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劍清風(fēng)里，相忘于江湖。

勸君莫回首，回首又踟躕。

湯譙城北三十里，一路濃蔭遮蔽風(fēng)清氣和，恍然間便到了文盛樓小鎮(zhèn)。小鎮(zhèn)不大，穿過一條幽幽小巷，可見一方植滿清荷的池塘，塘的東側(cè)，一座古樹綠植圍住的院落在左右的農(nóng)舍中略顯突兀。院落名曰清風(fēng)苑，典型的四合院，格調(diào)雅致而不張揚(yáng)，屋舍點(diǎn)綴著古條石舊瓦當(dāng)，含蓄而古樸，顯然出自大家手筆。這其實(shí)是譙生一位莫逆之交的饋贈，人家分文未取，只說“練筆而已，不費(fèi)功夫”。

院子的前面是一座小花園，東南角有一小涼亭，題曰清風(fēng)亭，對面卻單獨(dú)留有一小片地，上面散生著七八株時令菜蔬。微風(fēng)過處，菜和花顧盼生姿，相得益彰，不經(jīng)意間透露了主人的性情和閱歷。

秋日的陽光從圍墻外大樹枝椏的縫隙里斜穿下來，灑落在藤椅旁邊地上散開的書頁上，將那“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一行字涂滿金光，輕風(fēng)吹過，那紙翻來覆去，仿佛有人在閱。

天氣清爽怡人，日光飄忽，枝影婆娑。一篇讀罷，譙生乘著微醺，移床聽落葉，獨(dú)就夕陽眠，也不知過了多久，就這樣斜躺在藤椅上，半夢半醒著。

百年心事歸平淡，刪盡蛾眉惜誓文。自打主動請辭避開那些塵世浮華后，譙生便回到故里，改造完元寶坑南岸的祖宅，就一直賦閑在家，確切地說是歸隱桑梓。旁邊茶幾上的一把壺和四個茶盞靜默在金絲檀茶海上，隨時恭候著主人，與墻外的喧鬧毫不相干。藤椅后邊幾丈遠(yuǎn)的地方挺立著一棵又粗又直的梧桐，離地一人多高的殘椏上正掛著一柄三尺松紋劍，劍柄上的流蘇在清風(fēng)里偶爾微動，似對人頷首一般。

此時，譙生的生活卻別有一番味道，別看眼下他躺在園子里這么悠閑，自在從容，而之前則經(jīng)過了怎樣的左突右殺與風(fēng)花雪月，經(jīng)過多少回折返和無限接近，經(jīng)過幾番風(fēng)雨匆匆春又歸去。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那些過往終究都成了茶語談資。

其實(shí)，想弄明白一個道理也不難，譬如你想知道某事對你有多重要，最好的辦法是經(jīng)過，等待或相隨若干年之后，離開時果斷放棄，斬釘截鐵干干凈凈，如果真能這樣做了，那就證明你心底反倒留下了烙印。這并非敲冰索火，于人亦大抵如此。

黃金散盡交不成，白首為儒身被輕。當(dāng)年，譙生之所以急流勇退，無非是在經(jīng)歷了一番風(fēng)雨之后忽然頓悟而已，尤其跟隨聯(lián)絡(luò)員李公權(quán)那陣子。斯時，有人給李公權(quán)送來一包干花草，介紹說泡茶可以抑制神經(jīng)衰弱。譙生無意中發(fā)現(xiàn)，此藥主材乃是妄情草，產(chǎn)自青藏高原，有麻痹之用，長期飲用可致健忘癡呆。他來自藥都湯譙，幼時見一位老郎中在后院試種過，作為配伍用。

發(fā)現(xiàn)時，李公權(quán)已經(jīng)飲用幾日，似乎效果不錯。譙生十分吃驚，卻又無法點(diǎn)破，遂借口分裝保存拿走，同時討來秘方，暗中換為忘情草加佐，以石榴花、野生荊芥、芍藥配伍，幸好蒙混過關(guān)，并悄然消解了之前的毒副作用。

