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補天裂 第七十一章 阻狂瀾(一)
,宋時歸 !
岢嵐軍邊,寧遠寨上。
這座殘破軍寨,上面飄揚的已經(jīng)是女真旗號。留守軍馬一個女真謀克與數(shù)百雜胡,短短數(shù)日,以寧遠寨為根基,四下抄掠,已然將這岢嵐軍緣邊之地禍害得不成樣子。
銀術(shù)可領(lǐng)軍破寨突然,不比后來兵鋒南指,沿途還有逃散時間。寧遠寨左近百姓,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些韃子軍馬就已經(jīng)殺上門來!
此刻若是在軍寨之中四下而望,就能見岢嵐山千溝萬壑之間,但有村寨處,都有煙柱升騰而起,久久不散。道路之上,不時有雜胡游騎交相往來。每匹馬后面,都捆著踉踉蹌蹌的河?xùn)|大宋子民,還伏有無頭尸身,只是讓人觸目驚心。
老弱為韃子雜胡斬殺,強壯者驅(qū)為軍中生口,婦女則淪入腥膻。誠幾十年未有之劫數(shù)!
河?xùn)|西北,折家號稱強兵,卻任這區(qū)區(qū)數(shù)千韃子雜胡縱橫馳奔,甚而有數(shù)十雜胡游騎直逼嵐谷城下,城中閉門謹守而已,任雜胡狂呼亂叫城外抄掠而去。更不必說由此往南,有一寨丟一寨,有一堡丟一堡。河?xùn)|西北緣邊百姓何辜,竟然遇到如此這般的當代折家家主!
銀術(shù)可破邊,達成了最大的突然性,遭遇了最弱的抵抗,給予整個河?xùn)|防線最大的震動。岢嵐軍已然烽煙四起,韓世忠匆忙往援被阻洪谷寨,飛鳶堡以南嵐州門戶大開。區(qū)區(qū)幾千雜胡加上五六個謀克的女真軍,就將河?xùn)|防線捅出了一個大窟窿,誰也不知道還會惡化到何等樣的程度。
情勢已然如此,更有女真大軍,絲毫沒有耽擱時間,已然轉(zhuǎn)向而西,越過岢嵐山,數(shù)萬人馬,沿著銀術(shù)可打開的通路,洶涌而入岢嵐軍方向!
寧遠寨下,無窮無盡的女真大軍滾滾而過,幾乎無人抬頭看寧遠寨上一眼。
雖然女真軍中人人都知道,寧遠寨那些雜胡們,這幾日已然是搶掠得盆滿缽滿。南朝一日,說不定就抵得他們在草原上半生辛苦。可此刻統(tǒng)領(lǐng)女真大軍的軍將,都是這個白山黑水間小族千年氣運所交而涌現(xiàn)出來的一代人杰。
這個時候和這些雜胡們爭搶一些財物做什么?只有以最快速度向南,徹底粉碎南朝軍馬的防線。或者東轉(zhuǎn)去抄那支南朝強軍的后路,或者就干脆一直向南殺到黃河邊,讓整個南朝,都陷入最大的恐懼之中,讓整個南朝,就如契丹人一般,在女真人的鐵蹄下粉碎!
無窮無盡的大軍,兵刃盔甲耀日生光,卷起接地連天的塵煙。困了就在馬上打盹,餓了就嚼點干肉餅子,馬的料袋都掛在耳朵上,輪流騎乘。這支毀滅了遼人帝國的鐵流,在涌過寧遠寨前之時,只讓人覺得無可阻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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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軍卷起的塵煙當中,高高豎立著宗翰的大矗,數(shù)十軍將,數(shù)千親衛(wèi),緊緊的簇擁著他。不住有女真騎士奔馳往來,回稟著前面軍情,傳達著宗翰的號令。
宗翰如麾下最普通的女真軍士一般,身上披著一層臭烘烘的皮甲,兩套鐵甲甲包都放在兩匹備馬之上。腰間配著長刀,馬鞍側(cè)掛著馬槊和騎弓,還有裝得滿滿的六撒袋羽箭。干糧飲水,也和普通士卒一模一樣。
疲倦是自然的,可宗翰卻是神采飛揚,宛然又是那時追隨老汗才起兵之時的英銳機敏的模樣。坐在馬背上大聲說放聲笑,就是傳令也是聲震四野,不時激起身邊親衛(wèi)一陣又一陣的歡呼。
女真內(nèi)部政爭,雖然宗翰滅遼功大,麾下也是精兵強將之選。可還是給排擠到西面窮荒之地。遼國膏腴菁華,盡為宗望團體占據(jù)。而宗翰其時還死了最寵愛的兒子設(shè)合馬,一時間仿佛跌落到了人生最低谷處。
可宗翰仍然熬了過來,憑借著擒獲耶律延禧的功績,憑借著竭力推動南征大宋的事宜,不僅聚攏了麾下西路軍的軍心,更獲得了女真整個部族那些并沒有在對遼人帝國的劫掠中分到太多戰(zhàn)利品,獲得多么重要權(quán)位的女真部族中下層骨干的支持。不僅在女真中樞牢牢占據(jù)了一個重要勃極烈的名義,還讓對南朝的攻略,成為眼前的現(xiàn)實!
