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馬文把車停在縣城一條背靜的街道,這條街沒有路燈,也幾乎沒有行人。他下了車,臉色蒼白,手捂著嘴,似乎快要嘔吐出來。
倪可知道,馬文開了一整天的車,一路上疲憊、緊張,加上沒有吃晚飯,體能和精神都快到極限了。她心疼地走過去扶住馬文,說道:“馬文哥,真是辛苦你了。”
馬文緩緩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兒臉色才緩和一些,說道:“沒事我們終于到你老家了。”
“我們先去找家飯館吃飯吧。”倪可說。
“那夢女呢?”
“我們吃完之后,跟她帶一些食物回來。”
“這么晚了,我們怎么找得到她要吃的那種肉?”
“試試看吧,不知道飯館里能不能買到變質(zhì)的肉。”
馬文搖頭道:“肉攤還有可能。飯館怎么可能賣這種肉給客人?不是表明他們的材料不新鮮嗎?有也不會拿出來的。”
倪可無奈地說:“那只有在別的地方找找了,總之我們先去吃東西吧。”
馬文說:“你要不要跟夢女說一聲,讓她暫時待在車?yán)铮偃棠鸵幌拢瑒e發(fā)出聲響。”
“好的。”
馬文和倪可走到后車廂,馬文用鑰匙打開鐵鎖之前,疑惑地問道:“你有沒有注意到,幾個小時前,夢女還煩躁地撞擊車廂。但后面這一兩個小時,好像一點(diǎn)聲音都沒發(fā)出來。”
倪可想了想,突然臉色大變:“她不會是因?yàn)槿狈ρ鯕猓瑦炈涝诶锩媪税桑俊?br/>
“不會。”馬文說,“這個車廂沒關(guān)這么嚴(yán)實(shí),有縫隙透氣的。”
“那她是不是餓昏在里面了?”
“不知道。我們把車廂打開來看看吧。”
馬文打開鐵鎖,將車廂門試探著拉開一些,里面一片靜寂,沒有半點(diǎn)反應(yīng)。他納悶地想,這只蜥蜴人真的昏死在里面了?
倪可站在一旁,突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車廂里的平靜,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夢女餓昏了;而另一種可能動物在狩獵之前,會悄悄潛伏天哪!她驚駭?shù)貜堥_嘴,正準(zhǔn)備開口叫馬文停止動作,已經(jīng)遲了,馬文將車廂門拉開了一半。
“馬文哥,快關(guān)上!”
話音未落,車廂里發(fā)出一聲嘶吼,一只饑餓兇殘的大蜥蜴撲了出來。此刻,她已經(jīng)沒有一絲人性,進(jìn)食的需求超越了那本來就微不足道的理智。蜥蜴人將馬文撲倒在地,張開大口,一口咬在他的大腿上。
“啊!”一陣鉆心的劇痛向馬文襲來,他發(fā)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倪可大驚失色,慌亂地?fù)溥^來,用盡全身力氣把夢女推開,大聲哭喊道:“你瘋了!我跟你說過,不能襲擊人的!特別是他!”
那只蜥蜴人伏在一旁,嘶嘶地吐著紅色的信子,眼睛里看上去仍然有種瘋狂的神色。倪可怕她再次撲過來,趴在馬文身上,對夢女吼道:“你要吃,就吃我吧!不準(zhǔn)傷害他!”
蜥蜴人圍著他們轉(zhuǎn)了小半圈,突然調(diào)轉(zhuǎn)身子,迅速地朝街道另一頭爬過去。
倪可驚恐地盯著夢女離去的方向。她對這條街還有些印象,如果沒記錯的話,街道的盡頭,會通往上山的小路。
此刻,她顧不上管逃走的夢女了,從地上站起來,將馬文扶起,急促地問道:“馬文哥,你怎么樣?”
“我”馬文臉色蒼白,嘴唇發(fā)烏,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
倪可焦急萬分,她知道,必須立刻把馬文送到醫(yī)院。她架起馬文,艱難地朝前方走去,希望來到一條大街上,有人能幫幫他們。
倪可架著馬文走了好幾分鐘,終于來到一條有路燈的街上。這條街的行人驚訝地看著他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沒人愿上前幫忙。倪可哭著央求道:“求你們幫幫我!他受傷了,要立刻去醫(yī)院!”
街上的人仍然遲疑地望著這兩個陌生人。這些人的眼光,就跟當(dāng)初看著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莫名懷孕時一樣冷漠、鄙夷、責(zé)難。一瞬間,往事紛至沓來。那多年前遭受的屈辱,仿佛又回到了倪可身上。她恨透了這個令她充滿痛苦回憶的地方她的老家,她的出生地。
然而,就在倪可的眼前發(fā)黑,快要撐不住的時候,終于有一個中年男人走過來幫助她扶起馬文,說道:“醫(yī)院就在附近呀,走吧,我?guī)銈冞^去!”
“謝謝,謝謝你!”倪可感激涕零,和那中年人一起架著馬文,朝醫(yī)院走去。幾分鐘后,他們就來到縣城里的一家小醫(yī)院。馬文終于被送進(jìn)了急救室,而倪可已經(jīng)累得癱在長椅上了。
半個小時后,一個年輕男醫(yī)生從急救室里出來,喊道:“誰是剛才這個傷者的親屬?”
“我。”倪可掙扎著走過去。
“我們幫他止了血,包扎了傷口,但是”剛說兩句,那男醫(yī)生突然停了下來,怔怔地望著倪可,過了幾秒,驚訝地問道,“你是倪可?”
