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荇草團團1
歸墟葬著的是圣族那位先圣后娘娘。我對她知之甚少。
“阿哞,你有沒有見過那位圣后娘娘?”
枇杷樹下,老鹿拈杯酒瞇著眼,尾巴一蕩一蕩,專心趕蚊子,“你打聽這個做什么?”
“就隨便問問,老先知,你不會不知道吧。”
老鹿古怪一笑,緩緩閉了眼,我的話他假裝聽不見。這老古董,激將法對他沒用。我會意,拿起石頭上那碟花生米,殷勤的湊了過去。老鹿動了動,抬了抬后腿。甚有些得寸進尺。本神擼了袖,當下做起了丫鬟,給他捏腰捶腿。老鹿受用無比,“啊”的張了嘴,吃了口本神喂的花生米,尾巴蕩的更歡了。
老家伙,就是欠收拾。
“你說我那舊主混沌的胞妹,本座給她換過尿布”
難怪你帶蘿卜時手法嫻熟,原來從前便做過奶媽子,甚有經(jīng)驗,我道:“啊?還有這種事,以前從來沒聽你說過,放心,我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抽個空說給鳳十一聽。
阿哞:“后來,她看上了一個繡花枕頭,跟著那廝搬去了昆侖洞,就是白澤族避世的”他說著止了聲,瞅了我一眼,見我沒什么反應(yīng),繼續(xù)道:“我埋了幾壇白云柔,你去挖一壇,記住,挖最小的那壇。”
老古董又使喚本神做體力活了。
我從前有樁娃娃親,許的是白澤族的太子,是阿爺那一輩玩笑時定下的,那時,我尚在襁褓,阿爺他們一場談笑,倒教后輩不得不當了真。是以,開玩笑,需謹慎。
后來,那老族長的大兒子做了族長,率全族遷去了昆侖極,與那洞府中混沌神的胞妹做了近鄰。漸漸與涂山少了往來。阿娘覺得,這樁親事是要石沉大海了。
那年,我把上靈洞華歲真人小兒子的門牙打掉了,他笑話我字寫得難看。阿爹罕見的沒打我,甚至都沒空搭理我。家里出了事,長姐在外游歷生了變故,從此沉睡在極東蓮祠,生下兒子后,神體十分虛弱。阿娘說,最好有那生魄珠溫養(yǎng)。
這珠兒,是白澤族的族長之物。阿爹去了封信,借生魄珠。
兩個月后,昆侖極遙遙來了封黃柬,是那白澤君親筆,要退了我與他兒子的這樁親。阿爹氣得,險些砸了阿娘最愛的桃花盞。按照我們涂山的規(guī)矩,退婚與休妻無異。
與那柬一同送來的,還有那生魄珠。白澤老兒的意思,留下珠,便是應(yīng)了這退婚。這珠,白澤老兒放在身邊,不過延年益壽,可古老白澤,最不缺的便是壽年。生魄珠對他們來說并沒有什么用,擺設(shè)罷了。這真是一樁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呵
我留下了生魄珠,給了那白澤族一個答案。
半個月后,那白澤君的嫡叔葵牙,擁兵叛亂,帶著親信在極荒葵陰母地自立門戶,號玄族,葵陰君。從此脫離了白澤一族。
此族兩裂,元氣大傷。沒過幾天,那白澤君遣親信又來了封黃柬,重提那門親事,希望我早些過門。阿爹看穿了那老兒的用意,沒給那遠道而來的親信好臉色。
阿娘罵了句,“臉皮真厚,我也算是服了。”
后來這門親事終究是退得干干凈凈。那時八荒十洲流言如沸,說我是遭了白澤族的嫌棄,還沒過門便給休了。說到底面上十分不光彩,阿哞大概怕我勾起往事,這才緘了口。
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我不是還得了個珠子么。那時阿笙與鳳十一打得火熱,鳳十一這廝還替我分辨了幾句,他說那白澤族的太子是個娘胎里的斷袖。八荒十洲風向變了變,白澤太子為了不娶我,做了斷袖。我謝謝他全家
我扛了鋤頭,去海棠樹下挖酒。昨兒個半夜下了場雨,土質(zhì)松軟,帶著好聞的青草香。老鹿湊了過來,幽幽的道:“你怎么知道我的酒埋在這兒。”
我抬了頭,“不是你自己說的么。”
老鹿:“我只說讓你去挖酒,沒說地方。”
“不不不你說了,你再好好想想,你不會老糊涂了吧。”
“我說了么嘖”
老鹿真泛起了糊涂。
本神真松了口氣。
埋在土里的酒壇現(xiàn)了真容,目光略數(shù),差不多有個五六壇的樣子,沒挖到的,埋得深的還不知有多少。大抵都是往年仙家孝敬他的,老鹿存款不少。我丟了鋤頭,在屋檐下找了把小鍬,甚有些稱手,
老鹿在旁揪著嗓子,“順著樹根挖,小心些!”
