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燕云亂 第一百章 天下之雄(五)
,宋時歸 !
天陰沉沉的,似乎伸手出去,就能將空氣中擠出水來。
一場接一場的秋雨過后,山間土壤吸足了水,一道道雨后才有的溪流嘩啦啦的只是從高處灑落下來,濺起一點點的水花、
不論從哪一方而言,對于戰(zhàn)士而言,都是極為讓人討厭的天氣。雨后角弓無力,少了一個遠程克敵的利器。能見度低下,讓雙方照面,也許就是最為慘烈的肉搏廝殺。雨后空氣濕潤,讓身上戰(zhàn)袍和甲葉都比平日重上三分,更不用說道路泥濘,人馬掙扎其間,更讓體力飛快的消耗。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作戰(zhàn)的好天氣。
但是對于在古北口的攻守雙方而言,這樣的天氣,也不得不戰(zhàn)。女真一方。董大郎深通幽燕內(nèi)情,知道現(xiàn)在正是宋遼雙方對峙,試圖做最后主力決戰(zhàn)之時。只有盡早殺入燕山以南,才能帶給交戰(zhàn)雙方最大的震懾。現(xiàn)在宋遼對峙,遼人燕地統(tǒng)治體系已經(jīng)土崩瓦解,正是最為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只有這個時候及早進入燕地,才能撈取最大的好處!
一旦能在燕地取得一塊地盤,做為女真異日南下的依托。那么他董大郎,再不用是整天小心翼翼做人,而有了得到女真貴人重視的本錢。女真人少,還要對付天祚帝殘余勢力,一時之間,這燕地不交給他董大郎還能交給誰?
如果稍有延遲,不管宋遼雙方誰取得勝利,那么這么好的機會,將不再重來。宗翰還會不會支持這樣大違眾意的南下試探之舉,當真是難說得很。如果女真一時絕了南下念頭,那他董大郎是不是還有今日這個半獨立的地位,獨領(lǐng)一支借尸還魂的常勝軍,也難說得很!
對于做為女真一方的監(jiān)軍角色,銀可術(shù)來說。也雅不愿意在古北口這里僵持下去。南下之舉,是他和宗翰兩人一意孤行。靠著起兵以來的威望名聲才壓得麾下女真兒郎沒有什么話說。如果僵持久了,不得破口而入,他們這支軍也不能久耽在此。阿骨打老皇帝,給他們這支軍的直領(lǐng)可是生擒耶律延禧而后已!
一旦僵持,就只有回軍。那么再次南下,就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
從按出虎水起兵以來,隨著越打越南。這些生于莽莽叢林,皚皚雪中的女真健兒。眼界就越來越是開闊,才知道天下如此之大,而世上竟然如此富庶繁華!遼國覆滅,已經(jīng)給女真人帶來了無窮無盡的士女財富。而人心是沒有饜足的時候,特別是在遼國南面,還有一個比遼國軟弱數(shù)倍,卻又比遼國繁華富庶百倍的大宋!
男兒一生,不就該使最硬的弓,騎最烈的馬,擁有最漂亮的女人,讓整個天下在自己馬蹄之前顫抖么?
阿骨打皇帝老矣,暮氣沉沉,在有生之年只想看到耶律延禧這個大仇人在面前授首,而宗翰以降,還正是壯年,還有那么多地方等著大家去征服!
怎么就能因為這么一個小小古北口,而束手不前,只看著宋人將遼國最后覆滅,而再用這雄偉長城,將如許女真健兒,隔絕在關(guān)外這些因為戰(zhàn)火而變得殘破的土地上呢?
所以銀可術(shù)也給了董大郎最大的支持,對董大郎的計劃滿口贊成。而且擺出了以女真兵為董大郎所部后殿,隨時可以支援他破口而入的姿態(tài)。董大郎損一個兵,就從俘虜?shù)倪|人生口當中給他補一個。董大郎折一匹馬,就從繳獲奚王霞末的馬群當中給他補一匹。銀可術(shù)更是在沒有得到宗翰允準的情況下,為董大郎許下了燕地都統(tǒng)的位置!只要在燕地打下的地盤,哪怕是燕京,都可由董大郎一人領(lǐng)之!
而這里的宋軍,也是不得不戰(zhàn)。
既然在此,就只能化為長城,不然又何必來此呢?男兒做了選擇,就再沒有后悔的道理。
做為百年來第一批再度戍守在這漢家藩籬的甲士,哪怕托體同于山阿,也安心得很。
不管是董大郎還是女真,絕不能讓他們潛越此地,絕不能讓他們席卷燕山以南那些毅已然分崩離析的遼人州郡,絕不能讓他們站穩(wěn)腳跟!
一定要給后方大軍爭取到應(yīng)變的時間,雖然大家都不能肯定,后方的那么多相公太尉,名臣猛將,會利用他們用生命爭取到的時間,做出什么樣的決斷!
大戰(zhàn),就要在這泥濘濕滑的山地之間,以最為酷烈的姿態(tài)展現(xiàn)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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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騰同樣披上了一身盔甲,只是按著古北口城垛向北而望。一身盔甲,在他身上總顯得別扭,一點沒有英姿颯爽之態(tài)。仿佛還被沉重的盔甲壓得微微有點彎腰駝背。
古北口在兩山之間,牢牢卡住燕山當中這一代最為寬闊的一條谷道。城塞雖然早已衰頹不堪,可是身姿依然雄偉。經(jīng)過這些天的修補,更形堅固。城墻足足有兩丈高度,基石都是堅固的條石。城上也準備了不少守具。面前戰(zhàn)場不大,敵人展不開兵力,更展不開攻具。如果以輕騎來撲擊此等關(guān)塞,那只是送死的份兒。
馬擴和岳飛留下了方騰鎮(zhèn)守此根本之地,留給了他數(shù)十士卒。天明以來,這數(shù)十士卒都上了城垛烽火臺,一個人照顧著幾面旌旗,將聲勢盡量展開。要不是時間和人手都委實不大夠,方騰估計還得指示大家扎不少草人來充數(shù)。
反正他們起到的作用就是虛張聲勢,這點活兒方騰絕對是勝任愉快。
從古北口不長的城面上向下望去,就看見蜿蜒的谷道曲曲折折直伸向遠方,城塞前面是并不開闊的一片平地,也給連日大雨泡成稀泥一團。四下寂靜無聲,只有山風(fēng)掠過衰草呼嘯之聲。連鬼影子都看不見半個。
幾十個撥給方騰統(tǒng)帥的士卒,都瞧著他那單薄的身影。心里多少有點嘀咕。古北口這里已經(jīng)單薄到了極處,就算地形再不利,敵人大隊來撲擊的話,都會吃力得很。大家二百人馬孤身北來,碰見女真大隊南下,如果聚守古北口,大家還是有點信心的。
此次北來,本來就是起的警戒哨探的作用,現(xiàn)在消息也傳遞出去了,如何處斷,那是后面大軍統(tǒng)帥的事情。大家伙兒現(xiàn)在保命要緊吧!
