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云亂 第六十六章 奇跡(四)
,宋時歸 !
馬蹄聲音,在河間府街道上響起。負責(zé)通傳緊急軍情的夜不收,騎在渾身汗淋淋的驛馬之上,疲倦得都已經(jīng)直不起腰來,只是抱著馬脖子朝著宣帥衙署急奔而去。這夜不收胸前交叉綁著一面銀牌,這銀牌是木面包銀,上面八個大字“軍情急務(wù),不得入鋪”。馬上還掛著十幾個鑾鈴,跑動起來響聲一片。但凡是老軍務(wù),看到聽到這等緊急軍情傳遞,都得趕緊讓路。給馬踏死了還得背著個擋路阻撓軍機的罪名。
夜色里河間府安安靜靜,偶有哨卡堆撥在向火,聽見鑾鈴響動,出去張一下都懶得。夜不收是軍中最辛苦的行當(dāng),比起戰(zhàn)兵犒賞又少。多有夜不收借著傳遞軍情借以訛人的時候。只要稍稍擋住去路,就說你阻攔軍務(wù),沒有幾貫酒錢到腰,別想那腌臜廝能離開。
驛馬在堆撥哨卡旁如風(fēng)一般掠過,里頭被驚動的小軍官忍不住低聲咒罵:“僵在這里不生不死的只是干熬,當(dāng)官的都是縮頭烏龜,不敢上前,遼狗不來就該念佛,還有什么緊急軍務(wù)喬出這等模樣?要不就干脆放俺們回陜西諸路,要不就干脆向前戰(zhàn)死了也罷。總好過在這里發(fā)霉!”
那夜不收自然不會留意到沿途堆撥低低的咒罵聲音,只是風(fēng)也似的卷向宣帥衙署。衙署外頭,刁斗森嚴,高大的勝捷軍甲士只是提燈巡哨。聽到鑾鈴聲響,再看到夜不收近前而來,胸前銀牌反射著燈火光芒,各自嚇了一跳,紛紛讓開。那夜不收卻不敢拿大直馳到宣帥府門口才下馬,在外頭就已經(jīng)丟鞍下來,落地時腿一軟差點跌倒。掙扎著朝前將背著的包裹取下:“哪位虞侯,將這軍情上稟宣帥?俺是楊相公和王相公麾下,兩位相公交代,此事急切,萬萬不可耽誤!”
帶隊小軍官聽到王稟名號,這是正牌上官,哪里還敢怠慢。只是將放著軍情表章的匣子接過,看了那夜不收一眼,發(fā)足回頭急奔而去。自然有麾下士卒拉住那夜不收:“這位兄弟,且走幾步,收收心血,瞧瞧這一趟可吃足了辛苦!遼狗又來了么?”
那夜不收被他們扶著緩緩走動幾步,只是苦笑:“哪有遼狗?卻不知道什么事情,兩位相公,從來未曾見他們這等又驚又喜的神色!”
衙署之內(nèi),童貫早已睡下。他已經(jīng)是六十八歲年紀,雖然長年在軍中,筋骨打熬得強健,但是精力畢竟不濟。他身邊僚屬,這次多是從汴梁挑選出來混軍功的,前面敗下來,這些汴梁鵪鶉都找各種理由跑到了真定府宣帥副使蔡攸處,童貫身邊,僚屬竟然一時零零落落起來。這個時候,就是趙良嗣替童貫操持幕府軍機。他是降人,沒什么靠山,只是死心塌地的為童貫賣命。這個時候童貫的時運也算不濟,兩人一尊一卑,竟然有些相依為命的感覺出來。
不過現(xiàn)在也沒什么人羨慕趙良嗣在童貫面前得寵。北伐事機不順,汴梁城內(nèi),大把的人等著攻擊童貫,就連一向和童貫算是一黨的高太尉那派系,都顯得對他冷淡許多。誰知道跟緊童貫,將來是個什么樣遭際,趙良嗣要燒冷灶,也就由著他罷。
那領(lǐng)隊小軍官熟門熟路,直奔后院趙良嗣居停所在而去,沿途也少人盤問。趙良嗣居所,這個時候還亮著燈火。幾個等著他畫押好將去公文領(lǐng)發(fā)錢糧的小吏,只是呵欠連天的守在外頭。那虞侯瞧也不瞧,直奔門首,低聲稟報:“趙宣贊,雄州楊王兩位相公,發(fā)銀牌軍情,稟報宣帥!”