“放心吧,我有經(jīng)驗。”這話甫甫出口,我便覺說漏了嘴,對上老鹿瞇起來的眼,手里的動作卻沒停。
“咣”的一聲。青煙浮動,老鹿聞聲而至,不過須臾。我抖著眼,瞧著手里的鍬,發(fā)愣。方才下手重,那鍬入土正好磕在樹根上,根完好無損,那鍬斷做頭尾。
老鹿側(cè)目,懶得與我計較什么經(jīng)驗,哪來的經(jīng)驗道:“這小鍬是蘿卜用來給魚鏟屎的是他心愛。”
這話,這眼神,頗有一種,你自己看著辦吧,他哭起來,我反正是不管。
蘿卜不在。昨晚無邪兄走時,把蘿卜忘了,我特意把熟睡的蘿卜弄起來,讓無邪兄帶去九重華了。看來,燉魚湯要趁早。
我拍著小胸脯,“還好,還好,酒沒事。”
老鹿再側(cè)目,“這小鍬咋辦?”
“什么鍬,我從來沒見過,也從來沒聽過。”抱了酒,逃之夭夭。
老鹿的聲音追來,“不是讓你挖最小的?你拿的是最大的!”
往盞里添了酒,阿哞受用一口,吐出一絲濁氣,尾巴掛在了樹枝上,蕩了蕩,甚是愜意。酒香撲鼻,枇花落在盞中,我嗅了嗅,別有一番腔調(diào),抿了抿,入口綿密,柔醇,有淺淺枇花香。
阿哞:“方才說到哪兒了?”
我想了想,也有些模糊,卻有一事甚是清明,道:“你說你以前給別人換過尿布。”
“”阿哞,“什么?雞蛋漲價一毛五?”
“老太太改行賣花布。”我慣來能接住老鹿耍賴的話。
老鹿側(cè)目,眼里有深深的懊悔,以及教我這小小小輩拿捏住的甚為不甘,便道:“你小時候的尿布也是我換的。”
我:“我想起來了,你說圣后娘娘搬去情郎的洞府同居,后來呢?”
阿哞拈杯酒瞇著眼,不專心看人間,盯著樹枝白花,似想起了很遙遠的一些過去。
“后來那丫頭有了身子,便張羅著成親,混沌把整個九重華做嫁妝,是我馱她過的蒼門,嫁過去后,她滿心幫襯夫君打下大好江山,那繡花枕頭呃圣族都管他叫先老圣君,后來他入主朝天宮,掌三荒四海,封那丫頭做了圣后娘娘。”
“這事兒,你娘沒跟你說?”老鹿瞧著我,手里的盞空了。
我瞇了口酒,“說過。”
老鹿的嗓子顫得厲害,“那你還來問我!”
我慢悠悠解釋,“太久,忘了這是阿娘的傷心事,我怎能去撒鹽呢,也太不孝了。”
老鹿咆哮,“你往我這兒撒鹽?你良心不會痛么?”