可是馬宣贊和岳副都虞侯猶自不肯罷休,還領(lǐng)主力出外,要防備女真兵馬潛越!剩下他們幾十人在這里虛張聲勢,跟著一個連馬都不大騎得好的汴梁子聽令行事。大家心里都覺得踏實不了。
看著方騰扶著城墻,一副搖頭晃腦的樣子。一名小軍官終于忍不住了,上前幾步抱拳行禮:“方參議,韃子大隊會來撲古北口么?俺們就這幾十人,是不是要事先安排好退路?俺們丘八不要緊,生下來就頂著一個死字。馬宣贊和岳副都虞侯卻交代了,怎么也要保護方參議平安............韃子大隊來了,俺們怎么辦?還是這樣裝模作樣到底?”
方騰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有點訝異:“韃子怎么會來?他們怎么可能想到,馬宣贊和岳副都虞侯,敢以如此劣勢的兵力反而在尋求和他們野戰(zhàn)?他們要來,那是再好不過............”
他笑著指著古北口內(nèi)外地勢:“打造攻具,爬過這爛泥潭一般的谷道,就要幾天的日子。爬城再扔幾百條命。我們后路卻是自由,說走就能走,給咱們這些時間,誰知道會有什么變故?你們且把心放下,跟著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汴梁書生,卻是最安全的所在............”
方騰說著說著,臉上那點笑意漸漸的淡去,向四下的莽莽群山看去,神色也漸漸的肅然了起來:“............在拼力拖延時間的,不是虛張聲勢的我們,而是領(lǐng)寥寥數(shù)十壯士出征,準備在此山間小徑和韃子血戰(zhàn)的馬宣贊和岳副都虞侯!此次北來,已經(jīng)不是枉費,還是看到了大宋有如許多的好男兒!”
那小軍官也隨著方騰的目光愣愣的掃向四周,不自覺的也想起了天剛薄暮,那些跟隨著馬擴岳飛沉默出發(fā)的袍澤。他忍不住喃喃自語:“............他們回得來么?馬宣贊和岳虞侯,能擋住韃子么?俺們在這里死守血戰(zhàn),別人會知道么?援軍會來么?”
幾個問題從這小軍官口中問出,進士出身的方騰竟然一個也回答不上來。他容色沉靜,向北看看,再向南看看。苦笑道:“我怎么知道?能救此時局的,不是我,也不是馬宣贊,更不是岳副都虞侯............不過我只能說一句,我們在這里死戰(zhàn),哪怕與此長城同殉,千載之后,仍然有人記得咱們!”
那小軍官愣愣的想了一想,肅然行了一禮:“俺就怕別人記不得!聽說此次北來,馬宣贊和岳副都虞侯和蕭宣贊鬧了好大生分。俺們這些弟兄就是怕咱們賣了力,反而得不到功。家人子弟都在大宋,到時候連撫恤都沒有!方參議是大學(xué)問的人,更是進士,那是文曲星一流,和俺們丘八天差地遠............您都能在此,俺們還有什么不能的?賣命本來就是本份............您說了官家和大宋不會忘了俺們出力,俺們也就放心多了............請方參議放心,真到了最后,怎么也要保住方參議一條性命出來,回汴梁跟官家說,俺們到底是如何死戰(zhàn)在此的!”
方騰終于動容。
他是士大夫之后,自小以聰慧聞名于汴梁。后來因為家世的原因,入了老公相那一黨。大宋早已千瘡百孔,可黨爭卻未稍停。國事正如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般。可聰明人都知道難以為續(xù)。不論那處,光鮮下面剩下的全都是糜爛。自己雖然在沉浮于汴梁風(fēng)云之間,看到這么多大人先生,名臣貴戚,卻在為雞毛蒜皮的事情爭斗不休。
聰慧如他,早已心灰意冷到了極處。說他對童貫有多少家仇,也實在是談不上。此次自告奮勇,入老種軍中為一參議,隨時回報北伐大軍動向,并伺機找童貫的麻煩。也實在是因為在汴梁郁郁,看在這大宋以雄健聞名數(shù)十年的西軍當中,能不能找到了一點新鮮氣象。
可是西軍上下,其間勾心斗角處,不見得弱于汴梁的士大夫們。西軍諸位相公,各有所托。老種小種不忿童貫要削弱他們對西軍的掌控,投靠老公相一脈,處處和童貫做對。劉延慶等又想借童貫勢力掌握西軍。雙方互相掣肘,結(jié)果就導(dǎo)致了白溝河那場慘敗。
眼見得不論是汴梁還是西軍當中,凡是正當其位者都是勇于私斗,怯于公戰(zhàn)。渾然不知大廈將傾。方騰除了書空咄咄,還能做什么?不止一次,他都浩然有歸志。回到汴梁,不聞不問,就詩酒終老也罷。要是天崩地陷了,無非就是與宋同殉。
正心灰意冷到了極處的時候,卻彗星般崛起了一個蕭言!他沒派系,沒牽絆。能廝殺,能拼命。偏偏又不是一介莽夫之流,時局判斷極準,風(fēng)色也看得極好。文武兼資。一舉立下了如此奇功,幾乎是以一人之力,重新鼓起了軍心士氣,讓復(fù)燕之局,突然柳暗花明!
方騰好奇的關(guān)注著這一切,他本來以為注定是一場笑話甚至將是以一場慘劇收場的復(fù)燕戰(zhàn)事,就這樣因為一個人的橫空出世而改變。那么這個創(chuàng)造了奇跡的蕭言,又能不能改變大宋這場死局呢?
