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五章:秋聲
天邊金掌露成霜,云歲雁字長,物換星移幾度秋。
我站在虹橋之上,太液池兩岸楓葉荻花,紅白爭舞。我微笑著指著領(lǐng)頭的畫舫,對身邊的少年說:“長公主總是這樣的開心。同她在一起,遠來的客人一定也能放松吧。”
七王元旭宗默然無語,讓我有幾分為難。
嬌美的元嬰櫻遠遠的舉著紫菊花,銀鈴般的笑聲隨著晚風(fēng)而來。她身后的少女清瘦而沉靜,白白的臉上眉目疏淡,總有絲如同秋意般的憂郁。看到了我們,她面上透出淡紅,行了禮便躲入船艙去了。她是湘洲刺史王韶的女兒王螢。她的到來,意味著王氏的妥協(xié)。北朝皇帝以宣紙潑墨般的巧妙力量,輕易就獲取了富饒的湘洲。現(xiàn)在尋思起來,天寰那時候深入四川虎穴,削平藍羽軍,是早已經(jīng)想到了將長江上更關(guān)鍵的省份也并入版圖。王韶按照和皇帝的約定,現(xiàn)在也并未改換湘洲的旗幟。因為那會給南朝開戰(zhàn)的理由。
但王韶已經(jīng)開始秘密的建造戰(zhàn)艦,也以南朝的大將軍蕭植為“奸臣亂國”的理由,拒絕再聽從南朝的命令,不再納貢。可以說,瑯玡王氏選擇了曖昧的“投降”。而我,北帝的妻子,正是這種行為的最好借口。王菡和王螢兄妹,全部被父親送到長安,他們是皇帝的貴賓,但也是亂世里的籌碼:人質(zhì)。
元旭宗好像看出我莫名的傷感,帶著可愛的溫馴說:“皇后讓我來,是有什么示下嗎?”
我清了清嗓子:“七弟,王姑娘如今由我庇護。她快就滿十五歲了,看上去不特別,但性情也好。我想……她和你的年齡差不多……她……”我到底是年輕,缺乏說下去的力量。如果王螢是個美麗的女孩子,性格不是如此靦腆的話……。對于這樣的政治聯(lián)姻,我更方便啟齒一些。讓七弟和王螢結(jié)婚,天寰并不熱心,但我非常想促成此事,也算一種私心吧。
元旭宗低下頭,他與阿宙有幾分相似,在晚霞映襯里,稱得上俊秀。阿宙奇跡般的攻下敦煌后,陸續(xù)血戰(zhàn),一直將索家殘部趕到了佛國于闐。我突然想:千里之外的阿宙,一定變得更桀驁吧。他的七弟,眼神異常誠懇,倒映出我來。
“七弟,你可有喜歡的人嗎?若是以王螢為妃子,你覺得如何?”我加上一句:“要是你不樂意,也不妨直說,皇上……皇上說要你自己決定。我是你嫂子,不會有所芥蒂的。”
元旭宗咬著唇。元嬰櫻喊他:“七弟弟,七弟弟,等著我。”他也只揮手,勉強笑了笑。
我心里略有失望,但也在預(yù)料之中。是的,王妃應(yīng)該是美人。要是換了我,恐怕也不能委屈自己接受。我柔聲笑,正打算把此事打個圓場。元旭宗抬頭說:“……一定很難受吧。”
“嗯?”
元旭宗道:“我記得你才來長安的時候,五哥曾對我說:公主離開家人到遙遠的北方,身處陌生人之間,一定是很難受的。他又說:那種寂寞和彷徨的心情,真是非常非常難受的。五哥去了西北,我也長大漸漸明白了。王姑娘來我們這里,也該是這樣吧。”
阿宙說的嗎?我撫摸著漢白玉的欄桿,那時……確實如此,天寰遙不可及。
元旭宗繼續(xù)誠摯的說:“相比五哥在西北的血肉奮戰(zhàn),我對皇上能和平收到湘洲重地,十分高興。我是個魯鈍的人,并沒有什么特長。所有的不過是父皇和長兄賜予的名位。嫁到我們皇家來,對女孩兒是特別辛苦的事。假如王姑娘愿意的話,我是愿意的。雖然我跟她不熟悉,但是成婚后,我一定竭誠待她,甘苦與共。”
“七弟,謝謝你的話。我太傻了……早就該坦白的說出來。”我啞然失笑,眼睛都濕了。
元旭宗的臉突然變得通紅,好像被雷擊了一樣,他喉頭作梗:“……皇后……您……”
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激動地握住了他的手,連忙松開。
元嬰櫻已跑上橋來:“七弟弟,你快來,我給你看好東西。”她不顧禮節(jié),拉了弟弟就走。
我和天寰成婚以后,只有元嬰櫻始終不能理解。她對阿宙離開,而我成了皇后,總覺得特別奇怪。甚至有一次當(dāng)著人問我:“你為什么不跟我五哥哥一起去西北呢?他多么喜歡你啊。”把左右的人嚇得差點背過氣去。
我望著他們姐弟的背影,羅夫人已從橋的那一邊行來,她臉色蒼白,麻點就更加明顯了:“皇后……”
我微笑點頭:“夫人辛苦,中秋的貢品和宴單備好了嗎?……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她將單子交給阿若,輕聲說:“楊夫人心疼病發(fā),似乎不輕,皇后您看……?”