里頭頓時響起了趙良嗣的燕地口音:“將進來!”
那小軍官恭謹入內(nèi),就看見矮胖的趙良嗣端坐案前,眼圈發(fā)黑,案上公文,堆了只怕有半尺高。正在那里緩緩活動手腕。勝捷軍承擔(dān)童貫親衛(wèi)責(zé)任,和趙良嗣免不了打交道,知道此人氣量不大,又野心勃勃,不放過任何表現(xiàn)自己的機會。也喜歡對勝捷軍耍耍官威,大家對他都是避之則吉。
當(dāng)下也不想多說什么,只是恭謹?shù)膶⒈碚孪蛔舆f上,趙良嗣拿過專門開這種表章匣子的小忝子親手開拆,順口問道:“什么軍務(wù),這等緊急?遼人又來了么?耶律大石和蕭干,難道真舍下燕京不管了?”
他隨口說話,也沒指望那個小小軍官回答。午夜冷清,埋首公文,實在是有些倦了,隨口說兩句話打岔。一邊就已經(jīng)將匣子拆開,取出表章,不過掃了一眼,就已經(jīng)拍案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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淶水東岸,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蕭言策馬,只是和馬擴幾人站在高處,在他們前面,八十名勝捷軍散布河?xùn)|岸各處,只是據(jù)鞍向著還飄動著晨霧的淶水河那一邊看去。
淶水河在蕭言那個時代,應(yīng)該是叫做拒馬河了,幾乎就在涿易二州的正中間,發(fā)源于太行山中,周圍山勢起伏,通路不過寥寥幾條,但河岸甚闊,足可供千人戰(zhàn)守。淶水源自山間,水勢不如東面幾條河水之大,平日里河中多有沙洲,人馬足可徒涉。可是連場暴雨之后,水勢也漲了起來,能徒涉的地方,就少了下去。勝捷軍哨探前出,在淶水河邊就花了好大功夫,找出了可以徒涉的幾處地方,現(xiàn)在標記,卻已經(jīng)被清理得干干凈凈。只等遼軍前出而來。
昨夜既然已經(jīng)定下戰(zhàn)守之策,頓時就全軍而動,直逼淶水河右岸。馬擴幾人和熟悉涿易二州地形的郭蓉甄六臣商議了半天,終于確認了遼軍大隊最有可能渡河而過的地方。畢竟通路就這么幾條,大軍前行,其實并沒有太多選擇。這也就是大戰(zhàn)為什么往往圍繞交通要隘發(fā)生的原因之所在了。
晨霧卷動,人人臉上都是露水,在蕭言身邊,郭蓉長長的睫毛更是潤潤的,只是眼睛都不眨的朝西而望。仿佛想看透這關(guān)山重疊,直看到易州城頭他爹爹的身影一般。
勝捷軍人馬,只是在晨霧里頭出沒,張開聲勢,控制著好大一塊河岸。戰(zhàn)馬嘶鳴聲音,從霧氣里傳出來,才讓這安靜的清晨顯出了一絲活氣。河水嘩嘩向南而淌,周遭一切,杳無人聲。淶水河邊,本來村落市鎮(zhèn)甚多,但是一路經(jīng)行過來,全部荒廢。仿佛上天就是將這片土地空出來,讓宋遼雙方,在此大戰(zhàn)一場!
馬擴立在蕭言身邊,低聲道:“蕭兄,這勝捷軍誘敵,還是俺來帶罷............”
蕭言頭也不回,只是朝東而看,低聲笑道:“馬兄,我們不是說好了的么?領(lǐng)兵沖陣,你比我強上不知道多少,我砍人都能手腕脫臼............論逃跑,你就不如我了。保證我裝得比你象............我瞧著遼人也快來了,咱們就各自就自己位置如何?”
馬擴哈哈一笑,朝蕭言抱拳拱手,一招手,帶著李存忠就已經(jīng)馳下山坡。白梃兵藏在一側(cè)丘陵之后。蕭言既要帶著勝捷軍將遼人大隊全部引過河岸來,還要控制著不要讓遼軍前鋒散開,四下查探前路,發(fā)現(xiàn)他們的埋伏。這任務(wù)比起他們單純沖陣廝殺,不知道重了多少!可是聽著蕭言言笑自若,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放下心來。
蕭言帶著大家,一路過來,完成了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這一次,也將會是一樣!