“良心?在哪兒?嗷在這兒”我探了探心口,驚奇道,“不痛哎。”
老鹿大概很想拿了鍬把我埋了。
小時候,阿娘給我講故事,說的便是這位圣后娘娘的事,阿娘與她是很要好的閨中姐妹,當年,阿娘與阿爹因著一場誤會險些緣盡,多虧了她從中撮合,否則如今的如今,也不會有我涂山小小。
這位圣后娘娘,真真是個賢內(nèi)助。她那位夫郎,圣族的開山圣君,阿娘是見過的,說他是個有膽色有胸襟的,與圣后極是般配。阿哞的嘴里,倒成了個繡花枕頭。
古老神超脫天地,從來不在乎與實力無關(guān)的事,守著最原始的樣貌,此乃實力的象征。如阿哞這老古董,有條不變的原則,秉信長得越俊美,便越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
我道:“那位老圣君,口碑是極好的,你一口一個繡花枕頭,拿人家與你這老古董比,也太不公平了聽說無邪少君的模樣頗似他,你這老頑固思想也該改一改了,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老鹿聽著聽著,古怪的笑了笑,“你究竟是要替誰打抱不平?嘖嘖嘖你們這些小丫頭,出去一趟,見了那小白臉,便丟了魂,膚淺,膚淺至極!”
我圓臉一紅,辯解道:“哪有,那圣后娘娘的血脈,總是不差的,好歹好歹也與你沾些親、帶些故,你不是最護短的么?再說了她她去的悲壯你反正你別胡說,”
老鹿默默的垂了頭,似想起什么抱憾的事,嘆了嘆,“是啊那丫頭要臨盆的時候,還跑去為她那夫君擋浩劫,那小子倒是沒事,她卻遭了反噬原可舍子保母,那犟丫頭,舍命生下了孩子,就便這么去了哼,沒用的繡花枕頭,連老婆也護不住。”
她去時,圣族悲慟,不次于三百年前混沌神元燼。阿娘得知,傷心欲絕,那時我還沒出生,她甫甫生下阿笙,還坐著月子,捧著蓮燈,親自去守靈。后來聽說,那老圣君心灰意冷,帶著甫出生的幼子,隱在極東桑海。把圣君的位置給了長子,也便是無邪兄的生父,如今的圣族圣君。
我道:“阿哞,其實,有時候活著的更痛苦。”
阿哞叮鈴鈴甩了甩鹿角,“你不提,便還好。”
然后晃了晃空了半天的酒盞,咳了咳。
嘖瞧我這眼力勁。我趕緊狗腿似的甄滿了酒,才道:“阿娘每年的八月三,便要親自下廚,用東海的荇草做青團,往不歸墟玉冢祭圣后娘娘,好阿哞,你告訴我,這其中有什么緣故?”
阿哞伸了腿,我二話不說上手伺候,左捏捏,右捏捏。
老鹿很受用,道:“她最喜歡吃的便是你阿娘做的青團,你問這作甚?怎么,你要做?這門手藝你得你娘真?zhèn)鳎上Я耍擒舨萜L在東海,你不是心里有疙瘩,再也不做了么?”
八月三,是那圣后娘娘的芳祭,無邪兄往東海采荇,大抵是想去拜祭。我猜的到底沒錯。可,這做青團的秘方,阿娘只教給了我,八荒十洲無誰會。
我悄悄的把那壇白云柔藏在身后,“最后一個問題,你覺得是甜的青團好吃,還是咸青團好吃。”
“我喜歡什么口味你還不知道?”阿哞審視的目光蓋來,“甜的。”
“那還是做咸的吧。”
阿哞:“我問的是我,還是無邪那小子,繡花枕頭小白臉。”
我圓臉一紅,“你,你別胡說。”
阿哞古怪一笑,“那小子的生辰,也在八月三。”
我心中咯噔一聲。
阿哞叫痛出聲,原來我分神,手中力道大了些,捏痛了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