楊夫人?因為天寰素有孝名。我婚后,也很留心后宮內(nèi)的前朝嬪妃的醫(yī)藥飲食,有時候還親自到腋庭探視老病的太妃們。但楊夫人有心疼病,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我靜靜的凝視了一會兒湖面:“我知道了。陳,徐,兩位宦者有否前去診治?”
因為天寰廢除了太醫(yī)院,宮內(nèi)女人患病,主要是由兩位懂醫(yī)術(shù)的老宦官治療。
“去了。”
我望了一眼遠處:“我親自去瞧瞧。此時不要泄漏,只說我與羅夫人檢視貢品。等會兒引七王和公主去水邊的離光亭用晚飯。”我又低聲吩咐阿若:“將王姑娘的位置和七王排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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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夫人所在的九華殿,在先帝時期多次裝飾,富麗堂皇著稱于世。但正如我從小所明白的,宮中的鮮艷來自于帝王愛的長盛不衰。九華殿在先帝過世十多年后,已像一個頂著過時化妝的美女,有了幾分尷尬遲暮。
楊夫人的總管太監(jiān)我是見過的,他同這宮室一樣,容貌姣好但不合時宜。
宮女宦官亂作一團,見我來了,才不喧嘩,全都匍匐在地。不得不說,雖然我在后宮老太妃們處甚得人心,唯獨九華殿內(nèi)人對我倒是過分懼怕的。
我藹然問詢,徐宦官一一回答。楊夫人是午后急病,一度昏厥,如今經(jīng)過針灸,病情稍微平穩(wěn)。我點頭說:“好,你們這兩天就守在九華殿內(nèi),所有變化立刻向我稟報。楊夫人乃三位親王之母,要是有個好歹,萬歲必將追究。”
徐宦官滿頭大汗,眾人大氣都不敢出。我又微笑道:“徐公公上了年紀(jì),侍病勞苦,即刻應(yīng)賞賜金帶。中秋節(jié)賞賜后日都該發(fā)下了,九華殿人今年因為夫人有病,不可擅離職守,因此告訴張宮管,應(yīng)賜九華殿諸宮人三倍銀帛。”
有錢能使鬼推磨。我這樣一說,他們的情緒都安定下來,宮女撩開珠簾,我向內(nèi)望了一眼,楊夫人面色暗青,手捂胸口,歪躺于一張白玉榻上。我擺了擺手,挪步進去。
她好像沒有注意我的到來,氣若游絲。我也沒有喚她,只注視她那曾經(jīng)絕美的臉面。見她額頭出汗,我又用絲帕小心翼翼的替她擦了。燈光下,我注意到她一只垂落的手上,還套著三個金光燦燦的指甲。
人們傳言:楊夫人與皇后不睦。我對楊夫人,喜歡不起來,但所有的禮節(jié)都盡數(shù)做到。這個女人是阿宙的生母,也是迦葉的祖母。想到七王在夕陽下所說的話語,我對她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情。我將宦官所送的碧玉粥接過來,用嘴吹涼了,以銀勺遞到她的唇邊。
她忽然明白過來:“皇后……?”她的語氣,是帶著一絲乞憐的。
我笑了笑,慢慢的喂她,緩緩說:“夫人不用擔(dān)心,病定會好起來的。入秋天氣驟冷,女人血脈不合,也是多見的。五王能在西北大勝,亦是夫人的榮光。夫人需要什么,盡管讓人去跟張公公,羅夫人說吧。我自會留心關(guān)照。”
楊夫人費力的說:“妾似乎命不久長……也好……能侍奉先帝去……是妾日夜所盼的,只是有件事要托皇后。”
“你說吧。”
楊夫人的鳳眼瞇縫起來,似乎微弱的光也是刺激:“求皇后向萬歲說,請萬歲準(zhǔn)許六哥殊定來朝見妾最后一面,還有妾的小七兒,哪怕一眼也行。妾沒有常識,又不得體,因此萬歲不準(zhǔn)妾跟小七相見,但……。”
我收了勺子,點了點頭:“我說說看吧。”
她又?jǐn)鄶嗬m(xù)續(xù)說:“自從……盧……盧妃去世后,妾常……夢見……那孩子,六哥回朝,正好可以看看……他媳婦的……墳。求皇后萬歲開恩……”
