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七章 我的心死
心中擱了事, 就覺得時間過得很慢, 太陽慢吞吞地升起,再慢吞吞地沉下。好在,明天就到樓襲月當(dāng)初許諾會回來的日子了。
可是, 白謙的事,我要問他嗎?
我捧著做了一半的那件小衣服, 在屋子里呆坐了半天,心底很是矛盾。
如果不是樓襲月做的, 他一定會不高興, 因為我那么惡意地揣度他,不信任他;但是,如果真是他……
胸口驀然痛了一下, 讓我不得不抓緊衣襟才能緩過氣來, 心臟被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害怕緊緊攫住。恰在此時,我耳中忽然聽見屋外隱約有嘈雜的人聲響起。
難道, 是師父提前回來了?我急迫地走到門前, “嘩啦”拉開房門,卻意外地看見一抹青影如飛燕般掠過上空。只一眼,我就能看出那是誰。
“蘇公子!”我踏出門,仰頭喚道。蘇莫飛的身形忽然在半空中一滯,匆匆回眸一瞥我, 竟然一個躍身落在了我跟前。
“蘇公子,你怎么……”我剛要上前好奇地詢問他怎么會來這兒,冷不丁瞧見被他抱在懷里已經(jīng)陷入昏迷的那人, 驚住了。蘇莫飛面色焦急地道:“唐姑娘,常與受傷了。”我猛地回神,讓開門對他說:“快進(jìn)去吧。那些人我來處理?!?br/>
我隨在他身后剛踏進(jìn)門,就聽見院外一陣雜沓紛亂的腳步。片刻之后,叩門聲起。
一人站在門外道:“唐姑娘,有刺客混了進(jìn)來,我們……”我冷靜地截斷他的話,“我在休息,沒見到你們說的刺客?!蹦侨死^續(xù)堅持:“唐姑娘,請開門……”我的聲音冷了一分:“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那人默了一會兒,終于開口道:“打攪唐姑娘了?!倍螅_步聲往遠(yuǎn)處離去。
我長出一口氣,回身看向蘇莫飛,當(dāng)瞧見常與胸口的血跡和蒼白的臉色時,嚇了一跳。我霍然記起因怕我刺傷手指,樓襲月留給了一盒藍(lán)玉膏給我,連忙找了出來遞給蘇莫飛。蘇莫飛也無暇客氣了,查看了一番常與的傷勢,接過藍(lán)玉膏為他敷上。
許是被冰冷的膏體刺激了一下,常與低吟一聲悠悠地醒轉(zhuǎn)過來,初時睜開眼睛看到蘇莫飛,呆了一瞬,再轉(zhuǎn)眸看見我時,徹底愣住。
蘇莫飛板著臉,用我從未聽過的嚴(yán)厲口吻對他說:“常與,你無視門規(guī)私自下山,回去后掌門一定嚴(yán)懲不貸?!背Ec訕訕地耷拉著腦袋不做聲。蘇莫飛無奈嘆氣,轉(zhuǎn)身將藍(lán)玉膏遞還于我,抱拳言道:“多謝唐姑娘。在下會盡快帶著師弟離開。”我連連擺手,“沒事沒事?!毖劢怯喙庖活┏Ec,“他好像傷得不輕,你們可以歇一歇再走?!?br/>
“不用你假好心,妖女!要不是你,我……”
“常與!”
兩個字,讓常與的后話堵在了嘴里。常與抬起頭瞪著我,眼神里滿是怒氣。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能讓他生這么大的氣,一時有些茫然地看向蘇莫飛。蘇莫飛面色如常,對我歉意地道:“失禮了,唐姑娘?!?br/>
我搖了搖頭,常與對我的敵視不是一兩天了,我自然沒必要介意。但是……“蘇公子,你們怎么來了天一教?”我忍不住問道。按理來說,現(xiàn)在快到八年之約結(jié)束,正是兩派最緊張的時候,蘇莫飛到這里未免太過奇怪。
我話音剛落,一把怒氣沖沖地嗓音接道:“還不是為了那朵被你搶走的三生花!”