雨過天晴，彩虹高掛，譙生去傾城寺凈心，在大雄寶殿前與高僧稽首。高僧曰，彩虹雖美，光久則逝，心底之燈，長明不滅。從寺院出來，不久譙生即歸隱，從此遠(yuǎn)離江湖。

不過，這樣的檢驗(yàn)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很可能心跳之余心就不跳了，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等緣分，那得看你的造化。很多事是不能檢驗(yàn)的，除了人生不可復(fù)制，一輩子也就那么長，一眨眼就邁過去了，沒有歲月可回首，難以深情共白頭，的確是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進(jìn)則家國天下，退則鄰里冷暖，而到最后，你就會覺得一切都不重要，即使還有多少承諾沒有兌現(xiàn)。倘若感覺依然或有遺憾，那你就還沒有放下，要想放下，首先得放空，不能一輩子專為那一終點(diǎn)奔突，然后欲知腸斷處，明月照孤墳，上岸。

吱—

門開了，本來也沒閂，譙生習(xí)慣這樣。昨晚夜觀天象，便料到今夜有雨，似乎天氣預(yù)報也這樣說，不過直到此間，太陽已經(jīng)快要落山，也沒見到任何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跡象。可他心里有底，事實(shí)上，此時譙生已經(jīng)徹底弄清了天象節(jié)氣禮樂之間的關(guān)系，這可沒少花費(fèi)工夫，今晚應(yīng)當(dāng)有雨，不在子時則在丑時，就看風(fēng)速了。

這個在別人看來幾同絕技的本領(lǐng)，二十年以前譙生就曾顯露過，那還是在傾城市供職時，更早一點(diǎn)，在京城讀書時就曾嘗試過。不同的是，京城是觀雨，傾城是觀雪。單就觀雪那一次，就神乎得不得了，一番望天掐表，說一刻鐘左右，也就是一刻鐘的工夫，窗外方才還在洋洋灑灑的雪真就停了。

關(guān)于這一段過往，阿輝了解細(xì)情并深諳其中奧秘，只是后來譙生提前離職回了故里湯譙。兩人已經(jīng)數(shù)年沒見，甚至也極少通電話，此時的譙生幾乎摒棄了那些現(xiàn)代通信手段，他嫌亂耳擾目，就這樣一個人隱居在鄉(xiāng)下，挺好。

“人呢，不歡迎咋地！”門口有人喊道。

譙生激靈一下從躺椅上彈起來，乖乖，真是他，阿輝！人說風(fēng)雨故人來，昨晚自己就心里慌慌，像是有事，可不，真就來了，一聽口音就是他。“你早就該來，還以為把我忘了呢，這是從哪河（何）來，可順?biāo)橈L(fēng)？”譙生邊打趣邊讓阿輝坐下，并忙著為他斟茶。

阿輝從傾城來，多年前譙生謀生的城市。他雖心底有事，卻仍能戲謔道：“承蒙譙大俠士加持，大順大順。還哪河來？俺又不是王八，你瞅瞅，咱這腦袋也不綠呀！你這小日子行啊，真是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呀，扯扯淡，聊聊天兒，喝喝閑茶，抽抽煙兒，果然是歸隱江湖了。”

譙生笑著應(yīng)道：“俗了不是，獨(dú)有迷津客，東西南北愁。歸隱倒也談不上，咱這叫寵辱不驚，云淡風(fēng)輕！”

到底是老朋友不見外，阿輝當(dāng)即搶白道：“還寵辱不驚云淡風(fēng)輕，嗨，就你那個脾氣，俺還不知道，也見過脾氣急的人，點(diǎn)火就著，你可倒好，不用點(diǎn)，自燃啦！當(dāng)然，士別三日當(dāng)刮目相待，這腦袋可不能包漿，不能再翻老黃歷咯！”

譙生也不急，慢悠悠地問道：“呵呵，你不會真是來探望故人的吧？”

阿輝拉把凳子坐下，接過譙生遞過的茶深呷一口，故弄玄虛道：“按照你的傳授，那個啥，三天前俺夜觀天象，發(fā)現(xiàn)將有大事發(fā)生，應(yīng)當(dāng)外出避避，這不，俺就來哩。”