我閉了一下眼皮,不動聲色:“嗯。夫人,養(yǎng)病需放寬心。宮內(nèi)有龍氣,妖鬼不敢入內(nèi)。至于萬歲,也尊重先帝嬪妃,愛護諸弟。現(xiàn)在國內(nèi)形勢不好,萬歲夙夜憂嘆,幾位弟弟雖然鞠躬盡瘁,爭相分勞,但御座之側(cè),依然缺乏人手。……當(dāng)然了,夫人母子親情,萬歲也不會不顧惜,夫人這里等候消息便好了。”
楊夫人嘴唇微抖:“謝皇后。”
我等候她入睡,才走出來。只見廊下一個宮女眼瞼紅腫,還在抽泣。我低頭,和顏悅色小聲說:“楊夫人還在養(yǎng)病,不宜這般哭泣,讓病人見了心情不舒坦。”
那宮女慌忙下跪:“皇后,奴婢……奴婢,是為了貓哭。”
“貓?”我啞然失笑,真是個天真的人。
她環(huán)視四周:“嗯,奴婢的貓今天早上突然口吐白沫死了。奴婢是剛從尚衣局調(diào)過來的。那只貓,是奴婢唯一的朋友了。”
口吐白沫,這個時候……主人犯病,連畜牲也死了,九華殿可能真有點不祥。我望著九華殿盯著宮女瞧的總管:“這宮女的貓才來便死了,可能她也要沖撞夫人。不該讓她繼續(xù)在這里侍奉。讓她去我那里吧。楓兒,楊夫人的病況我極關(guān)心。留你在這里伺候,每日過來報告一次。等夫人徹底好了,你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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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做事極多,回到太極殿,我已經(jīng)餓得有些發(fā)昏。天寰說自己并未吃飽,也要跟著我一起用了些麥粥。用膳完了,我便將七弟的婚事,楊夫人的病情,一一說給他聽。不過,并未提起死貓,有關(guān)盧妃的夢。
天寰長出口氣:“七弟到底是七弟,我早就知道他不會拒絕。但愿這樁婚事能琴瑟和諧吧。至于楊夫人……她愿意見兒子,便讓她見吧。”他說完,唇角若有若無一絲冷笑,眸子銳利,光彩璀璨。
我看他并不吃驚,也不再多說,對著鏡子梳理長發(fā):“關(guān)于西北……你真的要在四天以后與我一起巡幸涼州?君宙他們固然攻下敦煌,但索超并沒有被俘虜。西北安全嗎?”
天寰松開玉帶,望了一眼床邊的托盞臥嬰燈:“上官和五弟還沒有贏。但我必須去。”
我的手慢下來:“為什么?”好像這是幾個月來他第一次發(fā)表對西北戰(zhàn)事的看法。
天寰明亮而剛強的眼睛轉(zhuǎn)向我,充滿了一種與他所說的話毫不相稱的爽朗氣息:“索超必須死。只要他活著,西北人的心內(nèi)就永遠不會臣服于我們。”
在他重新提起這個人的時候,顯然已經(jīng)把索超和那肥胖的安先生徹底分開了。
“不過,五弟手里有張牌。他動用之前,上官也不會知道的。因為五弟不知道我認(rèn)識安先生,所以,他大概以為我也該蒙在鼓里吧。”天寰平靜的說。
這就是他不高興的原因?我愣住了,天寰走到我的身后,嗅了嗅我的頭發(fā)。我入秋來換了一種香料洗發(fā),他雖然一直不說,但我知道他很喜歡。我雖然有心事,但還是在鏡子里對他笑了笑,又將手伸到腦后摸了摸他,說:“詩云:兄弟鬩(XI)于墻,外御其務(wù)。你對西北不聞不問的樣子,他也不必要告訴你了。”
他將我插在發(fā)內(nèi)的象牙梳子取過去,彎腰替我梳頭。他梳得慢而專心,我覺得自己發(fā)中縹緲的香味成了某種炙熱的火,讓鏡子里那對男女的美如水銀般交融。
他遇到了一個發(fā)結(jié)。又黑又長的眸子炯炯發(fā)光:“聽過這個么?明月半依云腳下,殘花猶落馬蹄前。”他的聲音清冷極了:“告訴你,五弟的惠童,就是索超要我?guī)退麑ふ业娜恕;萃前⒅嫔磉叺幕鹿伲彩撬鞒膬鹤印!?br/>
我驚訝的回頭:“那句話……。是不是上次索超找兒子的時候告訴你的?惠童說:那是阿宙和他之間的舊謎語。君宙打西北倒是一寸寸土地用血爭來的,就算惠童去了,又怎么用呢?”
