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玄族公主1
初六,大吉,宜飛升。
青天白日,三清觀瑞氣沖天,喜鵲報吉久久不散,老道騎著青牛證道了,踏那云梯時天鼓滾滾劈下,我以身化罩替他擋了下來,算是報答他收留我們一場。
那得意大弟子得意的做了新觀主,還沒樂上幾聲,一道云閃劈下,劈得他外焦里嫩,吐出口濁煙,清醒了不少。默默脫下青陽袍,欲哭無淚,“師翁,您在天上缺錢花就托個夢,千萬別客氣。”
云閃撤了。
我趴在桃樹上,養(yǎng)傷,那天鼓把我劈得不輕。
老鹿想罵我,終是改了口,“你打小就是個實心眼子,不撞南墻不回頭,養(yǎng)著未眠的孩子,這些年聽了多少難聽話,繡花枕頭靠不住,可我瞧無邪那小子,還不錯,就是心思重點兒,狐貍丫頭,你不要老為別人著想,也該為自己考慮了,過了這村就沒這白菜了。”
我抬起眼皮,“你才是豬,你全家都是豬。”
便以那桃樹做窩,安心養(yǎng)傷。隔壁山頭下了好幾場雨,我這兒倒是風(fēng)和日麗,不知哪位行云布雨的小仙忙中出錯,漏掉了我這兒,倒是無心插柳,照顧了我不少。
好日子沒過幾天。
凜凜提著酒菜如約而至。她用擺攤攢的錢在東街開了家胭脂鋪,新店開張,沒什么客人,生意冷清,她索性關(guān)了大門,來找我玩耍。
別人友聚談天,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xué),她從瓜子雞腿喝到太陽下山,中間教她握住了手,吃了兩次豆腐。我在養(yǎng)傷,絕葷腥,那些酒菜幾乎全進了她的肚,給我留了盤涼拌苦瓜,她不愛吃。
第三日,我終于有些受不了,“凜凜,你知道養(yǎng)傷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是要保持心情愉快,你放心,我會每天都來給你解悶的。”她舉爪要立誓,說的認(rèn)真。
我道:“養(yǎng)傷最重要的,是休息,所以你安靜一會兒行不行。”
她捂住嘴,然后委屈巴巴的湊了過來,聲如蚊喘,“好噠”
一連幾日,凜凜沒有再來,大概鋪子里的生意紅火,抽不開身。我拿尾巴擋住云茫,安心的休憩。大概是在暮時黃昏,云霞散場,山林寂寥時,她來了,這一回,空手來的。
凜凜今日沒了以往的活潑,也不摸我手吃豆腐了,悶悶的坐在樹底下,我問她是不是鋪子終于倒閉了,她也不說話,抱著膝埋著頭傷心。
我安慰道:“這個世上最悲哀的事,人不在了,錢沒花完,虎落平陽,咱們東山再起,最重要的是,你咋空手來的,不會連買燒雞的錢都沒了吧。”
她抬起頭,“我買了。”
“雞呢?”
“被我吃了。”
這世上最最悲哀的是,人還在,錢沒了。
“小郎君,我要回家一趟。”凜凜吃著我請的桃,心情好了很多,“我爹病了,下不來床了,我得回去分家產(chǎn),這一去不知還能不能再回來。”
“伯父病了?這也太突然了”我無中生友,掘地認(rèn)親,“放心吧,你爹一定會好起來的對了你能分多少家產(chǎn)。”
“我家情況有些復(fù)雜,三言兩語說不清,我爹小老婆多,我見了她們就煩,那般妖艷討好,綠茶婊的樣子,我看他八成是縱情聲色,被掏空了,可他是我爹,又不能不管。”
“你得管,你當(dāng)然得管,此時不孝更待何時。”我支持她。
話本里常有,土豪爹病入膏肓,子女分財產(chǎn)爭得頭破血流,什么外頭養(yǎng)的野地生的統(tǒng)統(tǒng)冒了出來要分一杯羹,到頭來鬧劇一出,成了街坊四鄰的笑話。她的家務(wù)事我不好干涉,相識一場也是緣分不淺,便叮囑她一句。
“茍富貴,勿相忘。”
她點點頭,頗有些依依不舍,臨行前在我手上狠狠摸了一把。嗯,是她。
凜凜走后,山林安靜了許多,我竟有些不習(xí)慣了。又捱了不少日子,傷好得差不多了,算算日子,我在外頭呆了大半個月。我們家大概甚有離家出走的血統(tǒng)。
我決定回極東狐貍窩,我意識到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不是因為山頭的桃讓我吃光了。
老鹿對于我回家這事,表現(xiàn)得波瀾不驚。他篤定我撐不了多久,不出一個月遲早要回來。這場面不夠溫馨,讓我十分受挫。
“你真當(dāng)自己是我肚子里的蛔蟲么?”
