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秋？”龔言見顧秋好一會兒沒說話，不由出聲叫她。
    “什么？”顧秋淡淡抬眼，她戴著口罩，一雙眼睛于是顯得格外鮮明。
    這一雙總是冷漠的，低垂著不愿意看人的眼睛，此時清澈而明亮，直視著他，這是自信強(qiáng)勢的表現(xiàn)，但那眼睛里頭，依舊是沒有多余的情緒。
    龔言覺得她變了，皮膚變白了，眼神變得明亮有力了，整個人都變得更吸引人了。
    但這冷淡孤僻的性子，卻又好像一點沒變。
    他莫名有些緊張：“我問你，下個學(xué)期你還來學(xué)校嗎？”
    下個學(xué)期，哪里還有什么下個學(xué)期。
    顧秋隨口道：“也許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顧秋拿起一旁的帽子戴上，抱著一堆書去結(jié)賬，同樣留下住址，讓書店送貨上門。
    龔言跟到門外，就見她隨手招停了一輛的士，上車前看到他出來，便對他點了下頭，然后上車，關(guān)門。
    龔言看著車子遠(yuǎn)去，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一條胳膊搭上他的肩膀，高大的男人嬉笑道：“怎么，碰到喜歡的女生了？”
    龔言的臉一下子紅了：“沒……哥你別亂說？”
    龔行仔細(xì)看了看他，笑道：“不是最好，那女孩從看到你到離開，臉上口罩都沒摘下來過，人家對你沒意思，那也不是你招惹得起的，知道不？”
    龔言聽著前面的話有些尷尬黯然，但聽到后面那句，就有點不解，還有點不服氣：“什么叫招惹不起，我、我難道很差勁嗎？”
    龔行擼了一把弟弟的頭發(fā)，笑道，“這不是差不差勁的問題，你還是個小孩子呢。”天天想的也就是些吃吃喝喝約會逛街的東西，而剛才那女生，可不是會被那些虛的東西打動的。
    ……
    惦記著家里頭的小家伙，顧秋沒再去別的地方買別的東西，直接回到了金桂園。
    在金桂園門口的超市，她買了點食材，準(zhǔn)備一會兒做一頓火鍋吃，想起家里的鍋都還沒開鍋，她還買了一大塊肥肉，聽說用這個開鍋特別好。
    然后在二號樓底下，她看到了陳婭蘭。
    陳婭蘭看到她，笑著走了過來，好像她們之間沒有發(fā)生過任何齟齬一樣：“秋秋，你換手機(jī)號了嗎？媽媽怎么打不進(jìn)去了？”
    顧秋：“沒換，只是把你拉黑了。”
    陳婭蘭：“……”
    一句話就叫她差點破功。
    她忍了忍，笑道：“今晚上鵬鵬回家了，你也回來吧，我們一家人好好吃個團(tuán)圓飯。”
    顧秋就那么帶著微微的一點嘲笑地看著他，陳婭蘭這瞎話終于說不下去了，她沉了沉臉，硬著語氣說：“你柳叔叔讓你回去，你手里還拿著顏顏的照片，不合適吧？”
    “呦，你也知道那是照片了啊？”
    陳婭蘭表情有些不自然，柳宏富去處理那五個女生，她難免聽到了一些事情，乍然知道那個飛揚跋扈的繼女被人拍了那種照片，她心里頭還挺解氣的。
    不過她不可能表現(xiàn)在臉上，對顧秋說：“你快點把照片都交出來吧，再好好賠個不是，三號前，柳家要去市里住了，你正好能一起跟上，萬一真有個什么事情發(fā)生，那邊安保可好了，不然你一個人呆在縣里，身邊一個熟人也沒有，也危險不是？”
    顧秋聽她說完，臉上依舊是那種漠不關(guān)心的哂笑：“說完了？說完你可以離開了，回去告訴柳宏富，少來煩我。我呢，現(xiàn)在對他們沒什么不好的情緒，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罷了，時間一到，我自然會把柳若顏的所有照片刪掉。但你要是多來說幾次這種狗屁不通的廢話，我就不保證自己會不會被激怒了。”
    陳婭蘭大怒。
    顧秋往臺階上走，陳婭蘭伸手要抓她，但也不知道怎么一晃眼，她沒抓到人還差點一個趔趄，而顧秋已經(jīng)走出去好幾步遠(yuǎn)。
    她連她一片衣角都沒碰到！
