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 190 章
銀行開市, 人群蜂擁而至,銀行廳內(nèi)人聲鼎沸,各個窗口都在大聲說話交易, 場面很是混亂, 然而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亂中有序地緊繃著,誰也不敢真的鬧事,邊上人都餓狼一樣地盯著,今天銀行能開門,那是奇跡一般的事, 誰要真鬧起來叫銀行閉市, 沒取到錢的會活吞了這些王八蛋。
宋玉章在二樓看了一會兒,發(fā)覺情況尚算穩(wěn)定后便返回了辦公室。
“如何?”孟庭靜問道。
宋玉章在他身邊坐下, “看樣子今晚關不了門。”
“局勢不好,你一開銀行,不止會有來取錢的,來換匯的應當也不少。”
“換吧, ”宋玉章冷笑了一聲, “就算金庫全掏空, 我也不想便宜了那些人。”
孟庭靜心里很清楚宋玉章口中所指的那些人是哪些人, 他面色淡淡,其實是有許多話要對宋玉章說,但現(xiàn)在似乎并不是好的時機, 先度過眼前這一關再說。
宋氏銀行開市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海洲,黃金法案頒布之后, 各州各省都迅速地集結起了一個新的部門, 就叫新法部, 專干這一件事。
新法部的部長聽聞宋氏銀行行長回來了,立即就躍躍欲試地想要去出發(fā)收繳黃金,宋氏銀行是海洲最大的私人銀行,據(jù)說有一座金山!
部長對于合法搶劫抱有無限的熱情,很快就將新法部所有人集結起來,連同巡捕房警察局一齊浩蕩地開車前往宋氏銀行。
廖天東在樓上窗戶俯視了眾多車輛出發(fā)的情景,放下窗簾,面色很憤恨地扭曲了,他非常之討厭新法部,因為對方如同欽差,持著尚方寶劍霸占了海洲,榨出的每一滴油水都叫他肉疼。
這些錢,原本都該由他分一杯羹哪!
廖天東這廂在辦公室里像被剜肉一般痛不欲生,宋玉章坐鎮(zhèn)銀行,已聽說了新法部正氣勢洶洶趕來的消息。
宋玉章單翹了一條腿,從口袋里掏出了包煙,手指捻起根煙叼在嘴里,邊點煙邊道:“遠來是客,還不快通知大家去迎接?”
柳傳宗心領神會,“是。”隨即便急急退下。
宋玉章嘴角叼著煙,眼睛微微瞇著,目光中有些狠厲的味道,孟庭靜從旁看了,心里也很是平靜。
新法部是橫,橫得不講理,也根本沒有可講理的余地,什么是王法?他們就是王法。要么乖乖服軟,要么就只能硬碰硬。
那就試試碰一碰吧。
宋玉章吞云吐霧地吸完了這一整支煙,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戶前,極目遠眺,車隊已經(jīng)來了,然而卻是堵在街口,完全進不來。
整條街上全是人,不僅如此,聽說宋氏銀行能取款兌匯,還有許多人正在趕來的路上。
新法部來了十幾輛車,聲勢很浩大的隊伍,在這人海中卻是泥牛入海,寸步難行。
新法部的只能下車趕人,言語咆哮出去,全然無用,那點吼聲全淹沒在了人群中,新法部的人橫慣了,沒想到自己還有“人微言輕”的時候,忙喚了后頭巡捕房的人來幫忙。
巡捕房的人下車之后激烈吹哨,揮舞著棍子叫人群散開,本地巡捕還是有些威名,老百姓們稍稍后退了幾步。
新法部的人心滿意足地上了車,預備前行。
然而不知怎么,車還沒發(fā)動,前頭又忽然有了變故。
那人海像受了風吹一般又順勢向車隊涌來,瞬間又將讓出的空隙給淹沒了。
新法部的人目瞪口呆,從車窗戶里伸出手來用力拍了下車蓋,“都干什么呢,閃開!”
