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我的愧疚
次日一大早, 蘇莫飛叩門走了進來, 手里端著一個瓷碗。我不用看都知道是藥汁,還沒喝胃里就一陣陣難受。我是極怕苦的人,從前每次不得不喝藥時, 樓襲月都會……思緒猛地打住了,還是不由自主的揪了下心。
沒有了, 那個溫柔待我的樓襲月不會再有了。
我自欺欺人了太久,如今終于不愿意再活在欺騙中。可知道真相后, 我為何比以前更不快樂?如果, 如果我從始至終什么都不知道,會不會一直‘幸福’到樓襲月殺我的前一刻?可是哪兒來的如果。
心中澀然一笑,呼吸微微凝滯。我轉(zhuǎn)眸看著走近的蘇莫飛, 對上他關(guān)切的目光, 撐坐了起身。說了聲謝謝后,我接過藥碗, 深吸口氣仰頭喝光了。卻突然發(fā)現(xiàn), 其實藥也并不太苦。我以前總鬧著不肯乖乖喝藥,是因為樓襲月在一旁,我貪心的想要得到他多一些溫柔憐惜。
如今,沒那個必要了。
我轉(zhuǎn)手將那只空碗遞給蘇莫飛:“蘇公子,多謝你了。”蘇莫飛接過碗, 笑著隨口回了句:“不必客氣。唐姑娘,你接下來打算去何處?”我愣住回答不出。是呀,我還能去哪兒?離開了樓襲月, 我就是無家可歸。
我有些惆悵地低下頭,心空的像斷了線的紙鳶,飄著沒有了依托。蘇莫飛見此,忙說道:“唐姑娘,你走之后,紅葉前輩一直記掛著你。如果你愿意,在下送你去孤雪峰,也能和前輩做個伴。你看如何?”我抬眸打量了他半晌,了然地笑了笑:“謝謝你,蘇公子。我明白你的意思。”
謝謝你不露痕跡的關(guān)心,蘇莫飛,我怎會不懂。那日的打斗中我強行運氣,新傷牽動舊傷,經(jīng)脈必然再次受損。蘇莫飛想要紅葉前輩為我調(diào)養(yǎng)身子,卻顧忌著我失去孩子的心痛,沒有明說。眼眶有一點發(fā)熱,我吸了口氣,盡量輕松地笑著對他道:“不過不用了,我再喝幾服藥就好,不用去麻煩前輩。”反正不來出兩個月,樓襲月就會來接我了,在最后一次閉關(guān)前,殺了我。
蘇莫飛聽我這么說,卻堅持道:“還是去讓前輩看看吧,免得落下病根。”我釋然一笑:輕輕搖頭:“無所謂,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
我驚得盯住他,一時連后話都忘了。
可是我在乎……
驚訝過后,我窘迫地別過了頭。只覺在他溫柔的注視下,心跳莫名快了一拍。我問他:“蘇公子希望我去?”蘇莫飛毅然點頭。我不再拒絕:“好,我去。”蘇莫飛聞言眼睛亮了一瞬,眸光清澈溫柔。
我看著這樣的他,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這個人,干凈的不粘一點污穢瑕疵,就像他對我付出的感情。唐絮,是你沒有福氣喜歡上他。
那日午后,蘇莫飛和羅青等人道別,說將我送到孤雪峰后,他即刻趕會紫宸派。常與不知為何執(zhí)意要留下來,蘇莫飛執(zhí)拗不過只得應(yīng)下。
如此五日過去,我們?nèi)诵械搅斯卵┓迥_下。
天已入冬,接連下了好幾場大雪。狹窄的坡路被埋在厚厚積雪下面,馬兒走得很費力,每次落蹄,我的心就緊一下,只怕一不小心,連人帶馬摔入旁邊的萬丈深淵。
就在這時,身后響起一把溫潤的嗓音,即便在風(fēng)雪里仍然讓人覺得溫煦如春的聲音,說:“唐姑娘,雪太深,馬匹難行,在下帶你過去吧。”我聽話地點頭。蘇莫飛拉緊韁繩,翻身下馬,眼看積雪已經(jīng)深到他膝蓋處。我正打算也跟著下去,身子突然一輕被凌空抱了起來。
“唐姑娘,失禮了。”蘇莫飛說完,還沒等我在這個擁抱里回過神來,他一個騰身飛起,施展開輕功腳尖一下下點在雪地上,如青燕般輕靈的往前掠去。
“二師兄!”