譙生一驚，此景竟與丑時自己所觀神似：西官白虎七宿中的參宿與東官蒼龍七宿中的商宿均有移動，參星向北，商星向南，且明暗失時，但尚未過河。他心頭一緊，莫非真有此等巧合？而其中玄機(jī)從未示人，看來阿輝不過是玩笑而已，于是爽朗答道：“不急，夜里我也觀觀，看靈光不？這事兒得酒后才能吐真言，哈哈。”

此時，門外有孩子蹬蹬跑過。譙生隨口甩了一嗓子：“讓你滿籮叔過來，就說二爺找他！”

滿籮是譙生的堂侄，一心想練功習(xí)武闖蕩江湖。湯譙城里有座致遠(yuǎn)鏢局，專為往來藥商押運(yùn)貨物，總鏢頭便是他曾外祖父的掌門弟子，滿籮先后求了幾次，人家愣是不開面兒，說無緣，其實(shí)是沒看上他。沒辦法，滿籮只好去城里館子學(xué)廚，這倒遂了他的性情。

平時，滿籮就愛跟譙生來往，覺得二叔身上有道不完的故事，既然當(dāng)不成鏢師，聽一聽江湖傳奇也算是聊補(bǔ)缺憾。滿籮瘦小機(jī)靈，為人熱心腸，嘰嘰喳喳活脫脫一只小喜鵲，遇事總愛搭把手兒，人送綽號滿張羅。而譙生也格外偏愛這個性格歡喜的侄子，一有客人就喊他過來幫廚，除添些人氣兒，順便也陪著喝上幾杯。

話音未落，門口忽地閃入一人，正是要找的滿籮。一進(jìn)院子，他就快言快語嚷道：“二叔一準(zhǔn)兒得找俺，剛才村口有個外地口音的人打探住址，一聽就是二叔的客人，俺就主動來嘞。”滿籮主動上前跟阿輝握手，一番自我介紹，同時還捎來一個訊息：今晚村社里說唱大鼓書。

說話間天色漸晚，滿籮在廚房忙碌著，一桌酒菜很快齊備。鄉(xiāng)下菜肴很方便，甚至不用出這個院落菜蔬就夠了，墻邊菜畦里有的是。譙生正要招呼阿輝入席，耳畔卻忽然傳來咚咚的鼓聲。

“夠不夠，三百六，再敲多了是余頭。這鼓咋敲恁早哩，咋也得天黑透喝罷茶呀。”滿籮嘟噥著，瞅阿輝一臉迷茫，忙解釋道，“唱大鼓的在招呼人哩。哦，這秋后了，人得了閑空，說書賣藝的也該走村串戶啦。以往說書先生都是先吃派飯，飽吹餓唱，吃飽了才有勁兒哪，嘿嘿。”

阿輝依舊云里霧里，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什么大鼓書？出于好奇，便想嘗個鮮兒，遂向譙生提議道：“你不是常說一懶誤百事嗎，反正吃飯并不打緊，不如先去觀觀那個大鼓書，咱也長長見識，入鄉(xiāng)隨俗嘛，風(fēng)土人情可得領(lǐng)略啊。”

這大鼓書確是少見，譙生離家前偶爾能聽到，這些年大家都四散刨金，早沒人唱這玩意兒了，今兒倒是蹊蹺，他也想去看看。飯先不吃，聽完再說，滿籮遂前頭引路，出門右轉(zhuǎn)穿過一條小巷，一路北行，小心從元寶坑堤上穿過，上了坡便見一塊空空的場地，一棵巨傘般的泡桐樹下已經(jīng)扯上氣死風(fēng)燈，白光耀目，黑乎乎的樹影子被逼上了天，在頭頂上形成一層大大的幅幔。

小鎮(zhèn)立時喧鬧起來，丈夫喊老婆，老婆扯孩子，孩子叫老子，屋檐下、池塘邊、胡同里，人們?nèi)齼蓛申懤m(xù)到場。樹下已有一百多人，黑壓壓一片，有的坐在磚頭上，有的坐在自己鞋上，還有的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孩子最新奇，天不黑就搬來板凳搶占上好位置，有的還端著碗蹲圍成了一個圈。

