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走在街上,穆雷長長吁了口氣,感到心煩意亂、忐忑不安。
老蘇剛才說的那番話,讓他難以辨別真假。聽起來似乎有道理,但始終讓人覺得可疑。
按道理說,這么多年的老朋友,是不應(yīng)該懷疑的。但穆雷總感覺,自從老蘇吃過那種神秘的肉之后,就像是著了魔、中了邪一樣。為了吃到這種肉,他避開自己,邀約其他朋友去吃飯;沒有吃到這種肉,他不依不饒地找到那里去,硬要人家獨做一份給他,才肯罷休;如果真如他所說,他感覺到他們打算離開此地,意味著他以后再也吃不到這種肉,又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想到這里,穆雷心頭一緊老蘇如此酷愛這種肉,但他知道膳品居去不成后,竟然沒有表現(xiàn)出特別失落的樣子。難道,他真的
正在心悸膽寒之時,穆雷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掏出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穆雷接起電話,是街道辦事處打來的,說他在老城區(qū)的那套舊房子,近期會拆遷,通知他盡快把房子騰空,賠償?shù)染唧w事宜到街道辦事處詳談。
穆雷心情煩亂,隨便應(yīng)了幾聲,掛了電話。
其實穆雷早就知道老城區(qū)拆遷改建會動到自家那套舊房子。那是當(dāng)年父親進城后單位分的一套福利房,自從父親去世后,就一直空閑著。此刻,穆雷顯然沒心思打理房子的事,但想了想,遲早也要去收拾整理東西,不如現(xiàn)在就叫上兒子穆東城一起去,順便跟他說一下老蘇的事,聽聽兒子的意見。
穆雷撥通兒子的手機,問道:“東城,你現(xiàn)在在單位嗎?”
“沒有,我在家呢。”
“怎么沒上班?”
“我的工作可以在家里整理資料。什么事,爸?”
穆雷想了想,兒子的家離這里只隔兩條街,說:“我到你家里來吧。”
穆東城沉默了片刻。“您什么事呀,就在電話里說不行嗎?”
穆雷皺了下眉頭:“怎么,我不能來嗎?”
“不當(dāng)然能來。那您來吧”
穆雷掛了電話,覺得有些疑惑。穆東城說話怎么吞吞吐吐的?好像不愿自己上門一樣以前不會這樣呀。
管他呢,先去了再說。穆雷朝前方走去。十分鐘后,就到了兒子所在的小區(qū)樓下,乘坐電梯上樓。
穆雷其實有兒子家的鑰匙,但既然他在家,還是按了門鈴。響了兩聲,穆東城打開了門。
“爸,您穿這雙拖鞋吧。”穆東城招呼父親進門。穆雷坐下后,穆東城泡了一杯父親最愛喝的西湖龍井茶端過來。
“您找我什么事?”穆東城問。
穆雷呷了一口茶,說道:“東城啊,那件事情本來我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你,不再繼續(xù)追究。但實在不是我想糾結(jié)此事,今天早上,你張叔叔(食仙)打電話來”
穆雷把上午發(fā)生的事整個過程將給兒子聽。穆東城眉頭緊鎖,聽完后一言不發(fā),凝神深思。
過了半晌,穆雷問道:“你怎么看?”
穆東城說:“我覺得應(yīng)該是巧合吧。”
穆雷望著兒子。“你真這么想?”
“是啊。蘇伯伯怎么可能做出這么可怕的事?”
“正常情況下當(dāng)然不可能,但我覺得他因為這種肉而變得有些不正常了”穆雷猶豫著說,“為了吃到或者得到這種肉,他也許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爸,這只是您瞎猜的而已。”穆東城提醒道,“您既然答應(yīng)了不再追究此事,就別去胡思亂想了。”
“可是”
這時,穆東城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朝父親做了一個“等一下”的手勢,接起電話。
這個電話是單位上的人打來的,穆東城站起來,背對父親,說著工作上的事情。穆雷閑著沒事,看到玻璃茶幾下面一層放著幾本書,其中一本反過來撲著,顯然是穆東城最近在看的書。他把那本書拿起來看了一眼封面,是一本新版的《天方夜譚》。
這本書翻開的那一頁,是《天方夜譚》里一個叫做“朱特和摩洛哥人”的故事。穆雷隨意看了兩眼,突然睜大了眼睛,他直起身子,認真看起來。
這一頁上的內(nèi)容是這樣的
朱特和摩洛哥人騎著騾子,動身啟程。從正午開始,一直跋涉到夕陽西下。朱特饑腸轆轆,他見摩洛哥人身邊什么也沒帶,便問他:“先生,你也許忘了帶吃的東西了吧?”
