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中庸之道
“原來是這個咎字。”身旁的男孩終于開口。</br> 安無咎轉過臉,在他過分冷淡的臉上捕捉到一絲好奇心得到滿足的小表情。他的名字也懸浮著,叫吳悠。</br> “啊,我也好奇這個來著。”右邊的美女也開口,面前漂浮著[鐘益柔]三個字。她手掌撐著下巴,指甲在臉頰輕輕敲打,“這名字一點也不像會來參賽的貧民。”</br> 她涂著漿果色的口紅,眼睛很大很漂亮,“你的脖子……”鐘益柔伸出手指指了指安無咎的側頸,又湊近了些,“這花是紋上去的嗎?”</br> “花?”安無咎低頭。鐘益柔見他看不著,攤開自己的左手手掌擱在安無咎的面前,掌心嵌著一枚小小的圓形鏡子,“喏,這個白色的,還挺好看。”</br> 從反射的鏡面里,安無咎才發(fā)現(xiàn)自己脖子上一大片花簇,雪白細邊勾勒出盛放的形態(tài),花瓣繁復,層層疊疊,從左側鎖骨斜向上,一直蜿蜒到右側耳后。</br> 但他的記憶里似乎沒有過這些花。</br> “我也不記得了。”安無咎將手指放在上面,把皮膚都搓紅了,也沒能弄掉。</br> 難道真的是紋身。</br> “芍藥。”一旁的吳悠插了句嘴,但很快又小聲補了句,“好像是。”</br> 鐘益柔很是驚訝,“芍藥?你居然見過芍藥花?現(xiàn)在這種觀賞花卉已經(jīng)快滅絕了吧。”</br> 在這個土地和水資源污染泛濫的世界,別說觀賞植被,連可供糧食作物生長的土壤都不多了。</br> 吳悠抿了抿嘴唇,“我媽……”他仿佛覺得自己說錯了什么似的,停下來,又敷衍地解釋道,“我家有收藏……”</br> 鐘益柔聽了只覺得更加奇怪,“你是什么大富大貴的家庭啊?”</br> “假的。”吳悠壓了壓自己的帽檐,兩手交疊趴在桌子上,“人工的。”</br> “這樣啊。”鐘益柔臉上的懷疑并沒有完全消失,她收起自己的小鏡子,又觀察了一下安無咎脖子上的皮膚,自言自語道:“看起來不太像紋身……好像也不是人工皮。”</br> 安無咎沒再多想自己身上奇怪的芍藥花紋,畢竟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憶,多想也是無用。</br> 他微微低頭,瞥見鐘益柔旗袍開叉處露出她腿上的綁帶。她左邊小腿的皮膚和其他地方的不太一樣,應該是一整塊的人造移植皮膚,鯊魚軟骨多聚糖生成的材質,光滑得詭異。</br> 除此之外,她身后斜背了一個卷筒形狀的包,兩只手的食指和中指都有薄薄的繭,指側有細微刀傷,是很鋒利的刀才能造成的細長形狀,指甲很短涂了紅色指甲油,小拇指尾還蹭了一點黑色的東西。</br> 機油?</br>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安無咎停止了觀察。</br> “本次熱身游戲叫做<中庸之道>,規(guī)則很簡單。”</br> 桌面上投射出全息投影,是八個數(shù)字不停輪轉的顯示屏。</br> “在1到100這100個自然數(shù)之中,你們每個人需要在其中任取一個,用手指寫在面前的手寫屏上。”</br> 八個顯示器上的輪轉停止,隨機地出現(xiàn)了八個數(shù)字,緊接著,八個顯示器上方出現(xiàn)一個新的數(shù)字,“將這八個數(shù)字進行求和再除以8,得到一個均值。”</br> “各位寫下的數(shù)字距離真正平均數(shù)的1/2最接近的一位作為熱身游戲的贏家,享有正式游戲的優(yōu)勢和決定賽制的權利。”</br> “給大家五分鐘思考時間,五分鐘后寫下答案。”</br> “那么,計時開始。”</br> 圓桌上出現(xiàn)倒計時的數(shù)字,瞬間變成4分59秒,并不斷減少中。才消停不久的噪音再次出現(xiàn),安無咎的額頭浸出冷汗,手又開始抖起來。他把手拿到桌子下,試圖握緊,只聽見對面一個壯漢開口,“居然給老子弄個數(shù)學題。”</br> 安無咎盯著剛剛說話的壯漢,名字顯示是劉成偉,看起來年紀不小了,起碼三十歲,但穿著打扮都像是混社會的,手臂上有許多細小的針孔,兩只拳頭都套著金屬外骨骼,不過材質一般。</br> “他媽的,老子最討厭的就是算數(shù)。”