我一驚,盯著蘇莫飛問:“你是來找三生花的?”
“和我二師兄無關(guān),是我偷跑出來,二師兄只是來尋我的。”常與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肩胛下方的劍傷看起來不輕,蘇莫飛擔(dān)心地伸手?jǐn)v住了他。
“蘇公子,三生花對你們很重要嗎?”我終于問出了這個一直困擾在我心頭的疑問。樓襲月要三生花是為了解蠱毒,而它對紫宸派又有什么特別的意義,竟然讓常與這么冒險?
蘇莫飛很平靜地回視著我,道:“圣藥紫金丸,需要三生花才能配成?!蔽尹c頭:“哦,原來如此。”悄悄把心頭突然冒起的那個‘物歸原主’的念頭壓了下去。我知道自己這么做很自私,強(qiáng)占著別人的東西不松手,可我不得不這么做。以前是為了樓襲月,現(xiàn)在,還要加上腹中的孩子。
我下意識地摸向小腹。快入冬了,身上已經(jīng)穿得比較厚,隔著幾層衣服也不太摸得出來。就在這時,我見常與不顧有傷在身,對蘇莫飛跺腳急道:“二師兄,你干嘛不都告訴她,紫金丸是……”蘇莫飛的一個眼神,令常與再次噤聲,憋得他胸口劇烈起伏。
我狐疑地打量著蘇莫飛,那張俊朗的臉龐上,一絲情緒都沒有泄露??刹恢獮楹危铱粗@么平靜的他竟覺得忐忑不安。
下一瞬,我驀然憶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走上前望著蘇莫飛的眼睛問道:“蘇公子,我想請問你一件事。”
“請講?!?br/>
我咬了咬下唇,忍住心頭的急跳開口道:“七年前,你是一直跟著我?guī)煾傅搅颂扉T客棧?”蘇莫飛略微思索,點了點頭。我激動地拽著他的衣袖,仿佛心臟就在我耳朵里跳動,咚咚,咚咚,說話的嗓音都有些顫抖:“那他路上,有跟其他人聯(lián)系過嗎?”蘇莫飛回道:“應(yīng)該沒有。那時掌門剛和樓教主定下八年之約,在下怕他不能遵守,也是年少輕狂,執(zhí)意跟了他三個月時間,直到,”他垂眸看向我,眸光閃爍不已,“直到,他帶走了你,而后五年沒再出入江湖。”
我用力按住胸口,一股從心底涌起的熱流讓我眼眶發(fā)燙。
不是師父,真的不是他。他沒有騙我……
“唐姑娘,你怎么了?”蘇莫飛或許察覺我臉色不對,關(guān)切地問道。
我使勁搖頭,幾近喜極而泣,眼都不敢眨了,怕一眨眼,當(dāng)著蘇莫飛的面淚珠就滾落下去。拼命按耐住心情的澎湃,我對他露出笑容道:“我沒事。多謝你,蘇公子。”如果不是你的這番話,我或許一輩子都解不開心結(jié)。
我忍不住回首望了眼緊閉的房門,如果樓襲月現(xiàn)在站在那里該有多好。我從沒像現(xiàn)在這么,想要見他。
“唐姑娘放心,我們馬上就離開。”蘇莫飛忽然開口道。我驀然意識到自己盯著門瞧的動作讓他誤會了,慌忙轉(zhuǎn)回頭,臉上微紅地道:“不,我不是在催你們走?!碧K莫飛淡然笑了笑:“唐姑娘保重?!毖粤T,扶著常與往門口走去。
“蘇……”我的手伸到半空,頓住了,隨后無聲地縮了回來。望著蘇莫飛挺拔的背影,我心頭莫名悸動。若真到了樓襲月說的那一天,我可能還會和蘇莫飛刀劍相向。
所以我與他,什么都斷在這里最好。
眼瞧著蘇莫飛快走到門旁,他猛然停下了腳步,背對著我低聲道:“如果當(dāng)初是我先找到了你,你會怎么選擇?”我無法作答,因為,沒有如果。蘇莫飛對我的沉默毫不為奇,點了點頭道:“都是命中注定的。我差了那半個時辰,所以……”
“半個時辰?!”我驀然拔高了音調(diào),撲身上去拉住他的手臂。蘇莫飛一驚,而被他扶著的常與瞪著我罵道:“妖女,你想干什么?!松開你的手!”