蕭兄啊蕭兄,你一定要活下來!
此時在蕭言身邊,只有丘虎臣和郭蓉甄六臣在了。郭蓉說什么也要跟著勝捷軍誘敵,蕭言也只好隨她。這個時候丘虎臣只是專心的聽著麾下兒郎在河岸左近傳來的呼哨聯(lián)絡(luò)聲音。郭蓉也只是冷著臉在旁邊不言不動,一時之間安靜下來,自以為做好了心理建設(shè)的蕭言突然覺得,自己內(nèi)心里頭,仿佛在打鼓一般。
生死,自己穿越以來,應(yīng)該已經(jīng)算是看得淡了。可是這次,卻是真正的自己第一次的統(tǒng)軍會戰(zhàn)!而且是這么至關(guān)重要的一戰(zhàn)!渡河而來,能否功成,就看此一役!
不是突營而過,逃到大宋那一頭就算大功告成。不是冒充常勝軍潰卒,靠突然性去搶城。而是真正和遼人主力見仗!
自己真的就能夠挽回這千年之前的時局么?
大戰(zhàn)在即啊..................
河岸上的勝捷軍的呼哨聲突然變得緊密起來,急促而且略帶凄厲。本來只是便步在河岸巡視的勝捷軍騎士都催馬急奔起來,有的戰(zhàn)馬都被催策得踏入了河水當(dāng)中,濺起冰冷的水花。對岸同樣傳來了聲響,同樣是呼哨聲連連。區(qū)別只是勝捷軍的呼哨顯得綿長醇厚,而對岸的呼哨聲音卻是短促急切。
丘虎臣正正頭頂頭盔,還扶正了白羽,系緊了盔下系帶。只是朝蕭言叉手行禮:“宣贊,遼狗來了!俺且去等著他們殺一場!宣贊在此,千萬不可輕動!”
不等蕭言回禮,他已經(jīng)策馬帶著幾名騎士沖了下去。晨霧這個時候已經(jīng)淡了一些,在淶水河對岸,就看見霧中突然冒出了數(shù)十騎遼人騎士!
沖在前面的,毫無疑問當(dāng)是遼軍當(dāng)中的遠攔子。蕭言和他們也算是打過交道,這個時候才算真正看清楚這些遠攔子長成什么模樣,這些遼人菁華騎士,一身皮甲,顯得剽悍輕捷,只少有幾人在胸前掛著掩心鏡。胯下戰(zhàn)馬,鬃毛又長又亂,一匹匹都顯得神駿異常。每個人手中都挎著騎弓,馬鞍兩側(cè),懸著五六袋箭,腰間佩刀卻顯得稍短。可見他們少有和對手肉搏處,都是遠遠盯上,突然咬上一口,隨即遠殤。就連皮帽下面露出的眼睛,都露出狼一般的光芒!
河岸兩側(cè),宋遼雙方最為精銳的輕騎兵正正撞了一個對面,個個都已經(jīng)張弓。這個時候裝出一副手足無措的模樣,就顯得太笨了。畢竟昨夜勝捷軍已經(jīng)摸到了遼人大隊的形跡。現(xiàn)在要做出的模樣,就是宋軍打的是以輕騎兵利用淶水地利,遲滯遼軍大隊前進,為涿州城防贏得時間的主意!