他也知道,他對蕭言這種期望,等于是場笑話。大宋眼下局面,比復(fù)燕戰(zhàn)事的亂局復(fù)雜了不知道是不是超過百倍。而各種勢力盤根錯節(jié),有的因已經(jīng)種下數(shù)十年之久。而大宋士大夫,又是大宋當中地位最高,也擁有最為龐大勢力的一個團體。蕭言也許天縱奇才,能撬動復(fù)燕戰(zhàn)局,可是在大宋文官集團面前,仍然比一只小螞蟻都不如!
可是,他就是想看看,到底是時勢早就了英雄,還是英雄引領(lǐng)了時勢?
蕭言只是靠自己就做到了這一切么?
到了此刻,他似乎恍然才有點明白。蕭言不過是做了正確的事情罷了。所以馬擴和岳飛這樣的豪杰之士,才為他拼死而戰(zhàn)。而大宋西軍這些健兒,同樣毫不吝惜他們的犧牲。在其他一心想著內(nèi)斗的將領(lǐng)手下,他們卻顯得毫無斗志。
為此家,此國。還是有男兒將自己性命,看得無足輕重的。
只不過是因為如此大宋,這幾十年來,當?shù)乐T公,就沒有做過一件的對的事情而已!
也許蕭言不會來援助他們。畢竟現(xiàn)在高梁河那里,是劉延慶節(jié)制全軍。而劉延慶只會秉承童貫之命,先要的是燕京。蕭言也要為自己將來身家地位考慮......畢竟他已經(jīng)不是才投宋時候那樣赤腳不怕穿鞋的了............可是又有什么要緊的呢?
自己心中郁郁,已經(jīng)盡去,只覺得心安理得到了極處。
蕭言若能拋開一切顧慮,不顧將來后果而來,只為全此河山。那么他方騰,將竭盡自己將來能力,幫蕭言穩(wěn)固住在大宋的地位!
如果他不來,那么自己不過就是殉了此漢家長城而已。比起茍活下來詩酒佯狂,郁郁幾十年,還有什么舍不下的?
遠望群山,在這山間,也許馬擴和岳飛,正在血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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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的一聲破空之聲響亮。
卻是岳飛脫手擲出一柄斷矛。正手挽大盾,下馬結(jié)陣布展的十余名甲士其中一人,頓時丟了手中兵刃,按著咽喉倒地,氣管當中噴濺出來的鮮血,紅得觸目驚心。
那甲士尸身,只是咕嚕嚕的從坡上滾下。
在這些甲士身后,是數(shù)十騎士,正成單行夾在這山間小徑當中。看到此等情景,拼命的發(fā)出驚呼怒吼。可是道路太過狹窄,他們也加入不了前面戰(zhàn)團。
有的人在那里怒吼:“上馬,上馬,退回去!直娘賊的這條小路,比婊子的那里還緊,廝殺不開!回報大郎,宋人堵口,等著俺們呢!換其他路,換其他路!”
有的人卻在翻身下馬,抄起兵刃要朝前擠,一路淌著爛泥過來,身上泥巴比盔甲還要厚了,人都累得臭死。再退回去,首先董大郎那里就不見得能過關(guān)。還不如拼命廝殺出一條路,只要能越過此山,進入燕地平原,那么就是他們的天下!
眼前不過數(shù)十宋軍,雖然當先宋將驍勇到了極處,可他們也有百余騎,都是跟隨董大郎轉(zhuǎn)戰(zhàn)千里的精銳,人命換人命,不見得填不過去!
他們領(lǐng)兵的指揮,在撞見在這里堵截的宋軍之后,第一個照面就被那領(lǐng)兵宋將挑翻。現(xiàn)在下面的小軍官各說各話,各有盤算,反而加劇了前面戰(zhàn)團的混亂。只聽見一片人喊馬嘶的聲音,這些董大郎麾下全部都扯開了嗓門,人人驚怒到了極處!
不管他們是想進的還是想退的,每個人有一個念頭都是一樣。這古北口的宋軍是打算拼上命了,不僅卡住了關(guān)口,還分兵到這山間小徑和他們野戰(zhàn)。哪怕是用人命堵,也要將他們堵在這燕山以北,讓他們不得前進半步!
宋軍之中,什么時候出了這等能野戰(zhàn),能廝殺的軍隊。難道就是那支從涿州一直殺到易州,驚退蕭干,更將他們?nèi)鐔始胰话愕内s到了女真人那里的那支勁旅?
怎么又撞見了他們!
古北口周圍,能潛越的小徑也就那么幾條。畢竟要走馬,要走百余騎的道路,不會多到哪里去。而且也不能繞路太遠,畢竟孤軍不攜輜重遠出,活動范圍也就那么大。在古北口這些天,馬擴和岳飛可沒閑著,詢問野老,自己帶隊哨探,已經(jīng)將這里地勢摸熟。留下方騰守古北口之后,他們就各領(lǐng)一部精銳,巡哨山間。遮斷最有可能潛越的道路。
董大郎調(diào)動軍馬速度也極快,幾乎是岳飛才將人馬布置好,在這里雙方就迎頭大撞!
如此山道,最多雙馬并行。馬戰(zhàn)怎么也廝殺不開。雙方不約而動都變成了騎馬步兵,都下馬步戰(zhàn)。依托山勢還能展開一個小小正面,從一開始,就展開了最為殘酷的肉搏廝殺。
而岳飛,毫無疑問的就沖殺在最前頭。一開始他就刺翻了敵騎領(lǐng)軍將領(lǐng)。從始至終他都站在最前頭,右手單手使動大槍,左手提劍遮護自己。大槍一記又一記的砸在對手堆疊在一起的盾牌上,盾陣稍有散亂,大槍就如毒蛇一般覓隙直進,每一擊刺,少有空回的時候。而敵手從盾牌間刺出的長矛,都被他左手長劍狠狠格開。剛才殺到性起,他大槍在地上一戳,已經(jīng)搶了一柄從盾牌當中刺出的長矛,手腕一滾,就已經(jīng)將硬木的矛桿折斷,反手就擲了回去,當即就有一個悍勇的對手了賬。趁著那些盾牌稍稍散開,他已經(jīng)拔出戳在地上的大槍,夾在胳膊下一記橫掃,又有兩個敵手跌跌撞撞的倒地,帶動身邊人也穩(wěn)不住身形。頓時散開一個好大空檔。
岳飛大吼一聲:“上!”