“你餓了?”
“嗯。”
于是他們跳下騾子。摩洛哥人叫朱特:“給我取下鞍袋。”待他取下鞍袋,又問:“老弟,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
“向安拉起誓,你應(yīng)該說明白,你到底想吃什么?”
“面包和奶酪。”
“唉!可憐的人呀!面包和奶酪太低檔了,你選更好的食物吧。”
“我餓極了,隨便什么都行,只要是吃的。”
“喜歡紅燒雞嗎?”
“很喜歡。”
“喜歡吃蜜糖飯嗎?”
“很喜歡。”
“喜歡吃”摩洛哥人連著報出二十四個菜名。
朱特聽了,心想他瘋了。既無廚房,又無廚師,他哪兒去弄來這些美味佳肴?別讓他老空想了吧。于是他急忙回答:“夠了,夠了。你手邊什么也沒有,卻報上這么多美味來,你是存心讓我難受啊!”
“有的,朱特。”
摩洛哥人說著把手伸進鞍袋,取出一個金盤,盤中果真裝著兩只熱氣騰騰的燒雞;他第二次伸手進去,取出一盤烤羊肉;他一次次地從鞍袋中取,竟真的取出先前數(shù)過的二十四種菜肴,一樣也不少。他說道:“吃吧,可憐的人!”
朱特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說道:“先生,難道你的鞍袋里有廚房和廚師嗎?”
摩洛哥人哈哈大笑,說:“這個鞍袋施過魔法,里面有個奴仆供人差使。在同一時間里,我們就是向他要一千個菜,他也可以立即兌現(xiàn)。”
“真奇妙的鞍袋啊!”朱特贊不絕口。
他倆狂飲大嚼,飽餐了一頓。吃完,倒掉剩飯剩菜,將空盤放回鞍袋里,又隨手取出一個水壺,澆著水盥洗一番。飯畢,他們做了祈禱,然后收拾上路。他倆跨上騾子,繼續(xù)跋涉。摩洛哥人問道:“朱特,我們從埃及到這兒來,你知道走了多少路程嗎?”
“不,我不知道。”
“我們已經(jīng)走了一個月的路程了。”
“這是怎么回事?”
“朱特,你要知道,這匹騾子是一匹神騎,它一天能走一年的路程。今天是為了照顧你才慢慢走哩。”
他們走啊,走啊,向摩洛哥靠近。一日三餐都從鞍袋中取出豐富的食物來享用。如此曉行夜宿,一直走了四天。路上朱特需要什么,摩洛哥人便從那神奇的鞍袋中取出來給他,使他心滿意足
穆雷看得入神,沒注意到兒子已經(jīng)打完了電話,更沒注意到,穆東城發(fā)現(xiàn)自己在看這本書的時候,臉上流露出驚惶的神情。
穆東城走到父親身邊,幫把他手中的書合攏,說道:“爸,咱們剛才說到哪兒了?接著說吧。”
穆雷皺起眉毛:“這本書”
“我看著玩兒的。”說著穆東城就要把書從父親手中拿回來。
穆雷的手往后面縮了一席,凝視著穆東城:“這個故事中的內(nèi)容,怎么讓我想起了膳品居?”
“這是‘一千零一夜’,神話故事,和膳品居有什么關(guān)系?”
穆雷搖著頭說:“不對,你把書翻到這一頁,肯定也和我想的一樣。”
“哪兒呀,我是那天看完后隨便撲在哪兒的,我不知道翻著的是哪一頁”
穆雷盯著兒子的眼睛瞧了一陣,說道:“東城,你沒跟我說實話。”
穆東城張了下嘴,沒說出話來。
穆雷瞇起眼睛說:“你是不是瞞著我在研究那家菜館?”
“沒有”
“還說沒有?上次我們在岳川古鎮(zhèn)的時候,我跟你聊起過,膳品居十分奇怪一個老先生怎么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做出如此多道繁復(fù)的菜肴出來?當(dāng)時你說可能另有廚師和伙計,但現(xiàn)在看來,完全沒有幫忙的人。”穆雷揚了揚手中的書,“你是不是覺得,那老先生也跟這故事中的摩洛哥人一樣,有個神奇的鞍袋?”