我全然不管了,繞到蘇莫飛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蘇莫飛,你說什么半個時辰,你說清楚。”
蘇莫飛被我激烈的反應(yīng)弄得愣住,稍后回道:“在快到天門客棧的時候,樓教主用計讓我跟丟了他。我在四周找了一圈都沒人,直到看見遠(yuǎn)處的客棧起火,我才趕了過去,就見到地上的盜賊尸首。再后來”
“再后來,你進(jìn)來了,讓樓襲月放開我……”我喃喃地吐出每個字,目光失神渙散地落在前方。心,飛速往下墜。
那半個時辰,是娘被折磨得最痛苦最凄慘的時候,樓襲月已經(jīng)到了。
他就在一旁,冷眼看著。
沒有誰察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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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在蘇莫飛背后闔上那一瞬,我身子突然一個搖晃,痛苦地捂住小腹跌坐在地上。我一早將所有人都遣到了院外,不許他們擅自進(jìn)來。而此刻,我想要張嘴叫人,喉嚨里卻鼓動著只能發(fā)出破碎的呻-吟。
痛,真的很痛。
我手指痙攣著抓住衣衫,眼淚洶涌而出。
對不起,娘,對不起……即使知道了真相,這個孩子,我還是想要保住他。
我掙扎著撲到桌子旁,攀著桌邊站起來,一揮臂,將桌上所有的東西掃到了地上。
瓷器墜地碎裂的聲響,無比刺耳。
然后我眼前一黑,從桌上滑下,仰面往后倒去,身子卻意外地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小絮,小絮!”焦急地呼喊響在耳邊,同時一股渾厚的真氣從背心直灌入我體內(nèi)。劇痛仿佛緩解了一些,我虛開眼睛,看清了近在咫尺那張驚慌失措的臉龐。
“葉靈呢?把葉靈找來!”樓襲月沖身后的人暴戾地吼道,嚇得那些人臉色都白了。我知道我的臉色一定比他們更難看,所以樓襲月轉(zhuǎn)回頭瞧著我時,都不忍多看一眼。他手臂顫抖地抱起我,我靠在他胸口上,眼淚奇跡的停住了。
我用微弱得不能再弱的嗓音對他說:“樓襲月,我以為我能信你,但是……我錯了?!蔽艺娴臒o法忍受,一個冷眼旁觀我娘那樣死去的人,再用同一雙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我?!?br/>
樓襲月渾身霍然僵住。
冷汗如雨,濕透了衣裳。我艱難地抬起頭看向他,視線像暴風(fēng)驟雨中的海面,什么都模糊不清:“樓襲月,白謙是陸展鵬……害死的嗎?你回答我……”
樓襲月微微一頓,回道:“不是?!?br/>
我聞言,竟然笑了:“你真狠?!蹦莻€少年,到死都還念著你的好,關(guān)心著你,期望能叫你一聲‘師父’。
緊貼在我后背的手掌猛地顫了一下,淳厚的內(nèi)力依舊源源不斷地送到我身體里。我蜷在床上,拼勁地推開他的手:“別碰我,樓襲月?!?br/>
樓襲月抓住我的胳膊,似乎惱了,厲聲道:“唐絮,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種人?”
“不。”我咬著牙,從齒縫一字一字?jǐn)D出,“在我心目中,你連那種人,都不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