在他身后,是十幾個甲士同樣舉盾成列。聞令頓時散開兩條空檔。后面十幾個勝捷軍甲士操著大斧已經(jīng)撲上,撞入對手陣中一陣劈砍。慘叫聲頓時又大了幾分。當先敵人丟了盾牌就朝后退,后面敵人又紛紛下馬摘盾拼命抵住。這才勉強穩(wěn)住陣腳,不過又朝后退了十余步,地上又撂下了七八具尸首!
那些持斧的勝捷軍甲士殺了一輪就退回去,岳飛這個時候已經(jīng)回了一口氣過來,大吼一聲,左劍右矛,又從自家盾陣當中,越眾而出!
舉盾的多是神武常勝軍的士卒,他們和對面敵手可是老相識。不少人都能叫得出名字。這個時候一個個都在大呼小叫。
“劉蛤蟆,掙扎條命出來不容易,還是滾回女真韃子褲襠里頭去罷!”
“錢串子,這里過不來!后頭還有海樣的大軍,吃這個辛苦過去,也是一繩子捆了的貨,俺們有交情,不能瞧著你送死!”
“過來罷!俺們投宋月余,還關(guān)了一次餉。亮錚錚厚厚的銅錢,女真韃子給你們什么?臭皮子?”
那邊被殺得狼狽,可嘴里卻不示弱。那次涿州董大郎變亂,雙方已經(jīng)結(jié)下仇了。再難化解。只是不住口的回罵。
“南人最是心眼多,還不是拿你們頂在前頭送死!你們背后要有一個南人,俺能賭咒!他們在燕京吃香的喝辣的,卻拿你們頂缸!”
“遼人都不濟了,南人甚鳥德行,俺們還不知道?女真大軍南下,都要化成齏粉!將來這燕地,還不是俺們大郎的?”
“沒種就逃到汴梁去,看趙官家在金鑾殿管不管你吃餅!有種就留在燕地,俺們將來哪里遇著哪里算!”
這小隊山間遭遇廝殺,雙方呼吸可聞,頂在前頭拼斗的雙方不過都十幾個人。比不得雙方大軍會戰(zhàn)的陣型嚴整肅殺。還有斗嘴皮子的功夫。這等亂戰(zhàn),那些勝捷軍出來的都是第一次瞧見。本來輕騎改山間這等步戰(zhàn),大家心里都有些不托底。可是率領(lǐng)他們的岳飛實在是驍勇,一個人不持盾頂在最前頭,當真是殺得當者披靡。他們只要跟隨而進就是。這個時候大家都不由自主的覺得,只要能有將養(yǎng)恢復(fù)氣力的時間,不見得不能將這些韃子堵在山的那一面!
敵軍當中,一個小軍官看自己步步后退。那個個子并不甚高大的宋將,披著重甲在山道當中健步如飛,面前無一合對手。又虎吼著沖了過來,此等雄杰,當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心旌動搖之下,只是扯著嗓子顫聲大喊:“擲矛,擲矛!”
擠在后頭使不上氣力的那些騎士,這個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紛紛拔出硬木長矛,如雨一般的擲來。
岳飛沖在最前頭,白蠟桿子長槍舞動,頓時格飛了幾桿。可對面長矛源源不斷的擲出來。后面兩名宋軍甲士冒死沖出,舉盾遮護住岳飛:“虞侯,退一步!”
岳飛吸口氣,在盾牌遮護下還沒來得及說話,他身邊另外一名甲士已經(jīng)慘叫一聲,大腿被飛來長矛貫穿。頓時丟盾栽倒。岳飛一個箭步搶出來,丟掉左手佩劍已經(jīng)一把將他攙起,身子擋在那受傷甲士前面,單手持槍,拼命撥打飛來長矛。
雨后弓軟,再加上宋軍上下都是披甲。氣力大的還有披兩層的——當初這些人馬北上,蕭言心里面嘀咕,可是撥給軍資的時候是加倍大方。董大郎所部遭遇岳飛他們初時也射了兩輪箭,毫無用處,只有持矛步斗。現(xiàn)在被岳飛殺得連手中兵刃都扔出來了。相隔如此之近,這長矛沾身,卻當真有破甲的威力!
看著岳飛如此不惜身的遮護士卒,后面甲士不論是勝捷軍還是神武常勝軍,眼睛都紅了,紛紛舉盾就涌上。甚至更有人丟了盾牌,好讓自己跑得快一些,用自己身體遮擋在岳飛前頭!
撲撲悶響聲中,已經(jīng)有幾個宋軍甲士中矛倒地。受傷的都咬緊牙關(guān)一聲不吭。將為軍之膽,有將如此,當士卒的還有什么豁不出去?
岳飛看著身邊袍澤倒地,咬緊牙關(guān),伸手就從地上操起一根擲矛,再次振臂電射而出。那個剛才下令的小軍官正迎其鋒,長矛從咽喉處破口而入,岳飛不知道使出了多大氣力,這長矛扯斷了那小軍官頸骨,幾乎從他頸后冒出了一大半,帶著他就噴灑著滿天血雨倒地!
岳飛長身一矛擲出去,身邊身后甲士拼命的將盾牌舉得更高,也不顧空出自己的下半身了。還有人拼命的扯著岳飛:“虞侯,當心自家!俺們沒事,你折不得!”
岳飛回頭,目光電閃一般掠過每名自家袍澤樸實的面孔:“這些假韃子,連兵刃都扔了,下面只有逃!有膽子的,跟著俺追殺!俺岳飛也不過是一宋卒而已,憑什么就比你們金貴一些?”
對面果如他所言。那威力驚人的一矛,將董大郎所部最后一點抵抗勇氣粉碎。他們不是不能戰(zhàn),實在是碰上了岳飛這等人杰!還有本來就是大宋當中精銳中的精銳,在岳飛驍勇下鼓舞得舍死忘生的這些大宋士卒!
