌。在各武將中,臣弟與于英將軍最為融洽。非但如此,于英和我母舅楊澎,還是好友。于英投降柔然后,便暗地派人找到臣弟聯(lián)絡(luò),臣弟也答應(yīng)他,若葉買王率部投降,就可以饒恕他的性命。這事固然越權(quán),但情況危急,臣弟事后也奏明皇上了。按照朝廷律令,對于英應(yīng)誅殺三族。但臣弟權(quán)衡下,沒有做。皇上回朝之日答應(yīng)赦免他們。他們?yōu)槟娉季鞂伲钤诰煟侨硕俊3嫉芫兔募易逑?shù)前往徐州楊澎處。臣弟只慮及臘月十二日崔府之事,實(shí)在不知于英的女兒,昨日為何出現(xiàn)在長樂宮。天恩浩蕩,她已不該再來尋仇。若說有人唆使,楊澎昨夜已被賜死,死無對證。臣弟處理于英之事,并非為私誼,造成今日之亂,臣弟也沒有想到。蒼天在上,臣弟之心,日月可鑒。”他陳述越發(fā)慷慨,我撥開帳幕,還是躺著不動。
北朝武將子女,都熟捻弓馬,連女兒家也有長于武藝的。她父親投降,本是可恥失節(jié)。既然朝廷已經(jīng)赦免了她一家,她為何還要混入長樂宮報仇?要么是有人主使,也許是某一環(huán)節(jié)出了岔子,她沒有退路……,要么是有人逼迫,她不得已為之。但她一人之力,背后之人,又怎認(rèn)為她能刺殺元天寰?元天寰鐵腕統(tǒng)治多年,剛夷平柔然,他自己又非常警醒。所以這女刺客以卵擊石,必死無疑……那刺殺不是真正的目的?
元天寰擼我的長發(fā)時說:“若不是朕在帝位上,別人可以害死五弟一百次。”原來如此,我手心出了冷汗,有人要借阿宙和于英家的關(guān)系,引起元天寰對弟弟的疑心,是要誣陷阿宙嗎?
我吸了一口氣,身上驟然寒冷,便用腿卷了被子,挾在身體上。
元天寰似乎一直在沉默,他忽然打破寂靜:“朕早就說,位高權(quán)重者,不可有一絲猶疑。于英三族,都是顯赫之武家。對于這些人,剝奪他們的榮譽(yù)地位,比殺死他們更難受。朕少年屠滅奸臣之黨,二十八家,婦孺仆役,無一漏網(wǎng),京城內(nèi)血流成河。朕當(dāng)日有半點(diǎn)猶疑,就有可能造成逆黨反撲。朕要?dú)ⅲ悴辉敢猓蘧筒粴ⅲ沧屇憧纯春蠡肌D阌袑︻^,對頭巴不得就是看到你的弱點(diǎn)。刺客之事,矛頭直指向你。正好你的舅父出事,你每日就蝸居在趙王府中,當(dāng)作什么都不知道,無論外力如何的撩撥,你都要如磐石,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你……能做到?”
阿宙叩頭道:“皇上,臣弟覺得,自己不該置身事外。而是應(yīng)為皇上分憂,現(xiàn)在……臣弟就該護(hù)衛(wèi)在長樂宮。皇上讓臣避,親自去擋風(fēng)浪。臣弟就當(dāng)烏龜了?那樣的人是聽話的大臣,但不是皇上的弟弟元君宙!”
“你……你……”元天寰咳嗽了兩聲,顫抖的聲音又變得平穩(wěn)了:“烏龜長壽,就是知道躲避風(fēng)浪。朕不要你在長樂宮,朕要你回去。你若是擔(dān)心什么人……朕和上官兩個醫(yī)者還頂不過你?……熬過了這兩日,就是順利,熬不過,也是她的命,你又能怎樣?”
他……說的是我?元天寰說,我不發(fā)燒,就沒事,但是我真的冷,是因?yàn)樘炕鹣缌藛幔?br/>
阿宙默然片刻,堅(jiān)定地說:“臣弟會安分守己。但臣弟這兩日,死也要守在長樂宮。皇上成全這點(diǎn)都不行?”