冬日之時,放完顏婁室和銀術(shù)可冒險出師,然后再大軍續(xù)而進之。可稱是冒險的舉動。但是為了在對南朝戰(zhàn)事中獲得足夠的利益地位,在女真高層權(quán)勢之爭中再不至于被東路軍團體所壓制下去。宗翰也只能冒這個險了。
誰讓宗望面前,南朝燕地空虛,河北一馬平川。要是東西兩路軍同時發(fā)動,宗望的動作絕對比自家快得多!
這險的確冒得極大,冬日出兵,積儲不足,宗翰幾乎將遼人西京道與可以控制的漠南雜胡諸部搜刮得一干二凈。而且極傷馬匹,戰(zhàn)馬膘不養(yǎng)足,征戰(zhàn)一段時間就要大量倒斃。到時候戰(zhàn)事不順,還不知道能撤回來多少。而且就算撤回,也只是面對一個已然傷了元氣的西京道。那時候他好容易經(jīng)營起來的西路軍團體,只怕就要人心散盡,軍將們紛紛要棄他宗翰而去,轉(zhuǎn)投宗望旗下。那個時候,他宗翰真不知道死所在哪兒!
而戰(zhàn)事進行過程,也是一波三折。南朝已經(jīng)早有一支軍馬挺近云內(nèi),在此經(jīng)營。而那支軍馬,就是克服了燕地,擊殺了他的孩兒設(shè)合馬,擊敗了銀術(shù)可的那支南朝強軍!要是稍有耽擱,等到秋高馬肥之際,只怕云內(nèi)之地已經(jīng)被這支南朝軍馬經(jīng)營得鐵桶也似,宗翰軍馬就算南下,連河?xùn)|緣邊之地都未必能看到。
雖然搶到了這點時間,可完顏婁室和銀術(shù)可還是打得甚苦,完顏婁室那里還好,避實擊虛,大范圍機動。而銀術(shù)可爭奪應(yīng)州城塞,縱然是有孟暖為內(nèi)應(yīng),最后傷亡數(shù)字讓宗翰得知,都為之震駭了良久。而南朝守軍殘部還能退上龍首寨,居然還有一支數(shù)十人的小隊,繞過婁室攔截,跨越百里雪原,將這支守軍殘部接應(yīng)了出來,銀術(shù)可還受了生擒之辱!
宗翰大軍及時前出,來到云內(nèi)。可南朝軍馬也大隊而來。宗翰挾優(yōu)勢兵力,這支南朝軍馬后衛(wèi)戰(zhàn)打得有板有眼,半點可趁之機也無。然后緩緩?fù)酥梁訓(xùn)|緣邊之地,看到這支南朝軍馬占據(jù)的防線體系,還有謹守的法度,宗翰以降,個個女真悍將都是搖頭,這如何打得下來?難道就要在這云內(nèi)之地生生挨餓不成?
這支南朝軍馬,據(jù)說是南朝才建立的新軍而已。就已然這般難纏,河?xùn)|西北角又是聲名遠播的南朝折家軍據(jù)守。只怕也是難啃的骨頭。一時間宗翰真有進退兩難之勢。
可是這個時候,已然被宗翰貶斥在外,領(lǐng)著一些雜胡軍馬為羽翼的銀術(shù)可,卻還了宗翰一個天大的驚喜!