當下發(fā)聲喊,掉頭就跑。馬還轉(zhuǎn)得開的只是快馬加鞭。馬擠著轉(zhuǎn)不開的干脆丟馬空身就逃。地上兵刃器械丟了一地。實在跑不及的干脆就朝地上一跪。
宋軍吶喊追殺,不過實在是因為大家都是披甲而斗。董大郎所部比他們輕便得多,對陣步戰(zhàn)的時候吃虧,逃起來卻占便宜。追了幾步也就停下,大聲對著他們背影笑罵:“有暇再來!脖子癢癢的話,再來試試俺的斧子!老天爺在上頭,俺跟你賭咒,來一次俺們招待一次,絕不慢客!”
有的宋軍喘著粗氣,扶著膝蓋仰首朝臉仍然沉沉的看著董大郎所部背影的岳飛:“岳都虞侯,跟著你廝殺,這些假韃子再來十次,也讓他們回頭!這一陣殺得爽快,這古北口,他們過不來!”
一場短暫而激烈的廝殺過后,將遭逢敵手再殺了個人仰馬翻,地上丟下數(shù)十尸首傷卒,還有七八個俘虜,丟下的戰(zhàn)馬只是堵在路口長聲嘶鳴。如此戰(zhàn)績,岳飛臉上卻無半點喜色,拍拍那個對他說話的宋軍士卒肩膀,微笑道:“抓緊時間,趕緊卸甲休息,哨探派出去............這些假韃子,只會來得越來越多,越來越快............”
比起剛才廝殺中的驍勇如龍,這個時候岳飛的笑容卻顯得沉穩(wěn),甚而有點澀澀的木訥。仿佛還是那個從軍沒有多長時間的河北敢戰(zhàn)士。只是他麾下士卒,卻沒有一個人再敢輕看于他,只剩下衷心敬服。
這當真是天生的大將,生來就該吃這碗刀頭舔血的飯的。士卒跟著這樣的統(tǒng)帥,除了一往無前,更無其他想法!
大家看著岳飛并不高大的身影緩緩走開,低聲對傷卒撫慰幾句,又安排派出哨探,再安排大家趕緊休息。一切停當,他卻自家不坐下喘口氣,而是翻身上馬,一拉馬的韁繩,又登上高處,向北而望。
山風(fēng)當中,他就如一尊年輕而英武的雕像。仿佛就是在千年以前,和身后長城,一直佇立在這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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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另外一條山間小徑之上,一場廝殺,也才將將結(jié)束。
山路之上,董大郎所部同樣遺尸數(shù)十。馬擴和岳飛分守的兩條通路,是最有可能讓敵潛越的。今日也運氣當真好,全部中了頭彩。堵住兩條路,已經(jīng)是他們能盡的最大努力。剩下還有很少幾條可能通行的小徑,只是派了寥寥數(shù)騎遮護。一旦發(fā)現(xiàn)敵蹤,就射出火箭傳訊。馬擴或者岳飛再拼力過去應(yīng)援堵截。
底下宋軍士卒,大多數(shù)已經(jīng)卸了身上甲葉,靠著稍微干一些的地方半躺半坐。還有些氣力的,就在董大郎所部尸堆里頭翻翻揀揀,也不知道在尋覓些什么。
馬擴同樣立馬高處,只不過岳飛是向北而望,他卻是向著南面高梁河方向深深看去。
真到了開始廝殺,士卒甚而小軍官,反而不會多想什么了。只要為將的帶頭,大家拼命廝殺就是。領(lǐng)軍之人,反而還要操心更多。
剛才一場廝殺,馬擴同樣驍勇無倫。雖然沒有岳飛這等無雙無對的大槍展動那樣搶眼,卻也顯露出了當年西軍被譽為后起之秀的年輕猛將的風(fēng)采!
指揮調(diào)度,比起還顯稚嫩,更多的時候靠自己沖殺帶動麾下的岳飛。馬擴更加成熟圓滑一些。陣型調(diào)度配合井井有條。真到要沖開對手陣型的時候,他也絕對會是站在第一個的。
雙方遭遇,在這等小徑展開步戰(zhàn)。雙方都敢于肉搏拼人命的時候,決定勝負,其實就是看誰的矛利,誰的甲好。
董大郎所部北逃的時候,所有家底都丟得精光。宗翰雖然又給他補充起來了。可在這上頭,就遠遠不如宋軍了。蕭言率領(lǐng)的這幾千騎兵,是準備搶燕京立下頭功的。童貫給起東西來一點也不吝嗇,還恨不得加倍。就連新歸順編起來的神武常勝軍,都是披著東京武庫收儲的好甲。
步戰(zhàn)廝殺,當然大占便宜。可是相對而言,這體力消耗也是極大。
董大郎有的是兵,更不用說還有正在養(yǎng)精蓄銳的真女真。第一陣贏了,可是當韃子源源而來,他們這區(qū)區(qū)百數(shù)十騎東奔西走,拼命堵截之際,又能支撐多久?
能不能支撐到蕭言大軍前來?
蕭言的大軍,又會不會來?
這一切,馬擴都沒有答案。
正因為他對大宋了解得如此之深,才讓他不能象岳飛一樣,只是專心向北,從來不顧慮自己的背后!
也許蕭言會不一樣,會和其他人不一樣。你蕭言畢竟曾經(jīng)帶著我馬擴,創(chuàng)造出過奇跡!而要翻動這死氣沉沉的大宋,需要一場又一場的奇跡!
正茫然南顧之間,遠遠的山中,突然升起了一支火箭,在天空中拉出了一道煙跡。
靠在地上休息的士卒已經(jīng)有人跳起,指著那個方向:“那里又發(fā)現(xiàn)了韃子!入娘的,這些韃子到底分了多少路出來?”
這一聲驚呼頓時將馬擴驚醒,他咬咬牙齒,一緊腰間戰(zhàn)袍鸞帶,回頭大聲下令:“給岳虞侯發(fā)信號,讓他繼續(xù)修整,俺們?nèi)?yīng)援堵截!弟兄們,打起精神來,俺馬擴還是走在頭里!”
士卒們大聲應(yīng)諾,已經(jīng)有人取出火箭,準備晃起火折子點燃。
但是這個時候,在岳飛所在的方向,已經(jīng)有兩道火箭沖天而起,拉出了更長的煙跡。
這正是岳飛馬擴事先約好的信號。岳飛同樣看到了這警訊,他傳告馬擴,那里他岳飛去,馬宣贊你好好修整,迎接今后只會更加慘烈的廝殺!
