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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跺腳,鳳眼因為憤怒,弧線深張入鬢:“你……你……炎光華!到了十二日,一切就定了。你當皇后,我只愿意做我這個趙王,從身份上來說我倆是楚河漢界。”
我推了他一下,他往后踉蹌了一下。我渾身顫抖。
他呆了一會兒,居然轉(zhuǎn)怒為笑:“小蝦……,別怪我,今天是我的生日呢。你替我吃些長命酥吧,十二日后,說不定我就走了,不會惹你討厭了……”
我沒有領(lǐng)悟他的意思,卻聽圓荷在焦急呼喚:“公主,公主?”
我不及和他道別,連忙走到路上,平復(fù)情緒應(yīng)道:“怎么了?”
圓荷滿臉是淚,哭著上來跪抱我的腿:“公主……出事了,奴婢們要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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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掌抹了一把那小丫頭的臉蛋,鎮(zhèn)定的問:“莫慌。出事是關(guān)于我,還是關(guān)于皇帝?”
她點了點頭,嘴唇哆嗦著:“是公主……”
我環(huán)顧四周,大道上,宮人宦者隨時可來往,便道:“還好。既是我之事,那么等回到偏殿再說吧。”
到了偏殿,阿若和其他兩個從桂宮來的宮女都面色發(fā)青。我入了寢室,便命圓荷關(guān)上門,放下簾子,坐定了才說:“講!”
阿若是她們中唯一還能完整說話的,她怯生生跪著道:“殿下,您早上出去,奴婢等便整理您的衣服飾物。可是少了一樣要緊的東西,就是殿下從南朝帶來的那只血玉燕子……”
我審視她的臉,玉燕子?我父母之遺物,皇后之寶……腦里花花綠綠和開了個顏料鋪子般雜亂無章。我猛吸一口氣:“找了嗎?”
圓荷邊哭邊回話:“怎么不找?奴婢們腦袋也不如那個貴重啊。若姐領(lǐng)著我們從里到外翻個底朝天,就沒影子。殿下……”
我因在四川丟失過一次玉燕。有過教訓(xùn),所以對此物格外小心。跟著趙顯奔向漠北,我非但沒有帶上玉燕子,連野王笛都暫時給了謝如雅保管。野王笛如雅倒還回來了,可是玉燕……,我這兩日著實沒有想到它。
我說:“這東西我是放在描金牡丹花匣子內(nèi)的,阿若你知道……”
阿若眼淚直掉:“奴婢知道,那匣子一直由奴婢保管。我們來長樂宮,上頭說要等到正月,奴婢以為公主也許參加新春宴會時候用得著,因此將首飾等全帶來了。昨夜公主和皇上去賞梅。奴婢開了匣子,讓圓荷妹妹一起擦擦金銀玉器,燕子也還在。如今不翼而飛,可如何是好……?”
怎么會不翼而飛,必然是讓人盜走了。為何要盜走玉燕子?我研究過燕子,里面絕無奧秘。為了財?也不可能吧,這玉燕子乃傳世之寶,為我所有,難道還能去叫賣送禮?不為財……是為了我?有人想要暗算我……但這又怎么暗算呢。
元天寰,上官,阿宙,甚至一些在大朝會上見過我的大臣,都知道這只玉燕子是我的。
室內(nèi)因下簾子而幽暗,我將琴幾上的一盞銀鹿燈臺點亮了,持在手里。用燈逐一照著宮女們的臉蛋,俯視她們,不放過臉上最細微的表情。這四人乃我的親信宮女,紅腫的眼睛,驚慌失措的面孔,都不像是演戲。
北朝宮閨極嚴,遇到這樣的失竊,我若講明,有司就會將她們?nèi)珨?shù)捉去拷問。也難怪圓荷這般害怕,阿若這樣的惶恐。
我身邊的她們,要盜走玉燕子,為何要在宮人稀少,與外隔絕的長樂宮?在桂宮,幾十個宮女進進出出,還和長安城有連通之門。在那里動手,不是嫌疑人更多,更難以找尋?
因長樂宮人手不足,從各處調(diào)來的人員混雜,彼此照面也不怎么熟悉。阿若等初來乍到,應(yīng)付手忙腳亂,盜賊才可乘她們疏忽而竊走玉燕子……
要害我,還是害皇帝,或者害別人?我萬萬不能伸張,亂了自己的陣腳。
我暗自拿了主意,對阿若徐徐問:“此事還有誰知道呢?”
“奴婢抱一絲僥幸,還不敢伸張,除了奴婢們,就是殿下知道了……殿下恕罪,若真的要捉人,奴婢一個人去就夠了……”
“糊涂!我在,誰能捉你們?nèi)チ耍俊蔽覍襞_吹熄了,從容不迫道:“這事誰泄漏出去,我才要治罪。還是要暗地里尋找,再仔細想想有什么可疑人等出沒過。皇上日理萬機,不宜以此事玷辱圣聽。你們都用冷水洗臉去。皇上隨時過來,你們這等樣子怎么見駕?”
