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哞說，陷入情海中的女子，大多沒出息，我是最沒出息的一個(gè)。大抵因著無邪兄來找我時(shí)，我滿心歡喜的做派，他十分嫌棄。
    提醒道：“矜持，要矜持。”
    我眼里沒有他，自然也把他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拉著無邪兄去看樹上的枇杷，然后拿出去年存的白海棠，燒水。
    他是來告訴我，圣君對東海的明旨下來了。罰了那水主五百年的香火俸祿，瀾貞，看在赤焰的份上，令她閉門思過。至于那婚期，往后再議。
    恐怕這一點(diǎn)，才是對瀾貞打擊最深的。她心心念念不就是嫁的風(fēng)光。
    還有那錦繡，圣君勾了她的仙籍，從此東海再無四公主錦繡。雖留了她一命，卻比殺了她更殘忍。沒隔兩天，她婆家來東海要人，到底未和離，還是兩口子，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東海也不好攔著，眼睜睜看婆家把錦繡帶走了。
    她嫁過去時(shí)，仗著身份，沒少嫌棄她那夫君，寂寞難耐時(shí)，綠帽子的事也是做過的，還成天見的給公婆擺臉色，把小姑子做老媽子使喚。礙著她東海公主的身份，她婆家一直忍到現(xiàn)在。圣君一道旨，去了她的仙籍。沒了這身份，婆家要了她回去，還不知要怎么折磨她泄恨。她保住了性命，也落下一身的病根，以后的日子，憑她造化了。
    “圣君怎么突然就狠下心了。”我默默的聽完，道。
    “不突然。”無邪兄答。
    “這些法子都是誰想的，可真心機(jī)。”
    那長孫水主好面，這下討了個(gè)沒臉，五百年沒了香火供奉，只怕修煉之途很難再有突破，他庸碌，便是東海庸碌。
    “把錦繡婆家找來，是鳳十一想的。”無邪兄直截了當(dāng)。
    也就是說，剩下的都是他想的。
    情只一字，千千萬萬。
    之于錦繡，動情無錯(cuò)，卻萬不該誤入歧途，惡念竇生，情字便失了味，不過自己的欲念罷了。
    我嘆了嘆，“無邪兄，你可真是個(gè)紅顏禍水。”
    他飲著白海棠烹的茶，“可有禍到你。”
    我咬著枇杷，一口甘甜潤肺，然后“騰”的直起身，匆匆打屋檐下搬了筐，喚了蘿卜幾聲。老鹿奶媽子似的關(guān)了門，躡手躡腳出來，低吼了一句。
    “這小子剛睡著，吵醒了你給他講故事？”
    我捂了嘴，心有余悸的瞄了瞄靜悄悄的屋子。這世上最累的事，便是哄小孩睡覺。老鹿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碰上這軟茬，也是叫苦連天。
    無邪兄見我在原地垂頭喪氣，很自覺的拿了竿，見我未跟上，“不是要打枇杷？”
    我一下來了精神，樂顛顛的搬了筐。我從未與無邪兄搭伙做過這事，不想，他手法很好，一打一個(gè)準(zhǔn)，那樹梢上的果子恍似長了眼，爭先恐后往我筐里蹦，眼見積了大半筐。
    老鹿瞧他的眼神都順了很多，“這個(gè)繡花枕頭小白臉，比別的要強(qiáng)些。”
    我顧不得擦汗，“夠了夠了，再多我搬不動了。”
    無邪兄微微一笑，伸手要來幫忙。
    我恍似沒看見，搬著筐便往外走。想了想，回頭道：“無邪兄，你在這兒等我一會，我把這些枇杷給叔神送去。”
