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尾篇4
我從沒來過極荒,也從未見過浩瀚寧靜的大明澤。我見過蓮真。我與無邪趕去時,終究晚了一步,蓮真已將蘿卜送進(jìn)了陣中。水面騰著瀑簾,陰寒的氣息愈發(fā)濃烈,恍似要襲遍大地每個角落,渾濁的水團(tuán)包裹著蘿卜,如滕蔓插進(jìn)他的身體,吸食著血液,那水團(tuán)漸漸便得血紅。
我與無邪要去相救,蓮真扔出鱗片,化了方罩子,將我與無邪困在其中。
阿迷在那法陣中,昏迷不醒,每遲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險。我破不開罩子,眼睜睜看著湖底旋渦滾動著巨大,現(xiàn)出葵牙老兒可惡的身影,他正拿蘿卜的血一點點破開封印。
無邪兄一劍劈開法罩,與我先后沖出,他入那濁浪陣中,救出了蘿卜,那封印已破了一半。我捉住蓮真,心念一動,將她丟進(jìn)湖底。封印松動,葵牙遲早是要出來的,那便不能讓他太得意。
蘿卜的血能解封,是因著施咒者皆為他血親。可若拿不相干的去祭封,便會惹得那湖底陣法大亂,葵牙身在其中,便要遭受極重的反噬。這是狐族秘法,阿爹用在了葵牙身上,教他出不得,破不得,便是孤注一擲,也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更何況,還是南水鮫人,至陰至寒的血。他便是出來了,也要吃點虧。
湖底,玄陰白澤不甘心的怒吼,震耳欲聾,沉寂過后,數(shù)十道水柱沖破云巔,濁浪排空甚是壯觀,玄云密布天地色變,地動山搖,蓮真渾身是血被扔了出來,葵牙老兒孤注一擲,強(qiáng)行沖出了封印。此法代價太大,葵牙老兒破了封,自己也損了一半修為。
往東北方而逃。
那是玄族母地的方向。
無邪收了劍,祭出一張金光閃閃的神弓,便去追。
我喊無邪回來。等老鹿,還有叔神來了一道去算賬。
他不理,直接沒入云層。
銅鈴顫顫,傳來他的聲音。
“趁他現(xiàn)在被削了一半法力,耽誤一刻,蒼生危矣。”
“小小,別跟來。”
那銅鈴溢出一道青光,化了方結(jié)實的罩衣,將我護(hù)在其中。葵牙老兒要恢復(fù)修為,大抵要操起老本行,去捉小孩來吃。
我急出了眼淚,知他這一去兇多吉少,可我解不開無邪下的咒,原來從前與他過招,能勝個一星半點,皆是他有心讓我。
我突然好恨自己,不該荒廢這大好的年華,我合該與他并肩而戰(zhàn),可我連這小小縛咒都化不開,談何與那葵牙老兒一斗
老鹿銜著斧終于遁了來,我遠(yuǎn)遠(yuǎn)的瞧見,吼道:“無邪去追葵牙了!快去幫他!”
老鹿剎住了腳,打了個轉(zhuǎn),往東北方覓無邪去了。我滿頭黑線,“你先把我解開啊!”
后來,老鹿告訴我,這是以命為引的咒,上清華卷里的秘術(shù),除非施咒者親自解,或者,施咒者身死道消,咒自解。
我的夫君無邪,愿為天下蒼生而死,卻不愿,我為他而死。
我等了很久,等到急火攻心,嘔了口血,那咒竟解了,眉心卻沒來由的疼的厲害,我突然心慌不已,招了疾云,往葵陰母地而去。
半路上,碰見了老鹿。他背上馱著無邪,渾身浴血,一動不動。老鹿嘴里銜著那把弓,他吐在地上,支支吾吾,有些不忍心開口。
“狐貍丫頭我我去遲了一步他無邪他和葵牙同歸于盡了不過你放心,我拿開天斧補(bǔ)了一刀,葵牙死的透透的化成灰都認(rèn)不出丫頭你冷靜我抱歉了”
穿云破甲弓靜靜的躺在地上,失去了主人的法器,黯淡無光。東風(fēng)烈烈,那株梨花樹,花落得甚有些悲壯,我抬起頭,怎么今日的天空好晴朗,云茫熾熾。
我笑了笑,眼眶滾燙。
為什么為什么又是這樣的結(jié)局黃月佛蓮世上只此一株我到哪里去我該到哪里去
我潛入芙蕖澤底,那里是狐族蓮祠所在,我搬出那方溫養(yǎng)過長姐的蓮臺,把無邪放了上去,溫養(yǎng)他的身體。那生魄珠長姐已經(jīng)不需要了,我把這珠融入無邪眉心,留住他最后一縷神息。
老鹿不是沒勸過我,我不肯聽。過了兩天,鳳十一也來勸我,他說無邪神魄完全碎了,猶如一尊空殼,便是
便是死了。我在心里補(bǔ)道,我知他不敢說的太直接。我不想理他。
圣君終于從莫大的哀痛中走出,打算塵歸塵,土歸土,好好安葬無邪,再送他最后一程。鳳十一和那碧桃仙、芭蕉仙,帶著一堆人,來極東要把無邪帶走。我發(fā)瘋似的推開他們,不讓任何人來碰無邪,我抱著他崩潰大哭。