劉成偉臉上有道陳年舊疤,從眉骨中間斜下來一直到顴骨,整只眼睛都受了傷,眼眶骨里的眼球有些萎縮,是灰色的。</br> 吳悠手里還在玩著魔方,低著頭,眼皮也沒抬,“你連算數(shù)都沒學過嗎?”</br> 這話不好聽,劉成偉也一下子就被他激怒,“你這小子會不會說話?”他打量一眼吳悠身上不合身的舊衣服,“你以為你這樣的,看上去像是上過學的人嗎?”</br> 這個世界完全是資本運作的。</br> 占據(jù)了全世界近乎90%財富的資本家享受和浪費著過剩的資源,包括教育。階級固化的要義就是掌握下層階級的認知能力,所以義務的全民教育體系早已消解。基礎數(shù)學教育標價不菲,一套體系完整的基礎學科教育已經(jīng)讓許多貧民望而卻步,更別提物理學、天文學或是人工智能學科。</br> 想要認識世界的本質?</br> 有錢就行。</br> 吳悠翻了個白眼,“至少我不是文盲。”</br> “那個,不好意思打斷各位了……”一個看起來呆呆的、戴了副眼鏡長著雀斑的男生忍不住出聲勸和,“只是猜數(shù)字,也不是很難的題嘛,大家還是不要爭吵了吧。”</br> 他面前懸浮的名字是[上野大成],是個日本人。看口型好像說的是日語,但安無咎聽到的是中文。</br> 上野的話并沒能讓劉成偉解氣,對方反而把氣撒到他身上,“你一個連植入式眼鏡都買不起的窮鬼知道插什么嘴!”</br> “我……不好意思。”上野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十分尷尬地推了推鼻梁上用了數(shù)年的舊眼鏡。</br> “他說的也沒有錯啊,難是不難的。剛剛圣音說了,最后和所有人數(shù)字總和的平均數(shù)做比較嘛。”鐘益柔笑得嬌俏,挨個挨個指桌上的人,“你選10,你選20,這樣依次選下去……”她轉頭看向安無咎,纖長的手指隔空點了點他,“最后到你,假如你選80,八個人,最后平均數(shù)是45,取二分之一,那就是選22、23的人最靠近。”</br> 說完,鐘益柔笑了笑,“算倒是不難算,可誰能猜到彼此會選哪個數(shù)字呢?”</br> “沒錯。”那個一直針對安無咎的中年男人楊明開了口,“這次的熱身游戲也是奇怪,全憑運氣來的。”</br> 安無咎盯著他的臉,這人說話的時候可以掩飾自己的語氣,但臉上的細微表情藏得還不夠好。</br> “楊先生做什么工作的?”鐘益柔笑盈盈地將話題轉向了不相干的方向,卻和安無咎心中所想不謀而合,“感覺你打著領帶穿著襯衣,和我們這些人一比,正經(jīng)很多呢。”</br> 她的語氣里帶著挑逗和戲謔,聽起來的確不怎么正經(jīng)。</br> 這是一個絕佳的觀察點。安無咎沉默地注視著視線內的每個人,吳悠沒有太大反應,依舊玩著魔方,劉成偉一副看戲的樣子,對美女的暗示饒有興致,老人手握著筆,好像沒有太在意這句話,只是自顧自思考著,長著雀斑的眼鏡男表情怯生生地瞟著鐘益柔。</br> 安無咎觀察的眼神落到自己正對面的機械觀音臉上,卻發(fā)現(xiàn)對方頂著那張觀音像正對著他,一動不動,似乎也在盯著自己。</br> 美女開口奉承,坐在對面的楊明盡管謹慎,卻也下意識理了理自己的領帶結,“也不是什么要緊的工作,就是普通上班族。”</br> “上班族好啊。”鐘益柔笑得明媚,“我們這個社會想當個上班族,不知道得有多高學歷呢,競爭這么大。”她像是覺得熱,故意解開自己旗袍最上方一枚盤扣,“我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像是白領,那種……金融行業(yè)的。”</br> 安無咎盯著楊明,他的戒備顯然放低了一些,一直繃著的嘴角也微微揚起,干瘦的臉頰似乎都因這幾句阿諛之言變得飽滿潤澤,“還好,還好,沒有這么夸張。”</br> 他沒有否認鐘益柔的猜測。</br> 意識到這一點的安無咎在思索中歪了下頭,回過神卻發(fā)現(xiàn)坐在正對面那個戴著面罩的家伙正盯著自己。</br> 身邊的吳悠玩魔方的手沒停下,只很小聲嘟囔一句,“混得好的誰來圣壇啊……”</br> 吳悠的左邊坐在一位一直不說話的老人,白金色的頭發(fā)如同枯槁,看起來至少六十歲,但體格還稱得上健壯。直到他開口,安無咎才注意到他。