    他的手僵在原地，臉色不大好，悶悶的“嗯”了一聲。我哼哧哼哧扛著沉甸甸筐，出門了。
    我把這些枇杷送去桑海，拜訪左鄰。昆侖鏡我是一定要借的。
    叔神不在家，連那白鶴也不見了蹤影，門口掛著道素綢，不知何意。聽聞叔神占天卜地，人在家中坐，前后五百年，大概是算到了有客至，掛這綢子加以指點(diǎn)，自己則避客不見，彰顯高深的格調(diào)。
    這綢帶子，是讓我狗帶？
    我不知那叔神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有頭有臉的神說話都愛藏機(jī)鋒。老鹿從前也是如此，在我這兒碰了幾回釘子，便開悟了，說話明了些，整個(gè)仙生都輕松了。
    便又將那些枇杷扛了回來，“無邪兄，叔神不在家，你拿回去吃吧，免得浪費(fèi)。”
    他不接，“單給我的？”
    我飲了口茶，添了一句，“給桃澤和云英分一點(diǎn)，他倆兄弟一定喜歡，蘿卜一個(gè)都能吃一筐。”
    他呵呵一笑，“我不要?jiǎng)e人挑剩的。”
    我道：“你先挑不就是了，反正桃澤和云英也不敢說什么。”
    無邪兄默不吭聲。
    老鹿嫌棄的橫了我一眼，瞧了瞧無邪兄，略帶了些同情。
    氣氛有些詭異，我眼尖的瞧見，桌上擺著個(gè)錦盒，雕工略顯浮夸，半開的內(nèi)里，可見圓潤的珍珠。我心生警惕。
    “瀾貞來過了？”
    無邪兄：“這是她給你的。”
    我甚為訝異，“給我的？我沒聽錯(cuò)吧，她不是應(yīng)該給我送□□么？這珍珠上面是不是抹□□了。”
    老鹿：“你不要就給我，今年的珍珠產(chǎn)量少，可值錢得很。”
    仔細(xì)想想，這倒確實(shí)是瀾貞的作風(fēng)，心里想著送□□，送來的一定不是。只有那錦繡，才會心里想什么，便做什么。
    默默的把珍珠收進(jìn)袖子里。
    老鹿氣得翻了個(gè)白眼。
    我道：“無事獻(xiàn)殷勤，她想做什么。”
    無邪：“她讓我勸你，得饒人處且饒人，東海畢竟是你的手足金蘭。”
    我笑了。
    不知阿娘若聽聞，會不會后悔當(dāng)初認(rèn)了這干女兒。
    我將那素綢展在無邪兄面前，“這是叔神掛在門上的，你聰明，幫我看看有何玄機(jī)。”這種傷腦筋的事我不擅長，還是讓堂堂少君來吧。
    他瞧了瞧，“你為何會覺得有玄機(jī)？”
    “難道沒有么？”我左看右看，翻來覆去，湊到鼻下嗅了嗅。
    無邪兄：“這是那白鶴的擦腳布。”
    我臉如鍋底。
    老鹿瞧我的目光嫌棄甚濃。我攤著雙手，欲哭無淚，“阿哞，你要給我做主。”老鹿驚恐的后退，“你別過來，站那兒！別逼我動手！”
    無邪兄遙遙一觀，“老先知，你著相了。”
    老鹿打窗戶跳進(jìn)了屋，直截了當(dāng)關(guān)了窗。我不打算放過這整他的機(jī)會，便要追進(jìn)去。無邪兄將我攔住。
    “我有事與你說，跟我來。”
    碧水千里，芙蕖夭夭。極東之澤正是明媚，我趴在烏篷船頭，仔細(xì)的就著水凈手。無邪兄在船里煮茶，他說，不洗干凈不許進(jìn)來。這話有些耳熟，那話本里，都是女子對自家夫君說的。
    我聞了聞小手，沖著船里嚷，“無邪兄，我都洗了五遍了，可以了吧。”
    船里無話，須臾陰影蓋來，無邪兄拿起我的手，嗅了嗅，“再洗一遍。”
    我假裝去洗手，趁他不注意，鉆進(jìn)了船里。