元天寰嘆息一聲:“三日之后,你必須返回長安,朕現(xiàn)在就命中山王回去,跟杜昭維一起理事。你去跟六弟,七弟一起,你舅父之事,刺客之事,你究竟如何對弟弟們交待?”
阿宙起身道:“謝皇上。臣弟絕不會與他們惘論這些事。六弟淺薄,七弟還小,臣弟對弟弟們有分寸。”他身上的玉佩響動,似要離開,又低聲對元天寰說:“皇上病體才愈……”漸漸低不可聞。我喉嚨似乎被火噎住。
只聽元天寰叫阿宙:“回來。……身為親王,豈能為生死之事,就失去儀度?把這件衣裳穿上再走。”
阿宙推辭:“臣弟不敢服御衣。”元天寰似笑了一聲:“朕給的,誰敢說話?你小時候不是用龍袍墊在自己的腳丫子下面。御衣,不過是空架子,人人穿了都可以做得皇帝?朕知道你不能,因此才讓你穿。你記得,不要與文臣們再碰面……”
阿宙應(yīng)聲才走,元天寰又吩咐道:“去……請上官先生來這里。”隨后,屋里就靜謐了。
我迷迷糊糊,隱約記得還有一件事沒有交代,但是支持不住,終于又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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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的時候,不僅喉嚨,渾身的熱痛好像針砭。我心里罵了自己一句沒用。非要發(fā)燒,不是給人添麻煩?
我費(fèi)力的睜眼,圓荷正蹲在一個墊子上,紅著眼睛摸著我的手:“公主?還認(rèn)得奴婢嗎?”
我努力笑了一笑,阿若從外頭端水進(jìn)來,交給一個人。那人的手指修長,瑩潤,是我記憶里救護(hù)過我的。上官就坐在床頭,他擰干了手巾,放在我的額頭上。看我凝視他,他微微一笑,好像我傷病并不嚴(yán)重,他的微笑,像是春天窗紗外賞心悅目的青翠。
上官柔聲對我說:“沒事。再睡一會兒吧。”
我環(huán)顧四周,上官似乎明白我的心思:“皇上有機(jī)要事安排,所以才讓我代為照顧你。”
我發(fā)燒,也許會死。似乎元天寰這樣說過。不過他也告訴我,自己有許多重要事情,沒辦法陪著我。我想起我幼年生病,父皇雖然鐘愛我,但遇到軍國大事,也只能來看我一會兒。母親總是對我說:“你父皇做得對,這樣的男人才可當(dāng)?shù)闷鹨粋€皇朝。”
以前不明白,現(xiàn)在不得不明白,我對上官笑了笑,張開嘴,發(fā)不出聲音。其實(shí)我雖然時而糊涂,心里還是希望上官能就行刺之事,幫我做些推測。
我捉住圓荷的手,對她做了一個口型,意思叫她去門口,阿若也是。她眉毛抖動,好不容易才明白。屋內(nèi)就剩下我和上官。上官只動了一下頭頸,好像就領(lǐng)悟了我的心焦。
他仿佛知我燒得難受,從懷里竟然取出一把春夏才用的扇子給我扇風(fēng),緩緩的說:“別擔(dān)心,行刺之事,只怕刺殺不是目的,是為了引起皇上對位高權(quán)重的五弟的懷疑。我早就提醒過師兄,他也有所準(zhǔn)備。要誣陷趙王,必須有切實(shí)的罪證,刺客死去,楊澎又死,除非有證據(jù),說明趙王刺殺圣上的目的,不然還是難于下手的。”
我點(diǎn)點(diǎn)頭,做了唇型:“他們誣陷趙王窺伺皇位?”