這場小規(guī)模的會戰(zhàn),就以雙方幾乎同時對射一輪箭雨而開始。羽箭破空之聲嗖嗖大作。勝捷軍沿著河岸散開,列出了好長的正面。在霧中忽隱忽現(xiàn),遼人摸不清對岸到底有多少宋軍輕騎。隔著河岸,雙方只是拋射著箭雨,示威多過殺傷。雙方都在大聲呼喝,隔著河岸對罵,膽豪之士,更是提馬踏入河水當(dāng)中,濺得水花亂響。遼人遠攔子也漸漸散開,開始查探通路。河岸雖然寬闊,但是到了對岸,適合大軍行進的通路就蕭言現(xiàn)在所在的土丘之下的一條,其他地方都是山嶺蜿蜒。遠攔子久經(jīng)戰(zhàn)陣,自然知道要在敵前渡河了。要做的事情無非就是探明最適合渡河的地點,順便試探出對面到底有多少宋人輕騎。
遠攔子散開河岸,不多一會兒就已經(jīng)探出了一兩個渡河的地點,無非就是看水流遲滯沉緩之處。遠攔子帶隊軍官連聲呼喝,已經(jīng)集合起兩支各有數(shù)十騎的隊伍,同聲呼喊一聲,就毫不遲疑的策馬踏入河中,身形潛藏在馬頸后面,縮小被箭正面,朝著對岸直直的沖過來!
丘虎臣在這個時候早就頂?shù)搅俗钋懊嫒ィ吹竭h攔子動作,幾乎同時大聲下令,勝捷軍同樣朝著遠攔子的兩處渡河地點集中,數(shù)十張弓的弓弦不斷從滿月變成半圓,迎頭潑過去一陣陣的箭雨!
遠攔子還沒到淶水中流,前頭幾人,就已經(jīng)被射得人仰馬翻。馬上騎士落水,濺起大團大團的水花。但是后面還是在朝前涌上。丘虎臣呼喝一聲,麾下已經(jīng)有十余騎士,抽出雪亮長刀,踏入河水當(dāng)中。勝捷軍雖然是輕騎,但是都是精選的高大漢子,除了輕騎的裝備,近戰(zhàn)兵刃也是一應(yīng)俱全,他們也一向不像遠攔子那樣放得那么遠,可以到兩三百里之外活動。自然可以多負重一些。這些騎士,不僅手中長刀比遠攔子的長而且大,還有的人手中還持有馬槊!
兵刃一亮出來,馬踏河中,擺出反擊對沖架勢。遠攔子頓時又發(fā)出一陣急促的呼哨聲音,掉頭就朝后撤,丟了馬的騎士,拖泥帶水的只是也拼命朝東岸跑,幾個運氣不好的,背心中箭,哼也不哼一聲的倒在河水當(dāng)中,攤手攤腳的只是朝下游飄去。
看著遠攔子吃虧被殺退,勝捷軍將士只是在河的西岸,同聲大呼,震得河水幾乎都漾起了波濤!
蕭言站在土丘上,戰(zhàn)前的忐忑緊張,頓時也變成一聲喝彩沖出口中!他媽的遠攔子,在當(dāng)初渡河南歸的時候逼得老子狼狽不堪,現(xiàn)在老子帶人找場子來了,你們也有今天!
在他身邊郭蓉,卻只是死死的看著河岸廝殺處,手只是摸著她那張步弓的弓袋,冷冷道:“高興什么?遠攔子不過是試探對岸有多少我們的輕騎,現(xiàn)在一次沖擊就看出來了,不過就這七八十騎,你看著吧,馬上遼軍大隊就要到來,廝殺還在后頭!”
蕭言瞪了她一眼,老子能不知道這是試探?先高興一下不成?郭蓉也毫不示弱的回敬了他一記白眼,倒是出奇的有女人味道。
“廝殺起來,你笨手笨腳的別向前,好漢也裝過了,再裝下去,當(dāng)心弄假成真,我還得給你豎塊牌位!廝殺的事情,是我們干的,你只管帶著我們到易州就成!”
嗆啷一聲,卻是郭蓉身邊,粗壯的甄六臣拔出了長刀,左手還掏出放在馬鞍岔子里的一口沉重銅錘。這位常勝軍大將兄長也在易州,思歸心切,并不比郭蓉稍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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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漸漸散去,河岸兩側(cè),全是呼喝對罵的宋遼騎士。河水當(dāng)中幾匹死馬,只是被水流沖動。淶水西岸山口處,山上突然冒出了數(shù)名騎士,都捧著號角,只是嗚嗚吹動,接著就看見大隊大隊的騎兵,不打旗號,只是從山口里頭無窮無盡的涌出!
聽到蕭干帶著一萬余快兩萬的大隊遼人騎兵,聽起來很多。前路哨探說撲向涿州的遼人騎兵不足千人,似乎又覺得很少。蕭言戰(zhàn)陣經(jīng)驗就是穿越以來這么一點,對這些數(shù)字,還沒有直觀的概念。這個時候才發(fā)覺,千騎遼軍,同樣是給人鋪天蓋地的感覺!