“他沒死他沒死我不許你們胡說我會救他的我會找到辦法救他的”
鳳十一也叫我嚇住了。老鹿嘆了嘆,跟著他們?nèi)チ颂司胖厝A,我不知老鹿與圣君說了什么,他沒再派人來極東了。
我拿梳子給無邪梳頭,看著他熟睡的面龐,我躺在他身邊,這般與他一同睡去,倒也不錯。這輩子,不過須臾一場,若真心歡喜一人,他也舍命待你,便好好的珍惜眼前,莫等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我做了個夢,北荒兇水,那拿穿云破甲弓的少年,愁眉不展。弓弦斷了,他說他殺不了那惡獸了。我把離紗給了他,做弓弦。
那惡獸便是嬰九了,那少年便是奉了混沌神遺命的司羿勇士。可為何,他的模樣,像極了無邪。
我醒了來,顧不上穿鞋,便去找阿哞。
阿爹喚老鹿一聲老先知,是因著這老匹夫曉知古今,睜眼過去,閉眼未來。天機(jī)不可泄露,苦主已死,也沒什么天機(jī)可言了。
他告訴我,混沌神油盡燈枯之際,砍了一半的法力,拿紅蓮造了司羿勇士,留下遺命,嬰九涂炭蒼生之日,便是誅它之時。
后來,司羿的一縷魂化作兇水一株紅蓮,因著那蓮太罕見,被一路過的仙摘下,當(dāng)做寶貝呈給了圣君。圣君將它栽在了諸天境池子里。無邪那時,便躲在這蓮中休憩,不知不覺,受了這一縷精魂,還有其中混沌神殘存的法力。這才悟了天地法則,破了飛升瓶頸。
那日在葵陰母地,他與葵牙死戰(zhàn),重要關(guān)頭,司羿的神魂蘇醒,替無邪擋了致命一擊,那魂也煙消云散,無邪神魄盡碎,神體得以無恙。我雖強(qiáng)留一縷神息在他體內(nèi),卻也再無蘇醒可能。
當(dāng)初叔神為修補(bǔ)長姐的碎魄,以命珠來彌補(bǔ),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如法炮制。我把想法告訴阿哞,希望從他嘴里聽到肯定的回答。
他搖了搖頭,有魄才能補(bǔ),無邪如今不過一具空殼。是啊他的魄在那遙遠(yuǎn)的極荒支離道消,當(dāng)初阿爹和叔神也只能將葵牙封印,那時的葵牙雖失了一半修為,他滅了他,卻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我曾抱著一絲希望,去極荒苦找,想尋一尋,有沒有他的一縷殘魄。老鹿說的沒錯,那些碎魄隨著葵牙一起灰飛煙滅了。
我拎著魂燈,捉了好多無主孤魂,凈為生魄,引入無邪命門。勉強(qiáng)只能支撐七日,然后散得一干二凈。我不甘心,又試了幾次,無邪沒醒,倒把那冥府的司判引了來。
他負(fù)責(zé)驅(qū)散逗留凡間的無主之魂,我捉得多了,妨礙了他的職責(zé)。老鹿送了他兩壇好酒,賄賂了一番,這事兒便算了。可我也不能再捉魂了。
生魄珠養(yǎng)著無邪的神體,魂燈留著無邪的神息。我守著狐貍屋,從花開等到花落。我中途試過很多辦法,終究徒勞無功。
過完年,阿娘來了信,長姐如今恢復(fù)得很好,多虧了叔神。老鹿把蘿卜送了去,和他娘團(tuán)聚。蘿卜走時,把虎頭枕留給了我。
“小小你別傷心,我會好好和阿婆學(xué)醫(yī)術(shù),一定會找到救后爹的辦法的。”
我笑了笑,糾正他,“按輩分,你該喚他表兄。”
阿爹阿娘與那老圣君、圣后同輩,他們的子女該是同輩,子女的子女又是同輩。我從前喚他無邪兄,如今想來也沒什么問題,恍似一切,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老鹿勸我出去走走。見我沒什么反應(yīng),換了種方式,出去散散心,沒準(zhǔn)腦瓜子就活泛了,一下就想出辦法了。
我摘了朵枇花,放在無邪枕邊,告訴他,我很快就回來。
路過東海,死氣沉沉。恍惚間想起,當(dāng)初瀾貞把迷魂香給了蓮真,幫助她拐走了蘿卜,使得葵牙破封,害了無邪。
蓮真咎由自取,那南水叛軍伏誅后,她被族人丟進(jìn)了往生池,生生世世做魚,受盡千刀萬剮。圣君遷怒東海,消了瀾貞仙籍,與那蓮真作伴去了。她那弟弟也受了牽連,圣君勾了他水主之位,貶為罪仙,珊瑚宮成了他的牢籠。
東海落得如今的下場,圣君也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太過在意自己仁慈的一面,又貪一句眾仙贊他有恩必償,這才縱得東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