    顧秋刷開大門，回頭看著她：“說什么恩準(zhǔn)我跟去市里，其實想跟著一起去市里的人是你吧？柳宏富是不是說，要是搞不定我手里的照片，你就別想跟著去市里，真是可憐，柳家的所謂當(dāng)家主母，要被拋下了呢。”
    上輩子末世來臨時，柳宏富和陳婭蘭正在縣城里，他們住的富人區(qū)，別墅與別墅之間隔得遠(yuǎn)，整個就是個人口稀疏的區(qū)域，還有兩條水環(huán)繞著，所以那邊的喪尸很少，橋一斷、別墅門一關(guān)，安全性很高。
    柳宏富也確實有點人脈，讓人去市里把柳若顏和柳錦鵬給接回家了，從此一家人團(tuán)圓，安安全全開開心心。
    等顧秋千辛萬苦回到西武縣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打通好關(guān)系，將要去更大的基地了。
    這一次柳家人居然要去市里。
    市里可是重災(zāi)區(qū)，并且柳家在市里住的那個富人小區(qū)，住戶還是不少的，小別墅與小別墅之間挨得挺近，唯一的好處，確實是安保比較給力，但到時候災(zāi)難一起，還有幾個安保會留在那？
    這可真是，自找苦吃自投羅網(wǎng)。
    不過顧秋也不會提醒他們。
    至于陳婭蘭，顧秋看著她：“不去市里未必是壞事，你就一個人留在縣城大別墅，備好口糧，關(guān)緊門窗……”
    她話沒說完，陳婭蘭手里的包狠狠砸了過來，她下意識抬手掃開，包掉在地上，里面的口紅、氣墊、鑰匙什么的甩得到處都是，把顧秋今天剛穿的小白鞋都弄臟了。
    陳婭蘭怒氣沖沖地看著她：“你就這么想讓我死！你知不知道他們可能要搬家了！要去其他城市了！這次我不跟去市里，以后也都不用跟著去其他城市了！你去不去！你到底回不回去1
    顧秋冷漠地看著她：“不、去。”
    陳婭蘭咬牙切齒：“你果然永遠(yuǎn)都這么討厭，難怪所有人都不喜歡你，當(dāng)初我就不該把你生下來！反正你爸也不喜歡你1
    顧秋目光銳利了一下：“隨便你怎么想，還有，我爸沒有不喜歡我1
    陳婭蘭嗤笑一聲，：“你知道什么，你就是個傻子……”后面的話顧秋不想聽了，她用力關(guān)上單元大門，朝里走去，把陳婭蘭的咒罵都拋在身后。
    ……
    小兔正在陽臺上陶醉地嗦著空氣吃，忽然門被打開，然后再砰一下關(guān)上。
    聲音也不算很大，但把小兔子嚇得跳了跳，差點從那窄窄的窗臺上掉下來。
    它好奇地抬起身子，從窗臺上跳下來，蹦到客廳里朝玄關(guān)看去。
    就見它的好朋友靠在門板上，低著頭，看起來不太開心的樣子。
    它蹦過去，扒了下她的褲腿。
    顧秋對它笑了笑，把食材放進(jìn)廚房，然后把它撈起來放在臂彎里：“就你一個在家怎么樣？”
    她順手摘掉了口罩、帽子，把盤頭發(fā)的皮筋扯掉，一頭烏黑的中長發(fā)頓時披散下來，她隨手順了順，整個人就好像解封了一樣，眉眼精致，唇紅膚白，年輕的元氣從幾乎能發(fā)光的皮膚底下透出來。
    小兔子呆呆地看了會，湊過去聞了聞頭發(fā)，香香的，喜歡。
    顧秋則感覺到滿屋子都是靈氣，裝修留下的那股味道被完全消弭了。
    她來到陽臺一看，這小兔子顯然催生了一些蔬菜，每一盆都長得很壯實，就連黃瓜和絲瓜都開始爬藤了。
    盆里的土都有些干了，好在并未出現(xiàn)她擔(dān)心的作物干死的狀況。
    她往噴壺里接了水，給盆里都澆了水，
    然后站在窗邊，撩開一點窗簾，看著外面的世界有點出神。
    小兔子一邊蠕動嘴巴繼續(xù)吃吃吃，一邊安安靜靜地窩在她懷里。
    顧秋看看它，不知道怎么就來了傾訴欲：“小兔子，你知道嗎？我爸爸在坐牢。”
    小兔子露出安靜聆聽的模樣。
    顧秋說：“他失手殺人，這是他應(yīng)受的懲罰，但末世要來臨了，監(jiān)獄里不知道會是什么情況。”
    小兔子：“嘰嘰。”那去找他呀。
    “我想過去找他，但你知道嗎？前世他是有成功出來的，而且據(jù)說逃離監(jiān)獄的路上，救了一個很有背景的女人，后來兩人相處出感情來，就結(jié)婚了，那個女人還有一個善良可愛的女兒，他們組成了一個幸福快樂的家庭。”