上官搖頭:“這個人人知道。但是趙王,魏王,燕王自己也都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繼承天下的時候。趙王有弱點(diǎn)……他屢次據(jù)婚,以情至上……”上官好像我與此渾然無關(guān),評說局外人一般:“這就是他的弱點(diǎn)。魏王急躁油滑,又都是放在外面,可見不是能成大器之人。燕王我留心多次,他也已十三,但凡事優(yōu)柔寡斷,缺乏主見,將來可能是一個忠臣,但實(shí)在不是帝王的人選。”
我牙齒打了一次寒顫,上官收了扇子,幫我又蓋上一重被子:“今夜發(fā)汗,就一定能熬過去。以前那樣,都不是過去了。你嗓子也會好起來的,只別說話。”
我又點(diǎn)頭,他苦笑道:“你好象每認(rèn)識一個元家男人,都會受一次傷。”
我扇了扇睫毛,又無聲的說:“好在先生能救我。”
他低垂眼皮,輕聲道:“但愿我能。”
我終于想起來我丟失了玉燕子的事。本來我就想告訴上官的,但是我忽然記起我曾因?yàn)橛裱嘧樱酝读_網(wǎng)……,忽然不忍心對先生提起此事了。
與其拉上官先生為我煩惱,不如我直接告訴元天寰。不過,要是我死了,那么元天寰是不會知道我的想法了。我沒有故意隱瞞他,但玉燕子會害人嗎?我的呼吸又急促起來。
我閉上眼睛,裝作睡覺,內(nèi)心不安,上官恐也不愿我傷神,呼吸都輕輕的。
好久以后,才模糊聽到元天寰的聲音:“她怎么樣了?”
上官低聲:“就看今夜,你……?”
“元石先生曾說我是舉重若輕之人,鬼蜮伎倆我見多了。楊澎家查抄的文件,應(yīng)該明日送到……我正好要找這批人的錯處,最好他們一個個現(xiàn)形。……她看上去不好。”元天寰觸了我的額頭,又收回去。
上官道:“要休息嗎?”
“沒關(guān)系。”
上官猶豫一會兒:“她是你的未婚妻,我在這里……也無益處。該用的藥都用了。我到隔壁,需要時再叫我來吧。”
又是我和元天寰?我燒得厲害,心跳也慢了,我勉強(qiáng)摸索,拉住了一只手。
燈火下,我發(fā)覺元天寰的手比上官的寬闊,手掌上有薄繭,好像是整塊和田玉雕出來的。
他嚴(yán)肅的凝視我,好像不解我拉他手的意思。
我用盡力氣,用手指在他手心上面慢慢寫:“皇后玉燕失竊了。”
他劍眉一揚(yáng):“有這等事?多久了?”
我寫“四日了。”他的眼睛閃過一道光。
他倒也不怪我告訴他晚了,我又努力的寫:“莫為玉燕冤枉人。謠言,止于智者。”
他將我的手指握住:“別寫。你都燒成這樣子紅彤彤的了,還惦記別的事,別的人?”
我笑了笑,他湊近我,我動了動唇,意思是說:“你是智者。”
我不管他明白與否,就安樂的睡過去了。
我睡了許久,好像被惡魔壓住了身體動彈不得,又好像是被人用紙蒙住了口鼻。掙扎間,我被人抱起來,我拚命搖頭,才半是清醒過來,渾身都汗?jié)窳耍眍^做梗,喘息急促。
元天寰叫我“光華,光華”,我明明知道他叫我,但是無法應(yīng)付,身體好像被絲線捆住,無法在呼吸。我躺在他的懷里,他的手指伸進(jìn)我的衣領(lǐng),似乎是要解開我的胸衣,我渾身一抖。
他卻不動了。他的手指握住了一個金光燦燦的東西,我無力去想那是什么。元天寰好像自言自語:“……你……竟有這個!”
他的手指停滯片刻,又快速解開我的胸衣,我頓時感覺輕松些,大口的喘氣。我視線模糊,但是皮膚因?yàn)榘l(fā)熱,觸覺病態(tài)的敏銳。只覺得強(qiáng)有力的手臂摟住我,他親吻了我的額頭。我如愿以償,又昏迷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