岢嵐軍緣邊防線,險要之處,不下于宗翰大軍所對的防線。可是銀術(shù)可就帶著幾千雜胡,還有婁室暗中襄助的少部分女真軍馬,輕輕松松就破邊而入,打開了一個巨大的缺口!所謂南朝精銳折家軍,絲毫沒有抵抗的意圖,銀術(shù)可勢如破竹,南下深入卷蕩,南朝河?xùn)|防線,頓時處處都是破綻缺口!而更有南朝土地供女真軍馬抄掠,雖然岢嵐軍對于大宋腹心而言是緣邊窮荒之地,可比起已然被蹂躪過的遼人西京道和殘破的云內(nèi)之地,糧餉軍資,卻是想搶多少就搶多少。女真西路軍,就此再度獲得主動權(quán),順著這個巨大的缺口南下,想打哪里就打哪里,想怎樣打就怎樣打!
所以宗翰一路行來,才興致極高,精神極旺,只是拼命催促大軍加快行動,宗翰身先士卒如此,麾下軍將士卒,哪里還不能拼命行事?
一隊傳騎才從宗翰身邊撒出去,另一隊又趕來回報,帶隊之人,正是婁室麾下借于銀術(shù)可使用的一個蒲里衍。
他是遠遠遣到嵐谷方向哨探的,這個時候滿面塵土的奔馳而回,被宗翰親衛(wèi)接住帶回來,看到宗翰就滿面興奮的在馬上行禮,還離得老遠就放聲大喊:“宗翰,俺們從嵐谷回來了!不僅嵐谷以南不見南蠻子一兵一卒,就是越過嵐谷向西數(shù)十里,這些南蠻子也只是閉門自守,無人敢挑戰(zhàn)俺們!俺們大軍,盡可放心南下!”
嵐谷是在銀術(shù)可打開缺口的西面?zhèn)纫恚诤泊筌娮钍菗哪抢锛Y(jié)一支南朝大軍狠狠側(cè)擊。銀術(shù)可留守寧遠寨軍馬,每日都要哨探巡邏那里動向。
這蒲里衍的呼喊聲頓時在周遭軍將激起一陣笑聲,果然南蠻子軍馬如宗翰所說,中看不中用!那支強軍,不過是異數(shù)罷了。其他軍馬,簡直軟得如酥嗠一般。
宗翰也是滿面笑容,揚鞭道:“某說得沒錯罷!可笑宗望還小心翼翼,這個時候不知道還在燕地什么地方打轉(zhuǎn)。如此南朝,放膽直入就是。只要把東面那支南朝軍馬掃掉,整個南朝天下,就是俺們女真人的了!”
他轉(zhuǎn)向一個比其他女真軍將還要笑得用力,仿佛宗翰每句話都是真理一般的軍將。
“余睹,西面南人軍馬,是不是就是那甚折家軍?你不說是南朝頗為精強一支軍馬么?現(xiàn)下這支甚折家軍,是個什么盤算?”
被叫著的軍將,是遼人宗室出身的耶律余睹,為遼人重將,在女真起兵之初,還和女真軍馬狠狠見了幾仗,雖然敗多勝少,可治軍甚為嚴整,在女真兵鋒如此之盛的時候,不曾有過大潰。銀術(shù)可和完顏希尹曾經(jīng)聯(lián)手在渾河與耶律余睹戰(zhàn),耶律余睹要打便打,要走便走,以銀術(shù)可和希尹之能,居然都沒逮住耶律余睹的主力。最后銀術(shù)可和希尹都罰了生口與財貨。
從始至終一直與女真纏戰(zhàn),敗而不潰的耶律余睹,卻陷于一場遼人政變陰謀當中,為耶律延禧所忌。耶律余睹無奈,帶著親信軍馬數(shù)千,車輛牲口上萬,投降女真,完顏阿骨打極是禮重對待。從此余睹就為女真重將了。
可余睹畢竟是契丹出身,雖然頗受重用,終被宗望那一系嫡系親貴所疏離。余睹只得與撒改一系的宗翰所親近,漸漸而為宗翰麾下親信重將之一,所向有功。
聽到宗翰動問,余睹恭謹?shù)牡溃骸罢奂臆娝闶悄铣鬈娨徊浚c黨項人纏戰(zhàn)數(shù)十年,所部號稱精強。末將在契丹,也聽過他們聲名。誰想到宗翰大矗之前,這支折家軍好大聲名,卻是連拒戰(zhàn)宗翰天兵的膽子都沒有!正是天佑俺們女真擊滅南朝,混一宇內(nèi)!”
宗翰哈哈一笑,轉(zhuǎn)而又問:“那和俺們拒戰(zhàn)那么久的那支南朝神武常勝軍,還有經(jīng)營起這支軍馬那個出身遼地的蕭言,你以前又聽說過沒有?”