騎兵占地活動范圍本來就比步兵大,似乎一轉(zhuǎn)瞬之間,這些遼人騎手就已經(jīng)填滿了河對岸,只看見一片片的鐵盔起伏,鐵盔上的雉尾涌動。這些遼人騎士似乎都是一個模樣,矮壯結(jié)實,脖子比臉還寬。在前面的遼人騎兵,多持長矛,一排排的長矛如林一般樹立在河對岸,讓勝捷軍目眥欲裂的是,當(dāng)先數(shù)騎遼軍,長矛上挑著幾顆死不瞑目的宋軍頭顱!
河岸這邊,已經(jīng)有勝捷軍騎士失聲大呼:“老任!”
遼軍號角聲音變動,嗚嗚三聲,就看見持弓騎士已經(jīng)從兩翼涌出,張開了一排排的騎弓。他們并不停步,直踏入河水當(dāng)中,讓射程更遠一些。而中間持矛挾刀的騎兵,都跳下馬來,取下馬鞍后面的甲包,互相幫忙披甲。
遼國是鑌鐵之國,盔甲點題功上,不如宋人精致,但是同樣閃著熠熠寒光。他們盔甲樣式簡單,前面一片,后面一片,都是鱗甲鑲在皮面上頭,沒有護裙和腿甲。他們面向東,陽光正照在甲葉之上,反射著無數(shù)跳動的金光,單單看這陣勢,就足以讓人膽寒!
兩名遼人將領(lǐng)越眾而出,大聲呼喝,麾下甲士轟然應(yīng)諾,紛紛上馬,從他們身邊越過,成鋒矢陣型,直踏入河水當(dāng)中,分成兩支大隊,每隊怕不有一二百騎之多。兩側(cè)都有統(tǒng)帶射手的軍將,在隊列當(dāng)中,含著骨笛只是一聲鳴響,就聽見弓弦聲音響動,一直張滿的弓箭,頓時就拋射而出,一層層的呼嘯而撲向淶水東岸!
幾乎在遼人大隊騎兵踏入河中的同時,蕭言就已經(jīng)在土丘之上揚聲疾呼:“丘虞侯,別讓遼狗渡河!”
對岸遼人將領(lǐng),立刻看見了勒馬站在土丘之上的蕭言,只是遠遠的注視著這個披甲都披得別扭的家伙。
羽箭如蝗飛至,畢竟隔河而射,又是拋射,到了這里弓力已弱,無非起著騷擾的作用。不過已經(jīng)逼得張弓的勝捷軍將士紛紛退后幾步。叫罵著扯下掛在甲葉上頭的羽箭。沒有披甲的戰(zhàn)馬更是不少帶了小傷,紛紛嘶鳴著跳開。遼人大隊騎軍,只是以便步踏入河水當(dāng)中,直到中流才突然變?yōu)橐u步,當(dāng)先騎士,紛紛將長矛放平,直沖過來!
在他們身后,遼人騎兵大聲呼嘯,只是將持刀右手向旁邊平平伸開,擺出遼人輕騎沖陣最常見的猛禽撲擊架勢。他們喉嚨當(dāng)中發(fā)出的呼號聲音,似乎也如北地猛禽海東青的鳴聲一般!
河水被大團大團的濺起,陽光一照,只是發(fā)出七彩的顏色,而遼人騎兵,就沖過這如虹一般的水幕,直撲淶水東岸!
丘虎臣大聲呼喝:“上哇!讓遼狗瞧瞧我們勝捷軍的威風(fēng)!”
數(shù)十勝捷軍騎士頓時大聲應(yīng)和,人人拋弓,只是抽出近戰(zhàn)兵刃,使馬槊的在前,持刀的在后,同樣躍馬河中,呼號著就和遼軍迎頭撞上!