身后隱約傳來常與的呼喊,待我回頭只瞧見遠遠的一個小黑點,不多久,便連小黑點也瞧不見了。
我收回目光,有些發(fā)怔地望著近處那張俊朗的臉龐。蘇莫飛的武功,真的進步了太多太多,甚至到了讓我莫名不安的地步。
紫霞秘笈真那么厲害?比樓襲月的天一神功,還要厲害?
感覺只過了一會兒,蘇莫飛便停下了身形。我有些詫異的轉(zhuǎn)頭,望著前方出現(xiàn)的那間小屋。蘇莫飛橫抱著我上前,剛要叫門,突然從屋內(nèi)傳出一道清冷如雪的嗓音:“她的傷,我說過不治了。”我能察覺蘇莫飛渾身一僵,他慌忙道:“前輩,請你……”紅葉的嗓音更冷了下去:“小莫,你知道我的脾氣。”
蘇莫飛還要再說什么,我拉了拉他衣襟,默然搖頭。我是為了讓蘇莫飛安心回紫宸派才答應(yīng)來的,既然紅葉不治,我不想苦苦哀求。“算了,蘇……”猛地打住了聲音——蘇莫飛抱著我,屈膝跪在紅葉門前。雪埋過他的大腿,他就直挺挺跪著,雙臂將我完全護在溫暖的懷里,擋住了所有的寒冷。
胸口猝然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我抓住他的衣服急道:“蘇莫飛,你干什么?!”蘇莫飛平視著前方,一聲不吭。“蘇莫飛,你給我站起來!”我的手絲絲發(fā)抖,他依然沒有動。
不知為何,見他這樣子我氣得不行,大聲道:“蘇莫飛,我回應(yīng)不了你了,你知道嗎?別再對我這么好,別再……”
那雙素來溫柔的手臂變得像鐵鑄成的一般,不容抗拒地緊箍住我的腰。蘇莫飛垂下眼眸望著我,目光里閃動的東西深得我探不出究竟。他低喃著說:“唐姑娘,以后不會了。”他緩緩將視線移開,“這次回去,八年之約已近,蘇某身負守護師門之責(zé),不會再輕易下紫宸峰。” 話語微頓,稍后一字一句地道:“終有一日我能勝過樓襲月,讓他不敢再為難掌門,為難你。”
他話剛出口,面前的那扇門自內(nèi)打開。紅葉曼步走出,白色發(fā)絲垂散在她身后,雪光照應(yīng)下耀耀發(fā)亮。
“起來吧,小莫。”她嘆了口氣對蘇莫飛說,話語里的不舍遠多于責(zé)備。蘇莫飛抱我站起來,“謝過前輩。”紅葉側(cè)身讓開門,“進去吧,放她下來我才好診脈。”蘇莫飛欣喜地連聲道謝。
他抱著我往屋里走時,常與才氣喘吁吁的趕到,拉住蘇莫飛喘粗氣說:“二師兄,馬,馬還在……”“我知道,”蘇莫飛將我放坐在椅子上,直起腰對他道:“我們稍后就離開。”說著,將常與拉到一邊,更壓低了嗓門:“唐姑娘體弱,紅葉前輩只食素,不殺生。我先去抓幾只雪兔備著,你也一起來吧。”言罷,還不待常與表態(tài),一把拽上他出了門。
紅葉為我把脈時面色一變,轉(zhuǎn)瞬恢復(fù)了平常。移開手指,用不帶起伏的嗓音道:“氣血兩虧,經(jīng)脈受損,若不好好調(diào)理,你一輩子別想再生養(yǎng)。”我表情頓時僵住,隨后苦澀地笑了笑。我也沒想過再有孩子,只那一次,我已經(jīng)心痛得怕了。
我剛要說點什么,門被人推開了。瞧著獨自去而復(fù)返的常與,我愣了半瞬,出自本能的預(yù)感到他是有話對我說。紅葉也察覺到了,走出了房間。常與走近,停在我身前:“妖女,樓襲月挺在乎你的,你肯去把三生花要回來嗎?”我不假思索的搖頭,連我自己都不知這是在否定他那句‘樓襲月挺在乎你的’,或者不答應(yīng)去要三生花,我只能回答他:“我不會再回去了。”至少不會再主動回去。
常與沉默了片刻,忽然蹭的把我從椅子上拉了起來,用力攥住我的手腕道:“都是因為你,三生花是你搶走的,二師兄也是你害的。” 我一楞,喃語出聲:“我害了蘇莫飛?”