和神武常勝軍打了那么久交道,總有俘虜。對于這支軍馬,還有站在背后的蕭言。宗翰多少知道了一點底細。擺在面前的軍馬是實打?qū)嵉模苁悄艽颉D鞘捬詤s是還模模糊糊,只知道他出身遼地,現(xiàn)在在大宋國都,據(jù)說都封了郡王。這樣一個不知道虛實的對手,卻讓宗翰以降,深深忌憚。說起他的名字,以宗翰現(xiàn)在的興致高昂,不僅都多了三分鄭重。
耶律余睹卻是一笑,渾不在意的道:“蕭言這人,末將在遼地未曾聽說過。看他歸宋以來作為,想是一個有本事的。不過他既然得封郡王,就再沒什么好忌憚的了。”
一眾女真軍將都望了過來。蕭言這人既然有本事,在南朝還封了王,自然位高權(quán)重,可以做的事情更多,如何能不忌憚?
耶律余睹打起精神,細細分說:“南人最大本事,就是自家斗自家。蕭言一個南歸之人,不知道怎生得封了郡王。想必南朝從皇帝到臣子,都已然將他視為眼中釘了!他要穩(wěn)固權(quán)位,就只能留守在汴梁。俺們女真大軍縱橫馳奔,最后合圍汴梁城下,他據(jù)守孤城,又能做得什么?他要離開汴梁,那留守都中的南朝皇帝和臣子,還不恨不得做盡手腳,讓他就死在陣中?去了這個蕭言,南朝還有什么好怕的?南朝之人,雖然財富如山,人口眾多,卻就因這個,只能敗在俺們北地英雄的手中!末將敢為宗翰必保!”
宗翰慢慢點頭一笑:“某對南人看法,也和你余睹一樣。南人皇帝,對擁強兵有本事的大臣,防備得比什么都厲害,真是恨不得他們死!某看這折家軍也是看不得身邊這支蕭言經(jīng)營的強軍,所以才放開了岢嵐軍。南人怎生就這般蠢?”
一眾女真軍將聽到兩人這番對談,想及現(xiàn)下豪爽勇猛的女真人之間都有爭斗,那些陰柔狡詐的南人豈不是在這上頭要勝過女真人十倍百倍?余睹身為契丹,和南朝做了百多年鄰居,自然對南朝之人行事了解更深,這話應(yīng)該是信得過。
這支南朝軍馬,打起來實在是要崩掉牙,要是南朝人自家將這支軍馬還有背后那蕭言葬送掉,那是再好不過。
宗翰又嘆息了一聲:“蕭言大好北地男兒,說不定還有你們契丹后族血統(tǒng)。怎生就不投效俺們女真?這般人物,還怕某不信用于他?好過在南朝過得這般辛苦,是人都想在他背后捅上一刀!”
一直緊緊貼在宗翰身邊,連自家本部軍馬都難得回去照應(yīng)的希尹,總算是找到了話縫。正色道:“宗翰,這蕭言乃是大敵,臨陣之際,切莫不可因為愛才手軟!只有這個蕭言死了,南朝才穩(wěn)穩(wěn)的入俺們女真手中。到時候末將當親自將這蕭言的頭顱,送到宗翰的馬前!”
宗翰大笑,揚鞭畫了一圈:“整個南朝都為蕭言對手,更當上某的大軍,這蕭言,還能有什么生路不成?南人要自毀長城,某只是樂得看著!”
說笑兩句,宗翰就神色一板,大聲點將:“婁室,余睹!”
一直賠笑的耶律余睹,還有默默在諸將當中等候命令的完顏婁室,都在馬上行禮:“宗翰!”
宗翰馬鞭西指:“西面方向,總要防備一下,不要某在朝南朝東拼命打的時候,他們出來撿便宜。你們領(lǐng)本部人馬西進,婁室為帥。南朝甚鳥西軍折家軍要是東進,給某打垮他們!”
完顏婁室和耶律余睹大聲領(lǐng)命:“宗翰你只管放心!”
宗翰又對其余諸將道:“你們隨某,繼續(xù)向南!先與銀術(shù)可會合,看從他那里,能不能抄及那支神武常勝軍后路。要是銀術(shù)可那里沒打通,俺們就繼續(xù)向南,從嵐州直抄到太原府去!拿下太原府為依托,大軍就有深固不搖之勢,黃河以北,都在俺們大軍的馬蹄之下。而南人國都,就在黃河那頭!”
“給某拿下太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