天寰坐到床邊,望著我擺放在床頭的臥嬰燈:“謎語的答案是熊。夢熊之喜,不是生男孩的意思嗎?本來是求子心切的男人給女人的祝福。多年前,索超潛入長安看望情人,順便刺聽朝廷消息。他在長安燈會走失了唯一的兒子,千方百計都找不著。男孩子身上帶著個玉鎖,刻的就是這個謎語。得知東方琪就是皇帝后,他就在我們婚前與我見面,再次請我?guī)退麑ふ覂鹤印KJ(rèn)定我不會利用孩子向他要挾……。我答應(yīng)了,也找過,但并沒有想到那孩子就在,你我的身邊……。等到初夏,百年告訴我五弟送給你此燈,還有那個謎語,你又派惠童去西北……。我馬上就明白了。我不知五弟如何得知這個秘密的,他也還沒有用過惠童吧。”
他皺了一下眉:“故人唯一的兒子,成了宦官……對我來說,我寧愿孩子早就死掉了。”
“君宙對我說過,他是在雪地里救了這小孩的,從此就在他的身邊了。”
“是么?我那時在外忙于指揮軍事,但五弟正養(yǎng)在太極殿,小惠童又特別乖巧。所以我后來也有所留意。阿宙卻沒有說過他是從雪地里撿來的……大概是因為我當(dāng)時正嚴(yán)酷的處理亂黨,五弟雖小,也有所顧忌吧。”天寰苦笑:“少年的我處理亂黨,一律滅族。對他們的家奴,我下旨:十歲以下的,全部送入宮中,去勢為宦。沒有想到……”他收起了笑弧:“你知道有多少人詛咒我沒有孩子嗎?”
“天寰。”我覺到一陣寒意,但還是固執(zhí)的說:“你沒有錯。君宙又不知道你與索超有私交,叫那個孩子去……總有他的盤算。道路遙遠,你又完全不管,他不需把機密都上報朝廷。何況,有上官在旁,你可以放心。”
沒有孩子,真有因果報應(yīng)嗎?歷史上的暴君,子孫成群也有,為何他沒有?我心里一陣難過,皇帝最大的悲哀,是沒有繼承人,我什么都可以為他做,但這種事不是我心想而成的。
天寰發(fā)現(xiàn)我沉默,才笑了笑,刮了我的鼻子一下:“你知道嗎?這盞臥嬰燈是涼州觀音寺的靈驗寶物,五弟不知怎么搶奪來,還刻上熊字。他寓意雙關(guān),雖然是借去了惠童,也是祝福你我之意吧。”
這盞臥嬰燈,還有這個來歷?我張了張嘴,阿宙在千里之外,但看來皇帝對他,無所不知。
天寰熄了燈。我窩在他懷里,聽秋后的蟋蟀唱著哀婉的曲子,月亮卻好像一點點向著中秋,圓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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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頭,一輪秋月,家家天臺,戶戶月餅。世間榮貴月中人,嘉慶在今晨。
皇宮內(nèi)的中秋宴會非常儉樸。王螢姑娘與七王訂婚也在這時宣布,因為楊夫人還在患病,所以她沒有出席。
王螢從側(cè)面望著元旭宗,她平凡的臉蛋,似乎在短短的時間里煥發(fā)出光彩來。
一個月餅丟在他們面前的盤里,兩個人都嚇了一跳,元嬰櫻嬌笑道:“七弟弟,你不吃餅?可好吃呢。”
元旭宗慌忙說:“……啊,吃的。”他取了一只餅,掰了一半給王螢。
元嬰櫻轉(zhuǎn)身去拉杜昭維:“杜哥哥,這月餅太好吃了,我們帶些回去給杜妹妹吃吧。”杜妹妹,就是說他們的小女兒寶玥。人人曉得長公主“癡”,見怪不怪。
“好,聽你的。”杜昭維掏出手帕給她擦唇角的碎屑,他用眼角的余光掃掃我和皇帝。天寰道:“昭維,你將新得到的那柄古畫扇帶來了么?”