    “因為那個女人，爸爸后來當(dāng)了b級基地的官員，手握實權(quán)。”
    “你知道b級基地是什么意思嗎？西武縣作為一個縣級基地，只有c級，b級就是市級大基地了，人口能上百萬，a級是省級基地，上頭還有s級基地，全國只有一個，那就是首都基地。”
    “他一個有過前科的人，能走到那一步，很不容易，所以我很理解他改名換姓，如果這一次我去找他，他這一世的前途，可能就全沒了。”
    顧秋靠在窗臺上，陽光透過兩層鋼化玻璃，照在她的臉上，讓她的表情顯得十分淡漠。
    她聲音也是淡淡的：“前世他有回來過的，以上級基地長官的身份回來，那樣威風(fēng)，被簇?fù)碇⒊绨葜磉吀晃粌?yōu)雅大方的夫人，一個公主一般的女兒。而我躲在人群中，頂著幾天沒洗的頭發(fā)，穿著破舊臟差的衣服，臉被曬得正在蛻皮，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甚至都沒認(rèn)出我。”
    她沒有叫他，也不敢叫他，他變得那樣陌生，那樣遙遠(yuǎn)，和她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便是女兒面對著父親，她也是有自尊心的，況且他們父女其實有十幾年沒見了，她對于這個爸爸的了解，只來自于幼時的記憶和后來的一些照片。
    她當(dāng)時沒有叫他，后來也沒有嘗試相認(rèn)，只是聽著身邊的人，用羨慕的口吻說著那一家三口的故事。
    “或許從那個時候就注定，我們父女緣分盡了。”
    小兔子抬起頭，它以為她要哭了，但她的眼睛里始終是干干的。
    顧秋說：“你說，他想起過我嗎？想起過他的親生女兒嗎？想起來的時候，會不會覺得他美滿的新人生中，也是有那么點缺憾和悲傷的。”
    “可如果他真的是想我的，為什么不來找我，他明明已經(jīng)有權(quán)有勢，想找一個人，難道會很難嗎？就算不自己出面，也可以讓別人出面埃”
    陳婭蘭說她爸爸不喜歡她，說她是個傻子，或許，真的有那么一點道理吧。
    有些事情，容不得細(xì)想，她也不敢去細(xì)想，她寧愿活在假象中。
    她甚至不敢去想，當(dāng)年他是真的沒認(rèn)出來自己，還是認(rèn)出來了，卻假裝不認(rèn)識。
    她手下無意識用力，小兔子被抓得有些疼，但它沒叫，爬到她肩膀上和她貼了貼臉。
    顧秋笑了，揉了揉它的頭：“好了，悲春傷秋結(jié)束，我餓死了，要開始做飯了。”
    她來到廚房，看到還未拆封的砧板和刀，要先清洗這個吧？
    “我的洗潔精呢？我記得有買，在那堆快遞里。”
    顧秋去找洗潔精，找到一半，忽然想起：“被單洗好了還沒拿出來。”
    又去拿被單。
    小兔子蹲坐在一旁看她忙碌，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有點難過。
    接下來幾天，顧秋就在家里種種菜，每天出去一趟，給家里添點還缺少的東西，那個自動澆灌系統(tǒng)也買了一個，安裝在陽臺上。
    卡里的錢一點點花出去，到1月2日，已經(jīng)基本沒什么東西缺了，而卡里還剩下一萬多。
    顧秋都取了出來，錢在末世雖然基本如同廢紙，但有些時候還是用得上的，留點現(xiàn)金不是壞事。
    至于種菜，她和小兔商量過，能不能以后天臺種菜，它不要再釋放靈氣了，在屋子里種菜時它再釋放靈氣，讓天臺上的菜呈現(xiàn)最正常自然的生長狀態(tài)。
    小兔子答應(yīng)了，為了補(bǔ)償它，顧秋在用木頭釘了好些長長的木架子，在上面放上長條形的種菜槽，兩個陽臺空間利用到極致，甚至健身區(qū)域都挪了一半用來種東西。
    南陽臺的種蔬菜瓜果，北陽臺種中藥，健身區(qū)種小樹，家里被植物包圍。
    她發(fā)現(xiàn)小兔子并不挑食，只要是長在土里的植物，它都能“吃”，但如果這個植物本身品質(zhì)比較好，那對于它來說，就會吃得更享受一點。但相對地，那樣的植物長得會比較慢，就等于取質(zhì)不取量。
