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枇杷熟了8
北荒的天收的格外早,月色如練,竹林流螢。
我就著水缸洗蘑菇,洗土豆,洗青菜洗洗洗過了這么多年,本神在鳳十一手里依然是個雜役。紫竹下,無邪兄正在修繕那把焦尾琴,我好奇的挪過去,席地而坐,啃著黃瓜,看他修琴。
無邪兄頭也不抬,“菜洗完了。”
我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沖著不遠處的流螢堆里喚了聲蘿卜。“噠噠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蘿卜邁著小短腿,頂著一頭流螢而來。待至我面前,已散了大半,聚入了流螢堆。
我分了一半黃瓜給他,“吃完把菜洗了。”
蘿卜樂呵呵的去了。
無邪兄默了默,繼續(xù)修他的琴。
這焦尾琴的岳山大抵很難得,天鼓劈過仍可見成色,我忍不住摸了摸,觸手生溫,散著淡淡幽香,極是好聞,余下部分烏漆不忍相睹。
我道:“這琴很名貴吧,可有什么來歷?”
他道:“琴本身沒什么來歷,岳山倒是不俗,你不是瞧出來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瞧是瞧出來了,只不過七竅通了六竅。”
他眸中含了些笑意,“這是混沌神那把開天斧,柄上掉下來的一塊,不知哪位前輩高神得了去,冠在了這琴里。”
我:“你都不知,這位前輩也太低調了,我哪天問問阿哞,說不定他知道呢?”
無邪兄突然道:“小小,你可聽說過,那把開天斧的蹤跡。”
紫竹密影混著月色,摻了些云遮,他大半隱在幽深之中,瞧不清他的神色。
我默默的咬了口黃瓜,結結巴巴,“不是不是在不是在圣君手里么”
他又陷入了沉默。
我有些不習慣這光景,遂岔開了話題,“這琴還修的好么?”
他:“很難,我沒什么頭緒。”
我道:“那你還費心。”
這一下,無邪兄不答。那鳳十一打廚房探出半個身子,嚷道:“修得怎么樣了?柴還等著你劈呢。”
我恍悟,“無邪兄,原來你不想干活啊,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說話最靠譜了。”
須臾,鳳十一的嚷嚷換了個方向,打水缸那頭傳來。
“菜呢?洗的菜呢?狐貍崽!我讓你洗的菜呢?”
我回嚷道:“蘿卜,我讓你洗的菜呢?”
蘿卜委屈巴巴,“你讓我吃完再洗,我還沒吃完。”
我道:“那你洗完再吃。”
鳳十一:“少廢話,狐貍崽,趕緊滾過來洗菜,你讓蘿卜洗,菜里都是泥,別問我怎么知道的”
我直接不樂意了,“憑什么活都讓我干,我要舉報,無邪兄偷懶,他不想劈柴。”
月色下,無邪兄投來一撇,目光充滿了陌生。我心虛的吐了吐舌頭,“無邪兄,吃黃瓜。”
烏云遮月,竹林上空蕩起鳳十一的咆哮,“吃你妹!都給老子滾過來干活!”
這廝拎著菜刀。
我抖了抖。
無邪兄眼皮顫了顫。
蘿卜嚇得黃瓜忘了啃。
勞動的果實,總是格外香甜。這頓飯,用的十分盡興。蘿卜吃撐了肚皮,解下腰帶,
鳳十一拈起繡花針似的拈小鐵鍬,剔了剔牙,滿眼嫌棄,“這玩意兒,鏟屎都費勁。”
蘿卜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撿起自己的寶貝小鐵鍬,背過身嘀嘀咕咕,“你怎么知道我用它鏟過魚屎。”
鳳十一沉浸在自己廚藝中,沒聽見,瞧著桌上吃得干干凈凈的菜,頗有些月上柳梢頭,人生得意須盡歡,“這就是實力,不要崇拜哥,哥只是個傳說。”
我記著阿笙教他廚藝,不教我的仇,什么沒天賦,還不是看臉。甚有些不服氣,“跟你有屁關系,菜是我洗的。”
無邪兄:“柴是我劈的。”
蘿卜:“肉是我吃的。”
鳳十一微微一笑,將我們三個一一點了過去,“碗你洗,地你掃,桌子你擦。”
“哎呀,這么晚了,該回家了。”
我溜了兩步,月光下,鳳十一拎著菜刀關死了院門。半盞茶后,本神擦完了桌子,順便靠譜的幫無邪兄掃了地,又在蘿卜打碎了一地碗碟后,不情不愿的替了他的活。
鳳十一悠閑的飲著茶,正與無邪兄聊得投機,蘿卜專心的吃著桂花糕,連流螢落在頭上也毫不在意。本神收拾著手里的活,凡人也好,神仙也罷,悲歡并不相通。
好容易解脫,甫甫下了竹階,蘿卜蹬著小短腿奔了來,一頭扎進我懷里,圓嘟嘟的小臉,兩條亮晶晶的鼻涕蟲,在我身上蹭了個干凈。
“小小,雙修是什么意思?”