一群人卻是裝聾作啞,極有默契地互相擁擠著,裝作不知地向著銀行方向,不管身后如何呼嘯,就是不讓開縫隙。
人實在太多,來來回回似有人走出,但有很快又有大批人群聚來。
其實宋氏銀行已然不遠,坐在車內(nèi)便能看到閃耀的鎏金頂,可車輛卻愣是過不去,看這人山人海的模樣,棄車步行也不是個好法子,新法部部長坐在車內(nèi)心急如焚,宛如一個餓了三天的老饕看到近在咫尺的美食卻不能下口一般抓心撓肝。
廖天東在辦公室內(nèi)時刻關注著形勢,聽聞車隊在街上根本過不去時愣了一瞬后便拍案一笑,心里舒服極了!
銀行如宋玉章所言,到了晚上還是人潮涌動,大廳里燈火通明,整個廳都是錢味,金庫大開,柳初親自來運鈔,一捆捆的鈔票黃金送出去,他起先是心疼的,后來卻是莫名有了一種豪橫的快感。
從白天到黑夜,又從黑夜再到白天,宋玉章陸陸續(xù)續(xù)地打了幾個盹,一覺醒來,銀行里已經(jīng)沒什么大動靜了。
宋玉章躺在孟庭靜的大腿上,心里倒是很平靜,手掌抹了把臉,他坐起身又發(fā)了會兒呆,回頭看向孟庭靜,孟庭靜神色鎮(zhèn)定,宋玉章便也笑了笑,他拍了下孟庭靜的肩膀,道:“走,一起下去看看。”
銀行里燈還亮著,夕陽光芒射入,紅通通的一片,宋玉章邊下樓梯邊聽柳傳宗交待賬目,因為心里早有準備,所以波瀾不驚,他嘴角揚起一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同進門的新法部部長迎面就撞上了。
新法部部長非常之惱火!
宋玉章很配合地引他去了金庫,金庫很大,一眼望過去,一覽無余的空空如也。
新法部部長傻眼了,他像是不死心般在金庫的墻壁上摸索觸碰,怎么也不敢相信這里原本的一座金山會就這樣不見了!
“取款取走啦,”宋玉章和氣道,“您要看賬嗎?”
新法部部長微一扭頭,面色如狼似虎,神情很扭曲地在宋玉章和孟庭靜之間來回看了,頗想立即將這一股氣就地撒了,商人而已,可以收拾!等他回去羅織了罪名,必得叫這兩人好看!
新法部部長顆粒無收、怨氣沖天地帶著車隊回去。
宋玉章在空蕩的金庫中呼了口氣,沖著孟庭靜道:“這下好了,把人得罪狠了。”
孟庭靜道:“痛快就行。”
宋玉章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孟庭靜,肅然的臉倏然破冰,笑得非常之燦爛,“那的確是很痛快!”
自從來到海洲,宋玉章便一直在所謂的上流圈子中摸爬滾打,滾到了現(xiàn)在,他卻覺著這上流圈子實際下流得很,廖天東、張常山、二十三師……從上到下,一團污糟,就連野狗崽子一樣的小柳初都幻想著以后能在海洲擁兵自重雄霸一方……
宋玉章抬手摟了下孟庭靜的肩膀,“餓了,回去吃飯吧。”
宋玉章跟孟庭靜回了孟宅,他還是不會管家,怕家里傭人懶散,也怕隔墻有耳,孟家相對還是安全一些。
柳傳宗和柳初也一齊到了孟家,柳氏父子也累壞了,不過精神頭很不錯,柳初言語中很歡喜地描述那新法部部長精彩的臉色,他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已經(jīng)明白宋玉章的用意,心思很快便轉(zhuǎn)換過來同宋玉章一起同仇敵愾。
四人在餐廳里一起吃了頓便飯,柳初和柳傳宗在孟宅生活過一段時間,孟庭靜沒動他們的院子,還給他們留著地方,柳氏父子吃完飯便回了院子休息。
宋玉章問道:“素珊姐呢?”