“呵你們家這毛病又不是第一回了。”老鹿瞇著眼,“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我心念一動。
“那小子每天都來這兒等你,下雨都沒這么勤,分明知道你在哪兒,他說,只要你肯回來,他便還有希望。”老鹿擦了擦酒葫蘆,說得漫不經(jīng)心。
“蘿卜呢?”我淡淡道。
老鹿有些詫異,“吵著要跟后爹走,找丸子他們玩。”
我盯著碗里的枇杷,默不吭聲。
老鹿嘆了嘆,“你不愿意聊這茬,便罷了,打架打不贏我還能幫你,可這世上有些事,不是用拳頭便能解決的,你好好想想吧,長痛也好,短痛也罷,只是這回若再流水無情,我做出什么事,你可不能再算了。”
我回了屋,點燃一柱安息香,拿軟被蒙了頭,昏昏大睡。長姐小小真的累了好想回到六百歲生辰那天,嬰九拿著棗,偷偷來看我,阿娘做的長壽面,我分了他一半,還有我最愛的枇杷,我該把他留下,這樣他便不會死
我也不會跑到北荒祭拜他,也不會遇見赤焰,更不會為了救他,跑到諸天境紅蓮池,盜那株,無邪用來化劫的黃月佛花。終究是我欠下了他,大抵,冥冥之中有注定,我合該為他破碎一場。
這一覺,不知今夕何夕。醒來時,極東下了場雨,老鹿說,下了三天了,旁敲側(cè)擊的問我要不要出去走走。我何時有這種閑情逸致?老鹿十分的古怪。
入了夜,雨勢更大,暴雨不絕,伴著隱隱電閃雷鳴,風(fēng)漸大,刮得窗欞“嘎吱”作響,我起身去把窗子關(guān)嚴(yán)實些。
透過那裂開的縫,屋前的枇杷樹凌亂一地,些微的檐下燈,照出一道身影,藍(lán)色的綢衫,繡著朵朵金邊祥云,玉簪俊容,下巴上胡渣顯眼。
那時在崖邊,他也是這般不修邊幅,失魂落魄的模樣。我不知他在這里呆了多久,雨如蠶豆,噼里啪啦打下,他如個落湯雞,執(zhí)著的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原來老鹿是這個意思。
我準(zhǔn)備關(guān)窗,恍似心有感應(yīng)般,他朝這邊一望,蒼白的唇囁喏著,不知說了些什么。我關(guān)了窗,想了想,拿起門邊的油紙傘,開了門。
那一刻,他雙眼黯淡哄散,歡喜大盛,望著我一步步走來,生怕錯過一眼。我把傘舉過他頭頂,雨聲如鼓,落在傘面,寂靜的夜里,有些刺耳。
我平靜的道:“你回去吧,我們從此不要再見了。”
他如遭雷擊,眼簾上未干的水漬滑下,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聲音沙啞,“小小你給我點時間不要對我這么殘忍我知道不該瞞你可我除了這樣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真的沒有做傷害你姐姐的事”
“那畫像你怎么解釋?”
他垂下雙眸,落魄無神,“你不肯信我你終究不肯信我”
天鼓欲來,一道云閃劃破蒼穹,須臾的白晝,他一步一步離去,似個被拋棄的孩子,無助而又艱難的踏過泥濘,終于消失在荼蘼叢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