不管遼軍宋軍,都在將要撞上的那一刻,撥馬就要走外圈。輕騎不比重騎,講究的就是機動性。越朝里頭逼就越是施展不開。對陣沖殺,走外圈將對手逼成一團,一層層的殺傷對手,是最普通的輕騎騎戰(zhàn)之術(shù)。遼人器械不如宋軍精利之處,在這個時候就分出高下了,遼軍都是硬木長矛,直沖的時候有力,掉頭斜刺,力道錯開,借不上馬力,頓時來勢就顯得緩慢笨拙。而勝捷軍是童貫精心武裝起來親衛(wèi)輕騎,當(dāng)先騎士都用馬槊,一柄得用馬槊,沒有三五年時間不能打造成功!這些馬槊槊桿彈性十足,還維持著前沖直刺的架勢,但是槊桿一甩,就有如靈蛇一般的劃向?qū)κ郑∵@一擊刺,不僅有矛的鋒銳,更帶出了鞭子的效果!
雙方在河心,狠狠撞在一起,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雙方騎士,都是紛紛慘叫怒罵著落馬,遼人前鋒,幾乎被從馬上一掃而空!有的朝外圈走得太過,馬踏入深處,頓時人馬都在河水當(dāng)中掙扎起來。丘虎臣沖在最前頭,胳膊夾著兩柄長矛的矛頭,手中馬槊輪成一個圈子,他的槊頭又長又大,兩面開鋒,沾著碰著,鱗甲甲葉就四下飛濺,就是一道血淋淋的傷口。當(dāng)下殺得遼軍前鋒人人辟易。
而遼軍人數(shù)占了絕對的上風(fēng),雙方馬力都已經(jīng)減緩,只是在河中心團團的轉(zhuǎn)著圈子。后面的遼軍已經(jīng)持刀涌上,亂斫亂砍。河心水淺處地方不大,丘虎臣只是帶著手下牢牢的堵在那里,呼喝聲音如雷,殺得遼軍不斷涌上又不斷落馬,一時間竟然前進不能!
蕭言立馬土丘之上,只是看得驚心動魄。野戰(zhàn)不如守城戰(zhàn)持久殘酷,但是都是雙方菁華對陣,殺起來短暫而且血腥。也能最直觀的看出,冷兵器時代優(yōu)秀軍隊的武勇,到底到了何種地步!
北宋軍隊的野戰(zhàn)能力,其實并不像后世所說那樣糟糕。裝備、訓(xùn)練、勇氣、戰(zhàn)術(shù),都有相當(dāng)程度,只是先天不足,騎兵太少,控制戰(zhàn)場能力太弱。可以讓擁有大隊騎兵的對手隨意選擇會戰(zhàn)方式,會戰(zhàn)地點。自然處處顯得被動,勝則難以窮追,敗則難以順利撤退。但是具體到此處,窮大宋菁華養(yǎng)育而出的最精銳的輕騎重騎,各有一部在自己麾下,又是在自己選定的戰(zhàn)場作戰(zhàn),頓時就顯出了高出遼軍騎兵一籌的戰(zhàn)斗力!
可是這樣的優(yōu)勢,實在難以持久。遼軍涌來的騎兵太多,又有弓弩手在側(cè)翼支持。要是和遼人騎兵對殺搶外圈,就把自己暴露在弓箭射程當(dāng)中,搶內(nèi)圈,又暴露了自己人數(shù)上面的劣勢。縱然是丘虎臣身上掛著十幾支箭鏃,虎吼連連,拼命廝殺,但是兩處勝捷軍騎士,在和遼軍短暫僵持一陣,不僅未曾能將他們殺退回去,還開始步步朝后撤退。遼人騎兵在河心處越聚越多,幾乎成了一個大疙瘩,前面人落馬,后面人就補上,前仆后繼的朝前涌來。遼軍此次也是拼了命了,在蕭干面前領(lǐng)下如此重任,卻被幾名宋軍哨探伏擊,自相擾攘了小半夜,還折了一個宗室子弟,要是殺不到涿州城下,如何回得去見蕭大王?
宋人實力,也不過如此,全在蕭大王料中。雖然精銳,但是也只能拿出七八十騎人馬在如此險要的地方遲滯遼軍前進。要是他們這四五百人全是這等精騎,就可以讓這不足千人的遼軍,不能越淶水一步!想必其他宋軍,多是步卒,現(xiàn)在正在涿州閉城死守,要靠眼前這些精銳輕騎贏得一些時間——只要殺退了他們,就可以直逼涿州城下!