玉燕子,是我的,若真的丟失了,也不能枉殺一人。可是我住在皇帝側(cè)近,還丟失東西,可見我在皇族內(nèi)已經(jīng)成了別人的眼中釘。柔然之戰(zhàn),我并沒有得罪幾個人……我反復(fù)思量,老鴰從梅花枝上盤旋而過。
我擔心的不止自身,還有元天寰的安全。復(fù)雜局勢,只有他能控制。國家社稷,甚至天下太平,都要靠他。我盡心照料他的病,而今也絕不容他為陰謀所害。
長樂宮并不光明長樂。我必須提醒元天寰注意宿衛(wèi)。我想著,不禁走到了逍遙殿的庭心。阿宙去長安,我和元天寰在長樂,我因身在漩渦里,所以不能了如指掌。我不害人,但防人之心,畢竟不能省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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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佇立良久,日影都斜了,才有一身長玉立之男子,走近我:“光華?”
元天寰的后面一溜宦官都捧著朱漆食盒。
我脫口而出:“我在等你。”
他的眼睛澄明:“唔。朕回來了。我們用膳吧。”
進殿驟暖,我生生打個寒顫。我不提起玉燕子,只跟著他說:“我這兩天晚上做夢,只覺瓦片上有貓兒在走動,好生詭異。元天寰,逍遙殿內(nèi)的侍衛(wèi),是不是會飛檐走壁?”
他讓小宦官給他寬衣,換上了淡墨灰袍,玉帶松垂,顯得格外隨意。他仔細聽我說完,才走到我的面前,道:“朕猜不是侍衛(wèi)。必是貍貓啰!長樂宮森氣,因此朕才讓你隨朕居住一殿。你既說有噩夢,那朕命人加倍小心。”
他的話正合我意。但我還是有所不安。心中想:將來還是要尋機會跟他說玉燕子的事才好。
我們坐在鋪設(shè)錦褥的玉床上,長條幾上擺放著各種清淡菜肴。
我實在沒有胃口吃,但元天寰病體才開始恢復(fù),我也愿他多吃些,因此不時舉筷作陪。
元天寰一句話也不問我,每樣菜一律只吃三口,絕無偏愛。他吃完,我也放下筷子。
“光華,今天上官在棋盤上贏了朕。后來朕跟他談起朝廷的官員任命事。柔然之戰(zhàn)后,朕有意動動多年不動的局面。不少棋子,都該有新的位置。趁你在,也說與你聽聽吧,將來你總要知道的。你不是北朝人,觀點可能更能不偏不倚。”
我偏頭,竭力不讓其他情緒流露出來:“我愿意聽。”
他道:“朕欲以崔僧固為尚書令兼吏部尚書。”
“聽說崔大人為政河南,清通簡要。吏部多年墨守成規(guī),以至人才擁塞。有了他,青年人們更易被提拔,朝廷面貌可見一新。但是這樣一來,鄭太傅在文官內(nèi)的絕對地位會動搖。對不對?”
元天寰沒有直接回答我,又說:“朕之七弟年小,朕不欲讓他和朝官來往。因此只打算命他遙領(lǐng)蜀州刺史之位,并加他為侍中。至于六弟,朕想讓他出朝,以將軍職兼為冀州刺史。”
元旭宗是天子幼弟,本來就理應(yīng)如此。而六王……,元天寰終于下定決心,要把他外放了?滅柔然后,冀州軍事地位大為減弱,但屬于富庶之州。北朝諸王,大多有外放的經(jīng)歷,六王毫無理由拒絕的。我不便表示看法,只微微一笑:“六王本是京兆尹,那么誰可頂他的缺呢?”
元天寰道:“京兆最難治理,權(quán)貴云集,又在天子腳下。六弟出任時候,看似威嚴,但過分貪婪兇狠,對于西北李家之事處理失當,顯得淺陋薄行。他活著回來,繼續(xù)掌管京兆,會讓西北的豪族灰心。朕的下一步,就是徹底平定河西。京兆尹,寬猛相濟,守正氣者,才最合適。朕想到一個年輕人,你猜是誰呢?”
我尋思一會兒,才說:“年輕文官,我認識的人,最佳是駙馬杜昭維。你不在長安的時候,他周濟難民,布慈惠之政,又輔佐趙王,施雷霆之威。我都看在眼里。如果我當吏部郎,一定向你舉薦他。本來賢德就不問親疏,他年輕,可駙馬之位在,也沒人敢不滿。”
元天寰目光閃爍:“不錯。”
我心想:他究竟怎么安排阿宙呢?阿宙失去了杜昭維,依然是這樣的空擔著虛名當太尉?六王要出京,難道元天寰打算把五弟也送出京?
正想著,小宦官送上了兩個盤子,里面的長命酥,如同堆雪。元天寰拿了一盤:“今天是朕五弟的生日。我們都吃些這個,為他祈福吧。”
長命酥……。阿宙請我吃,元天寰也讓我吃。我不禁想起了母親。我吃了一會兒,偷偷望向元天寰,他還沒有吃,笑渦浮現(xiàn),好像想起來久遠之事。
“對五弟,朕尚在思量……”元天寰說,他突然嘆息了一聲:“朕已下了密詔:臘月十二日晚,將查抄五弟母舅徐州刺史楊澎家。不管楊澎是否有異動,朕都會以罪名賜死他。但愿……別牽連到五弟。”
又是十二日?我心內(nèi)一震,咬到舌尖。那長命酥,也被我咬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