好個岳飛!你是不是就盤旋在這古北口左近的長城之上,飛翔在山巔。只是注視著周遭所有一切,就打算用你自己的身軀,將北面席卷而來的狂風(fēng)巨浪,牢牢當住?
蕭言能發(fā)掘出你這等不世出的年輕俊杰,那么能讓你岳飛為他所用,對你忠心耿耿。你蕭言也絕不會和大宋那些風(fēng)塵俗吏一般。
你會來。
你會來!
燕京不是英雄證明自己的所在,而這燕山內(nèi)外,長城之巔,才是此次戰(zhàn)事英雄應(yīng)該所在之地!
山風(fēng)呼嘯,將數(shù)道騰空火箭的煙跡扯得凌亂。更將馬擴盔頂紅纓吹得飛舞不休。而馬擴又朝南而望,只是這次,他的眼神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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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延慶的大營,在離高梁河差不多快有二十里的地方了。
這座大營占地極大,戒備森嚴。蕭言從自己幾乎抵到高梁河南岸的大營過來,一路上就看到盔甲明亮,旗號鮮明的環(huán)慶軍所部,沿著自己所來道路幾乎擺出了四五里地。為了迎接他到來,劉延慶擺出了足夠排場,也的確是足夠客氣了。
跟在蕭言身后的,只有韓世忠和張顯兩個人。一路過來,三個人臉色都不大好看。張顯不用說,岳哥哥和湯懷這個悶葫蘆現(xiàn)在吉兇不知,自然心情好不到哪里去。韓世忠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臉上少了往日那種吊兒郎當?shù)谋砬椤?br/>
估計是那天晚上在望樓之上,他潑韓五能掏心窩子說出來的話都說出來了,再不用多費什么唇舌,也不用費盡心機的借著嬉皮笑臉進言。該如何處斷,和怎么應(yīng)付劉延慶以降的這些大小軍頭,是蕭言自己的事情了。
蕭言神色也略略有點恍惚,說實在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腦子一片紛亂的趕往劉延慶大營參加軍議。
大軍正在次第趕來,陸續(xù)扎營屯住。可西軍諸位相公們,這次都表現(xiàn)得異常積極。全部都已經(jīng)趕到高梁河戰(zhàn)地。誰都知道,官家現(xiàn)在最為懸望的就是這場復(fù)燕大功。豐亨豫大之世,文治已經(jīng)可比三代之世,現(xiàn)在可就等著這場武功!
朝中和西軍的各種勢力,也就等著復(fù)燕戰(zhàn)事的塵埃落定,決定今后該怎樣繼續(xù)爭斗下去。種種原因理由湊在一起,至少是統(tǒng)兵諸位將領(lǐng),在行動上表現(xiàn)得比以前積極了許多。
這場軍議,也是決戰(zhàn)前最重要一場軍議了。童貫上了歲數(shù),暮氣漸深,絕不會如以前那般直抵戰(zhàn)地之前,主持一切。就是由劉延慶來召開這場軍議,決策對蕭干所部的戰(zhàn)守事宜。任務(wù)要分派下去,誰先鋒誰后殿,誰左翼誰右翼,頭功給誰。童貫早就做好安排,這個時候只是在具體布置下去,再強調(diào)一番。
不出什么大的變故的話,幾乎西軍全軍都給自己打下手,而最后大功是留給自己的這大局是不會變的。只要順利搶下燕京,自己地位就幾乎穩(wěn)固不可動搖。不管哪方,都只會來拉攏自己。只要自己識相一點,再圓滑一點。將來在大宋的地位可期吧?
只有地位穩(wěn)固了,自己才可以慢慢試圖進取,看能不能挽回這大宋末世的命運。
這是最為穩(wěn)妥的道路,也是自己費盡心思,豁出性命才爭取來的道路。沒理由放棄吧?現(xiàn)在最怕有變故的,應(yīng)該是自己才是!
蕭言騎在馬上,就這樣嘟嘟囔囔的念叨著,誰也聽不清楚他在念些什么。韓世忠看著他那個神不守舍,若有其事的樣子。只是在心里悶笑一聲。
韓世忠在馬上伸了個攔腰,瞟了張顯一眼。張顯這個小白臉臉上一絲笑意也無。神色沉重至極。
三人之前,不斷的有騎士接力也似的接應(yīng)他們前行,每對騎士護送他們一里開外就有另外一對接手。前面一對就轉(zhuǎn)到蕭言他們后頭,走到后來,蕭言身后已經(jīng)是扈從一大堆,卷起滿天煙塵。這禮節(jié),實在是隆重到了極點了。
不大的功夫,已經(jīng)看到劉延慶大營北門在望。北門的吊橋早就放了下來,蕭言他們?nèi)饲懊婺菍︱T士揚聲大呼:“兵部左司郎中,權(quán)節(jié)制北伐前軍都統(tǒng)制蕭相公到!”
文官不得六部,不入政事堂不得稱相公。武臣不得節(jié)度使銜不得稱相公。雖然近些年軍中稱呼有些亂,楊可世王稟都沒節(jié)度使銜照樣被麾下稱為相公。那是西軍天高皇帝遠,又是童貫這個死太監(jiān)鎮(zhèn)撫,少有士大夫和他們計較。
蕭言文臣身份,居然被劉延慶如此稱呼迎接。就算他在心不在焉,這個時候在馬上也下了一跳!
“他媽的,這姓劉的什么意思?捧死老子算完?看來還得提防這老家伙一點,叫得越好聽,心里頭越恨不得你死,老子這點還是知道的............”
蕭言嘴里的嘀咕又變了內(nèi)容,看著吊橋外一大隊儀仗已經(jīng)在那里等候,看見他身影頓時就細吹細打起來。吊橋上走來一群人,當先的一身沒有披甲,一身武臣官服,花白頭發(fā),笑得見牙不見眼,正是劉延慶本人。
蕭言頓時住馬,翻身而下,叉手疾步向前。看著他那個恭謹模樣,劉延慶遠遠的就呵呵大小,伸出雙手快步向前,前來迎接。
這個親熱客氣勁兒,足可以上演一出將相和了。
鼓樂聲中,兩人走近,不等蕭言行禮下來,劉延慶就一把攙住他:“俺們的先鋒到了!蕭宣贊這先鋒,是宣帥親許,官家點頭的!俺們這幫老頭子,誰瞧著不眼熱?現(xiàn)在宣贊既然到了,那就是角色齊全了,燕京城就該換換旗幟了!”