“晚蘭家里出了點事,大姐同晚蘭回老家去了。”
宋玉章“哦”了一聲,眉頭略微皺起。
孟庭靜沉默片刻,道:“回院子里說話吧。”
兩人回到小院,宋玉章扶著搖椅坐下,外頭天色已經(jīng)全黑,他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忽然又想到了聶飲冰。
原本,是沒想那么多的,只是孟庭靜忽而出現(xiàn),他心里也不能平靜了。
有情無情,有時只是一念之差。
孟庭靜也在搖椅上坐下,他方坐下,便聽宋玉章道:“我記得以前來你這里做客,我心里就想你這個人怎么那樣獨斷專橫,就連院子里的椅子也只放自己這一把。”
孟庭靜微微一笑,過一會兒,他笑容慢慢淡了,想那時他想給宋玉章添把椅子,后來卻是同宋玉章鬧得險些一刀兩斷。
“玉章。”
“庭靜。”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轉(zhuǎn)過臉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
“你說,”孟庭靜道,“銀行現(xiàn)下是個空殼,我想你絕不會沒有后手,后頭有什么打算?”
宋玉章交握了雙手,在徐徐的夜風中微笑道:“后手?我的后手說出來,怕嚇你一跳。”
孟庭靜不知怎么,心中隱隱有所感覺,他側低著臉,道:“你說。”
宋玉章沉默了一會兒,緩慢而謹慎道:“銀行、鐵路、兵工廠——我都不想要了。”
他話一出,那邊孟庭靜的呼吸就短暫地停滯了一下。
宋玉章繼續(xù)道:“這渾水我不想再蹚,廖天東一直很有野心,我想同他做上這么一筆交易,他手里頭有錢,出得起這個價錢。”
“然后呢?”孟庭靜輕聲道。
宋玉章又是一陣靜默,他抬眼看向孟庭靜,孟庭靜正目光專注地看著他,宋玉章苦笑了一下,“庭靜,我想走。”
這個決定其實早在被傅冕幽禁時便在宋玉章的腦海中若隱若現(xiàn)地閃出。
海洲,的確是個好地方,在這里,他做了宋五爺、宋行長、宋主席……夠了,他已經(jīng),夠了。
“走去哪?”
“不知道,”宋玉章道,“先去美國吧,我想去看一看伯年,之后再說,哪都可以去。”
孟庭靜聽他的口氣似乎是要獨自流浪周游,心中猛地一揪,掌心抓了搖椅,竭力地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千萬不要再同宋玉章鬧得不可收拾,正當他平復心情之時,便聽宋玉章長長地嘆了口氣。
溫暖的掌心蓋在了他的手上,他聽宋玉章有些低沉道:“我是無所謂,可你還有這樣大的一攤家業(yè)。”
宋玉章言盡意未絕,抓了孟庭靜的手只是嘆氣。
他每嘆一下氣,孟庭靜便要跟著笑一下,宋玉章低著頭,沒有發(fā)覺孟庭靜笑得已經(jīng)合不攏嘴。
他先前做這決定的時候,也想到孟庭靜了,只是覺得他以后還是可以時時回海洲探望孟庭靜,兩人還是能在一起,都說有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兩個大男人也沒必要非成天膩在一塊兒,一年聚上個幾個月,也還是一對好情人,說不定這樣關系還長久些。
然而孟庭靜——宋玉章握緊了孟庭靜的手,反正他也一貫自私,“你自己決定吧,你決定之后告訴我,我再斟酌。”
孟庭靜手被握得晃了晃,他整個人都要跟著晃動了。
斟酌。
能讓浪子為他斟酌……夠了,真的夠了,孟庭靜舉了手,在宋玉章唇上輕輕一貼,“我跟你走。”
宋玉章猛地抬頭。
孟庭靜正笑盈盈地看著他,臉色的喜色完全掩藏不住。
宋玉章沒有一下驚喜起來,只遲疑道:“那孟家的這一大攤子家業(yè)……”
孟庭靜笑過之后正了眉眼,“其實我這兩天也一直想同你說這事,”他神色慢慢肅然了,“為了發(fā)那通假電報,我那時去了趟南城,南城的氣氛很不尋常,日本人是快被打跑了,但戰(zhàn)爭恐怕還遠不會結束……”
宋玉章正凝神聽著,外頭忽然傳來傭人通報的聲音。
“爺,聶二爺在外頭說要見五爺。”