杜昭維慢吞吞抽出一把扇子,道:“請皇上御覽。”
天寰說:“這里太暗,你陪朕去畫堂賞鑒吧。”他對我略略點頭:“皇后在這里繼續(xù)賞月吧。”
杜昭維謹(jǐn)慎的跟著他后頭,對我不咸不淡笑笑。自從鄭氏敗落,朝中似乎不再有明顯的黨爭。中山王補為太傅,他參政時間極長,待人和藹,也受到尊敬。崔僧固一介清官,在洛陽官聲好,到了長安也沒有過失。杜昭維治理京兆,贊譽一片。不過中山王,崔,杜,與我都足夠疏遠,朝廷內(nèi)的事,不是天寰告訴我,就是如雅轉(zhuǎn)述給我聽。
我微笑起身,轉(zhuǎn)去更衣。屏風(fēng)后面,如雅等待著我。我攤開手:“查了么?”
“查了。”如雅笑起來,活像個偶人貴公子。小圓荷半個身子挨在屏風(fēng)的金邊云朵旁,笑盈盈的瞧著他。我咳嗽了聲,她噘嘴嗔了我一眼,才隱身。
謝如雅低聲說:“我把貓尸驗了,又用金絲楠木盒裝埋在后院。楊夫人那里新宮女的貓是中毒而死的。對人來說是少量的毒劑,但放到小貓身上,足以要命。”
我用扇子擋住唇:“嗯,跟我想的一樣。新宮女人生地不熟,只能用廊下丟棄的糕點喂貓。但也不能說楊夫人的病就肯定與此毒有關(guān)。究竟是誰要害她呢?楓兒告訴我說,楊夫人那里沒發(fā)現(xiàn)異常,因為到處傳聞楊夫人不為我和皇帝所喜,她那里幾乎沒有人去探望……”
如雅眼珠子轉(zhuǎn)動,唇色潤如花瓣:“六今晚到京了,要不是他母親病,他何必來?盧氏喪禮,皇上也未準(zhǔn)他來。”
“他到了?”我用扇子扇臉。
如雅點頭。提起元六,他不再像兩年前那樣憤然和輕蔑,而是一種沉思般的表情。
天寰帶我去西北,所帶三千禁軍護衛(wèi),由長孫老將軍率領(lǐng)。京城里中山王,七王,杜昭維,崔僧固四個人留守。楊夫人與四人,有直接或者間接的聯(lián)系。杜昭維是楊夫人的女婿,七王是楊夫人的兒子。我還發(fā)現(xiàn),中山王當(dāng)年被先帝冷落,卻是在楊夫人得寵時重新被起用,也許楊夫人也與他有往來。崔僧固是阿宙的老師,女兒是阿宙的義妹……我抽了一口氣。秋聲被宮墻囚禁,壓抑而低沉。我將扇子伸到月影下,將月光捕捉到金色的繪扇上:“她……”我搖搖頭:“如雅,你猜皇上知道楊夫人病的蹊蹺么?”