“爸,怎么可能,我就是看著玩兒的。《天方夜譚》是神話故事,這里面的物件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生活中?”
“如果你真覺得荒誕不經(jīng),又怎么會去找這本書來研究?”穆雷嚴厲地望著兒子,“別說翻到這一頁只是巧合了。東城,告訴我實話。”
穆東城低下眼簾,隔了一會兒,抬眼望著父親的眼睛說:“好吧,爸,我承認,我是在偷偷研究那家菜館。”
“你叫我不要再追究下去,為什么自己又要去做?”
“因為我不想你以身犯險。”穆東城說,“而我,也只是悄悄尋找答案而已,沒有驚動任何人。”
“包括我。”穆雷嘆了口氣,“我就知道,以你的個性,怎么會甘心放棄追尋此事。”
“爸,我不是故意想瞞您的,只是”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穆雷擺了下手,“算了,不說這些了。既然我們倆誰都放不下此事,不如一起商討吧。”
“好吧。”穆東城無奈地答應(yīng)。
“你告訴我,你看了《天方夜譚》上面的這個故事后,真實想法是什么?”
穆東城沉吟一陣,說道:“據(jù)我了解,《天方夜譚》里面的故事是中東地區(qū)的市井藝人和文人學(xué)士在幾百年的時間里收集、整理各種民間奇聞異事,再提煉、加工而成的。經(jīng)過文人們的虛構(gòu)和夸張,這些故事成為了神話故事。但是,我認為里面的某些故事是具有真實素材的。”
“比如這個能變出食物的神奇的鞍袋?”
穆東城搖頭道:“這個鞍袋的神話色彩太重了,世界上不可能真有這樣的東西存在。但是,我在想,膳品居的那個老先生,會不會有某種類似的,能夠迅速制造出各種美食的物件?”
穆雷挑起一邊眉毛:“這種東西,世界上又該存在嗎?”
穆東城聳了下肩膀。“圍繞著膳品居的秘密和謎團,實在太多了,我們再怎么追尋、研究,也只能是猜測。但在那老先生死了,青惠又神秘消失,沒有人能證實這一切了。”
父子倆沉默下來。
幾分鐘后,穆雷嘆了口氣,說道:“算了,確實如你所說,再猜疑下去也沒用。還是別管了,先做眼前的事情吧。”
“什么事情?”穆東城問。
“剛才街道辦事處打來電話,說我們家那套老房子要拆遷了。我想問問你什么時候有空,和我一起去收拾那邊的東西。”
穆東城想了想,說:“下個星期吧。我這周把工作上的事情忙完,下周就有空了。”
“好吧。”穆雷站了起來。“那我回去了。”
穆東城跟著站了起來。
“我上個廁所。”穆雷朝衛(wèi)生間走去。
“啊爸,您”不知為何,穆東城突然緊張起來,他兩步跨過去,擋在父親面前。“廁所出了點兒問題。”
“什么問題?”
“堵了。”
“堵了?那你還不趕緊叫人來疏通?”穆雷說,“我?guī)湍憧纯础!?br/>
“不用了!不用了爸,我自己會解決。我一會兒就叫工人來疏通。”
穆雷看著穆東城一臉惶惑的模樣,狐疑地問道:“真的是廁所堵了?”
“是啊。”
穆雷乜了一眼衛(wèi)生間關(guān)著的門,突然問道:“里面不會是有人吧?”
穆東城臉色一下變得煞白,但強裝笑顏地說道:“怎么可能呢?廁所里怎么會有人?”
“那為什么不能讓我去看一眼?”
“堵了嘛,怕您看了惡心您就別在這兒上廁所了,樓下有呢。我送您下樓吧。”
穆雷繃著唇思索著。“東城,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沒有,爸。”穆東城窘迫地說,語氣幾乎是在哀求了,“您別再追問了好嗎?”
穆雷盯著兒子看了十幾秒。“好吧。”
穆東城要送父親下樓。穆雷擺了下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穆雷走到樓下,在綠化良好的小區(qū)里深呼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
很明顯,東城還有事情瞞著我。穆雷暗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有什么不能讓我知道的秘密?或者那個衛(wèi)生間里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
真是見鬼了,怎么身邊的每個人都有些可疑?穆雷煩悶地想,我到底該信任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