</br> “五分鐘只剩下三分半了,你們不多聊聊游戲嗎?”他長著一副西方面孔,嘴型似乎是法語,但和上野一樣,他們能直接聽到中文。</br> 他面前投影著名字,是[老于]兩個字,沒有外文名。</br> “聊什么?”楊明的領帶歪著,瞥了老于一眼,“難不成你想讓我們把要填的數(shù)字都報出來,你算好了再寫?”</br> “算的過來嗎?”劉成偉大笑。</br> 楊明的表情顯得很輕松,放在桌上的兩手交握,“其實這也不過是一個熱身游戲,只要贏的人不是安無咎,是誰都無所謂。只要他拿到了游戲的優(yōu)勢,我們就危險了。”</br> 安無咎沉默不語。</br> “我贊成。”劉成偉掰了掰自己的拳頭,提議道,“要不咱們把這小子綁起來,不讓他答題,這樣保證他拿不到優(yōu)勢。”</br> 腦子里的噪音變得異常嚴重。</br> 老于有些遲疑,“這……不算犯規(guī)嗎?”</br> 鐘益柔挑了挑眉,“犯規(guī)的人要么直接死了,就像剛剛那個家伙一樣,要么被push進懲罰堆棧①里,你們可小心點,沒有幾個人能精神正常地從那個鬼地方里出來。不過……”</br> 她聳了聳肩,“要是真的能直接消除一個危險分子,我也沒意見。”</br> 這些競爭者在肆無忌憚地商討著有關自己的“處理方式”,可安無咎卻顧不上聽,他的腦子里出現(xiàn)如同倒計時的滴滴聲。</br> 最后一聲停止,片刻的寂靜過后,一陣尖銳刺耳的噪聲讓他不由得低下頭,下一秒,他聽到一個不真切的電子模擬女聲,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句話。</br> [還來得及……]</br> [相信我,你會找到所有的記憶芯片。]</br> [……一定要活下來,活著來見我吧。]</br> [你需要同伴,永遠不要一個人。]</br> 聲音戛然而止,如同終止的心電監(jiān)護儀,只剩下長眠的單音。</br> 這是媽媽最后留下的聲音嗎?</br> 記憶芯片在哪里?</br> 安無咎用手扶住頭,大口喘息,可那個聲音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了。</br> 他受重傷的那只手,手背上浮現(xiàn)出一個數(shù)字印記,像是編號——99。</br> 他的失憶果然是人為的。</br> 吳悠看出他的不對勁,“你怎么了?”</br> “別管他。”楊明冷嘲熱諷,“他又開始演戲了。”</br> 他笑了笑,挽起襯衫袖口,“游戲快開始了,反正是碰運氣,大家就別糾結了。”</br> 是嗎?安無咎抬起頭。</br> 這場游戲根本不關乎運氣。</br> 而是情報。</br> 不僅他知道這一點,他相信楊明也知道。</br> 光是聽規(guī)則,這個猜數(shù)游戲看起來好像是看誰能碰巧壓中平均數(shù)的范圍,但本質上是一場關于情報與預判的戰(zhàn)爭。</br> 如果他記憶系統(tǒng)的其他部分沒有出現(xiàn)太大偏誤,這個游戲是脫胎于經(jīng)濟學中的“選美博弈”模型②。</br> 選平均數(shù)的過程就像是賭一場選美比賽中的獲勝者,最重要的不是她是否真的是自己心中最美的,而是大多數(shù)人心里最美的那個,賭的是不是游戲本身,而是其他參賽者的心理。</br> 楊明在鐘益柔的獻媚攻勢下沒有否認自己就職金融行業(yè)的身份,并且一直夸大運氣的成分,他知道這個理論的幾率至少八成。</br> 安無咎臉上沒太多表情,盯著自己面前空白的手寫屏。</br> “最后三十秒,倒計時開始。”</br> “30——”</br> 他很清楚自己此刻的處境,如果楊明之前說的是真的,根據(jù)他對之前游戲的描述,似乎都不是單打獨斗的類型。如果是這樣,就算自己能在熱身賽獲勝,取得一定的優(yōu)勢,在正式游戲里也會成為眾矢之的。以這樣的重傷,可能撐不了多久。</br> “29——”</br> 在賽制不明的基礎上,他無法保證自己作為一個公共靶子一定能活下來。</br> 鋒芒畢露沒有任何好處。</br> “28——”</br> 消除他人的恐懼很難。</br> 最好的辦法是轉移恐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