鼓聲依舊咚咚不停，滿籮一邊往前擠，一邊低聲喊著“讓一讓，讓一讓，二叔來客了”，眾人都客氣地閃開。他不知從哪里尋來兩個小板凳，用袖子反復(fù)抹了，請二叔和客人落座，自己則笑嘻嘻地蹲在旁邊。譙生并不見外，拉阿輝坐下，就在說書人對面，專等著表演開場。

放眼望去，但見眼前有一鼓架，六根竹條支成三角形支架，上用細(xì)麻繩攀系以固定一柄尺半方圓的大鼓，鼓邊飾有銀環(huán)共鳴。說書人斜前方有一小桌，上有水杯鼓棒布套毛巾什物，桌后有方凳一張，并無人坐。一老藝人頭發(fā)牛舔般油亮齊整，向后背著，長衫，一副茶色眼鏡，顯得干凈利落且有江湖氣，典型的走村串戶的江湖裝扮。

大概是看時辰已到，此時鼓聲突然停歇，一位綽號喚作老馬駒的老光棍走上前來，代為開場。老馬駒原也是大鼓書藝人，因?yàn)榈贸燥垼型颈慊膹U了口活兒，因與老闞曾經(jīng)同行，加上在村里有些威信，所以就主動代為介紹：

“老少爺們兒少說兩句，先聽俺絮叨絮叨。今兒說書不為別的，只為傳承手藝，不要糧食不要錢，大家只管聽完就走，也不派飯，就在俺家吃，和尚不親帽子親，里外都是一家人。人家說了，先不報名兒，別等說不好丟了師門，等最后得了彩兒，才敢自報家門。常言道，無君子不養(yǎng)藝人，聽書的說書的都仗義，諸位只管幫個人場。今天的書可是精彩，保準(zhǔn)恁沒聽過，老少爺們兒，您就?好吧！”

開場白唔嚕完，但見那說書人手握石榴枝彎頭鼓棒，咚咚咚連敲三下，接著高聲開口白道：“說的是，銅板不響手不溜，大鼓不響鼓皮厚。（咚咚咚）說書的要是唱不好，怨咱嗓子生了銹。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大家安靜了，書要開始了—”接著，又是一通咚咚咚。

大家正在期盼，那鼓聲忽又戛然而止，酒糟鼻子公鴨嗓的說書人一手按鼓，一手高舉兩道梨花片，照例先吟起一段定場詩來，“詩曰：把劍清風(fēng)里，相忘于江湖。勸君莫回首，回首又踟躕。孬好這也算四句為詩，八句遵綱，一十二句為美，三十六句引段勾開。各位看官，穩(wěn)坐兩邊，聽俺掃鼓帶板，漫卷詩書，道來了—”

那定場詩剛一落地，譙生先自吃了一驚。阿輝也一臉驚詫，這不是譙生的詩嗎！？他對視了一眼譙生，譙生會意，二人心照不宣，繼續(xù)接著往下傾聽。此時，那說書人已在鼓聲和銅板的伴奏中，咿咿呀呀唱將開來：

俺給恁咚咚咚大鼓一響開正文，請來了男女老少眾位鄉(xiāng)鄰。只要看官恁歡喜，點(diǎn)一段咱就開始吟。好聽文的咱唱劉羅鍋，好聽武的咱唱那歐陽春。三俠五義恁嫌老，唱一段姜子牙釣魚在水濱。恁要是想聽高人的事呀，今天咱就重開門。開門咱唱山中的事，山中古寺有奇聞。傾城傳奇俺先講，聽完恁再評認(rèn)真。這一段書有心俺打那頭前唱，啥時間能唱到熱鬧中心。有心俺打臨尾論，書到臨尾余殘文。哪如呀掐去頭來剪掉尾，兩頭也不唱咱中間分。