蕭言偷偷抬眼一瞧,這才發(fā)現(xiàn),在劉延慶身后,居然站在老種小種,姚古楊可世王稟,一應(yīng)大將,全都穿著武臣袍服,來迎接自己!
這下頓時將他驚出了一聲冷汗,更明白的確認到自己的處境。雖然風(fēng)頭一時無兩。但是也的確是太過樹大招風(fēng)。一旦有什么不對,這些老家伙們,很樂意踩死自己!
燕京,燕京,他媽的燕京!
老種還是那個半死不活的樣子,看著蕭言目光掃過來,微笑頷首。一副心平氣和,萬事不縈于懷的模樣。小種最是心高氣傲,這次多半也是給自己老哥哥拖過來的,臉色就好看不到哪里去。姚古從來是一副臭臉,不過今日居然也擠出一絲微笑,看起來說多古怪就有多古怪。楊可世和蕭言交往,一向是爽直漢子的模樣,今日迎著蕭言目光,卻有些躲躲閃閃。
只有王稟,算是和蕭言同屬童貫一系,克復(fù)涿易,也有交情在。眾人當中,就他的目光真誠一些,看著蕭言,微微帶著點憂色。發(fā)現(xiàn)蕭言瞧到了自己,只是勉強一笑。
蕭言起身,又深深一揖到地,團團一轉(zhuǎn):“各位相公親臨迎接我這個后生晚輩,讓蕭某人如何克當?各位相公垂愛之情,蕭某粉身難報!”
種師道摸摸胡須,咳嗽一聲,瞇著老眼笑道:“某等不是敬蕭宣贊身份,是敬蕭宣贊帶領(lǐng)我們殺回高梁河的功績!這禮節(jié),蕭宣贊當?shù)闷穑槐刂t讓了............”
種師道開口定了調(diào)子,大家紛紛附和。也紛紛朝蕭言還禮,害得蕭言起身了又得作揖下去,連著十七八次,只覺得頭暈眼花,差點連早飯都吐出來了。
等到最后一個禮行完,蕭言在心里吐了一口長氣,起身鄭重的看著一直含笑站在旁邊,扶著腰間玉帶的劉延慶,正色道:“劉太尉,此等殊禮,蕭某人實在承擔(dān)不起!蕭某南歸飄零之人,但得官家恩德,宣帥接納,已經(jīng)是如天之福。蕭某何等人焉?如何能撍稱相公?朝廷名器,豈能輕假于人?萬望太尉下次再不用如此,則蕭某感謝無置!”
人群當中,看著蕭言這一臉嚴肅的樣子,一直沒說話,剛才也不過和蕭言淡淡一揖的種師中只是冷哼了一聲。劉延慶卻呵呵大笑,一把牽起了蕭言的手:“走,入營說話!燕京但下,還怕蕭宣贊沒有稱相公之日么?男兒大丈夫,功名上頭但須放膽,有什么好拿捏的!”
看劉延慶做出一副豪爽武夫的模樣,蕭言可是連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要說西軍諸位相公,現(xiàn)在誰因為享福最久,而最不想打仗。那么就非劉延慶莫屬了。偏偏現(xiàn)在他一副豪氣干云的模樣,仿佛隨時隨地,還能橫戈馬上而行似的。不過那大肚子走一步顫一下,可是將他老底掀得一干二凈。
禮節(jié)盡到,身份貴重如老種小種,當然不會陪著蕭言劉延慶同時入營。哪怕劉延慶現(xiàn)在號稱節(jié)制北伐大軍全軍,借他十個膽子,也不大敢對老種小種發(fā)號施令。雙方只是互不相干而已。此次前來軍議,是劉延慶假童貫節(jié)旗,他們不得不來。來迎接蕭言這個內(nèi)定要領(lǐng)此大功的人,卻是先期到了劉延慶大營的老種的主意。小種姚古他們都是被老種硬架過來的,誰都不知道這個毛都老得白了的老頭子心里頭轉(zhuǎn)的是什么主意。為什么要給蕭言這么大面子。
不過以老種小種身份,再客氣也是有限。還沒等劉延慶和蕭言寒暄完,舉步走入營中。老種小種就已經(jīng)在扈從簇擁下轉(zhuǎn)身離開,親衛(wèi)們早就將馬牽了過來,小種翻身上馬,加了一鞭子就揚塵而去,在這邊多耽擱一刻,就多氣悶一分。楊可世和姚古的動作也不慢似他,剛才一大群人,頓時走了一大半。只有老種在臨行的時候,大有深意的對著蕭言笑了一笑。讓蕭言忍不住菊花一緊。
蕭言被劉延慶牽著,很無助的就朝營內(nèi)走去,眼睜睜的看著幾位西軍相公四散而去,顯然是奔向各自的下處。他心里一動,忍不住就動問道:“太尉,難道此次前來,不是軍議么?為什么不在太尉大帳當中聚齊?”
劉延慶呵呵大笑,拍拍蕭言手背:“軍議急什么?反正俺們現(xiàn)在只是深溝高壘不戰(zhàn),以慢蕭干軍心。等大軍齊集,才次第渡河而前。各位相公平日散出各軍,一路征伐也多有辛苦。宣帥的恩典,讓大家齊集俺這小小下處,先修整一番。大軍作戰(zhàn),貴在聯(lián)絡(luò),為將有所不和,則如何談得上聯(lián)絡(luò)?這個時候也可以拉拉交情............宣贊的下處已經(jīng)準備好了,俺還有事情須得安排,就告罪一步,正臣和宣贊是老相識,自告奮勇為宣贊領(lǐng)路,晚上酒宴,宣贊切莫錯過了!北地來歸之人,當有海量,俺還等著領(lǐng)教一番呢!”