我抬眼望去,鳳十一這廝心虛的移開視線,假裝賞月。蘿卜纏著我不放,“是不是你和無邪哥哥雙修,我就有爹了。”
“你們什么時候雙修。”
“雙修好玩么?能不能帶上我。”
無邪兄淡淡的飲茶。
我額角跳的厲害,“蘿卜,這是誰教你的。”
蘿卜回頭,將鳳十一指了指。這廝趕緊又別開視線,好好賞月。
我想了想,盡量用他能聽懂的話解釋,“你去狐貍村的阿婆那里買豆花,買一碗送一碗,你高不高興。”
他點點頭,一激動冒了個鼻涕泡。
“那如果,是別人吃剩下的呢,你還要么?”
他搖搖頭,“不要,天底下哪有喜歡吃剩飯的人。”
“是啊,天底下沒有這種人。”我很欣慰,“就像這世上,沒有人會上趕著做后爹的”
鳳十一:“我看你八成是個后娘。”
我不以為意,“后娘也是娘。”
無邪兄飲著茶,“后爹也是爹。”
我怔了怔。
蘿卜:“原來雙修就是上趕著做爹。”
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道:“蘿卜,以后不許和狗賊鳳十一說話,走,回家了。”
他不說話,躲在竹撐后,遠遠的瞧著我。我欲上前,將動身,他后退幾步,轉身跑進屋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我不知所以,茫茫然愣在原地。
門內,傳出他稚嫩的音,帶著絲絲倔強,“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兒,我還沒找到爹。”
“你你要留在這兒?”
鳳十一驚了驚,一個趔趄,險些沒站穩(wěn),“你說啥?你再說一遍?”
“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兒。”
“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兒。”
“我不回去,我要留在這兒。”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無邪兄補上了致命一擊,“看來你很有帶孩子的天賦,都舍不得你了。”
鳳十一眼前一黑,扶住了竹。
看來我沒有帶孩子的天賦,蘿卜很是舍得我。
隔著竹扉,我道:“你喜歡這兒,便在這兒住幾天,我把落魂鐘給你,這便走了。”
蘿卜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死活不肯開門。我等了片刻,不見有動靜,心內發(fā)顫,便聞得他道,“這鐘兒鐘兒留給你,還有阿哞,你們想我的時候瞧瞧這鐘便是。”
我驚的不輕,“難不成,你想永遠留在這兒?”
寂了寂
“嗯!”蘿卜堅定的童音響起,“不找到爹,我不回去,我不要當拖油瓶,我不要你嫁不出去。”
我心內一抽,有些五味雜陳。
“咚”的一聲,鳳十一兩眼一翻,背了過去。
我一激動,打算破門而入,強行將他帶回極東。無邪將我攔住,道:“這孩子小小年紀,心事極重,解鈴還須系鈴人,他只是不想回極東,你若不放心把他留在這兒,我?guī)匦∈m,你放心。”
我瞧了瞧嚇背過去的鳳十一,沒用的繡花枕頭,烘托下,確實無邪可靠些。
我把落魂鐘給了他,“這是他護身的寶貝,無邪兄,還是你靠譜。”
折身出了院子,走到一半想起什么,我回頭,隔著十里云茫,道:“我明兒個收拾些他的衣襪送來,你喜歡吃青團么?我做些給你。”
阿娘從前會拿東海的荇草做青團,送一些給九重華的那位圣后娘娘。
月色如瀑,他牽著蘿卜,銀色的簪,藍綢的衫,默了良久。我責自己話多,不該多此一舉,倒教他為難了。
卻見他對蘿卜耳語,然后,蘿卜破涕為笑,放心的任他牽著走了出來。他眉間溫溫,“我送送你。”
也好
這路上,便聽無邪兄說起一段可歌可泣的千里尋父的故事,主角是個蘿卜。想去九重華,從未出過極東,誤辯了方向。半路上遇到了瀾貞,她似乎遇上了大麻煩。
赤焰去南水練兵,瀾貞這賢妻良母自然是要去送溫暖的,帶著自己親手做的桂花糕,緩解日前的摩擦。赤焰不在,等了許久也沒見回來。一打聽才知,赤焰早就班師回朝了。冷戰(zhàn)中的女人總是愛胡思亂想,瀾貞碰了滿鼻子灰,丟了個大臉,紅著眼眶走的。
屋漏偏逢連夜雨,半道上又遭遇了那叛軍余孽,砍了她的侍女,便要不軌。蘿卜從天而降,英雄救美,仗著落魂鐘,打跑了壞人,救下了梨花帶雨,險些失貞的瀾貞。
為表感謝,瀾貞送他去了九重華。
“落魂鐘怎會在她那里,不會是你為了答謝,大方送的吧。”
“蘿卜才沒那么敗家呢,是她說九重華不能攜兵刃入內,她幫我保管,我便解下來給了她,可我出來后,她卻走了,怎么著也找不到。”
“九重華規(guī)矩多,也許你去的太久,人家不愿意等了,直接回了東海,不是什么大事。”
無邪:“規(guī)矩雖多,卻從未有過這條。”
“仙家兵刀法器甚少離身,除非圣君另有明旨,但據我所知,這樣的明旨便是有,也不會針對一個灶臺高的小娃娃。”
“那便是誠心要誆走這寶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