“皇上貌似近來頻繁調(diào)動長安以外的軍隊。西北,西南基本平息,皇上要怎么做……你還不知道嗎?”如雅把我手里的扇子取過去合上,又展開:“原來姐姐的扇上畫得是紅豆。”
我不知道天寰調(diào)動軍隊。也許他是太忙,沒有想到告訴我,也許……我決斷道:“我得把這事告訴他。我去西北,你在京城保重。”
如雅笑了,目光直視我:“姐姐,你可要當(dāng)心。西北風(fēng)大,某龍王的大風(fēng),我是心有余悸。”
我啞然,可笑不出來。龍王?也長大了,也一定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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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成為皇后以后,第一次出遠門,所以幾天內(nèi),我還是挺興奮的。我極想看看西北的風(fēng)光,聽說那里的星星在夜空里好像伸手可以觸摸。因為這次巡行代表了北朝穩(wěn)定河西,所以出發(fā)儀式相當(dāng)隆重。
天寰對于楊夫人那里的怪事,似乎并無激烈的反應(yīng)。但我們啟程的前兩日,他忽然派了七弟去北邊,代天子巡視趙顯將軍在漠北的情況。
過了中秋,北方理應(yīng)大為涼爽。但這一年特別反常,我們出了長安數(shù)日,天氣卻越來越熱,往年早該絕跡的夏蟲,也還活得精神。
女人總有預(yù)感:這是多事之秋,連天空的顏色,也從未如此怪異過。
我想到這里,摸了摸皇帝的左臂,他的肌肉給人充實而清涼的觸感。他正在車中批閱奏折,因為小宦官們不能同車,所以我在邊上就代作小宦官們磨墨褶痕的雜事。不過半跪久了,脖子酸痛。天寰的身體,散發(fā)出淡淡的墨香,他頭也不抬,笑道:“可見你不是伺候人的命。”
“你也是人啊。”我翻了翻眼皮。
天寰大樂,他想了想,正要說話,百年在車邊道:“萬歲,有緊急奏報。”
天寰將奏報接到手上,他草草看了幾眼,又仔細看了遍,倨傲的一笑。發(fā)紅的天空,映照在他的瞳眸內(nèi)。他用富有穿透力的聲音說:“才收到的消息,南朝向邊境進攻了。我要馬上返回長安。”
我好像被刺了一下,坐起來,堅決的點了點頭,握住他的手:“我知道。”
他說“我”,不是“我們”。我想到這里,猛然抬頭:“讓我和你分開?”
這樣的時候,皇帝必須在京,但皇帝皇后大張旗鼓的返回,是有損皇家的尊嚴(yán),而且也說明皇帝對南朝的進攻十分重視,會損失在西北才得到的權(quán)威。可是……我一個人去?……
天寰默然,空氣好像滯澀了般。他審視著我,將我額頭邊細碎的頭發(fā)全部向后撩,將我像個娃娃一般抱起來,吻我的唇。遠方簇簇楓葉,在秋聲里散發(fā)出銀色的光芒。花開般溫暖而潮濕的芬芳,從男人的唇齒間傳到了我的臉龐。不知為何,我眼角酸澀。我回吻著他,想到的卻是昨夜我壓在他的身上,頑皮的親吻著他玉石一樣雪白而光潤的胸膛,他的胸膛起伏,就像海潮。原來昨夜,他到底是抓住了我。那時,從金黃色貝殼里,大海孕育出一只燦爛的蝴蝶。以后只要他吻我,蝴蝶的翅膀,就會在他的氣息里蠢蠢欲動,讓我無所適從。
“你去西北等著我,對于南朝的進攻,我雖然沒有想到那么快,但也有準(zhǔn)備。十五天后,我一定和你在涼州會合。”天寰說。他的臉上陰晴不定:“……”
“好。”我想起一件事:“等一下。圓荷……”
我接過圓荷送上的包袱,解開天寰的衣扣,他不解的望著我,我笑了笑,這人不是無所不知的嗎?我抖落包袱,一件黑色的錦袍在他的面前,我替他穿上:“天寰,這是我給你縫的秋袍。穿著它,我不許你再看別的女人一眼。”
他握住我的手指,我拍手:“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做的可漂亮了。”
我收起笑容:“國家要緊,請皇上不要掛念我,我是你的妻子,我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天寰無言,又草草吻了我一下,似乎急著要從馬車?yán)锩撋恚墒堑人T到馬背上,忽然回頭凝視我。某一刻,我?guī)缀跽J(rèn)為他改變了主意,但風(fēng)起的瞬間,他已在將校們的簇擁下飛馳而去。
圓荷說:“皇后,天氣真反常。一會兒熱,一會兒冷,您看西北的天空,成了黑紅色呢。”
我果斷的吩咐:“啟程。”
天寰說會來跟我會合,我對他滿懷信心。但現(xiàn)在,只是我一個人的旅程。無論發(fā)生什么,只能堅定的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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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認(rèn)為更新較快比較好,但是我不再作任何保證。
晉江上沒有保證的作者很多。也許這才是大流。
昨日我本來心情不佳,所以一時孩子氣,今天我會開始寫下章節(jié)的。
有的事情,睡了一覺,想法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