將蕭言引入營內(nèi),劉延慶親衛(wèi)已經(jīng)將他肩輿抬來,攙扶著他上去,劉延慶肉山一般坐在上頭,慈眉善目的朝著蕭言一笑。在簇擁下走遠了。只拋下蕭言在這里目瞪口呆。
他一路拼到現(xiàn)在,穿越以來就沒過過安穩(wěn)日子。風(fēng)里雨里只是拼殺。這些日子有個大營,有帳篷睡已經(jīng)是天上日子了。簡直覺得吃苦是理所當然也似。原來那些小白領(lǐng)好逸惡勞的習(xí)氣,不知不覺就已經(jīng)洗得干干凈凈。
這些日子心頭總有一番拋不開的事情纏繞,小啞巴也不在身邊,根本想不及怎么樣才能過得舒服一點。
卻沒想到,大宋西軍諸位相公,如此大戰(zhàn),還是此等做派!王稟在他旁邊,已經(jīng)笑著招手,讓親衛(wèi)將馬牽來,親手抵到蕭言手中:“蕭宣贊,你歸宋以來,辛苦是吃得多了。前些日子在雄州,俺也沒有好好招待一番。劉太尉出名豪闊,在江南也是發(fā)了財?shù)模鑴⑻緦毜兀a盡一下地主之誼,惶恐惶恐!”
蕭言一聲不吭,翻身上馬,只是和王稟并行。韓世忠張顯跟在他的身后。張顯仍然沉著臉,韓世忠看來以前也沒來過劉延慶駐節(jié)的大營,只是好奇的左右打量。
環(huán)慶軍大營,也稱得上嚴整。帳篷器械,全是簇新的。占地極大,趕建起來的如馬廄等建筑,居然還刷了漆。營中四下略高處,也有居所在趕建當中,一堆堆不知道從哪里找來的木匠瓦匠在鋸的鋸,砌的砌。
王稟指著那些仍然趕建的建筑笑道:“諸位相公居停之所,實在是來不及了。太尉北上,從河北西路帶來了幾百名木匠瓦工,都是好手,奈何時間實在太倉促,只好委屈各位相公連同宣贊暫住帳篷............反正在這高梁河南還有耽擱,總有搬進去的時候............”
蕭言這個時候才能發(fā)出聲音:“行軍作戰(zhàn)之際,劉太尉還如此豪闊?”
王稟訝然的看著他:“劉太尉是略略奢華了一些,可是哪位相公不是如此?誰的軍中沒有這等匠作?除了不能女眷隨軍,諸般器物,哪位相公又缺得了?”
直到此刻,蕭言才深切的感覺到了大宋到地奢華到了何等程度。富貴享受,已經(jīng)深入大宋士大夫乃至高層武官的骨髓當中了............只是此刻,那在古北口的岳飛和馬擴,他們又在過著怎么樣的日子?
王稟一路談笑,將蕭言一行人引領(lǐng)至營西北面他們的下處。四下警戒森嚴自不必說。這大帳都是上好牛皮精心鞣制而成,怎么樣也夠個五室兩廳兩衛(wèi)的面積。走進帳中,韓世忠先怪叫了一聲。
帳中陳設(shè)富麗,一爐香已經(jīng)焚起。地上絨毯如茵,踩下去幾可沒腳。絨毯之下,就是木頭拼成的地板,隔絕地上潮氣。帳中雖然沒有墻壁,但是亦有珠簾張掛,隔開明暗間隔。一幾一案之設(shè),無不大見心思。已經(jīng)眉清目秀小廝模樣的下人,已經(jīng)在躬身等候,隨時等待蕭言幾人的吩咐。
王稟拍拍蕭言:“宣贊,這些日子,俺知道你的辛苦。此次軍議,就好好消散一下,精神不要繃得太緊了............且放開懷抱!”
蕭言苦笑拱手,答謝王稟引領(lǐng)他到來下處的殷勤美意。還沒等自己說什么客套話,王稟已經(jīng)一整容色,湊近他的耳邊,將聲音壓到不能再低:“............宣贊抽調(diào)人馬去了北面,俺知道宣贊擔(dān)心女真............可是宣贊,現(xiàn)在只能想著燕京!其他的,不要管,不是你操心的事情!宣贊你也知道,你不能搶下燕京頭功,將是如何后果!”
此番話,已經(jīng)是推心置腹。
蕭言感激的看了王稟一眼,王稟已經(jīng)一笑拱手:“晚上太尉酒宴,當和宣贊歡敘!”
言罷他已經(jīng)干脆的轉(zhuǎn)身而去。蕭言行禮送他出了帳,起身四下看看,看看這地上絨毯,看看這全是古董的陳設(shè),再看看這些等候吩咐的小廝,和韓世忠的眼光碰上。聳聳肩搖搖頭。
“人比人,氣死個人啊............我承認,我是窮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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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置酒高會,自然是盡歡而散。
韓世忠跟著蕭言側(cè)身會中,他和蕭言兩人酒量不相上下,都是冠蓋全場。喝到后來,韓世忠都不住的看蕭言。蕭言面不改色,一碗接著一碗的朝下灌。讓韓世忠都有點自愧不如。
酒宴之上,除了沒有歌妓,其他一應(yīng)俱全。宋人酒會時間也長,從天才擦黑,幾乎一直延續(xù)到快三更時分。
在酒宴上,所有人都言笑晏晏,老種小種和劉延慶的不和,也沒看出半點來。雙方還深情的追憶起當初年輕的時候在西軍當小軍官的倒霉事情。到了后來,幾位相公都在從人扶持之下,大醉而去。少壯一些的軍官,也早就鉆了桌肚。
蕭言卻是越喝越是清醒,心中那點郁郁,一直無法消散。
穿越以來,老子的拼死苦斗,到底是為了側(cè)身這些相公太尉當中,和他們一樣過著富貴日子,等著四年后的天傾。
還是為了要能挽回點什么?
老子要的是不負這新的人生,可是到底如何,才是不負法?
在從人的簇擁下,蕭言數(shù)騎,緩緩回到自己下處。夜色當中馬蹄輕響,在前頭引路的火把噼啪作響,照得親衛(wèi)頭上鐵盔,幽幽發(fā)亮。
在下處外面不遠處,有個人影筆直的站著,只是向北面云天遠處望去。那正是張顯。
蕭言知道張顯在看些什么,在想些什么。
不過此時,他也只有在心里嘆息一聲:“岳飛啊岳飛,馬擴啊馬擴,你們現(xiàn)在在干些什么?但愿你們也在喝酒吃肉,他媽的白跑了一趟!賊老天,我求你了,這歷史不要隨便亂改好不好?”(未完待續(xù),如欲知后事如何,請登陸<a href=",章節(jié)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