“不是你還有誰?!”常與壓抑不住火氣了,指著我厲聲說:“你以為你那師父的天一神功有多厲害呀,那不過是邪門歪道!仗著幾年能速成,就覺得天下無敵了。天底下最厲害最高深的,是我們紫宸派的紫霞秘笈。”
我對什么武功是天下第一,其實沒多大興趣。可是瞧常與眼圈發(fā)紅,咬牙切齒的摸樣,又覺得沒那么簡單。我問他:“常與,是不是蘇莫飛練得太急了?還是每個練紫霞秘笈的人都這樣?”蘇莫飛的進步大到讓我無法不驚訝。腦子里驀然閃過那天在天一教的時候,常與要說的話被蘇莫飛緊張地打住,心中疑惑更濃:“常與,那天你想要說什么?是有關(guān)三生花的事嗎?”
常與怨恨的看了我一眼,說道:“一朵三生花,只能配出兩粒紫金丸。練成紫霞秘笈時,必須先服下一粒紫金丸護住心脈,不然會承受不住強大內(nèi)力的反噬,經(jīng)脈寸斷而亡。眼瞧著去年能配成新的,你偏偏跑出來把花搶走了。紫宸派僅存的兩粒紫金丸,一粒給了鐵盟主,一粒給了要死不活的你,都沒了。”
我聽得心中驚跳,如果清遠掌門當時將這緣由說出,我寧愿折身回去,也絕對不會要那一粒紫金丸。想到此,我再顧不得了,伸手拉住常與問道:“那蘇莫飛怎么辦?他不是在練嗎?”
常與胸膛急遽起伏著,可表情卻難看的像被誰打了一棒子似地。半晌后,他回我說:“門規(guī)第一條,‘被授紫霞秘笈者,須至少三十年方能大成。’意思就是,天下最煉人心性的,是當你面對一本絕世武功也能循序漸進練三十年,做到不急不逞,功成之日,也就身心兩修,已臻化境了。”他話語一頓,接著梗著嗓子說:“可是那晚,我偷聽見掌門叱責(zé)二師兄,說他只用了半年時間,就練完了原本要十五年才該練完的秘笈上冊。”
他咬了咬牙,眼圈變得更紅,“掌門一直夸二師兄,說所有弟子里他資質(zhì)最好,最適合修煉紫霞秘笈,所以當初才決定教給他。就算這株三生花在樓襲月手里,我們只要再等三十年,剛好師兄功成的前一年,下一朵三生花開。本來一切都計算得好好的,都好好的!”
常與猛地伸手推了我一把,我腳下踉蹌著跌坐在地上,全身力氣都像瞬間消散殆盡,只知道抬起頭怔怔地盯著他。
“你干嘛出現(xiàn)!”常與沖我嘶聲大吼,眼睛里全是怨恨的目光:“妖女,你如果不出現(xiàn),二師兄就不會為了你,不計后果的去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