遼人后陣,號角聲音連連響起,只是催促前面向前。遼人騎兵也發(fā)了狠,要不變成冰冷的尸身墜落河中,要不就詛咒著對手上前以矛對矛,以刀換刀!宋人想撿便宜覆滅大遼,只要大石林牙和蕭大王在,就只是做夢!
郭蓉在蕭言身邊,輕輕的拔出了弓袋當(dāng)中的步弓,手指也夾住了撒袋里的長長羽箭,冷冷道:“該退回來了,如果你不想手下白白送死的話!”
她話音才落,丘虎臣已經(jīng)在前頭大吼一聲:“退,退!”他帶著幾名親兵,發(fā)瘋一般的揮舞馬槊廝殺,親自斷后,掩護著手下朝河?xùn)|岸退回來。岸上留著的不多幾名勝捷軍,也拼命張弓發(fā)箭,接應(yīng)袍澤退回。
短暫的廝殺,勝捷軍已經(jīng)折損了二三十騎,而遼人丟得更多。河心之處,到處都是人尸馬尸,雙方失卻戰(zhàn)馬的傷卒,還在水中互相扭打。河水在那里已經(jīng)變成了紅色,水流都一時沖之不盡。丘虎臣掛著滿身箭鏃只是退了回來,他的武勇,實在給遼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看這個馬槊使得精熟的宋軍將領(lǐng)退走,一時竟然跟他保持距離,不敢逼得太近。
丘虎臣在馬上還不住回頭,只看著遼軍在砍殺勝捷軍丟在河中的傷卒。只是發(fā)出了一聲震天虎吼!
蕭言已經(jīng)從山坡上沖下,直直朝他們迎過去,郭蓉甄六臣,只是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側(cè)。蕭言用力擺手:“走,走!咱們走!”
勝捷軍兩隊,頓時匯在一處,頭也不回的朝這里奔來,丘虎臣只是落在最后,橫著馬槊一步三回頭,蕭言不顧箭雨零星的已經(jīng)能射到這里,只是沖向丘虎臣,一把扯住他的馬韁繩:“丘虞侯,仇馬上就能報,給我退下來!”
丘虎臣這個時候仿佛才從慘烈的廝殺當(dāng)中驚醒,紅著眼睛看著蕭言,一聲不吭的擋在他的面前,護著蕭言直朝后退。而遼軍大隊騎兵,已經(jīng)涌上河岸,只是銜尾追來。看到遼軍急追,蕭言不怕反喜,只是拉著他們直朝深處追,將整個側(cè)面暴露在白梃兵埋伏的方向。他抱著馬脖子,伏下減少風(fēng)力,左邊郭蓉,右邊丘虎臣,頭也不回的掉頭直跑。
只要遼軍能上岸追來六七百人,這場勝局,就把握在手中了!
號角聲音,再一次在背后嗚嗚響動起來,這次聲音,卻是緩慢沉滯。郭蓉在蕭言身邊回頭,突然急促的指著剛才丟下的河岸方向大聲道:“遼軍不追了!他們在整頓隊伍,結(jié)陣護住河岸,接應(yīng)大隊渡河!”
蕭言心猛的朝下一沉,回頭看去,就看見遼軍追兵果然掉頭回去,在河西岸張開,有的騎兵已經(jīng)奔向四下高處,控制住戰(zhàn)場。遼軍后續(xù)騎兵上來,只是結(jié)陣護住河岸左近。而剛才退到了后面的遠攔子,又拉了上來,高速從河中涉過,遠攔子一向左,一向右,盡力的擴大戰(zhàn)場控制范圍,其中一隊,正正奔向白梃兵潛伏著的小丘方向!
丘虎臣兩眼血紅:“干脆就調(diào)白梃兵沖出來罷!廝殺一場,俺們也不見得弱過他們,這幫遼狗,不經(jīng)俺們的沖殺!”
在他身邊,他的親兵同樣握住了號角,只要蕭言一聲令下,就要調(diào)白梃兵出來沖殺!
眼看著遼人遠攔子越張越開,上岸的遼軍越來越多,卻放下他們這支小小隊伍不再追趕。隊伍腳步漸漸緩慢下來,無數(shù)雙目光都投向蕭言,里面全是無聲的三個字。
怎么辦,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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