    船內(nèi)茶香裊裊，我對著盞吹氣，悠哉的嘬了一口，無邪兄說要去凡間一趟。
    我險(xiǎn)些燙了舌：“又要去？”
    大抵是因著長姐的原因，我總能觸景生情。下凡這種事有了一次就會有無數(shù)次。我是念著去玩，無邪兄是去辦正事。
    鳳仙郡的廟仙遞了折子，有玄族人的蹤跡，在受圣族香火的地方活動。他奉了圣君的命，再不打草驚蛇的原則下，弄清原委。
    圣族的仙，有些是凡人堆里的另類，開了悟性，得了造化，飛升來的。按規(guī)矩，會在凡間安排他們做個(gè)廟仙，過個(gè)三千年五千載，功德圓滿，才得上九重華。
    凡人成仙，可以說驚天地泣鬼神，動靜鬧得甚大，想低調(diào)都不行。這奇觀讓人瞧了去，口口相傳，小廟大觀便立起來了。香火多了，這對圣族來說是好事。
    近幾百年，開悟的廟仙多，圣君大概防著玄族，怕不知在打什么歪主意。歷史重演就不好了，難怪如此重視，遣了無邪兄專門去這一趟。
    烏篷船靠岸，天光熹微。
    我告訴老鹿我要去送送無邪兄。這次，老鹿倒是沒有攔，我便興沖沖的回屋收拾行李，帶了些蜜糖罐子，封了些糕餅，一面去把蘿卜弄醒，去收拾東西。
    老鹿瞅了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知道收拾屋子，等會兒你這是要去哪兒？”
    我正在幫蘿卜收拾他的小包袱，“不是告訴你了，去送無邪兄。”
    老鹿：“送一送罷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私奔。”
    “你見過私奔帶孩子的？”
    我把小包袱往蘿卜身上綁好，“后爹要出門辦事，我們?nèi)ニ退退簿腿逄炀突貋砹恕！?br/>     老鹿實(shí)在看不下去，“有你這么送人的？”
    我將在屋外頭等著的無邪兄一指，“他就是這么送的。”
    “俗話說得好，送佛送到西，送人為什么不能送到位，老先知，要舉一反三吶。”
    我抱著糖罐和糕餅，拉著迷迷糊糊沒睡醒的蘿卜，高高興興的出門，甫甫邁出門檻，老鹿黑著臉，一道定身咒，把我困在了當(dāng)下，還順便沒收了糖罐和糕餅。
    老鹿立在屋檐下，沖著無邪沒什么好氣，“狐貍丫頭不去了，你自個(gè)去吧。”
    無邪兄皺著眉，不語。
    我沖蘿卜拼命的眨巴眼，示意他說兩句。蘿卜打著哈欠，被迫撒嬌：“好阿哞，你最好了，就讓我們?nèi)グ伞！?br/>     老鹿耐著性子，“蘿卜乖乖，你最乖乖了，咱不去了嗷，凡間多危險(xiǎn)吶，有拍花子，就喜歡你這樣又傻又胖還帶把兒的。”
    晃了晃手里的糕餅，誘惑之，“就呆在家里，我給你講故事。”
    蘿卜瞬間被收買：“我是乖寶寶，我不去了。”
    老鹿欣慰的要哭了，“沒錯(cuò)，別跟某些人學(xué)，都把你帶壞了。”睨了“某些人”一眼。
    東風(fēng)拂過，無邪兄望來，染著淺淺枇花香，“為著蘿卜著想，我們不帶他便是。”
    我點(diǎn)頭如啄米，“好啊好啊。”
    老鹿氣得不輕，腳一跺，清光四溢，送客，無邪兄眨眼便沒了去向。然后，將我關(guān)在屋子里，還往門上貼了道符咒，好好反省。這還不如打我一頓。
    我拍著門，“這位道友，你著相了。”
    老鹿的身影消失在門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