同志們聽書都往那東北看，一場大火躥入了云。一場大火它燒得緊，正燒在一座古寺廟立山根。大火燒得呼啦啦，煙燒火燎急死人。大小的和尚都救火，拎著那木桶和臉盆。東邊的寮房躥火苗，不見了當(dāng)家的住持老僧人。門前倒還有誰在扭腰來跳舞，好像那天鵝展翅仙女下了凡塵。她一邊跳來還一邊唱，滿心的歡喜令人傷神。恁要問這是哪一出啊，廟里的石榴淚喑喑。石榴開花滿眼是淚呀，千年的古寺到了如今。且不管他們來救火，俺這廂為恁說下文—

說唱間，譙生、阿輝愈加吃驚，再仔細(xì)辨認(rèn)那說書人，你看他時說時唱，時唱時說，吐字清晰，合轍押韻，每逢關(guān)鍵處，便豁地站起，輔之動作，真是神形兼?zhèn)洌L聲繪色，令人心旌搖蕩，身臨其境一般，聽那嗓音，嘶啞高朗，也好生熟稔。夜色朦朧，并看不清那人五官，加上戴著眼鏡，還真不好認(rèn)。

“莫非是他？”兩人同時想到了一個人，但都不敢肯定。如果是他，不應(yīng)是這身裝扮，也沒聽說過他會這一手，而那唱詞分明是傾城山故事，阿輝的故里所在，甚至那座古寺、那場大火、那些人都恍若眼前，太蹊蹺了！

阿輝滿臉狐疑，抬眼掃了譙生一眼。譙生也越發(fā)好奇，并不搭話，且聽那說書人接著往下獨(dú)白：話說東北有座山，名喚傾城山，山下藏古寺，名喚傾城寺，廟中主持名喚了無長老，方才那把火非是天火，乃為長老親手點(diǎn)燃，熊熊大火已呼啦啦燒將起來，老少和尚都出來救火，咋就不見長老露面？看官不知呀，寮房之內(nèi)大火之中打坐之人紋絲不動，正是那長老本人吶—

各位看官恁莫張皇，聽俺把傳奇細(xì)思量。書中自然有交代，咱只說那精干不能長。長老非是想不開，不為坐化不為塵世傷。阿彌陀佛來保佑，這里面蹊蹺樁樁藏。恁這一死不得了，陰間的魂靈能轉(zhuǎn)陽。恁這一死不要緊，陽間的姑娘多凄涼。按講說佛門之中無罪過，可惜那姑娘非要把這緣分來償。這姑娘本是賢良的女啊，如花美眷白玉堂。了無長老德無量，可顧了陰間顧不了陽。縱然焚身都拋下啊，六月里飛雪咋恁倉皇。大殿里可供著傾城祖，有啥難處恁只管說端詳。她保你恩仇都得報，她保你善惡都昭彰。她保你有緣千里來相會，她保你失散的孩子能找到娘。傾城公主她神通大，有啥難處恁為何不去講？各位看官恁不知，這傾城山中可有文章……

譙生眼前恍惚朦朧，這說書人分明就是傾城金窩子的老闞嘛！只見他半低著頭立在桌后，梨花簡只當(dāng)啷幾聲，立時便有了五音十二律一般，又將那鼓槌相機(jī)輕點(diǎn)幾下，方才抬起頭來，隨著手指往遠(yuǎn)處一揚(yáng)，滿場子里頓時鴉雀無聲，連半里地外的一聲鵝叫都聽得真真切切，只幾句書詞兒，卻將看官帶入了一個全新世界，但見千樹吹風(fēng)，萬眾吶喊，嘈嘈切切，鶯語泉咽，高聲回環(huán)，低聲婉轉(zhuǎn)，九霄雷電驚破膽，重澗鴟鳴夜色寒，春塢牽馬逢佳人，長街醉行亂流云……

哎—大鼓一敲咚咚咚，梨花它兩片響泠泠。一段傳奇咱開始敘，一時間江湖之上風(fēng)浪涌。柴門已設(shè)不曾關(guān)，故人千里來訪恍若夢。本來已放下卻放不下，這三生難銷一段未了的情。紅塵白浪兩茫茫，偏去把那蝸角之上名利爭。命里要有終須有，何須終日汲汲又營營。別路三千常作客，閱世冰霜雨雪風(fēng)。回頭天下也本無事，卻將那青青柳枝折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