    于是蔬菜瓜果管量，中藥小樹管質(zhì)。
    小兔子每天這里吃吃那里吃吃，換著口味，快樂無比。
    1月2日晚上，吃完晚飯，顧秋樓上樓下檢查了一下，一切都沒問題，水也盡可能地儲存了很多。
    顧秋關(guān)緊門窗，坐在客廳里擦拭著自己從網(wǎng)上買來的數(shù)把匕首。
    小兔子似乎也知道即將發(fā)生什么，安靜呆在顧秋身邊。
    顧秋擦著擦著又開始出神，手里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臉上顯出掙扎的表情，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小兔，我還是想去一趟。”
    小兔抬頭看著她。
    顧秋看著前方的一塵不染的地板，眼神里透出一股執(zhí)拗來：“我就去看一眼，我什么都不做，也不現(xiàn)身，只要看到他最終平安了，我就走。”
    “如果這一次我不去，我會一輩子耿耿于懷，住在他留給我的房子里，我也不會安心的。這一次，就當(dāng)是一個了結(jié)，好不好？”
    她低頭看它，目光有些悲傷但同時也非常堅定，還帶著一股決絕的勇敢：“而且，我也想親眼看一看，他到底是不是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回來找我。”
    如果對方真的不在意她，她也不會再有所期待，顯得自己好像是個祈求父愛的乞丐一般。
    不稀罕她的人，哪怕是父母至親，她也不會留戀的。
    小兔從趴著慢慢坐起來，仰著頭認(rèn)真地看她，那雙烏黑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她，然后輕輕叫了一聲：“嘰嘰。”
    想去就去吧。
    顧秋做出了決定，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去衣帽間換了身衣服，又從柜子里拎出一個大大的黑色旅行背包，這是她這幾天準(zhǔn)備好的，以便必要時候，拎起來就能出門的，里面全是出門必備的東西。
    或許，在她潛意識里，就做好了要走這一趟的準(zhǔn)備了吧？
    她檢查了所有窗戶，將所有電器切斷電源，關(guān)閉天然氣閥，把茶幾上的匕首都放進(jìn)背包里，接著在玄關(guān)處換了鞋，拿了一頂鴨舌帽戴上。
    最后蹲下來跟小兔子說：“我盡量早點回來，你在家里乖乖等我，要是發(fā)生什么事情，你就回到你的世界里去，不要出來，不要被別人發(fā)現(xiàn)，好嗎？”
    她說完起身就要走，但兔子快跑兩步，來到她面前。
    顧秋停下腳步：“聽話，你不能出去的。”
    小兔只能在十八樓和天臺之間活動，沒法離開這個區(qū)域。
    兔子閉上眼睛，然后表情用力，全身用力，整個身體繃得緊緊的，毛都一根根豎了起來。
    顧秋驚奇地看著它：“你干嘛？”
    下一刻，biu地一下，粉藍(lán)色的兔子身體里分離出了另一只粉藍(lán)色的兔子。
    兩只兔子長得一模一樣，只是這只新的個頭要小上兩圈，一出現(xiàn)就晃了晃，蹦到顧秋面前，啪一下?lián)湓谒哪_背上。
    顧秋：“！！1
    她蹲下身，把這只小小兔捧起來，看看這只，再看看那只，眼神是一模一樣的。
    “你這是……搞了個分/身出來？你要跟我一起去？”
    小小兔點頭：“嘰嘰。”一起去！
    “這能行嗎？對你沒有什么傷害嗎？”
    “嘰嘰。”沒有傷害噠！
    顧秋眼神變幻了一下，然后重重點頭：“好，一起去1
    地上那只小兔順著墻壁爬上天花板，鉆進(jìn)那個小洞前對顧秋揮了揮手，然后一頭扎了進(jìn)去，天花板再次恢復(fù)原樣。
    顧秋默默看著，把手里的小小兔揣進(jìn)懷里：“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