倪可注視著這個男醫(yī)生的臉,也張大了嘴。這個醫(yī)生,竟然就是當(dāng)初她喜歡的那個男生鄧輝。
“倪可,真的是你?好久沒有看到你了!”鄧輝顯得有些激動。
“是的。”倪可明白現(xiàn)在不是敘舊的時候,她也不知道該跟鄧輝說什么好。“你剛才說,他怎么樣?”
“哦”鄧輝回到醫(yī)生的身份。“他的傷勢并不重,但還是昏迷不醒,而且從種種跡象來看,他顯然是中了毒。他大腿上的牙齒印,是被什么動物咬的嗎?”
“是。”
“什么動物?”
倪可遲疑片刻,艱難地說出:“蜥蜴。”
“蜥蜴?”鄧輝驚訝地說,“有毒的蜥蜴?”
“應(yīng)該是。能治好嗎?”
鄧輝皺起眉頭。“這種傷者太少見了。我們縣城里的小醫(yī)院,恐怕找不到什么有效的治療方案。”
“那怎么辦?”倪可焦急地說,“他會有生命危險嗎?”
“不知道。”鄧輝無奈地說,“我們不清楚他是被哪種蜥蜴咬的,根本無從估計(jì)。”
“鄧輝,我求你,救救他”倪可急得又哭了出來。“他是因?yàn)槲遥艜灰u擊的。”
“別著急,倪可。我當(dāng)然會盡力救他。”鄧輝想了想,說,“你現(xiàn)在能找到咬他的蜥蜴嗎?”
“找到有什么用?”
“倪可,你有沒有聽說過‘以毒攻毒’?”鄧輝凝視著她說,“有些帶有劇毒的動物比如毒蛇它們的唾液中含有劇毒,但只有進(jìn)入對象的血液中才能起到作用,而飲用毒液則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并且,它們的唾液和血清,有可能是最好的解毒劑。所以”
“只要能找到咬他的蜥蜴,就可能有救?”
“對。起碼可以一試。”鄧輝擔(dān)心地說,“但你能找到嗎?你們是在哪兒遇到這種蜥蜴的?而且這么危險的動物,你怎么抓得住?”
倪可沒時間解釋這一切了,她對鄧輝說:“這些你都別管,我能找到。鄧輝,拜托你幫我照顧他,我很快就回來!”
“你現(xiàn)在就要去找?”
“對。”倪可想了想,“我能先去急救室看看他嗎?”
“可以倪可,他跟你是什么關(guān)系?”
倪可咬著嘴唇遲疑了一下。“一個對我非常重要的人。”說完這句話,她快步走進(jìn)急救室。
馬文虛弱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蓋著一床白被單,脫下來的褲子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血跡斑斑。此刻,他臉色發(fā)青,渾渾噩噩,似乎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倪可看到他這種狀況,眼淚倏地流了下來。都是因?yàn)槲遥R文哥,你是為了幫我弄清當(dāng)年那件事,才會帶著我和夢女到我老家來的。沒想到,竟然把你害成了現(xiàn)在這樣。想到這里,倪可心如刀絞,只覺得萬分對不起馬文。現(xiàn)在她能做的,只有找到夢女
突然,馬文褲包里的手機(jī)響了起來。倪可見馬文沒有反應(yīng),猶豫了一下,把手機(jī)從他的褲包里拿出來,按下接聽鍵。
一個急迫的聲音。“老板,不好了,覃嵐剛才醫(yī)治無效,死亡了。醫(yī)生說她是死于中毒!”
什么?覃嵐馬文哥的前妻?她中毒死了?倪可呆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這是怎么回事?
“老板,你在聽嗎?”
倪可聽出來了,這是周毅的聲音。她顫抖著問道:“周毅,你剛才說什么?”
電話那頭沉寂了幾秒。“你是倪可?”
“對,我現(xiàn)在跟馬文哥在一起。”倪可再次問道,“你剛才說什么?他的前妻中毒死了?”
周毅并沒有回答。“抱歉,倪可,這件事我只能跟老板說。”
倪可呆了好一陣,黯然地掛斷電話。原來是這樣。
為什么要連夜就走;為什么馬文如此惶恐不安;在路上,馬文為什么要背著自己接電話現(xiàn)在,她都清楚了。
不過,她深吸一口氣不管馬文做了什么,她還是會盡全力救他。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去。
倪可擦干眼淚,朝門口走去。鄧輝守在門口,見倪可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終于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臂膀。
倪可回過頭,望著鄧輝。
鄧輝凝視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聽著,倪可,當(dāng)年發(fā)生的那件事,我非常抱歉。我知道你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和傷害。這些年,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你過得怎么樣。但我一直都在想著你。”
倪可的心一陣抽搐。她閉上眼睛,淚水再次傾瀉而出。許久之后,她睜開眼睛說道:“那么,你相信我當(dāng)初告訴你的那些話嗎?”
鄧輝一秒鐘都沒有猶豫,說道:“是的,我相信!我相信在你身上,一定發(fā)生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如果你當(dāng)初沒有離開,我一定會和你一起找出真相!”
倪可呆呆地注視著鄧輝,心緒萬千。她能看出鄧輝說的是真心話,也能看出鄧輝對自己的情感。但這份遲來的信任和理解,是命運(yùn)的捉弄嗎?她沒有時間細(xì)細(xì)思考這些問題了,說道:“謝謝你,我這次回來,就是來探尋真相的。但現(xiàn)在,我先要救他!”
“答應(yīng)我,不要冒險。平安地回來。”鄧輝說。
倪可深深地點(diǎn)了下頭,走出醫(yī)院。
她在漆黑的夜路上瘋跑。此刻的心情和感受,復(fù)雜混亂到了極點(diǎn)。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一個再次出現(xiàn),一個快要離她而去。她該如何抉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